安諒,本名閔師林。經(jīng)濟學博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主要作品有:報告文學《東上海大動脈》,詩歌集《心靈的驛歌》《心靈的飛翔》《沙棗花香》,小說集《陽臺上的微笑》《安諒微型小說自選集》,散文集《尋找幸福的感覺》《尋找快樂的圣境》《明人明言微語錄》《戈壁灘上的真相》,新聞作品集《市政風景線》,長篇紀實文學《援疆日記》等。
大校老方
女兒在學校出事了,老方的妻子不知如何告訴老方。
老方是部隊大校,脾氣暴躁,一直把臉面看得很重。如果知道女兒出了這種事,他一定會暴跳如雷,非殺了那小毛孩不可。
女兒念小學時,就是一個美人胚子,白凈得幾近透明的肌膚,眉眼也俏得人見人愛。一束馬尾辮也是生動耀眼。
有一回女兒放學回家,臉上分明有兩行淚斑,老方追問了個明白,第二天就堵住了那小男生的去路,給了他一頓實實在在的教訓。
因為小男生坐在女兒后邊,老是與她搗蛋,這一次是悄悄地把她的馬尾辮用線繩系在椅背上了。女兒站起身,頭皮自然拽得生疼。
小男生其實是對女兒生出了朦朧的情愫,但被老方毫不留情地掐滅了。
這回,老方怎么可能善罷甘休呢!
這回出的是大事,原來是方圓幾十里的城市會傳揚開來,現(xiàn)在是信息社會,還可能傳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老方的妻子已羞于見人,恨不得鉆入地洞里生活了,老方又怎么會咽下這一口氣呢。
女兒高中畢業(yè),在一家職校住校學習,被學校一個長得高高大大的同班生看中,沒有多久就堡壘失守,全線崩潰,醫(yī)院一查, 竟然有孕在身上,而且已經(jīng)數(shù)月。校方立即給出了最為激烈的反應。
這不啻是奇恥大辱呀!
是可忍,孰不可忍!
劍拔弩張之際,老方的妻子面對女兒,唯有熱淚洗面。
果然,老方得知此事,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地待在屋里,抽完了半包紙煙,隨后,堅決地出了門,猶如出陣一般。
怕要壞事!誰的心都懸在嗓子眼兒了。但誰都不敢阻攔。
這一天雖是陽光燦爛,但在妻女心里,是最陰郁黑暗的一天。她們不知道,這即將垂落的夜幕,還會給她們帶來什么樣的晦暗,甚至災難。
老方終于回來了,他把女兒叫到里屋嘀咕了一陣,然后,對妻子說,事既已此,我們就為孩子祝福吧,讓他們迅即成親。
原來,老方找了那個闖了禍的男生,那男生也對他有所耳聞,見老方徑直找來,高大的身軀早就哆嗦了。當老方追問他是否真喜歡自己的女兒,他立即聲淚俱下地表示,自己是真心喜歡,并愿意為她當牛做馬的,他也接受老方對他所有的處罰。
沒想到,老方又追問他,是否愿意娶自己的女兒,如果這樣,什么都不會計較了。那男生愣了,說,他十分愿意,但他得聽聽自己父母的意見。老方惱了:你讓我女兒懷孕,怎么沒事先聽聽你爸媽意見?我給你一個小時,就在這里坐等你的消息。
男生回來時,老方就知道自己要做丈人了。男生搓著雙手,叫了一聲爸。在工廠打工的父母,能讓兒子攤上這戶有些身份的人家,還不喜出望外呀!
老方鄭重其事地也征詢完女兒意見,就把這事給定了!
壞事變成了好事、喜事,外邊的風風雨雨,自然也變幻成了萬里陽光,老方妻子心里欣慰許多。
那天,明人作為老方的好友,也應邀為兩個毛里毛躁退了學的小年輕證婚。說的是套話,但場面應景,驟添了喜慶。
時光荏苒,各人又各忙自己的事,明人再見老方時,已是數(shù)年之后。
明人吃驚地發(fā)現(xiàn),老方的女婿已非那個渾小子了。他與老方私下閑聊。老方也不避諱,說是女兒結婚不久,生了一個小孫子,但與那小子生活并不和睦,她也不敢與老爸直說。還是老方自己發(fā)覺了端倪,找了女兒,亮開心扉,支持她堅決離了。
她現(xiàn)在的那位,還是她小學同學,就是那個扎了她辮子、被老方教訓過的那一位。那位,還真是十分愛她,疼她,悄悄等她許多年了!
明人說,你當初讓她懷孕了就結婚,現(xiàn)在又允許她離了再婚,你到底圖個啥呢。
老方說,我還圖個啥,讓她結婚,是為了她,現(xiàn)在讓她離了又結,也是為了她呀。還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
工 期
市民中心建設項目指揮長杜仁這兩天愁眉不展,寢食不安。明人約他品茗聚聊。鐵觀音是杜仁的至愛。每年這個時候,杜仁知道明人這兒有新茶,都吵著要品味。如今,他都毫無興致,想推脫了。明人說,剛送來新摘的鐵觀音,不來遺憾了。
很晚的時候,杜仁才匆匆趕到。明人鎮(zhèn)定自若地問:“什么事讓你忙得這樣六神無主?你可從來都是鎮(zhèn)定自若的指揮員呀!”
明人是杜仁的老朋友了,說話也是一根竹竿子到底,直來直去的。
杜仁嘆了一口氣,說:“你不知道呀,劉副市長早就發(fā)話了,讓我們這個項目必須年內(nèi)竣工。你想想,這施工圖紙都還未出來,基坑還剛剛開挖,這一幢十層建筑,怎么來得及呢!”
明人思索了一下,說:“還有八個月時間,是太緊了。你確實得采取非常措施了,說不定,還有一點可能?!?/p>
“哪里呀!今天市長也到工地查看了?!倍湃收f。
“他怎么說?”
“市長說,不惜成本,必須在國慶節(jié)前完成!”又提前了兩個月,這真是要命了。難怪杜仁茶飯不思了!
“那怎么辦呢!你讓劉副市長去說說呀。”
“說什么呀,市長剛走,劉副市長就眉毛上翹了,說你看看,我讓你們年底建成,不算過分吧,得了,你們往國慶節(jié)前趕吧!”說完,他就揚長而去!杜仁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把命豁上去也就算了,可是這樣,也難以完成任務呀。唉,我得走了,工地上一幫兄弟等著我排工期計劃呢!”鐵觀音還沒沾唇,杜仁就要起身而走。
明人叫住他:“你就喝一杯茶吧,這點工夫總是有的吧?!彼f過一盅碧綠醇香的鐵觀音。
杜仁接過茶杯仰脖一口飲盡,像是出陣前喝的壯行酒一樣。
明人看著他的背影急急遠去,也微微嘆了口氣。
這天下午,明人惦記著老友杜仁,撥了一個電話過去,好一會兒,通了,那端傳來杜仁低低的嗓音:“老兄,待會兒聊,新書記正在視察工地呢!”
新書記剛上任三個月,就來視察工地,這當然是好事。聽說這書記很細致。借此機會,向他匯報明白,那合理的工期也可敲定下來,明人為杜仁這么想象著。
然而一連數(shù)天,明人沒有接到杜仁的電話。倒接到杜仁的老婆來電求援了,說這個家伙幾天沒回家了,連電話也沒一個,我打他電話,他半天才回,說在工地玩命呢!明哥,你得幫我找找他!
明人不好推脫,找了一個公務外出的空隙,踅到了市民中心工地。
找著杜仁時,只見他眼圈發(fā)黑,一臉疲憊,僅僅幾天不見,他的面貌就脫了形。
“你小子怎么了,真的不要命了!”明人打趣道。
“你不知道,新書記又給我壓力了,他笑著說,你是工程老法師了,寶刀不老,要再創(chuàng)輝煌,把這個全市人民的項目盡早完成?!倍湃蕟≈ぷ?,敘述道。
“這招不錯呀?!泵魅苏f,“你是老法師嘛!”
杜仁苦笑了:“書記接著說,你再加一把勁,在建市六十周年時把它交給市民使用,如何?”
“那你為何不解釋一下呢?”
“解釋?剛說了一半,書記就說,辛苦你了!這就是不容商議的了?!?/p>
建市周年就是8月底了,工期一下子又比市長提前了一個月。
上邊說的話,誰也不敢違拗。這是這個市的官場歷來的作風,很硬實。
恐怕杜仁只得繼續(xù)玩命了。
大約半年,明人與杜仁沒有聯(lián)系,更未曾見面,項目竣工的消息,他是在新聞里獲悉的,電視里,書記和市長滿臉春風,高舉著閃閃發(fā)光的剪子,為項目竣工剪了彩。電視里沒見到杜仁的身影。
明人知道他忙著,發(fā)了一個短信給他,向他表示祝賀。說:“姜還是老的辣,果然,你就把不可能辦到的事搞定了。”
好半天,杜仁回復了,是一張苦臉。
一個月后,明人終于與杜仁又相聚了。杜仁明顯瘦了一圈,喝的是鐵觀音,雖然不在節(jié)令,但清香繚繞、沁人心脾。
杜仁的眉頭卻仍然不見舒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項目總算已完工了,應該高興才是。
杜仁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有什么高興的。我昨天把初步?jīng)Q算報了上去,沒想到劉副市長今天就打來電話,責問我怎么超了10%的概算,說書記、市長正為這在生氣呢!”
“他不是說不惜成本嗎?搶工期,多花點費用,也是合理的。”明人說。
“是呀,可這怎么與他們說呢!”杜仁臉上一片愁苦。
明人知道,這回杜仁再瘦上一圈,也難以解釋圓滿了。他在心里也重重地嘆息了一下。
你是我的原型
明人一早跨進辦公室,發(fā)覺辦公室科員小粟已經(jīng)恭候他許久了。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匆娒魅诉^來,連眼神都不敢正瞧。
明人問:“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小粟仿佛被問驚了:“哦,哦,沒什么?!?/p>
明人打量了他一下。這小伙子臉色有點暗淡,眼睛紅腫著,似乎一夜沒睡。
“我是向領導送……送這份統(tǒng)計表格的?!毙∷谶f上一張表格。
明人接過,飛快地掃視了一眼。這是他曾經(jīng)要求的本月的基建實物完成量,要得并不急迫,再過幾天交也不遲。莫非,小伙子當成大事了,熬夜把它趕出來了。
明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就徑直進了辦公室。他不知道,小粟卻站在門外,愣了好久,才欲言又止地離開了。
這天,明人甚忙,有幾項工作要趕快布置和研究,連午飯都是讓辦公室打來的,匆匆扒了幾口,又埋首文案中了。上廁所時,他須路過小粟所在的辦公室,辦公室擠,小粟是緊挨著門又是面向門口坐著的。
明人見他托著腮,一臉茫然的神情。他開玩笑地扔下一句話:“小粟,你倒挺空的呀。”
小粟忽地站起來,這下臉也抽搐了。明人已走了過去。小粟張著嘴,遲遲未吐出一個字來,濃云更加陰暗地密布在他那張白皙的臉龐上。
小粟知道自己惹禍了,真正把最關心他的頂頭上司明人給得罪了,他惱恨自己,也惱恨那個老編輯,置自己于這種難堪的境地。
原來,中文系畢業(yè)的小粟平常喜歡舞文弄墨,一些雜文隨筆也常常在報刊披露。因為用的是筆名,單位也沒誰注意。但昨天一篇雜文惹事了。刊登在晚報的副刊上。關鍵是老編輯不知何故,把他的真實姓名給署了上去。更關鍵的是,他善意批評的是領導干部整日忙忙碌碌,難得深入思考的現(xiàn)象,他引用的就是本機關主要領導的事例,明人就是原型!連機關最傻的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小粟不能不為此擔心,甚感后悔。自己怎么就這么幼稚呢,再寫什么也不該直指本單位領導的。自己還想不想混下去,混出個名堂?。∷蛲硪灰箾]睡,苦思冥想,找不著一個好辦法。今天一清早,借送報表,本想先來負荊請罪的,卻見明人不冷不熱的,也沒敢開口,現(xiàn)在明人又吐出這么一句話,這顯然話中有話呀。
小粟頭皮都發(fā)麻了!
總算挨到快下班了,辦公室主任捎來明人的一句話,讓小粟稍微留一會兒,明人還有事找,小粟知道難逃一劫了。明人倒從來不做暗事,要當面向他開刀了。
小粟再到明人辦公室時,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他不知道平常嚴格但也蠻有人情味的明人,會怎么懲罰他。
明人笑著讓他坐下,還遞給他一本著名的文學刊物,是最新的一期。小粟還未讀過,明人囑咐他打開其中的一頁。
小粟疑惑不解,翻到那一頁,是一篇小說,作者竟然是明人!
明人笑曰:“你讀一下吧,這是描述一位80后大學生的機關生活,年輕,敏銳,也很勤勉,就是難免有點患得患失。”
小粟忽然醒悟:明人也曾是大筆桿子,還是作家協(xié)會會員呢!
這時,聽到明人笑著說道:“我讀過你文章了,沒什么,作品嘛。不過,你知道嗎,你也是我這篇小說的原型。”
明人又笑了,笑得小粟心里也云開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