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顧:太傅沈珣與驃騎大將軍發(fā)生口舌沖突,長孫婧出宮營救,不料被大將軍之子用板磚砸暈!長孫婧做了一場瑰麗的夢,轉醒看到太傅就在眼前……
那一年,沈珣過生辰,我興致勃勃地親手給他做了一桌別出心裁的飯菜,還讓高燦遣了二十八名大內高手在房頂上拿著火折子跳來跳去充當流星,我跟沈珣說:“許個愿吧,聽說生辰許下的愿望都很靈驗。”
我就不知道,好端端沒事我讓沈珣許什么愿,簡直自虐。
結果這廝想了一想,張嘴就給我來了句:“我,想死?!?/p>
我當時以為他是被我激烈的愛逼得走投無路,或者是被我做的菜吃得人生無望,才產生了這種一點兒都不積極向上的愿望。為此,我后來還哭了好幾天。直到許久以后,我才發(fā)現,沈珣這個愿望,不是說笑的。
他是真心想死。
從他變著法得罪朝中大臣,別人上書參他讓我斬了他時,他眼中那種非比尋常的淡然就能看出來。
所以我只能賭,賭唯一能牽絆住沈珣的,就是我。
思緒從遙遠的過往脫離出來,我將視線的焦點聚集在他臉上。他的手還未覆下來,我順從地探了探腦袋,閉上眼,等他像以前那樣,摸摸我的發(fā)。
然而,等了半晌,他還是選擇一聲不吭地收回手,準備離去。我抓緊那一角要從我手中脫落的衣袂,委屈地道:“太傅?!?/p>
他頓了頓。
我抽抽鼻子:“其余的事,今夜暫且不談了。我只想說,你看,我為了救你,堂堂一國之君,被人當眾砸得人事不省,額頭上疼得這般厲害。這事兒你就不說感動,但至少看在我待你的情分上,也當有所表示表示吧?”
沈珣腦袋昂了一昂:“所以?”
“我強烈要求報答!”
他目光冷冽:“不可能如皇上夢中所想?!?/p>
“這是自然!”我答得一臉正氣凜然。
就是你現在想扮沈小倩給我看,我也覺得太驚悚了好嗎!想想太傅一臉麻木地躺在床上,撩開衣擺對我喊“皇上,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那畫面,我根本忍不住,直想打擺子。
惡寒了一陣,我重新看向沈珣:“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p>
沈珣默默注視著我。
我咽了口口水:“太傅,你聽過制服誘惑嗎?”
“……”
十八分之一炷香后,高燦利落地將那件金線白羽衣拎出來展示在了沈珣面前。
低胸。腿部大開叉。上半身全透明,下半身半透明。
然后,高燦深藏功與名地退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囑我對太傅一定要溫柔些。朕的太傅打量了一會兒那衣服。隨即,我便見著他的臉色由紅轉向青,由青轉向黑,最終定格在了青菜色。
再十八分之一炷香后,我就成功地……破窗摔出了!在地上連滾了個四個圈才停下來,摔得我眼冒金星。那件金線白羽衣也被某人撕破了粗魯地扔出來,直接掛在我頭上。
外面一行太傅府的下人,加上嗑瓜子的高燦,一時通通驚呆了。
我也顧不得那么多,把頭上的衣服扒拉下來,坐在地上就撒潑似的號:“沈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對朕!”
高燦:“主子……主子啊……”
我指著屋內大罵:“你不過就是仗著朕喜歡你!你嘚瑟什么!朕今天告訴你,朕喜歡你的時候,你吃屎朕都覺得你厲害!朕不喜歡你的時候……”
眾人沉默。
我:“你吃屎,朕還是覺得你厲害……”
高燦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狠狠瞪他,他才忙不迭地斂了笑容,急急攙我起身,又替我拍去了身上灰塵。
我一甩袖子,氣得在那金線白羽衣上踩了幾腳,而后怒道:“回宮!”
“是是是?!备郀N點頭哈腰,走了兩步討好地說,“太傅大人這回的確過分了,下午皇上還不顧自己性命救他呢?!?/p>
我哼哼,心頭憋屈得那叫一個不行。
高燦接著道:“太傅欺著皇上脾氣好,可皇上不能一再這樣慣著太傅。否則,時間一長,太傅還不得上天哪!”
我停下來,若有所思地瞅著高燦。
高燦誤以為我覺得他說得在理,愈發(fā)來勁兒:“依奴才看,就得趁此機會,狠狠治太傅,讓他知曉,王威不可犯。”
“嗯,”我點頭,摸下巴,“有點兒意思?!?/p>
高燦嘿嘿笑。
我猛地揪住他肥厚的耳朵,大吼道:“狗奴才!朕的太傅,你也敢想著治他?!上天怎么了?他就是要鉆地,朕都得想法子把腳底下劈出一條縫兒來。就是朕慣的!就是朕寵的!你還有意見了啊?!”
高燦:“皇上!皇上!奴才錯了!皇上饒命!”
我滿意地松開手,然后便看見高燦眼中明顯透露出這樣一個信息:
皇上您這癡漢的屬性,還是果斷棄療吧。
二
自從被沈珣扔出窗外,我已經三天沒和他說過話。
我有時候發(fā)自內心地感慨,我上輩子或者上上輩子,肯定欠了他許多,這輩子才注定來還債的。要么,就是我和這廝八字不合。
怎么說,我也是堂堂北曌帝王,九五之尊,正宗且高貴的皇室血統。為了他,額頭上天天頂著一塊紗布去上朝,被太宰他們左問右問,我都沒肯說出半點兒實情,最后還被下了結論,說我空虛太久,怕是有自虐傾向……
瞧瞧,我都背這么大一鍋了,沈珣他就半點兒不為所動。
他還不理朕!上個朝也不和朕眼神交流,只顧著看他那本破書!唯一有點兒反應的時候,就是聽見以太宰為首的群臣找碴參他。結果倒好,他說了十句話,氣暈了三名大人。
譬如,第一天他說禮部尚書,是這樣的:
“你親自所書之奏折,甚至不如青樓女子寫的下三俗唱詞。如果這是你證明自我的方式,我建議你自盡后重新投胎會更為妥當?!?/p>
……
禮部尚書齊鶴,敗。
第二天對上兵部,他是這樣說的:“你這參本中犯的錯太多,幾乎要我用筆才能記得住。寡思錯一,誤信他人錯二,輕言錯三……罷了,我已不想說下去,要你做出正確的判斷,是對你太過苛刻了?!?
兵部尚書李顯,敗。
第三天沈珣約莫是耐心耗盡,對吏部尚書更是不客氣,只說了一句:“你這智殘的氣質與日俱增的速度委實令我吃驚?!?/p>
后來……我就遣人抬著吏部尚書下去了。
此后,再沒人敢在大殿上當著沈珣的面參他,都只能偷偷摸摸地給朕遞折子。當然,這是后話,重點是沈珣他把我當成了空氣!以往下朝后,我和他都會自有默契地在御書房聚個頭。閑談兩句國事,討論討論朝上那些老頑固,我再調戲調戲他,被他用開了群嘲似的表情百分百反彈回來……
可自打那日我從他府上歸來,他就再沒來過御書房。我左等右等,早朝也給他遞了眼色,他就是裝傻充愣。
我一個皇帝,總不好低三下四去求他吧。再者,我救他在先,即便我不該妄想他穿那身金線白羽衣來滿足我的愿望,他也不至于扔我出窗還不解氣吧!
我越想越堵得慌,決意這一回怎么也不能先低頭。
如此又過了幾天。我天天在寢宮翹首企盼,巴巴望著高燦進來通報“太傅大人求見”??擅炕馗郀N來,不是讓我上朝,就是讓我加衣,再不然,就那一句標準的:“皇上,該用膳了?!?/p>
我實在無處可發(fā)泄,只好逮著高燦送來的鮑魚粥摔了一地,怒道:“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想讓朕吃成你這副模樣好嫁不出去嗎?”
高燦誠惶誠恐,彎腰道:“皇上息怒,皇上怎會嫁不出去,普天之下,皇上想要誰,讓他進宮伺候便是?!?/p>
“胡扯!”你去讓沈珣進宮伺候我試試!
我揉著太陽穴倍感頭疼,嘟囔道:“朕只是不想吃成你這副模樣,你怎么就抓不住重點呢?”
高燦:“???”
大概我聲音不大,這家伙沒聽清,我也懶得重復,揮了手讓他退下。高燦說著“是”,剛邁出幾步,我又叫住他:“等等。”
這家伙機靈地小跑回來:“皇上有何吩咐?”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腦海里出現了碩大的,無法抹去的一行字:破罐子破摔。
想我長孫婧喜歡你沈珣這么久了,你半點兒甜頭也不給我,我還就不信,這十年光陰,你我日日相對,你丁點兒凡心也不動。就算是塊頑石,這么長的歲月,滴水也該滴穿了吧。想到這,我便打算來點兒驚險的,刺激刺激他。
我把高燦招近一些,咳了一嗓子,對他道:“給朕找?guī)讉€腰細臀翹長得妙的男寵入宮。”
高燦像吃了一肚子蒼蠅,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皇上您說什么?”
我眉頭一擰:“聽不懂嗎?朕要男寵!男寵!”
高燦瞬間出現了一副無比同情的神色。想想當個皇帝當到這種地步,饑渴地對著一個太監(jiān)大力嘶吼要男寵,也是辛酸得可以載入史冊了。所以他看了我片刻,然后抬起了袖口擦眼淚。
我一臉茫然。
“皇上放心,奴才這就去給您找,一定器大活好包您滿意?!?/p>
我差點兒吐出一口血,就在他自行告退快要走出寢宮時,我才想起又補了一句:“其他不重要,如果能……有點兒像太傅,那便最好了。”
高燦聞言,對我更是報以高度的憐憫,那表情妥妥在闡述一席話:太傅啊太傅,你真是作孽哦,瞧瞧咱皇上都被你逼成啥窩囊樣了,不敢正面上了你只好找替身了啊。
我忽然覺得心很累,一點兒都不想說話。
真的。
我蹺著二郎腿在宮內看了幾本閑書,快至黃昏時,我又去御花園閑逛了一圈,親手給那棵胭脂海棠澆了些水。這棵樹,是我十一歲那年太傅與我一同種下的。那年,我的母妃去世,我在公主府里躺了三天三夜沒進食。父皇原本就對我這個女兒不大看中,是以哪怕太監(jiān)將我絕食的消息傳到了他耳朵里,他也只遣人送來一句:皇兒莫太憂愁,該吃吃,該喝喝,你母妃那是修行去了,百十年后,你去修行,還能遇見她。
我當時只有一個感想:我今天嗶了只狗……
后來,我去和隔壁早年喪母的寧親王女兒,也就是我表姐溝通,我問她:“長玉,你娘死那陣兒,你想她嗎?”
長玉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我,好一會兒,點頭道:“想?!?/p>
“那你想她的時候都干什么???”
長玉說:“躲被子里哭?!?/p>
我頓時領悟到了其中奧妙,長玉接著問我怎么回事我也不回答,愣愣地走回公主府,遣散了下人,繼而躲進被子,號啕大哭了一場。
彼時,哭著哭著,太傅就來了。
他的手很涼,掀開被子一下一下撫著我的頭。我不知是他,還讓他滾。太傅一句話都沒說,將我輕緩地抱起來,牢牢圈在了懷里。那是我第一次和太傅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的睫毛很長,他的下顎輪廓分明,他的眸深邃得不見底。他拍著我的背,讓我的鼻涕眼淚全數糊在他墨綠色的領口上。
他說:“靖兒,這只是人生的開始。這一場苦修,你才剛起了頭。你以為這種痛無法越過終生不忘,實則,多年以后,回頭來看,這只是一場云淡風輕。還有諸多的愛恨,在你今后的人生中,會使你痛極苦極,那時候,你才會明白……”
我吸吸鼻子,半懂不懂地抬頭問他:“明白什么?”
沈珣垂下頭,與我對視良久。難得見笑容的臉上忽然露出一點兒笑意,他刮了刮我的鼻梁,道:“明白你人生最大的苦難,是遇見我?!?/p>
“……”
我至今將這句話記得清楚,卻也未曾參透過。大概,沈珣早已預見了我喜歡他的結果吧。
再后來,沈珣便日日陪著我,帶著我從喪母的陰影中走出來。我越來越黏他,半日不見便要哭鬧。奈何沈珣性子冷清,即便行為再親昵,他與我似乎也隔著數道鴻溝。他不愿我太過依賴他,便與我一同種下了這棵胭脂海棠,說,將來要是想他見不到時,就讓這棵樹寄托思念之情。
胭脂海棠從不開花。
我在很久以后才知曉,原來此樹的寓意并不好。
我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出了神。我拿著水勺,半晌也沒將水澆下去,直到高燦滿頭大汗地來喚我:“皇上,皇上?!?
我一個恍惚,思緒才從久遠之處生生拽回來。將水勺遞給另一名小太監(jiān),我拍拍手,假作很莊重地問高燦:“事情辦妥了?”
高燦擦著汗:“辦妥了,辦妥了。皇上您看?!?/p>
順著他那俏皮的蘭花指一望,我頓感驚悚了一下。一排穿著墨綠衣裳的漢子正風姿各異地杵在我跟前。從頭望到尾,有長發(fā)飄飄搔首弄姿的,有畫著臉譜練著嗓子的,有對我拋媚眼的,還有對我抖胸肌的。我扶了扶額頭,一步三晃地走到其中一人面前,打量了片刻,扯著嗓子就對高燦吼:“你個狗奴才!你告訴朕這個肥頭大耳,就差掛把殺豬刀的壯漢到底哪里像太傅了!”
高燦額上汗水冒得更多了,指著這大漢大敞衣擺下的粗壯毛腿說:“他說,他腿毛很像太傅?!?/p>
我無語凝噎。
嘔!
“像你二大爺!”
話音未落,我便遣人將這大漢拖下去杖責十五,扔出了宮。剩下其余二十幾個嚇得花容失色的男子,我挑了三名看起來我見猶憐、長得的確不差的留下,另外沒能享受圣寵的,也都遣散出去了。
高燦可惜地望著那群美人兒走遠,還問我:“皇上,只有三個,您夠用嗎?”
我:“……”
他賊眉鼠眼地靠近些許,繼續(xù)道:“皇上您都憋二十幾年了,這一開葷,得干柴烈火上天下地吧。”
我摸了摸下巴,鄭重道:“如果你想,朕倒能讓你干柴烈火上天下地,你信不信?”
高燦完全沒有危機意識,“嘿嘿嘿”直笑:“奴才不用。皇上好,才是真的好?!?/p>
嘿,我以前怎么就沒發(fā)現,高燦的思想如此齷齪呢?果然是他把我?guī)牧恕?/p>
領著三個美人兒回了寢宮,我遣散了所有宮女太監(jiān),挑了一盞燈,在燈光下無恥又下流地將他們幾人仔細打量了一遍,捏了捏胸,摸了摸屁股,嘴里還不?!皣K嘖”。高燦其他能力沒有,挑人的眼光還是游刃有余的。把這三人放到坊間,哪個都是能迷倒萬千少女的家伙,當真不錯。
摸得夠了本,眼看其中一位已經有了反應,我急忙跳開三丈,坐回榻椅上,端著一副風流天子的德行說:“知道朕讓你們三人進宮是干什么的嗎?”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回皇上,草民知道。”
“嗯,人倒是都挺機靈。既然知道,就不用朕教你們如何做了吧?!蔽疑焓郑陂揭魏竺嫒ヌ凸ぞ?。
那三人皆是滿臉羞澀,微微頷首。我表示很滿意,這廂工具正掏到一半,中間那位早已有反應的男子忽地將外袍一脫,朝我走來,一邊走一邊道:“草民今日有幸得皇上圣寵,必將盡力侍奉皇上。草民以往看過一些書,一定能讓皇上倍感……舒服?!?/p>
我一個激靈,抱著裝工具的包袱目瞪口呆。
他一邊走近,一邊不停褪去衣衫,最后只剩了一條大白褲衩。而且我觀他那態(tài)勢,似乎連褲衩都不太想留。
我急忙道:“等下!”
他滿面潮紅,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半掩半遮地捂在自己胸上,魅惑地對我道:“皇上,來吧。”
我怔了一怔,手上毫無知覺地一松,包袱里的物事“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隨著這聲響,我遨游九天的神魂也冷靜地歸了體。我抹了把鼻子下瀲滟的血色說:“壯士,你先把衣服穿上,有話好好說?!?/p>
那三人集體看向地上的東西,再看了看我,臉上突然就出現了一種類似被爹坑了的表情。
我略尷尬,笑道:“沒錯,正如你們所見,朕叫你們來的主要目的……”我指著腳邊,繼續(xù)道,“是打麻將來著?!?/p>
三人:“……”
月黑風高夜。
我與三位美人兒達成共識后,熱切無比地激戰(zhàn)了一宿。最終戰(zhàn)況以我一人輸三家而告終。次日早,高燦來喊我上朝,起先看著我青腫的兩只熊貓眼感慨萬千,既心疼我折騰了整晚,又欣慰我終于成了個真正的女人,頗有些養(yǎng)女二十載終于成材的老爹樣。后來他不幸看見了地上癱瘓的三個美人兒以及亂七八糟的麻將,只來得及“嗷”了一聲,隨即兩眼一翻便暈過去了。
跟了我這么久,還是這般沒見識?;钤?!
我吩咐幾個太監(jiān)將他抬回去,又告知幾名美人兒且休息休息,夜里接著一戰(zhàn),然后便匆匆去上了早朝。
我故作心不在焉、疲憊不堪地聽幾個大臣上稟了些瑣事,又可有可無地訓了幾個辦事不力的官員。太宰問起昨日的折子,我便刻意說沒有時間閱覽。沈珣聽見此話,波瀾不驚的眼神總算朝我掃了一眼。我裝作沒看見,問了其他人還有無要事稟奏。待到眾人一言不發(fā),我便急不可耐地退了朝,快步回了寢宮。
第一天如此。
第二天也如此。
第三天第四天,我的表現愈發(fā)令眾大臣不滿。折子拖了這么幾日,太宰已經有點兒耐不住火氣,但又拿我沒辦法,只好一個勁兒扯自己的白胡須。
其實我私下里是看了折子的,只是沒返給各路上書的官員。那些折子中,大部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諸如甲舉報乙,借著生辰名義大肆斂財。又諸如,太宰的兒子調戲了賣豆腐的小寡婦,被人家打斷了腿之類的……
余下的,便通通都是參沈珣的。
我這些事,是做給沈珣看的。看他能忍得了多久,才來找我。
不過,我和沈珣的相處,一向都是他把我看得透徹,我卻沒怎么看透過他。我看不透他不斷作死的緣由,也看不透他對我的心思。所以,我只能等。
等到第六天,我的耐性也快耗盡了。我一邊和三個美人兒搓著麻將,一邊氣不過地碎碎念:“這渾蛋,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朕對他那么好,他居然那么鐵石心腸!”
三個美人兒瞅著我,怯生生地問:“皇上說誰?”
我沒好氣地翻白眼:“不關你們的事,好好放炮!”
“是……”
我又接著念:“要不是看在這廝是朕現在還沒到手的肥肉,朕早把他剁成肉餡做包子了!”
美人們的手顫了顫。
“自從朕登基,他眼里就沒有朕這個皇上!他把朕當成什么了……哎等等,九索朕要碰!”
“……”
“想朕掏心掏肺地對他好,他把朕當個屁!也就仗著朕喜歡他!等朕把他睡了,遲早把他流放到東海邊上去叉魚!嘿!你們傻愣著干什么,趕緊打!七筒要不要?”
其中一名美人兒白了臉:“皇……皇上……”
“皇什么皇,”我皺眉,“到底要是不要?”
他指指我后面。
我忽然莫名感到一股冷風森森吹來,隨之而來的,是涼到骨頭縫里的聲音:“皇上要把何人剁成肉餡做包子?”
我龍爪一個抽風,沒捏穩(wěn)手里牌,把自摸的雞仔給摔了出去。
……
這殺千刀的高燦,真是該叉出去弄死。太傅人居然都進朕的寢宮了,一聲通傳都沒有!
我頭皮發(fā)麻,渾身僵硬,只能用自帶欺騙效果的不屈背影來回應問話的人。
沈珣繼續(xù)道:“皇上又是要把誰流放東海?”
我:“……”
你你你……偷聽就算了,還非要當人面問出來,讓朕下不了臺!不帶這么欺負朕的!
我真是欲哭無淚。
他再道:“皇上,想睡誰?”
我?guī)缀跤兴袘疑砗竽俏豢此莆馁|彬彬、溫文爾雅的太傅大人,已經開始黑化了??嚲o脊背,我再也按捺不住,對著三個美人兒使了個眼色,便笑容滿面地轉過身,瞇眼道:“哦,是太傅啊,朕還道是誰這么大膽擅自闖入朕的寢宮?!?/p>
沈珣臉色稍微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如常的平靜。他左右打量一番,問:“皇上這是在做什么?”
說話的時候,三個美人兒便整齊劃一地鉆進了我懷里。我左手摟著兩個,右手摟著一個,用排練了好幾天的流氓架勢揩油揩得不亦樂乎,對著沈珣嬉皮笑臉道:“太傅看不出嗎?朕這是在尋歡作樂,做一個天子該做的事?!?/p>
“天子該做的事?”他的音色愈發(fā)沉了三分。
我心中沒個準信兒,發(fā)虛得想就此打住,但又覺得這樣干實在太窩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咬牙道:“歷來各朝各代的帝王不都有后宮佳麗三千嗎?朕成年已久,后宮卻一直空缺著,所以朕想……”
“皇上想充盈后宮?”
沈珣看著我,本就冷清的眸子里像要掉出冰來。我應景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搭在美人兒肩上的手也不住地抽抽,皮笑肉不笑地回:“是啊。不過太傅一向深明朕的心思,應當知道朕最牽念的人是誰,倘若太傅愿意……”
“嗬,”他打斷我,“皇上說得極是。歷史上各朝各代,確實少有帝王能一生勤懇為政,不受美色所惑?!?/p>
等等,我總覺得再這樣下去似乎有點兒不妙啊。
果不其然,沈珣眼中微末的憤怒逐漸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刺痛人心的漠然,像對待陌生人那般。
“臣也曾以為,皇上能成為一代明君。如今看來,是臣對皇上的要求太高了?!?/p>
三個美人兒被沈太傅這種大不敬的說辭驚呆,一時沒了反應。
我臉上掛不住,抿唇微怒道:“太傅,你……”
沈珣根本不懼我,自顧自繼續(xù)道:“皇上想充盈后宮,著實無可厚非。此事,臣不會再過問。”
等等,你倒是接著過問啊,最好火冒三丈、醋意滿天飛地問!我干這些事,就是等著你來問的!
但他卻是再也不看我,轉了身,道:“臣最后說一言,若皇上為后宮之事耽誤政務,那臣這十年便算白教皇上了?!?/p>
“沈珣……”
“既然臣教不了皇上,臣留在北曌也無用處。臣只能請辭?!?/p>
“沈珣!”這句話徹底觸及了我的逆鱗。我的火氣“噌噌”上頭,想沖上去揪著他一頓暴揍。顯然,他沒給我機會,腳下一提,迅如疾風般撤向了宮殿外。我看著他墨綠色的身影,胸腔里一陣接著一陣的抽痛,膝蓋發(fā)軟,站也站不起來。特別沒骨氣的是,我居然還有點兒想哭。
我摟著兩邊美人兒,很是凄慘地叫:“沈珣。”
沒有回應。
我再接再厲:“沈太傅?!?/p>
他依舊不曾停駐。
我沒轍,又號了一嗓子:“太傅,你看朕!”然后,我便大著膽子在左邊美人兒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約莫是動靜太大,沈珣終于頓了一頓。他微微側過頭,半邊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低垂的睫毛似乎顫了顫,而后他再無留戀,大步踱出了殿門。
我的一顆玻璃心頓時碎成了渣,在凌亂的風中盡情飄散。
我還在執(zhí)著地叫:“太傅,你看朕,你看看朕啊!”
許是語調太過慘淡,身旁美人兒意識到情況不妙,推了推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問:“皇上?您……沒事吧?”
我沉默了一會兒,旋即眼放寒光地睨向他:“閉嘴!”
他當即噤聲。
半個時辰后,高燦來了。我彼時已經沒有力氣和心思再去責罵他,想必他也知曉自己犯了錯,貓著步子,連大氣都不敢喘地走到我身邊,跪下道:“皇上……”
我坐著如一尊雕像,動也不動。
他又接連喊了我好幾聲,見我不答話,有些慌張地挪到我跟前三尺處磕頭:“皇上,奴才該死。奴才自作主張讓太傅大人進了皇上寢宮,求皇上賜奴才死罪吧?!?/p>
我閉上雙眸。良久,我才道:“太傅真的走了?”
高燦胖乎乎的身體抖了一抖,點頭:“是。太傅大人走時,臉色也不見好。奴才自從跟了皇上,就沒見太傅大人臉色如此難看過。”
是嗎?
可是,他終歸走了啊。哪怕我這樣刺激他,他沈珣也沒有多大的反應,按照常人的思維,那便是真的不喜歡吧。
不喜歡,所以,無所謂。
一念至此,我心里像空了一塊?;秀遍g,十載歲月走馬觀花,都是我長孫婧一個人在固執(zhí)如斯地追逐。
唉……
長嘆一口氣,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高燦想扶我,被我一眼瞪了回去。我迷迷糊糊地又望了一陣兒殿外夕陽的顏色,方才小聲道:“給朕拿五壇酒來?!?
高燦難以置信道:“皇上?”
我一腳踹在其中一個美人兒的肩上,壓抑已久的怒氣終于悉數爆發(fā)了出來:“你們還杵在這干什么?給朕滾!”
三個美人兒屁滾尿流地跑了。
我又怒視高燦:“朕說,給朕拿五壇酒來!你這狗奴才聽不懂嗎?!是不是要朕放你出宮去養(yǎng)老!”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拿?!?/p>
話音未落,高燦也夾著尾巴遁了。三分之一炷香后,他遣了幾名小太監(jiān)將五大壇子酒給我抬了進來。酒封一撕,香氣頓時溢滿了整個寢宮。我自幼實則是甚少飲酒的。最開始不飲酒是因為沒人教我飲酒,后來不飲酒,是因為遇見了沈珣。
沈珣自律,任何事他都有一套自己的規(guī)矩,就像喜怒不形于色,也是他的規(guī)矩般。他曾教過我,說稱孤道寡,是為王也。不應讓別人看透我的情緒,抓住我的弱點,如此,才能殺伐果斷,不怒自威??上?,我總是無法把面癱這件事做得像他那么出色,擺出一個表情,幾乎能從年頭過到年尾。
沈珣也從不飲酒,他說飲酒易暴露出自己的心緒。所以,在他的帶領下,我都長到這個歲數了,沾酒的次數還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如今聞著這濃烈的酒味,我就已經開始暈暈乎乎。
遣散了所有下人,高燦臨出門時,還特別擔憂地盯著我,千難萬難地開口道:“皇上,千萬別自個兒為難自個兒,您要是喝死了,太傅是別人的,江山也是別人的了?!?/p>
我一個酒盞把高燦砸了出去。
等到兩扇大門一關,我解開龍袍,脫了長靴,赤腳盤坐在地。拿著酒盞在壇子里舀了幾杯,灌下肚去,感覺似乎還略顯奇妙。后來干脆將酒盞這費事的玩意兒扔了,抱起壇子喝起來。
一盞茶過去。
高燦賊眉鼠眼地進來看我,被我拉著談心。
“你說,太傅是不是個負心漢!朕把一顆好好的癡心掏出來擺他面前,他愣是不珍惜,將朕的真心肆意踐踏,絲毫不留余地,他就沒想過,朕也會痛!”
“……”
“話說像太傅這種軟招不吃的人,朕來硬的有沒有希望?上次南緬進貢的催情香,你那兒還有沒有?分給朕一點兒吧?”
“……”
“要是睡了太傅,太傅還是不肯負責怎么辦?朕是不是得先給他生個猴子奠定基礎??!”
高燦聽見這話,思考片刻拍著我的肩膀說:“皇上,一個男人連您都不愛,那您生的猴……呸,孩子,在他看來,估計也就是大號的肉夾饃而已?!?/p>
我流著鼻涕地把高燦打出了寢宮,還罵道:“你個死太監(jiān)!會不會聊天!”
兩盞茶過去。
高燦再進來時,已經頂了兩個肥碩的腦袋。我去戳他的頭,沒戳準,一撲撲在了地上。這廝將我扶起來,眼看著像要哭出來似的,沒完沒了地勸我別再喝了。我將長靴塞進他嘴里,命他去面壁思過。
三盞茶過去。
我:“太傅……太傅,你看朕,你看看朕呀……”
高燦:“皇上,您……您先從奴才身上下來啊,奴才的脖子都快被您掛斷了?!?/p>
我:“太傅……你為什么不看朕,為什么!嚶嚶嚶!”
高燦:“皇上,別……別!哎喲,別襲胸??!皇上!奴才的清白!嚶嚶嚶!”
……
五六盞茶之后,我的人生已經升華到仙風道骨的境界,我癱在地上,看著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屋外的星子都熠熠生輝。我好像看見有人在我面前晃,一聲又一聲地喊:“皇上,皇上!”
我不厭其煩,揮手打發(fā)了他。
沒過多久,視野里便出現了一抹墨綠。那人頎身玉立在我身旁,頭頂月華,烏黑的長發(fā)垂散雙肩,好看的眸子宛如蒼穹浩瀚。他睨著我,一言不發(fā),眉間微微攏起。
我也看著他,想透過他的眼看進他心底,看看那里面有沒有刻著一個名字,叫長孫婧。
便是這樣兩兩對視著,我的鼻頭莫名一酸,翻了個身撲倒在他腳下,抱住他的小腿不顧形象地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沈珣,你這渾蛋,你這渾蛋……你終于肯來了。朕還道你真那么決然,你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朕吧?沈珣,太傅,你告訴朕,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朕?”
我感覺到被我牢牢抱住的腿狠狠一抖,有些急于擺脫我的禁錮。
他說:“皇上,皇上,有話好好說,您冷靜一點兒,先把手松開?!?/p>
“我不!”我撒潑似的把鼻涕眼淚全糊在他褲腿上,戚戚然道:“放了你就會像下午一樣,你頭也不回地走了。”
“……”
“沈珣,朕做那么多事,其實都是做給你看的,朕只是想讓你吃醋而已。朕的后宮從來不需要別人,只要你愿意入主中宮,朕愿意一輩子只和你一個人好。”
“皇上,我說……哎!你先放手,放手!”那雙腿欲往門口奔,我拼了命地摟緊,在地上拖出一條辛酸血路。
“沈珣,你就告訴朕,你到底愿不愿意入主中宮啊?”我伸出龍爪。
他愈發(fā)惶恐:“皇上??!高公公,高公公救命!皇上在扒我的褲子!”
我靈機一動,將他的腳一絆,沈珣驀地重心不穩(wěn)地摔倒在地上。我趁此機會迅速爬到他身上,按住他的雙肩,舔了舔唇。
沈珣:“不……不要啊,皇上?!?/p>
我油光滿面地一笑,“嘿嘿”一笑:“太傅,朕長久以來的心愿你可知曉是什么嗎?”
身下人搖頭如撥浪鼓。
我俏皮地用食指彈了一彈他水潤欲滴的薄唇,寬宏大量道:“從前不知曉沒關系,現在,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知曉?!?/p>
話音未落,我雙眼一閉,也不知是混著哪個瞎眼貨的“皇上住嘴”這聲高呼,我圓滿地朝沈珣親了下去……
下期預告:長孫婧借酒澆愁,對這前來探望的人進行了撲倒調戲,這人會是沈珣嗎?知道真相的她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