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娟

六月，初相見

我是萬子銘，第一次見到陳洛，是在六月的車站，那是一個別離的季節(jié)，而我和陳洛的故事卻從那個六月開始。

那天，我穿著紅色長裙，精心化了妝（一定盛裝出門，這是我的人生信條），將最后一個室友蘭蘭送到車站，正依依惜別，一個清秀端正的男生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赡苁羌敝s路，又或許是天氣太熱，他大口喘著氣，雪白的T恤衫上布滿了汗?jié)n，白皙的臉脹得通紅。

他先是朝我們咧嘴一笑，然后捋了捋額前被汗水浸濕的頭發(fā)，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蘭蘭說道：“不好意思啊，師姐！說好為你辭行，卻有事耽擱了?！甭曇糁芯箮е鴰追中邼?，語罷又不自覺地?fù)狭藫项^，那樣子看起來著實可愛。

蘭蘭起身接過他手里的包裹，拉他坐下來，說：“陳洛，快來見過你子銘師姐，她家就在這座城市，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她?！标惵逵诌珠_嘴笑了，露出了兩顆小虎牙，他對著我深深地掬了一躬，說道：“子銘師姐好，以后請多多關(guān)照。”我和蘭蘭都被他認(rèn)真的樣子逗笑了，笑聲中，離別的感傷也稀釋了好多。

送走蘭蘭，我和陳洛一起回了學(xué)校?；氐綄嬍遥屛易谝贿呅菹?，然后開始幫我整理東西。一會兒功夫，那滿床的狼藉便都整整齊齊，分門別類地擺放在了行李箱里。這讓我一陣唏噓贊嘆，想起媽媽每每說我的房間亂得不像話，想起自己經(jīng)常翻來翻去找襪子、鞋子，不禁有些自慚形穢。

看著我驚訝的神情，陳洛再一次不好意思地?fù)狭藫虾竽X勺說：“師姐，你不用吃驚，我從小就做家務(wù)，這些都是小意思?！毕肫鹨恢钡浆F(xiàn)在，我每個周末還把臟衣服運回家，交給媽媽洗，突然覺得自己真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最后，陳洛拖著重重的行李箱，將我送到了學(xué)校門口的公交站點，又在小賣部幫我買了水，還有幾袋薯條，兩包口香糖。又想起他在車站交給蘭蘭的那個塑料袋，里面有泡面，有水，有紙巾，還有兩本雜志。不由得再次感慨，真是個細(xì)心的男孩。

看著這個忙前忙后的男生，看著那總是帶著汗珠的側(cè)臉，內(nèi)心的某個角落忽然就柔軟了好多。

又五月，再相逢

家里早就給我安排好了工作，我漸漸從別離中緩過神來，開始了新的生活。

第二年的五一假期，蘭蘭約我去她的家鄉(xiāng)玩，我沒有猶豫就答應(yīng)了，像是期待了很久。

我再次見到了陳洛，此刻他已經(jīng)畢業(yè)，在小鎮(zhèn)上的中學(xué)當(dāng)了一名教師，這讓我很意外。我們的大學(xué)雖算不上名校，但畢業(yè)生要想在城市里謀一份工作，還是不難的，陳洛好不容易走出了小城，怎么又會回來呢？陳洛見到我時很高興，他的眼里有著驚喜，只是很快又消失不見。

我們一起漫步在灑滿星光的曠野上，他望著遙遠(yuǎn)的夜空，緩緩說起了自己的故事。原來，陳洛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和別的女人走了，據(jù)說那女人在大城市里有著自己的公司，鄰居說，是眼看著那濃妝艷抹的女人開著寶馬將爸爸接走的。那時，爸爸還不到三十歲。爸爸走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媽媽都精神恍惚，在陳洛的細(xì)心照料下，媽媽才一點點回復(fù)了正常，他不放心媽媽一個人留在小城，所以選擇回來。

心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這是從小就衣食無憂的我從未有過的感覺，原來這個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如意。想起陳洛那樣細(xì)心，想到他布滿汗珠的側(cè)臉，我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我買了些禮物，去看望陳洛的媽媽，誰知卻被關(guān)在了門外。我清楚地看到她看陳洛的目光，滿是慈愛，可是卻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畫風(fēng)瞬變，突然就面目猙獰起來。陳洛一邊將我擋在身后，一邊推著她進(jìn)了屋，然后將門反鎖起來。我頹然地站在陳洛家門口，想起陳洛媽媽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不寒而栗。

后來我才知道，自從陳洛的爸爸和那個女人走了以后，他的媽媽便極度痛恨大城市里濃妝艷抹的女人。我雖不至于濃妝艷抹，但頭發(fā)是卷的，還染成了微黃的顏色，耳朵上也是那種“車轱轆”一樣大的耳環(huán)，這讓陳洛的媽媽又有些失控。陳洛一再說著讓我不要介意的話，我當(dāng)然沒有介意，只是越發(fā)覺得心疼，他的內(nèi)心該有多強(qiáng)大，才能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里，成長為現(xiàn)在陽光的他。

十月，相約紅葉下

這一次，我沒有猶豫，也不再故作矜持，開口向陳洛要了手機(jī)號。他先是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后將那一串?dāng)?shù)字說出來。

回到城里，我第一次將自己所有的臟衣服都扔進(jìn)了洗衣機(jī)，還主動走進(jìn)廚房，幫媽媽的忙。媽媽直夸我懂事了，夸得我有些難為情。

晚上，鉆在被窩里，拿出手機(jī)，打開微信，然后添加聯(lián)系人，把那一串?dāng)?shù)字輸入，很快陳洛便通過了驗證。我們聊到很晚，聊起自己的生活，陳洛沒有絲毫的抱怨，相反他很感謝這樣的生活，讓他迅速成長。他還談起未來，他說他會努力，會省吃儉用，然后買一處大一點的房子。他說得很輕松，可我卻聽得心酸，看著床頭那個剛用一個月工資新買的名牌包，衣櫥里那些好多還沒有剪下標(biāo)簽的衣服，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敗家女”。

后來的日子里，我收斂了好多，不再那樣肆意揮霍，媽媽說我會過日子了?！斑^日子”，聽到這個詞時，突然就想起了陳洛，然后自嘲地笑了。就在這時，又收到了陳洛的邀請。他說他家鄉(xiāng)的山上有好多紅葉，國慶節(jié)可以去看看，他還說，上一次我走后，他媽媽一直愧疚。

坦白說，想起他的媽媽我還是心有余悸的，但不知怎么就是不想拒絕陳洛的邀請。想起陳洛媽媽獨特的癖好，我特意翻出了幾年前的舊衣服穿上，沒有穿高跟鞋，素面朝天，一點點淡妝都沒著。

這一次，陳洛的媽媽沒有將我攔在外面，仔細(xì)端詳了一番后，竟還點了點頭，將我讓進(jìn)屋里。她一邊燒菜，一邊絮絮地和我說著陳洛的點點滴滴，說到她一個人清晨起來去掃大街，白天賣煎餅，晚上在小餐館洗碗，為了供陳洛讀書，她忙得成了陀螺，一天到晚轉(zhuǎn)個不停。和陳洛一樣，語氣里沒有絲毫的抱怨，滿是對生命的感激，感激生命給了她一個那樣懂事的孩子。我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有些過早衰老的母親此刻是那樣慈祥，之前對她的印象徹底顛覆，升出幾分崇拜來。

和陳洛一起漫步在漫上遍野的紅葉之中，我覺得生命也是那般炫麗。

行李箱里的一串?dāng)?shù)字

那天，陳洛又問起了那個行李箱，他問我回家后，有沒有發(fā)現(xiàn)多了什么，我搖頭，他亦不語，但是總覺得他有些怪怪的。

回家后，我又重新找出了那個行李箱，好多上班后用不到的東西還是那時的樣子。我仔細(xì)拿開書本，竟發(fā)現(xiàn)箱子的底部有一個小紙條，上面是一串?dāng)?shù)字，很是熟悉，我恍然，那不是陳洛的手機(jī)號嗎？心跳突然就快了幾拍。

我登陸微信，告訴陳洛剛剛才看到那串?dāng)?shù)字，他回復(fù)了很長的一段話。他說，他以為我故意忽略了那行數(shù)字，那天雖然我衣著華麗，還畫著綠色的眼影，但是我的眼睛卻很清澈，像他家鄉(xiāng)的夜空，絲毫沒有被都市里的物欲虛華和喧囂浸染。然后，他抱著僥幸心理將自己的手機(jī)號留下，誰知等了很久，等來的卻是失望。

是的，那時候我還是一個粗枝大葉的女孩，對生活的好感和善意熟視無睹。正是接觸陳洛后，我看到了生活中的另一面鏡子，才悄悄地發(fā)生了改變，知道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開始對生活致以最大的謝意。

陳洛說，兩次相逢后，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是和我在一起。他還說服了他的媽媽，要帶著媽媽去大城市追夢。

改變是相互的，不是嗎？就如愛的回應(yīng)。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