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滿袖

初戀時的恨

曾明亮退學了。這真是讓王雪薇恨急了的事情。

20歲的王雪薇在成都的一所財大讀大二，男朋友曾明亮在青島一所學校，也是讀大二，只不過是大專。再有一年多就畢業(yè)了，這時候他居然退學了。他是不是有病？他肯定有病。

王雪薇打電話時都哭了，本來，她跟曾明亮在一起，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男方條件太差，長相很帥，但家里很窮，老爸是建筑工人，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從此喪失了勞動能力；老媽在附近工廠做清潔；還有一個妹妹在讀初中，馬上就要上高中了。這個家庭窮得沒邊沒沿，讓人看不到希望。王雪薇爸媽說：“男人窮點兒也不要緊，我們不是那種勢利的人，可關鍵是，他資質也一般啊，成績沒你好，連本科都考不上，只能上個大專，現(xiàn)在這社會，本科生都快找不到工作了，他一個大專生還不就是畢業(yè)即失業(yè)？他能帶給你什么幸福？”

王雪薇喜歡曾明亮什么？他穿著款式老舊不合身的衣服，吃著最便宜的飯菜，沒手機，沒錢去網(wǎng)吧，連個QQ號都沒有，女生們沒人看好他?？墒撬齾s很喜歡，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給人很安心的感覺。

王雪薇明白他的困窘，因此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有奢侈消費，在街上買個烤紅薯，王雪薇都爭著付錢。她對曾明亮說：“我都記著賬呢，高利貸，你以后給我打一輩子工也還不清?！?/p>

曾明亮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高中的時光，貧窮似乎一點兒也不能阻礙愛情的幸福。王雪薇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然而，讀了大學，幸福就不再那么多了。異地戀，最考驗的，就是錢。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王雪薇去青島，父母給她的生活費，她節(jié)省下來，然后貢獻給鐵路。同學們問她：“為什么曾明亮不來，他真的窮到?jīng)]錢買車票的地步了嗎？”

王雪薇臉紅了，囁嚅著說：“嗯，他家里情況比較急……”

大家一致認定，王雪薇高風亮節(jié)，成績那么好，長相也不錯，后面追求者甚眾，居然無怨無悔跟一個窮小子異地戀。王雪薇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觸動的，她懷疑愛情了，進而懷疑曾明亮究竟是否真的愛自己？假如他愛自己，困難不是理由。身邊發(fā)生過窮小子打工掙錢買一束玫瑰從云南跑到成都見女友的事情，她講給曾明亮聽，曾明亮只是“喔”一句，然后說：“薇子，你跟著我受苦了?！?/p>

這句話聽一次可以，聽多了，就是恨。

初戀時的愛漸漸遠去，恨漸漸抬頭。曾明亮上大一時便開始打工，但一分錢都沒花在她身上，她在他的心里，比不上他的父母，比不上他的妹妹，她處于末端。

終于，在曾明亮退學時，王雪薇爆發(fā)了：“既然你這么不負責任，那我們分手吧?！?/p>

那邊，曾明亮一聲長長的嘆息：“好吧?！?/p>

不會在家人吃糠咽菜時和你喝咖啡

分手后一個月，王雪薇就有了新男友。男友陳剛是體育系的，籃球打得很棒，在球場馳騁時，助威的女生排成排。他出現(xiàn)的時機很巧，就在王雪薇跟曾明亮鬧翻后的第二天。做他的女朋友，總能遇見若有若無的嫉妒目光，虛榮心能得到極大滿足。

王雪薇幸福得無以復加。只是，每當回到宿舍里，放下蚊帳，躺在床上的時候，總是情不自禁地想曾明亮。

同學小美在青島，王雪薇通過她了解曾明亮的一點一滴。小美說：“曾明亮在工地上做了半年的小工，干活很賣力，包工頭還蠻喜歡他。后來，一個小包工頭搞了家小裝修公司，缺個設計人員，曾明亮就去干設計了……他只是個學生，但老板已經(jīng)給他開每月3000塊錢了?！?/p>

3000塊錢，對于學生來說，足以保證生活，很不錯了。剩下的，就是過好自己的生活，談一場浪漫的戀愛。

陳剛在校外租了房子，她害怕?，F(xiàn)在大學里的戀愛，總是要走到同居這一步的。大家都習以為常，誰也不會說什么。可是，她本能地抗拒。

以至于，這年暑假，她不顧陳剛的憤怒，逃似的回到了小城。

她每天都出去散步，每天都無意識地走到曾明亮家附近，然后心咚咚地跳，趕緊往回走。終于有一天，她碰到了曾明亮的妹妹曾明慧，小姑娘見了她，眉毛一低，像犯錯似地走得很快，她叫住了明慧：“小慧，你，干嘛去？”

曾明慧怯怯地打招呼：“薇子姐……”

這孩子學習成績蠻好，用功，不講吃穿，樸實得可憐。以前，曾明慧見了她，總是很親熱地撲上來。王雪薇從口袋里掏出兩百塊錢給她，她不要，王雪薇生氣了：“小慧，這是我的心意，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曾明慧快哭了：“薇子姐，我不缺錢，我哥寄了1萬元錢，說是給我上大學用的，讓我放心地考大學；我們家欠的錢也還完了，我哥一個人還的……”

王雪薇明白了曾明亮退學的選擇。他要為妹妹的未來做好打算，他不想妹妹帶著思想負擔讀書。他甚至囑咐爸媽把家里的房子修繕一下，給妹妹的房間做了點裝修，家里也打了地平。曾家一點點地變好，曾明亮在用他的全部心思讓家人幸福。

正如他在電話里說的：“薇子，我不是不愛你，而是，我不能在家人吃糠咽菜時跟你坐在咖啡館里喝咖啡?！?/p>

對不起，我愛你

曾明亮的消息陸陸續(xù)續(xù)地傳來。他開公司了，每天很辛苦；曾家的院子翻修了，土墻換成了青磚……

王雪薇跟陳剛分手了。陳剛說她不愛他，這是實情。但陳剛的憑據(jù)，是她不跟他同居。要用身體來證明愛情，這是件多么荒謬的事。這樣的男人，還被當做情圣。所謂的浪漫和體貼，原來只不過是騙女孩子上床的小花招?？上В姓械男∨挥嬈鋽?shù)。

大四，找工作。王雪薇在成都一家電子公司做財務，薪水尚可。爸媽開始操心起她的感情，讓她趁著年輕漂亮，找個好飯碗嫁了。王雪薇慵懶地說：“什么樣的男人才是好飯碗??？”

媽媽忽然說：“找明亮那樣的，就行?！蓖跹┺便读?。

她不知道，半年前，曾明亮回到小城，投資100萬元，開了家規(guī)模不小的裝飾公司。小城的裝修理念落后，曾明亮帶回來的是歐美時尚風格，還雜糅了本地人的需求，很受歡迎，業(yè)務如火如荼。

誰都不知道曾明亮是怎樣發(fā)起來的，但肯定的是，他發(fā)了，而且還帶回來一個城里的女孩。聽說，那個女孩叫任蓉蓉，原來在青島地稅局工作，公務員，可是為了曾明亮，居然辭職到了小城，挺著微凸的肚子，很有老板娘的派頭。

之后的兩年，她再也沒有回小城。又一年春節(jié)，她給父母定機票，讓他們來成都。兩年的時間，她始終在問自己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你真正愛過曾明亮嗎？最后，她得到結論：愛他，但并不刻骨。

不然，她不會在他退學這么艱難的時刻，那么輕易地和他分手。甚至，她不愿意聽他的解釋。

弄清楚這個問題后，她釋然了，放下了。

大年初六，她送父母回小城。請了幾天假，在小城又玩了幾天。機場離小城很遠，曾明亮開車去接他們。同去的還有任蓉蓉，以及他們的兒子。她走出機場，曾明亮抱著兒子迎上前，然后，對孩子說：“快，叫薇子姑姑。”

孩子剛會說話，奶聲奶氣地叫了，曾明亮很得意，王雪薇抱著孩子親了一口，孩子咯咯笑。之后的幾天，王雪薇一有空就去找孩子玩，抱著他去游樂場，去超市，給他買各種各樣的玩具，各種各樣的好吃的。曾明亮開車去超市接他們，在一個拐角，他遠遠地看到王雪薇拿著一個棒棒糖，孩子興奮得直跺腳，王雪薇說：“叫媽媽，我就給你。”

為了棒棒糖，孩子沒有任何原則，他甜甜地叫：“媽媽——”

王雪薇忽然流淚，抱著孩子親了好幾下，然后細心地剝開糖紙……

曾明亮靠在墻上，眼睛紅了……

幾天后，去機場送王雪薇，曾明亮依然抱著孩子。王雪薇走向登機口時，曾明亮一家三口揮手，孩子突然大聲喊：“媽媽——”

王雪薇愣了，曾明亮和任蓉蓉笑靨如花，王雪薇明白了，孩子這聲喊，是他們私底下教的結果……

轉身，淚落，然后一身輕松。曾明亮給她發(fā)短信：“對不起?！?/p>

她回：“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p>

責編/沫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