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寵亮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41)
走馬樓吳簡所見“女戶”
趙寵亮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四川 成都610041)
走馬樓吳簡所見“女戶”,為目前已知該詞的最早使用實例。男性戶主去世后,無男性或無合適的男性繼承人,只得由女性擔任戶主,當為吳簡“女戶”產生的基本原因。當時存在贅婿是有可能的,但他們又不能成為戶主,因而由妻子等女性來擔任戶主,這應為“女戶”產生的另一原因。“女戶”在吳簡中較為常見,但不能據(jù)此推測“女戶”在整個戶籍中占有過高比例?!芭畱簟钡膽羝范酁椤跋缕贰薄跋缕分隆?,因無力也就無需承擔政府徭役?!都魏汤裘裉锛仪a》中所見“女戶”佃田狀況,可以想見“女戶”生活的不易。
走馬樓吳簡;嘉禾吏民田家莂;女戶;戶主
1996年出土的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為史籍記載極其有限的三國孫吳研究提供了數(shù)量巨大、內容豐富的重要歷史數(shù)據(jù)。走馬樓吳簡屬于地方官署檔案文書,其中的大量材料為世人呈現(xiàn)了孫吳地方社會的諸多方面。本文即擬以走馬樓吳簡所見的“女戶”為研究對象,探討當時基層社會的這一重要現(xiàn)象,希望有助于增進我們對于當時社會歷史情狀的認識。
已經有學者注意到吳簡中“女戶”現(xiàn)象,并作了一定的研究。高敏曾據(jù)《嘉禾吏民田家莂》所記,指出其中“以婦女為戶主者不少”,并據(jù)其不完全統(tǒng)計,“四年田家莂中以婦女為戶主者凡20戶;五年田家莂中以婦女為戶主者59戶”。進而又對“女戶”出現(xiàn)的原因稍作了說明:一是長沙郡氣候致使“丈夫早夭”,“存在男女的性別比例失調的狀況”;二是“婦女也參加主要生產勞動”。①高敏《從嘉禾年間〈吏民田家莂〉看長沙郡一帶的民情風俗與社會經濟狀況》,載《中州學刊》2000年第5期,第130頁;后改為《從〈嘉禾吏民田家莂〉看長沙郡一帶的民情風俗與社會經濟狀況——讀長沙走馬樓簡牘札記之五》,收入《長沙走馬樓簡牘研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6-43頁。高凱根據(jù)吳簡討論長沙郡吏民的社會生活,認為《嘉禾吏民田家莂》“以‘大女’作為戶主租種國有土地者”共有87戶,其分析產生“女戶”的原因與高敏的基本一致。[1]其后他在討論長沙郡人口性比例問題時,又對該問題作了進一步的研究。首先,前面所提到的87戶中,其中有一人出現(xiàn)2次,她“可能為同一人”,故“在已公布的吳簡中至少有……86戶”。其次,對“女戶”出現(xiàn)的原因又作了詳細的分析,但主要還是在論述長沙郡存在性比例失調的問題。[2]此外,在其他學者的論著里也僅有極其簡單的涉及。②如王子今、王心一著《走馬樓竹簡女子名字分析》,載《吳簡研究》第一輯,崇文書局2004年版,第264-265頁;王佩良《走馬樓吳簡中的長沙風貌》,載《文史博覽(理論)》2008年第11期,第87頁;李均明《走馬樓吳簡人口管理初探》,載卜憲群、楊振紅主編《簡帛研究(2006)》,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68頁,等等。
以上研究明顯存在著一些問題,首先,這些研究主要是基于《嘉禾吏民田家莂》[3]以及《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壹〕》進行的,而現(xiàn)在《竹簡〔貳〕》《竹簡〔叁〕》《竹簡〔肆〕》《竹簡〔柒〕》《竹簡〔捌〕》③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著《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壹〕》,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長沙簡牘博物館等編著《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貳〕》,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長沙簡牘博物館等編著《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叁〕》,文物出版社2008年版;長沙簡牘博物館等編著《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肆〕》,文物出版社2011年版;長沙簡牘博物館等編著《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柒〕》,文物出版社2013年版;長沙簡牘博物館等編著《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捌〕》,文物出版社2015年版。引用簡文時簡號前分別加標“壹·”“貳·”“叁·”“肆·”“捌·”,不再注明頁碼。已陸續(xù)出版,又公布了一些相關資料;其次,所得出的結論還有商討的余地;最后,以上成果均非專文討論,關于吳簡所見“女戶”的諸多方面亦未能展開論述。鑒于此,我們嘗試對走馬樓吳簡中所見的“女戶”進行較為全面細致的分析研究。
走馬樓吳簡可見“女戶”的簡文,如:
3.其七戶□□女戶不任調下品之下(叁·4301)關于“女戶”,《辭源》“女戶”條定義為:“唐宋時家無男丁由婦女為戶主的民戶?!保?]729《中國歷史大辭典》“女戶”條的解釋為:“宋時無男丁、由婦女當家長的戶。不服差役,自王安石實行免役法后,須納助役錢。”[5]210除去朝代不論,兩者強調的是以婦女為戶主的家庭(民戶)。檢索文獻,可知“女戶”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后漢書·章帝紀》的李賢注中,相關內容為:
(元和二年)五月戊申,詔曰:“……其賜天下吏爵,人三級。高年、鰥、寡、孤、獨帛,人一匹?!督洝吩唬骸疅o侮鰥寡,惠此煢獨。’加賜河南女子百戶牛酒?!?/p>
對于詔書中的“女子百戶牛酒”,李賢注曰:“此女子百戶,若是戶頭之妻,不得更稱為戶;此謂女戶頭,即今之女戶也?!保?]卷三這里李賢以唐人“女戶”的說法,來注解“女子百戶牛酒”中的“女子”,認為她們應是“女戶頭”,即女性戶主。與前面工具書的解釋不同,李賢所說的“女戶”更為強調的是“女性的戶主”。
綜上可知,“女戶”的定義大致有以下兩種:一、以女子為戶主的家庭(民戶);二、女戶主。①脫脫等《宋史》卷一七八《食貨志上六·役法下》曰:“單丁、女戶及孤幼戶,并免差役。凡無夫無子,則為女戶?!保ㄖ腥A書局1977年版,第4 334頁。)按:《宋史》中“女戶”一詞凡見13次,亦為正史正文中最早出現(xiàn)用例,且已見于所載詔書。此“凡無夫無子,則為女戶”的解釋,與我們要討論的先秦兩漢三國時的“女戶”定義不同,明顯欠妥,亦不符合宋代的實際。關于宋代“女戶”研究,可參見李智萍《宋代女戶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河南大學,2004年。在本文中,“女戶”一詞是具有這兩種含義的,如籠統(tǒng)指民戶,則為第一種含義;若僅指戶主,則用第二種含義。
雖然目前我們尚未在先秦兩漢的史料中見到“女戶”一詞,但“女戶”這種現(xiàn)象顯然在當時是存在的。先秦時期贅婿家庭,戶主應為婦女,即為“女戶”。②參見申歡歡《漢代“女戶”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北京師范大學,2010年,第8頁。又,高凱《從居延漢簡看漢代的“女戶”問題》(《史學月刊》2008年第9期)認為居延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惡劣導致男性死亡率較高,故出現(xiàn)了女戶。該文的論證方法存在諸多問題,其結論也值得商榷。里耶戶籍簡也可見女戶主的家庭。③其中多次見有“戶人大女子”“戶人大夫寡”的記載,參見張春龍《里耶秦簡所見的戶籍和人口管理》,載《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究——中國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88-195頁。前引漢代詔書中多次出現(xiàn)的“賜……女子百戶牛酒”即為賞賜女戶的內容。[7]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置后律》的有關規(guī)定為漢代“女戶”的出現(xiàn)提供了法律前提;[8]59-60高臺漢墓出土的木牘則是漢代“女戶”最好的事例。④湖北省荊州博物館編著《荊州高臺秦漢墓》,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22-229頁。高臺木牘雖非為戶籍實物,但從中可反映漢代戶籍的樣式,尤其是“新安戶人大女燕”的表述,確切無疑地證明此為一“女戶”。另外,敦煌懸泉置漢簡也有“驪靬武都里戶人大女高者君”(V1210③: 96)的記載,但該簡亦非戶籍。參見胡平生、張德芳編著《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61頁。而走馬樓吳簡所見“女戶”,當為現(xiàn)在所見的最早實例。
走馬樓戶籍類簡文中還有大量女性戶主的記載,如:
4.宜陽里戶人大女胡□年五十七(壹· 3271)⑤整理者注:“‘胡’下右半殘缺,左半從‘亻’?!?/p>
5.宜都里戶人大女李思年□□訾五十(叁·4334)
6.高遷里戶人大女烝肥年卌□訾五十(叁·4411)
7.平樂里戶人大女番妾年卌八(壹·9006)
9.東陽里戶人大女婁妾年七十二踵兩足(壹·8399)
10.義成里戶人大女石舞年卅三(壹·8430)
13.常遷里戶人大女五兒年卌二筭一腫兩足(叁·2953)
14.平陽里戶人大女劉妾年卅七訾五十(叁·4292)
15.富貴里戶人大女謝烝年卌二筭一(叁· 5729)
16.吉陽里戶人老女趙妾年八十一(壹· 10111)
17.民大女郭思年八十二(壹·8471)根據(jù)吳簡中大量戶籍類簡文的分析,可知以上簡文中的“××里戶人大女”“民大女”均為戶主,亦即“女戶”。簡1-3即應為對以上戶籍簡的小結性說明文字。
《嘉禾吏民田家莂》是吳地的一般家庭佃田賦稅的記錄。其格式通常為“××丘男子”佃田如何、賦稅怎樣。佃田者除“男子”外,尚可見到的身份還有縣吏、郡吏、州吏、復民等,尤其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其中的80余例“××丘大女”的記載,如:
三州丘大女謝領,佃田三町,凡十畝,皆常限。其四畝一百廿步旱不收布。定收五畝百廿步,為米六斛六斗,畝收布二尺。其米六斛六斗,五年十二月十日付倉吏張曼、周棟。凡為布一丈一尺,準入米六斗六升,五年十二月廿日付倉吏張曼、周棟。其旱田不收錢。其熟田畝收錢八十,凡為錢四百卌,準入米三斗,五年十月十日付倉吏張曼、周棟。嘉禾六年二月廿日,田戶曹史張?zhí)?、趙野校。(5·10)
這些大女也應為戶主,即女戶。由此可知三國孫吳“女戶”的數(shù)量是很可觀的。①吳簡中還有大量“××丘大女”繳納賦稅的記載,如叁·2772:“入廣成鄉(xiāng)三年子弟限米五斛冑畢嘉禾元年十一月六日橫丘大女婁□付三州倉吏谷漢受已中?!边@些大女也應當為女戶。另外,“郡士張□僦錢月五百大女王汝僦錢月五百大女鄭汝僦錢月五百”(壹·4601)以及“大女□□取禾一斛”(壹·997)的“大女”恐亦當為女戶。
吳簡中如此多的女戶,其產生的原因有哪些呢?
根據(jù)我們對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相關法律條文的研究,可知漢初女戶有多種立戶情況,具體見表1。從表1可以看出,《二年律令》規(guī)定,只有在無男性繼承人的情況下,女子才能成為戶主。[9]那么吳簡女戶是否也是由于這種情況呢?由于走馬樓吳簡原有簡冊編繩已腐朽,戶籍復原極為困難。為妥當起見,只能根據(jù)有限相關簡文對女戶家庭的情況稍作探討。
目前所見的吳簡女戶簡文,尚未見到其丈夫的情況,但卻有關于聟(婿)的簡文,如:
聟(婿)蔯年卅五筭一給縣卒(貳· 3035)
倉女聟楊□年十八以嘉禾四年三月十八日叛走(叁·1788)
“聟”為“婿”之俗體寫法。以上幾位女婿都附屬于妻子名下,他們很可能為贅婿。這與先秦兩漢以來的贅婿不能成為戶主的傳統(tǒng)是一致的。尤其是最后一簡“倉女聟楊□”的說法,年十八的楊□很可能即倉女兒的丈夫。然而,女戶贅婿的簡文尚未能夠判明。即使存在女戶的贅婿,但他們又不能立為戶主,所以還需妻子等女性來擔任戶主。
從現(xiàn)有簡文來看,雖然不能排除有贅婿的可能性,但吳簡中的女戶,其丈夫大多應已物故。從目前所知女戶的年齡來看,最小者為24歲(貳·2026),最大者為89歲(柒·6059),多數(shù)為40-60歲。如果丈夫與妻子年齡大體相仿,則男子正處于中壯年,而這一階段的男性死亡率要高于女性。除了與“江南卑濕,丈夫早夭”[10]卷一二九的現(xiàn)實有關,當時徭役、戰(zhàn)事的繁重也應為造成成年男子死亡的重要原因。夫死,作為妻子的女性才有可能成為戶主。
表1 漢初“女戶”之立戶條件表
女戶家庭成員的情況不易從凌亂的簡文中獲知,但有幾枚簡卻留下了有關家庭成員的珍貴記錄,相關簡文如下:
18.民大女郭思年八十三思子公乘□年六十一給子弟(貳·1818)①前引簡21“民大女郭思年八十二(壹·8471)”,不知是否與此所指為同一人。
19.陽貴里戶人大女□□年八十子男公乘卒年廿四卒妻思年廿一(捌·5447)
如女戶有未成年兒子者:
20.萬歲里戶人大女菅妾年卌八子男難年十一難男弟符年九歲(柒·202)
如有兒子但年齡不詳者:
21.民大女唐 聿年七十三聿子男徐年十□……年九歲(貳·1892)
如有女兒者:
22.民大女唐 四年□六田子女咼(?)年一歲(貳·1915)
如有孫子者:
23.陽貴里戶人大女馬□年八十一孫子男名年廿一妻婢年十五(捌·5348)
如果我們前面關于男性戶主已經去世的推測無誤,那么以上女戶也應屬于丈夫已去世的情況。在簡18、19中,女戶的成年兒子卻非戶主。簡18中身為兒子的“公乘□”在年61歲時依然未能成為戶主,究其原因,似與“給子弟”有關。②關于“子弟”“給子弟”,可參見孟彥弘《吳簡所見的“子弟”與孫吳的吏戶制——兼論魏晉的以戶為役之制》,載《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24輯,第1-22頁,2008年。在吳簡中“給子弟”者尚未見為戶主者,即使其已成年且娶妻生子,卻依然需依附于家庭其他成員的戶籍上。簡19中的情況則頗難解釋,成年兒子亦未成為戶主,原因不明。簡20、21記錄女戶之子,若按《二年律令》的規(guī)定,均應為戶主。這似與時代不同,法律條文或已發(fā)生變化有關。③里耶秦簡也見到女戶家中有兒子的記錄,如簡⑧237:“南里戶人大女子分”的家庭成員尚有“子小男子施”。參見張春龍《里耶秦簡所見的戶籍和人口管理》,第191頁。簡22中可知女戶主還育有一女,按《二年律令》的規(guī)定,在夫死以后,無子男、父母的話,則寡婦即成為戶主。簡23女戶的孫子已成年并娶妻,但也未成為戶主,原因不詳。
在吳簡戶籍記錄中,還有大量“寡”之女性,如“寡姑”“寡嫂”“寡姊”“寡女弟”“寡侄”等稱謂。④關于“寡嫂”等稱謂,可參見王子今《三國孫吳鄉(xiāng)村家族中的“寡嫂”和“孤兄子”》,載《古史性別研究叢稿》,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第266-283頁。她們未能成為女戶,而是依附于夫家或娘家的父、子、兄弟等。正是由于有這些男性,她們才未能獨立成為女戶。
另外,女戶家庭成員的姓氏也可以成為推斷女戶產生的原因。但由于吳簡戶籍中僅記載戶主的姓,而對其他家人則僅記載名字,所以不能據(jù)此推斷女戶產生的原因。
由于數(shù)據(jù)有限,我們對吳簡中女戶出現(xiàn)的原因作了很粗淺的分析,由此可知吳簡女戶出現(xiàn)的原因是比較復雜的。首先,通常情況下,男性戶主死亡當為女戶出現(xiàn)的前提或者說基本原因。其次,無男性繼承人或合適的男性繼承人,女性(一般為母親)因而成為了戶主。
綜觀吳簡中女戶的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女戶還是有一定數(shù)量的。雖然現(xiàn)在我們尚不能得出確切的數(shù)字,但探討女戶占總戶數(shù)的比例,應當是有意義的。據(jù)已經公布的簡文,可明確判定存在女戶的里,現(xiàn)列表如下頁表2。
當然還有一些女戶記錄因簡殘斷,而不明其所屬里,如:
《嘉禾吏民田家莂》中的大量女戶只標明了所居住的丘,丘與里的關系比較復雜,所以這里也就不再討論其所屬里的情況。
吳簡中可以見到有關鄉(xiāng)里規(guī)模的簡文,如里的情況:
·集凡五 唐里魁周□領吏民五十戶口食二百八十九人(肆·380)
鄉(xiāng)戶口的情況:
而與我們這里要討論的女戶所在里的相關簡文是以下數(shù)簡:
右宜都里領吏民戶□□口一百七人(壹· 4808)
右高遷里□□□領吏民五十戶……口食二百五十七人(叁·4460)
表2 走馬樓吳簡所見存在女戶的里
·右高遷里領吏民卅八戶口食一百八十人(壹·10229)①整理者注:“‘右’上原有墨筆點記。”今統(tǒng)一將“右”前加“·”,凡再遇此種情況,徑改,不再說明。
·集凡高遷里魁黃檣領吏民五十戶口食三百八十一人(捌·1686)
·右吉陽里領吏民卅六戶口食一百七十三人(壹·10397)
右吉陽里魁番羊領吏民五十戶口食三百八十四人(柒·5865)
集凡常遷里魁黃春領吏民五十戶口食四百廿一人(柒·5454)
·右平陽里領吏民卅六戶口食□百□□人(壹·10248)
·集凡富貴里領吏民五十戶口食合二百六十三人魁陳魯主(柒·290)
·集凡富貴里魁鄭理領吏民五十戶口食二百五十九人(柒·5593)
·集凡陽貴里領吏民五十戶口合二百卌四人魁潘主(柒·256)
右廣成里領吏民五十戶口食二百九十□人(貳·1671)
右新成里魁謝三領吏民五十戶父母妻子合二百一十七人(柒·4016)
·集凡上鄉(xiāng)里領吏民五十戶口食二百卌人魁周(?) 鵲(?) 主(柒·427)
以上高遷里、吉陽里、常遷里、平陽里、富貴里、陽貴里、廣成里、新成里和上鄉(xiāng)里的戶數(shù)完整。從上列各簡可知,大多數(shù)里為50戶,似乎當時多以50戶為1里。高遷里、吉陽里、富貴里的戶口數(shù)情況比較復雜,數(shù)量存在不小差異,這或因時代不同,或為重名里。
這樣,女戶占里總戶數(shù)的比例,或可大致計算如下:
高遷里:6%或8%
吉陽里:5.6%或4%
常遷里:2%
平陽里:2.8%
富貴里:3.1%或2%
陽貴里:8%
廣成里:2%
新成里:2%
上鄉(xiāng)里:2%
僅從以上的數(shù)據(jù)來看,里中的女戶在各里所占比例不一,且似乎比例不算甚高。
以上對于女戶占里戶數(shù)的計算完全是一種蠡測,我們只是想提供一個大致的比例,得出一個極其粗淺的初步印象。當然,更加精確的數(shù)字還有待更多資料的公布。
女戶在當時的社會生活狀況如何呢?吳簡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有價值的歷史信息。下面就女戶具有爵位、女戶的戶品、賦役以及女戶的勞作問題稍作分析。
(一)女戶的爵位
在吳簡中,我們很驚奇地發(fā)現(xiàn)個別女戶竟然具有爵位,相關簡文如下:
小尚(?)里戶人公乘大女五西年□□筭一……(壹·10496)
吉陽里戶人公乘大女鄭妾年五十七(柒· 2407)
陽貴里戶人公乘大女鄧汝年八十九買妻珠年卅四筭一(柒·6059)
嘉 禾 六年東夫夫里戶人公乘大女李范(?)年六十(肆·779)
以上6簡所記的女戶均擁有“公乘”的爵位?!肮恕睘榍貪h二十等爵制的第八級,《漢書·百官公卿表上》曰:“爵:一級曰公士,二上造,……八公乘?!睅煿抛⒃唬骸把云涞贸斯抑囈??!保?1]卷一九上
在吳簡中,男性戶主的爵位通常為公乘。女戶具有公乘與一般男性戶主的爵位相同。高敏已經注意到個別女戶擁有爵位的現(xiàn)象,他指出:“這一情況,根本不見于漢代史籍及出土漢簡,可以說是孫吳時期賜爵制實行過程中所獨有的現(xiàn)象?!苯又蟹治隽顺霈F(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認為“婦女既然可以用戶主的身份向官府佃田而且承擔租稅繳納任務”,則她們已“獲得了在家庭中‘為父后者’的地位”。而據(jù)漢制,“為父后者”是可以賜爵的。因此女戶“自然可以通過給‘為父后者’賜爵的慣例而獲得賜爵”。并且進一步指出:“果如此,則婦女之擁有‘公乘’爵應當是孫吳時期長沙郡地區(qū)推行賜爵制的顯著特征之一?!保?2]
高敏的以上論斷似有商榷的余地。首先,從目前已經公布的吳簡來看,女戶具有爵位也僅見于以上6例,屬于個別事例,占已知女戶的比例不高,似乎可以說明這種現(xiàn)象不是普遍的。自然也不會是孫吳“推行賜爵制的顯著特征之一”。其次,不能判斷女戶“為父后者”,即父親的繼承人,那么所謂女戶“自然可以通過給‘為父后者’賜爵的慣例而獲得賜爵”的說法就站不住腳。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置后律》“寡為戶后,予田宅,比子為后者爵”[8]61的規(guī)定,或能給我們某些提示,但吳簡中的女戶擁有爵位的原因還有待我們探索。而個別女戶具有爵位的現(xiàn)象,我們在分析相關問題時值得給予必要的重視。
(二)女戶的戶品
吳簡中可以見到大量有關戶等的簡文。戶等分上品、中品、下品和下品之下四種。①關于吳簡戶等的論著,可參見張榮強《吳簡中的“戶品”問題》,載《吳簡研究》第一輯,第190-202頁;于振波《略論走馬樓吳簡中的戶品》,載《史學月刊》2006年第2期;高敏《吳簡中所見孫權時期戶等制度的探討》,載《史學月刊》2006年第5期,收入《長沙走馬樓簡牘研究》,第92-102頁。
關于女戶的戶等記錄,除簡1-3外,其他相關簡文如:
25.其十六戶老頓窮獨女戶下品(貳· 634)
26.·其二戶老□女戶下品(貳·781)
27.□老頓窮獨女戶八戶下品(貳·799)
29.其卌戶各窮老及刑踵女戶下品之下不任調役(叁·6375)簡2、24-27,女戶的戶等均明確標為“下品”,簡1、3、28、29則為“下品之下”。有學者指出:“所謂‘下品之下’是說財產最少,或者說最貧窮那種人?!保?3]196
另外,關于女戶的記載還可見這樣的簡文:
·其五戶尪羸老頓貧窮女戶(貳·1705)
(三)女戶的賦役問題
在上文中,我們注意到“不任調”“不任調役”的說法,“不任調”“不任調役”指的是什么呢?這就牽涉到女戶的賦役問題。
首先看口算錢。通過考察吳簡的相關記載,我們知道孫吳繼承了兩漢以來的征收口算錢的制度,但也有某些具體的變化。[12]109-116在簡11、12和15中都有“筭一”的記載,這些女戶的年齡分別為50、□□、42歲。吳簡中年60歲為老,①高敏認為61歲為老,似與吳簡的實際情況不符。參見其《吳簡中所見“丁中老小”之制》,載《新鄉(xiāng)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6年第3期,并收入《長沙走馬樓簡牘研究》,第103-108頁。而于振波則認為:“吳簡中‘老’的起始年齡為60歲?!眳⒁娖洹堵哉f走馬樓吳簡中的“老”》,載《史學月刊》2007年第5期。筆者同意于振波的觀點。則無需繳納算賦。雖然不知簡12女戶的年齡,但其亦當不會到60歲。其他女戶的算賦情況不明,但據(jù)此3簡所記,則一般情況下,可能60歲以下的女戶均需繳納算賦。
其次,在簡5、6、14中,還有“訾五十”的文字,這應為繳納家貲(戶賦)的數(shù)量。在吳簡中,有關“訾××”的記載較為常見。其大約分為訾二十、訾五十、訾一百、訾二百、訾三百、訾一千、訾五千等多個等級,其中“訾五十”最為常見。②吳簡中尚可見“訾十”的記載:“·右溺家口食二訾十?!保ㄒ肌?626)僅此一條記錄,無法判定為漏寫還是為一等級。于振波將其視為一個等級,參見其《從走馬樓吳簡看其時長沙民戶的貧富差別》,載《史學月刊》2008年第6期。簡5、6、14的女戶承擔“訾五十”的財產稅,說明女戶還需繳納一定的財產稅。至于繳納的數(shù)量當與家庭的財產狀況有關。
關于按戶等出錢的例子,現(xiàn)在尚未見到有女戶出錢的記載,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第三,吳簡中還可以看到有關女戶繳納米布的記錄,如:
簡30所交的為稅米,簡31為子弟限米,簡32為入調布的記載。除“調布”外,吳簡中還有大量的“調皮”的記載。這里的米、布、皮等應為稅收的組成部分?!罢{”為動詞,意為征發(fā)。③關于“調”,參見高敏《長沙走馬樓吳簡所見“調”的含義——兼與王素同志商榷》,載《中華文史論叢》2007年第3期,并收入《長沙走馬樓簡牘研究》,第131-142頁。楊際平則認為“調”是政府出錢購買。參見其《析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中的“調”——兼談戶調制的起源》,載《歷史研究》2006年第3期。這里采取高敏的意見。前引簡文中所謂“不任調”“不任調役”中的“調”或即指此事。④張榮強認為:“‘不任調’,也理應有無需征行徭役之意?!眳⒁娖洹秴呛喼械摹皯羝贰眴栴}》,第199頁。
第四,女戶的徭役負擔。吳簡中多可見有關復除的文字,如:
33.富貴里戶人公乘李平年卌□筭一盲右目復(壹·3048)
34.宗妻大女妾年卅二筭一八十一復(壹· 2971)
“復”,即免役。[15]簡33中的戶人是由于身體的原因而被復除,簡34的“宗妻大女妾”則因家有81歲的老人而被復除。⑤家有高齡老人復除家人的徭役,漢代即已施行?!都本推返谌凰^“長樂無極老復丁”,即指此事。關于“老復丁”顏師古注:“家有高年,則蠲其子孫免賦役也?!保▍⒁姽苷癜钭g注,宙浩審?!额佔⒓本推g釋》,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84頁。)實際上僅是免除徭役,而對于“賦”則未能復除。這反過來說明孫吳時期成年女子是要服徭役的?!跋缕分隆钡摹芭畱簟睙o力承擔政府徭役,所以政府也就免除其徭役負擔?!安蝗握{役”的“役”似即應指此。
《嘉禾吏民田家莂》中有80多例“女戶”佃田以及繳納錢米布的記錄。分析相關簡文,對于我們深入認識女戶的生活狀況,進而加深對吳簡中女戶的了解應當是有幫助的。
《嘉禾吏民田家莂》凡可見女戶佃田87例,其中“利丘大女烝兼”分別在嘉禾四年(4·216)和嘉禾五年(5·302)各出現(xiàn)一次,但佃田數(shù)額不同。有學者認為“可能為同一人”[2]。
從這80余例的簡文中,可知她們的佃田情況。除4·132、5·220、5·624、5·625外,其余均清楚其佃田數(shù)額和佃田性質。佃田絕大部份屬于“二年常限”,只有5·104“上俗丘大女劉妾”為“佃田三町,凡廿五畝。其廿畝二年常限。其九畝旱敗不收布。其五畝余力田”,其所佃田可分為兩種:既有“二年常限”,又有“余力田”。同樣的情況,還見于5·37:“上丘大女謝妾佃田二町,凡九畝。其一畝二年常限,旱敗不收布。其八畝余力田?!倍?·623“區(qū)丘大女黃番”佃田的性質未寫明,推測也應屬于“二年常限”;另外,也不明5·970“龍丘大女烝鋸”的佃田性質,估計也應為“二年常限”。
女戶佃田的數(shù)額不一,差距很大。最少者僅2畝(5·417、5·889),最多者為5·901“劉里丘大女鄭滿”所佃之田,其數(shù)額竟然達到“一頃八十一畝”。另外,5·115“夫丘[大]女謝”的佃田數(shù)為“一頃一十一畝一百廿步”,亦相當驚人。為方便了解女戶佃田情況,現(xiàn)將已知佃田數(shù)額的83戶列為表3。
從表3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以41畝為界限,女戶租佃土地的數(shù)額可分為兩部分。女戶佃田的數(shù)額大多在41畝以下。租佃田地在41畝以下者共有70戶,占總戶數(shù)的84.3%。其中佃田10以下最多,有24戶,所占比例達到28.9%。這似乎可以說明,大多數(shù)女戶由于家庭勞動力有限,所能租佃土地的數(shù)量也不多。至于那些租佃了五六十畝,甚至達到百畝以上者,推測應該是家庭勞動力較多(而且不能排除其中有男性家庭成員的可能性),所以能夠耕作如此多的土地。
表3 《嘉禾吏民田家莂》所見女戶佃田情況表
然而,大多數(shù)女戶的生活境況還是不容樂觀的。大多數(shù)女戶家庭當無成年男性家庭成員,農活的繁重對于女戶來說可想而知。然而,她們辛勤勞作的結果,常會由于天氣等自然因素的影響而所獲有限。在古代農業(yè)社會,農業(yè)收入的減少,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農民的生活。女戶所租佃的土地經?!昂禂 ?,對于她們生活的影響應當是很大的。另外,還有各種賦稅和徭役負擔,女戶生活的艱辛由此可見一斑。如此,吳簡中“女戶下品”“下品之下”的簡文,也就容易理解了。
走馬樓吳簡所見的“女戶”,是目前已知該詞最早使用實例。雖然先秦兩漢時期“女戶”已經存在,但走馬樓吳簡為我們提供了有關女戶的更多歷史信息。孫吳時期長沙地區(qū)女戶出現(xiàn)的原因,大致可總結為:男性戶主死亡后,家中無男性或無合適的男性繼承人,寡婦因此成為戶主。這當是產生女戶的基本原因。另外,贅婿婚可能是女戶出現(xiàn)的另外一個原因,但只是有這種可能性,還需要相關材料來證實。吳簡中的女戶雖有一定的數(shù)量,但其占總戶數(shù)的比例似不高。個別女戶擁有爵位的現(xiàn)象值得注意,各種原因尚有待探討。女戶的戶品多為“下品”“下品之下”,屬于當時的弱勢群體,受到政府的關注。女戶需承擔算賦、家貲稅和繳納米布等賦稅義務,也可能需要承擔徭役。但她們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優(yōu)復,即因無力亦即無須承擔徭役?!都魏汤裘裉锛仪a》展示了女戶的佃田情況,我們從中也可看出女戶生活的艱辛,對于當時女戶生活狀況的理解也有了初步的認識。
(附記:本文寫作得到馬怡、曾磊、徐暢、楊芬、申歡歡等的幫助,謹并致謝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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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程鐵標)
The Female-headed Households in Zoumalou Slips of Wu Dynasty
ZHAO Chong-liang
(Sichuan Institute of Cultural Relics&Archaeology,Chengdu,Sichuan 610064,China)
The term of"female-headed households"was earliest used in Zoumalou bamboo slips according to the present findings.If the male head of a household died and left without a legitimate male inheritor,there was no choice but to make a woman as the head,which should be the main reason for the appearance of female-headed households.It was likely that,at that time,the marriage did exist in which the husband was married into and lived with his bride's home,yet the man was not justified to be the head of the households,so the wife or other qualified woman had to be the head,which is another reason for the femaleheaded households'appearance.The female-headed households are indeed commonly seen in the slips,but it is illogical to conclude that the female-headed households shared a much high proportion in the whole household register.Most of the female-headed households had a low status.Therefore,they could not as well as should not pay the tax.From the field tenancy condition of the female-headed households in the slips titled Jia He Li Min Tian Jia Bie,we can see the tough life of those female-headed households.
Zoumalou Slips of the Wu Dynasty;female-headed households;heads of households
K207
A
1673-1972(2016)05-0026-09
2016-06-27
趙寵亮(1982-),男,河北永年人,副研究館員,博士,主要從事秦漢史、秦漢考古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