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會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北京 10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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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論苑】
國家與個人:近代中國留學生的國際婚姻
王淑會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北京100048)
近代知識分子為救亡圖存提出了諸多設想,“通種說”即為其中之一。19世紀末20世紀初,留學生為國際婚姻潮流的主要參與者,雖然“通種說”為留學生的國際婚姻提供了理論支撐,但民間知識分子和官方政府都對留學生中外婚姻持異議。不過,民間的反對、政府的干涉并未明顯影響留學生的異國婚戀。圍繞著留學生的婚姻問題,自清末至民國,就民族、國家、個人而言,留學生個人對婚姻的選擇是掀起留學生國際婚姻潮流的最主要因素。
國家;民族;個人;留學生;中外通婚
晚清時期,清政府開始派遣留學生向先進國家學習,隨后民間的留學潮也蔚然成風。留學生是較早與西方接觸的群體,他們中有很多人娶外國女性為妻,引領(lǐng)了近代中國中外通婚的潮流。在近代民族危機的歷史背景下,留學生的國際婚姻被國家和社會普遍關(guān)注。自清末到民國,政府不斷下令禁止留學生與外國女性結(jié)婚。筆者以留學生的國際婚姻為中心,考量不同國家、個人的利益和立場,透視近代留學生國際婚姻的復雜性。
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西間的交流愈來愈頻繁,中外通婚就是典型的例證。近代中國人娶外國女性為妻的先例源起較早。1875年,“中國留學生之父”容閎娶美國女子瑪麗為妻。晚清外交官陳季同有法妻英妾,一度被傳為美談。1902年11月28日,《中外日報》刊登了駐法使臣裕庚次子結(jié)婚的訊息,“駐法華使裕星使庚,深喜西法,絕無仇視西人之心。星使本娶一西婦為室,其次公子今亦娶一法國女子地拿斯。”[1]裕庚一家人可謂近代中外通婚的范例,裕庚自己娶外國女性為妻,其子娶法國女子,其女,即《清宮二年記》的作者德齡郡主,則嫁與一個美國商人?!肚灏揞愨n》記載:“國際婚姻一語,尤為留學青年所艷羨,望風附和,接跡國中”。[2]可見當時中外通婚已較為普遍。鑒于中外通婚日漸增多,1911年,清政府外務部就中外互婚的權(quán)限做了明確規(guī)定:(1)外國人準其入中國籍,中國人準其入外國籍;(2)中外國籍,人民婚娶之時,應先出具保結(jié)甘結(jié);(3)需將保結(jié)甘結(jié)及其詳情報部,以便查核。[3]從中可以看出,只要按照規(guī)定,履行一定的手續(xù),中外人民即可互婚并入國籍。
19世紀末20世紀初,為救亡圖存知識分子們提出了諸多設想,“通種”便是其中之一,這無疑為近代中外通婚提供了理論支持。1902年,梁啟超曾言:“二十世紀則兩大文明結(jié)婚之時代也,吾欲我同胞張燈置酒,迓輪俟門,三揖三讓,以行親迎之大典,彼西方美人必能為我家育寧馨兒,以亢我宗也?!保?]梁啟超此語使中西通婚在邏輯上具有了合理性??涤袨檫€提出“雜婚”以實現(xiàn)“太平世”。他認為:“夫欲合人類于平等大同,必自人類之形狀、體格相同始,茍形狀、體格既不同,則禮節(jié)、事業(yè)、親愛自不能同。夫欲合形狀、體格絕不同而變之使同,舍男女交合之法,無能變之者矣。”[5]
事實上,在清末民初,很多知識分子都把中西通婚作為“強種”“強國”的途徑。易鼐在《湘學報》上曾極力宣揚“合種”對提升民眾素質(zhì)的作用,主張“合種以留種”。“何謂合種?黃人與白人互婚也?!薄叭缫渣S白種人互為雌雄,則生子必碩大而強健文秀而聰穎。”[6]
唐才常也大力提倡“通種”,并提出了十條支持通婚的理由,從植物學、動物學以及歷史、宗教等領(lǐng)域?qū)νǚN的必要性進行了廣泛的引證。[7]他認為,若黃白通婚,則“黃人之強也可立待也”,如果國人拒絕通種,則“黃種之存亡未可知,而疲弱不振之患,十且七八也”[8]。可見,唐才常把“通種”視為黃種人由弱變強的必然和便捷的路徑。
通過中外通婚進而改良中國人種,這是當時知識分子在面對時代危機時的美妙設想,但設想與現(xiàn)實并不總能一致。梁啟超、唐才常等知識分子都曾宣揚以西方美人為我國家生育“寧馨兒”的方法來提高種族素質(zhì),進而“強種”“強國”。
當時,留學生的國際婚姻成為當時備受議論的話題,一些知識分子在不斷深入了解的過程中也改變了之前的看法,連熱情提倡國際婚姻的梁啟超也在一年之后游歷美國時發(fā)出了不同的聲音。1903年,梁啟超游美期間,曾會見中國留美學生,但當時留美學生的表現(xiàn)并未讓他滿意。他認為,很多留學生學無所長,因為“人人皆有一西婦,此亦與愛國心不兼容之原因一也”。[9]梁啟超迅速轉(zhuǎn)變態(tài)度,是因為他認為一些留學生才能疏淺是因為他們?nèi)⒘搜笃拮樱瑦蹏氖艿接绊憽?/p>
1908年,《廣益叢報》刊登了一則關(guān)于留學生不宜與西人結(jié)婚的評論,作者從家與國兩方面分析了與西人結(jié)婚的弊端。對家來說,“與西人結(jié)婚是俗尚不同,嗜欲不同,生活不同,西婦來居我國,萬不能塞其欲望,此其害之在于一家者”。對國來說,“現(xiàn)在之留學生即未來之主操中國事業(yè)者……一旦歸國,天下師之,故吾恐此風一開靡所忌憚。官吏不知所節(jié)制,藉為媚外之途。士子相期為鴻鵠,試為進身之路。而異日主持國事者,咸此一流人,則其害有甚于洪水猛獸者。至于種族之關(guān)系,吾姑置之勿言。試問此一流人使之主外交,能力爭乎?主軍事,能力戰(zhàn)乎?蓋感情之交洽已奪其志而敗其心矣。至于割吾民脂膏以為閨幛脂粉,忘危忍恥而偷樂異國此一時之害之易見者,猶其小焉者耳?!保?0]在作者的意識中,留學生與西洋女子結(jié)婚不僅會荒廢學業(yè)、交游誤事,更會使官吏無德、士子失節(jié)、政治混亂甚至危害國家權(quán)益。因此,國際婚姻的危害比洪水猛獸更可怕。
近代知識分子們從改良種族的角度出發(fā)提倡中外互婚,而留學生國際婚姻的實踐與知識精英提倡的“通種說”也應是互為表里,但由于留學生肩負振興國家民族的重任,他們的跨國婚姻引發(fā)了知識分子對國家安全、民族前途的擔憂,進而也遭到了越來越激烈的反對。
留學生的國際婚姻問題不僅僅在民間知識分子中引發(fā)了波瀾,也受到了政府的關(guān)注。雖然政府并不禁止中外通婚,但留學生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們被區(qū)別對待。自清末到民國,國家多次頒布政令,禁止留學生和外國女性結(jié)婚。
(一)政府禁止留學生與外國女性結(jié)婚政令的頒布
為防止學生“樂居異域,厭棄祖國”,清政府學部于1910年奏請朝廷禁止留學生與外國人結(jié)婚,并對此作嚴格規(guī)定。其奏折稱:
近來東西洋游學生時有與外人結(jié)婚之事,此事在尋常僑民本可不必禁止,惟在游學生則當修業(yè)之際,家室之累重則學問之念輕,一弊也。外洋女子習尚較奢,而游學生之學費有限,贍養(yǎng)既多所耗費,即學資易致不給,二弊也。游學生既娶外國婦女,易有樂居異域厭棄祖國之思,則雖造就成材而不思歸國效用,亦復何裨于時艱,三弊也……嗣后游學生未畢業(yè)時,均禁止其與外國婦女訂婚及結(jié)婚。違者畢業(yè)時不給證明書,官費生追繳學費,以戒怠慌而勵 進 修。[11]
稍后,學部以“恐留學生以家室累學業(yè)也,以贍養(yǎng)耗學費也,以樂居異國棄祖國也”為理由,下令“禁止留學生與外人結(jié)婚”。[12]
在學部禁止“文學生”與外國女性結(jié)婚之后,陸軍部考慮到“武學生”如與“外人”結(jié)婚,將來與軍事前途關(guān)系重大,通飭各國留學生嚴禁與“外人”結(jié)婚。陸軍部還制定了嚴厲的處罰政策:“如有犯此者,一面停止官費立遣回國,不準逗留,一面通飭各軍界不準收用,以防泄露機密。”[13]這意味著如果修習軍事的官費留學生一旦娶外國女子為妻,將失去在軍界任職的資格。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的統(tǒng)治,學部干涉留學生婚姻的政策也不了了之。中華民國成立后,并未對留學生的婚姻作強制規(guī)定。1917年,留日學生曾天宇因娶日婦被人誣為漢奸,并被檢舉至留日學生監(jiān)督處。前清禁止東洋西洋留學生與外國人結(jié)婚,但“自民國以來奉行者未能隨時告誡,遂致日久玩生。近年留日學生中與日本婦女結(jié)婚者,實不乏人。倘僅罪曾天宇一人,似不足以昭平允,設竟置之不問,又不足以警將來”[14],因此駐日留學生監(jiān)督處請示北京政府應如何辦理此類事件。當時,教育部在接到駐日留學監(jiān)督處的呈請后于1918年2月下令,“查留學生與外國人結(jié)婚一節(jié),于國家于個人均有損無益”,遂禁止留學生與外國人結(jié)婚,并規(guī)定“嗣后如再有官費留學生與外國人結(jié)婚情事,應即停止官費,以儆怠玩而肅學風”[15]。不過,此時官方禁止的對象只是官費留學生。1920年,駐巴黎總領(lǐng)事因僑法華人與“西女”結(jié)婚事件日漸繁多,請訂專章,教育部隨即下令“自費各生及一切身隸學籍之人,一并禁止與外國婦女結(jié)婚”[16]。自此,政府對官費、自費留學生的國際婚姻一并采取干涉的態(tài)度。需要注意的是,在民國時期,政府禁止留學生娶外國女性的命令被屢次重申,以筆者所見資料,民國時期最后一次申令該政策是在1936年。[17]此后,未再見關(guān)于禁止留學生娶外國女性的資料,大概是因為很快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政府已無暇顧及留學生的婚姻問題。
(二)政府禁令執(zhí)行的效果
從清末至民國,政府禁止留學生與外國女性結(jié)婚的政令一再被重申,其執(zhí)行效果值得探究。據(jù)筆者所見資料,不管是清末還是民國時期,政府禁止留學生國際婚姻的政策都未能得到有效實施。
在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后清帝退位前,留日記者公會為敦促清帝退位及促使各國承認南京臨時政府而召開全體大會,大會的決議之一為“凡留學生已娶有日婦者,均當勒令改入華籍,組織婦人會,以重國體。此后凡學生欲娶日婦者,須先行報告使館,由使館承認入籍方得結(jié)婚”[18]。留日學生的婚姻問題能在歷史轉(zhuǎn)折關(guān)頭被關(guān)注,當是因為留日學生娶日婦在當時具有普遍性。日本如此,其他國家也可想而知。
民國時期教育部雖然一再重申禁止留學生與外國婦女結(jié)婚的命令,但關(guān)于留學生與外國婦女結(jié)婚的報告卻不時傳來。例如,1920年1月,政府宣布禁止官費自費留學生娶外國女性為妻,但就在同年12月,北京外交部接到橫濱領(lǐng)事館的電報,稱“近查濱埠留學生本年娶日婦者竟有十七人之多。若不實行禁止,足妨學業(yè),請咨教部轉(zhuǎn)電學生監(jiān)督嚴為阻止”[19],且當時“領(lǐng)官費不讀書伴妻子者實屢見,不一見此亦留學界之小小新聞也”[20]。可見政府干涉留學生婚姻的舉措并未有顯著作用。其原因有三:第一,留學生受到國外開放的社會風氣的熏陶,勇于追求自由的愛情;第二,近代中國政局動蕩不安,國家衰弱,使得留學生對政府干涉?zhèn)€人私事的命令視而不見;第三,留學生監(jiān)督在執(zhí)行命令時亦不嚴厲,使得教育部禁止留學生娶外國女子為婦的命令“不過具文而已”,因為“學生監(jiān)督雖有耳目,然孰愿作惡人”,這就給留學生創(chuàng)造了比較寬松的生活氛圍。[21]
知識分子的“通種說”,政府禁止留學生婚娶外國婦女的命令,以及留學生自行締結(jié)婚姻,彰顯了在近代歷史背景下不同主體、不同立場、不同利益之間的考量。
(一)國家利益的考量
政府禁止留學生與外國女性結(jié)婚,一方面是為國家儲備和挽留人才,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國家安全的考量。
政府禁止留學生與外國女性結(jié)婚的原因在1910年學部的奏章中已有表述,即家室之累影響學業(yè);贍養(yǎng)耗費有限之學費;擔心留學生因娶外婦而樂居異域,厭棄祖國,造成人才流失。[22]當時的清王朝已危如累卵,清政府派遣留學生學習西方先進的文化技術(shù),究其根本,是儲備人才以挽救王朝統(tǒng)治于危亡。如何為國家培養(yǎng)和儲備人才,是清政府亟待解決的問題。因此,清末禁止締結(jié)國際婚姻的政策才會一直持續(xù)到民國時期。也正是為挽留人才,才會有“女留學生是預備做男留學生的老婆以挽回損失”的言論。在一篇論述女子留學的必要性的文章中這樣寫道:“我們中國未娶親的青年男學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多,假若沒有同國的女生去和他們來往,結(jié)果難免不和西洋女子結(jié)婚?!牭谜胁粶柿魧W生娶外國女子的話,這事有理與否我們不說,但是我們要問如果他們只送男生來外國,這種命令還能夠?qū)嵭袉幔俊保?3]其實,不管是國家的明令,還是民間的議論,都有出于防止國家人才外流的考慮。
政府禁止留學生與外國女性結(jié)婚的另一重要原因是為國家安全考慮。優(yōu)秀的留學生在回國后通過選拔即可被授予相應的官職在政府任事,而他們家中若有一洋太太,則難保她們不利用丈夫的便利,把中國的國家機密傳遞到自己的國家。這也是清末陸軍部禁止“武學生”與外國女性結(jié)婚的原因。
(二)民族主義的影響
近代以來,救亡圖存成為歷史的主調(diào),中國人民族意識的覺醒和民族主義的興起與帝國主義侵略的一步步加深相伴隨。民族主義過分高漲可能會產(chǎn)生難以控制的力量,并影響社會的方方面面,畢業(yè)于日本帝國大學后娶日本女子的清末外交官吳振麟的婚姻就是證明。
1911年,曾留學日本的駐日參贊吳振麟和日本妻子的婚姻遭到留學生攻擊,這集中體現(xiàn)了個人婚姻在歷史特定背景下與民族主義之間的齟齬。當時恰逢中俄兩國重新勘定中國內(nèi)蒙古東北部與俄國毗鄰的水界、陸界,俄國趁機強占中國領(lǐng)土,留日學生擔心中國政府屈從俄國之要求,欲組織救國會與國民軍保衛(wèi)國家之獨立,但遭到駐日使館的阻撓。在此敏感時刻,駐日公使吳振麟的婚姻自然引起一場政治風波。留學生認為吳振麟作為外交官,其與日本女子結(jié)婚定會妨害中國外交,遂以全體留日學生的名義向外務部呈文對其進行揭發(fā)。他們指責吳振麟不顧國勢危難,金屋藏嬌,圖一己之樂:“參贊為使署重要人員,際此國步艱難,凡稍有心肝者,應如□勤慎乃事,上報國恩。乃振麟則與東郊外筑一別墅以藏嬌,大有菟裘終老之意。圖一已之安樂置國勢顛危于不顧,振麟其亡韓李宋之續(xù)乎?……今振麟納婦于持節(jié)之城,非販鬻祖曾即私通外國……”[24]吳振麟畢業(yè)于日本帝國大學,頗有才干。1910年,吳振麟任清政府駐日代理公使后亦頗有作為,留學生對他的攻擊有失客觀公平。但吳振麟的婚姻處于特殊的時期,自然成為學生發(fā)泄激憤與不滿的窗口。
郭沫若與吳振麟有著相似的遭遇。1918 年5月,日本留學界為反對“中日軍事協(xié)定”,掀起了劇烈的集體罷課風潮。據(jù)郭沫若回憶:“在那次風潮中還有一個副產(chǎn)物,便是有一部分極熱心愛國的人,組織了一個誅漢奸會。凡是有日本老婆的人都被認為漢奸,先給他們一個警告,叫他們立地離婚,不然便要用武力對待。這個運動在當時異常猛烈,住在東京的有日本老婆的人因而離了婚的很不少?!也幌f也就被歸在‘漢奸’之列了”。[25]雖然郭沫若的婚姻也受到留學生愛國義憤行為的影響,但幸運的是他并不像吳振麟一樣身居官位、處境敏感,所以才能安然度過。
中國面對列強的無力感與屢遭列強欺凌的經(jīng)驗使國人在對外交往中常懷恐懼感,如履薄冰。列強的侵略促使中國人民族意識覺醒的同時,個人也有意無意地被納入救亡圖存的歷史潮流。也正因為如此,留學生個人婚姻被直接上升到關(guān)乎國家存亡的高度。羅志田認為,民族主義是近代亂世中的潛流,各種激進與保守、改良與革命的思潮都可視為民族主義的表現(xiàn)形式。[26]顯然,民族主義的高漲也是當時人們關(guān)注留學生婚姻的深層次原因,國家禁止留學生婚娶外婦的政策也難免受其影響。
(三)個人的選擇
作為留學生個人,大多又正值青春年少,他們身處異域,與外國女性交往本不可避免,外國女性的別樣風情難免會吸引他們。著名作家張資平在其自傳中回憶他在日本留學期間于電車上領(lǐng)略到的日本女性之美:
“有時擁擠的時候常觸著她們的肩部和膝部。發(fā)香和粉香真是中人欲醉……有時乘電車的振動,故意撲身前去,準備給她叱一聲也愿意。然而她的回答竟是嫣然的一笑。??!像在這樣的場面之下,如何得了喲!她們在電車中交互地低聲細語,也只有‘舊式語’‘鶯聲燕語’來形容它了。所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也是在這時候才實地的領(lǐng)略?!保?7]
郁達夫這樣描述日本女子:
“日本的女子,一例地是柔和可愛的……身體大抵總長得肥碩完美,決沒有臨風柳弱,瘦似黃花等的病貌……至如東北內(nèi)地雪國里的嬌娘,就是在日本也有雪美人的名稱,她們的肥白柔美,更可以不必說了?!保?8]
胡適評價韋蓮思則說:
“其人極能思想,讀書甚多,高潔幾近狂狷”,“女士見地之高,誠非尋常女子所可望其肩背,余所見女子多矣,其真能具思想,識力,魄力于一身者惟一人耳?!保?9]
在張資平和郁達夫筆下,日本女人比中國女人更加柔媚、大方,而這些溫柔可愛的東洋女性也使他們這些留學生體會到了性的誘惑和沖動。韋蓮思的思想見地和狂狷性格,則贏得了胡適的贊賞和傾慕。處于大好年華的留學生,面對與中國女性迥然不同的外國女性時,多懷著或驚奇、或欣賞、或純粹獵艷的心理與外國女性交往,并被她們吸引。因此,找一個外國妻子或者情人對他們來說也就順理成章了,甚至娶外國老婆也成為一種時尚和潮流。
接受國外先進教育的留學生,對封建包辦婚姻更加難以忍受,國外思想開放、受過一定教育的女性就更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因此和外國女性締結(jié)婚姻也是他們反抗傳統(tǒng)婚姻、捍衛(wèi)愛情的手段。近代娶外國女性的留學生不在少數(shù),我們所熟知的文人有周作人與其日本妻子羽太信子、郭沫若與日本夫人郭安娜、陶晶孫與日本妻子陶彌麗、李叔同與日本夫人、蕭三與其德國妻子葉華,等等。他們中有的是家中已有舊女性的原配,而后在異國與外國女性發(fā)生愛戀,有的則是在留學生涯中直接遇到可心的愛人,但無論如何,他們都走上了娶外國女性為妻子的道路。
雖然留學生的跨國婚姻極少受到政府禁令的影響,但國家地位和民族情緒依舊會影響他們的感情生活。在自傳《十年情場》中,張競生回憶自己在法國與一德國學生競爭情人時的心情:“我以為能打敗德人的情敵,是我以弱國的地位,也算莫大的光榮。所以當他在熱烈進行時,我也同樣或且比他更熱烈去追逐。終于他告失敗,而我則凱旋成功了,我與她成為親切的情人了。”[30]不同于張競生在歐洲情場的得意,郁達夫則因中國的弱國地位在情場中極為郁悶壓抑:“國際地位不平等的反應,弱國民族所受的侮辱與欺凌,感覺得最深切亦最難受的地方,是在男女兩性,正中了愛神毒箭的那一剎那。”“最惱亂我的心靈的,是男女兩性間的種種牽引,以及國際地位落后的大悲哀?!保?1]而在《留東外史》中,平江不肖生把日本塑造成賣淫國,追逐、玩弄、拋棄日本女人成為留東學生日常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他們把征服日本女體等同于征服日本國體,這顯然是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而東洋女性的身體則成為國家民族仇恨的載體。[32]以上對跨國戀情的不同態(tài)度反映了當時很多留學生在面對異國情感時的態(tài)度,這里摻雜了民族情緒、國家仇怨,所以民族國家還是會對留學生在個人感情選擇方面產(chǎn)生影響。
近代留學生的婚姻雖然受到國家的干預、民族主義的波及,但他們在選擇自己的伴侶方面比傳統(tǒng)的中國人有更多的主動性和自由權(quán)。盡管他們可能會受種族偏見、國家歧視的困擾,但許多人還是突破了這種偏見。近代留學生的婚姻問題是一個復雜的歷史現(xiàn)象,涉及國家、民族和個人,但總體而言,在個人婚戀對象的選擇上,民族偏見、國家地位雖然對他們有影響,但個人選擇才是促成留學生締結(jié)國際婚姻的最主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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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 丹】
漢 富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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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7725(2016)08-0202-07
2016-06-05
王淑會(1992-),女,河南平頂山人,主要從事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文化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