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找你二十七塊三毛,謝謝惠顧,歡迎再來。”宋曉的臉上掛著熱情的微笑。
暫時沒有新的客人過來結(jié)賬,她可以稍微休息一會兒了。
她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二十分了。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就下班了。
她的丈夫今晚不用加班,說好過來接她下班,兩人一起去吃夜宵。
宋曉有些期待。最近丈夫工作很忙,早出晚歸,他倆已經(jīng)好幾天沒一起吃飯了。
此時,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來電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你好。”宋曉接通了電話。
“嫂子,是我!霍奇?zhèn)b!”
這個霍奇?zhèn)b,是宋曉丈夫的同事。宋曉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
“有事嗎?”宋曉小心翼翼地問道。
果然不出所料?!暗赂纭鍪铝?!”
霍奇?zhèn)b所提到的“德哥”,就是宋曉的丈夫鄧瑞德。
宋曉心中一緊:“阿德怎么啦?”
“人……人沒了……”霍奇?zhèn)b低聲說。
霎時間,宋曉眼前一黑,差點兒暈了過去。
“嫂子,你現(xiàn)在在哪?我過來接你!”霍奇?zhèn)b的叫喚讓宋曉回過神來。
“我……我在中興廣場……”宋曉魂不守舍。
“好,你到北門等我,我馬上過來!”
宋曉跌跌撞撞地走向中興廣場的北門。路上,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跟丈夫鄧瑞德一起經(jīng)歷的萬千往事,淚如泉涌。
她和鄧瑞德相識八年,結(jié)婚四年,婚后夫妻恩愛。
鄧瑞德是一名刑警,宋曉則是一家超市的收銀員,兩人一起努力工作,對未來充滿憧憬。
三個月前,宋曉懷孕了,夫妻兩人興奮不已,一起靜候著這個小生命的降臨。
然而現(xiàn)在,她竟然跟自己深愛的丈夫陰陽永隔!
她還有很多話兒沒跟他說,還有很多事沒和他一起做過,本以為來日方長,沒想到突然之間,一切說沒就沒了。
2
宋曉來到北門的時候,霍奇?zhèn)b還沒到。
廣場上有不少人,跳舞、散步、閑聊,過著屬于他們的平淡生活。
宋曉不禁有些嫉妒這些人。這樣的生活,對她來說,已遙不可及了。
此時,一臺紅色的奇瑞QQ在北門停下。開車的人正是霍奇?zhèn)b。
宋曉一上車就問:“阿德到底……怎么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忍不住又抽泣起來。
“是墜樓,我還沒到過現(xiàn)場,一收到現(xiàn)場同僚的電話,我就馬上在德哥的人事檔案里找到你的號碼,先打給你?!?/p>
“墜樓……怎么會這樣……”想到丈夫墜樓慘死,宋曉心如刀割。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白環(huán)街,遠遠看到前方拉起了警戒線。
兩人下車后,快步走進了警戒圈,只見地上躺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身上貼著各種測量標簽,正是宋曉的丈夫鄧瑞德!
“阿德!阿德!”宋曉撲到鄧瑞德的尸體上,失聲痛哭。
站在旁邊的一名警員想把她拉起來,卻被霍奇?zhèn)b攔?。骸坝伤伞瓕α?,到底是什么情況?”
“有個女生經(jīng)過這里,被搶劫,德哥剛好路過,就去追那劫匪,追進了一幢樓房。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德哥就墜樓了?!?/p>
“那被搶劫的女生呢?在哪?”
“在車上?!蓖胖噶酥竿T诓贿h處的一臺警車。
霍奇?zhèn)b轉(zhuǎn)頭一看,車內(nèi)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此時正在怔怔出神。
“她有認出劫匪的樣子嗎?”霍奇?zhèn)b又問。
“沒有,她說當時太黑了,而且她很害怕,根本沒有看清劫匪的樣貌?!?/p>
“還有其他目擊者嗎?”
“暫時沒有,畢竟這里十分偏僻。而且,附近的街道也沒有監(jiān)控攝像頭。”
“這可有些棘手呀?!被羝?zhèn)b喃喃說道。
此時,忽然看到宋曉猛地站起來,快步朝那臺警車走去?;羝?zhèn)b微微一怔,立即緊隨其后。
只見宋曉跑到警車前,對著車里的女子跪了下來,痛哭流涕:“求求你,好好想想那個劫匪是什么樣子……我老公不能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呀……”
面對著情緒失控的宋曉,車內(nèi)女子有些害怕:“對不起呀……我……我真的想不起來……”
“你想想……你好好想想……我老公沒了……沒了……”
宋曉過于激動,突然眼前一黑,就此暈倒。幸好身后的霍奇?zhèn)b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接住。
3
宋曉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翌日上午了。
她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在醫(yī)院的病房里。
突然,她想起鄧瑞德,心中又是一陣絞痛。
如果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現(xiàn)在夢醒了,丈夫即將回到自己身邊,那該多好?
她定了定神,拿出手機,撥打霍奇?zhèn)b的號碼。
“嫂子,你醒了?”霍奇?zhèn)b很快就接通了電話。
“小霍,找到兇手了嗎?”
“還在走訪、調(diào)查。嫂子,你放心,我們都是德哥的兄弟,不會讓德哥死不瞑目的!”
“謝謝……謝謝你們……”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晚點兒過來看你?!?/p>
但宋曉并沒有等霍奇?zhèn)b過來。她私自走出了醫(yī)院,上了停在醫(yī)院大門外的一臺出租車。
“你好,請問去哪?”
“白環(huán)街?!?/p>
白環(huán)街,就是她丈夫墜樓的地方。
4
回到白環(huán)街,宋曉來到昨夜鄧瑞德墜樓的那幢樓房,逐一詢問這里的住戶。
“這位老太太,請問昨晚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你有聽到門外傳來什么異常的聲響嗎?”
“你是誰?”
“我是……我是……”
充滿警惕的老婦關上了大門。
“這位大媽,請問昨晚八點到九點這段時間,你有聽到門外傳來什么奇怪的聲音嗎?”
“好像沒有吧。”
“那么,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劫匪的樣子?”
“也沒有?!?/p>
“你再想想。”
“真的沒有。好了,我要去做飯了,就這樣吧!”
中年婦女也匆匆結(jié)束了話題。
“誰呀?”
“你好,我是來調(diào)查昨晚那宗墜樓案的。請問……”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住戶甚至不愿意開門。
一個多小時下來,宋曉的調(diào)查一無所獲。
此時她來到十樓,站在1002號住宅的大門前。
這是這幢樓房里最后的住戶。
其實宋曉已經(jīng)不抱任何期望了,但還是按下了門鈴。
“找誰呀?”屋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你好,我是來調(diào)查昨晚那宗墜樓案的,可以開一下門嗎?”
幾秒后,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子,眼睛不大,但鼻梁高挺,容貌雖非十分俊朗,但樣子較為和善。
男子看到宋曉,微微一怔。
“這位先生,請問昨晚八點半左右你在家嗎?”
“在?!?/p>
“那你在八點半前后,有沒聽到外面?zhèn)鱽硎裁雌婀值穆曧???/p>
男子想了想:“好像沒有?!?/p>
他說沒有。
真的沒有任何線索。
宋曉不甘心最后的希望就此破滅:“求求你,你再好好想想……”
她說到這里,不禁又哭了出來:“我老公沒了……我一定要找到兇手……”
男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聽到什么聲音?!?/p>
“好吧……”宋曉定了定神,“打擾了?!?/p>
她轉(zhuǎn)過身子,想要下樓,但在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下,不小心一腳踏空,滾下了樓梯。
“喂!”男子連忙跑到宋曉跟前,“你沒事吧……???”
男子發(fā)現(xiàn)宋曉滿褲子都是血。
“你……你受傷了?”
宋曉急促地喘著氣,吃力地說道:“幫我……叫救護車……”
男子還沒應答,她已經(jīng)暈了過去。
5
宋曉再次醒來時,又回到了醫(yī)院的病房里。
不過這次,有人陪在她身邊。就是那個幫她叫救護車的男子。
“你醒啦?”男子看到宋曉醒來,喜出望外,“感覺怎樣?”
宋曉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好多了。是你送我進來的?”
“救護車到了以后,我跟車過來的。”
“謝謝你?!?/p>
宋曉的感謝讓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擺了擺手:“小事而已,反正我有空?!?/p>
他頓了頓,接著又說:“對了,我叫華曄?!?/p>
“我叫宋曉。”
這時候,一名醫(yī)生走進病房。
“是宋曉嗎?”
“是的?!?/p>
“宋小姐,你意外流產(chǎn)了……”
宋曉怔住了:“這……這……怎么會……”
“不要難過,”醫(yī)生誤以為華曄是宋曉的丈夫,“你們倆還年輕,好好調(diào)理身體,半年以后就可以再要孩子了?!?/p>
“沒機會了……”宋曉喃喃自語,“永遠沒機會了……”
醫(yī)生拍了拍華曄的肩膀:“好好安慰你太太吧?!?/p>
華曄不知該怎么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醫(yī)生走出病房后,華曄看著悲痛欲絕的宋曉,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丈夫死了,現(xiàn)在連孩子也保不住,宋曉肝腸寸斷,難以自已,抱著華曄痛哭起來。
華曄一動也不動,任由她的眼淚浸濕自己的衣服。
6
接下來一連幾天,這位萍水相逢的華曄都留在醫(yī)院陪著宋曉。
“你不用上班?”這天宋曉終于忍不住問他。
“我是做保險的,業(yè)務員,每天只需要回公司開個早會就可以出來了。說起來,我這兩天在醫(yī)院里也賣出了兩份保險呢!”華曄嘿嘿笑道。
“那你老婆孩子呢?”
“我還沒結(jié)婚呢,女朋友也沒有,一個人,自由自在!”
宋曉聽到他說“一個人”,想到自己現(xiàn)在也是一個人,孤苦伶仃,眼眶不禁又濕潤了。
她自幼喪母,父親也在幾年前病逝,丈夫鄧瑞德,就是她的全部。然而現(xiàn)在,鄧瑞德離她而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她的人生,突然間失去了動力。
7
翌日,醫(yī)生通知宋曉可以出院了。上午,華曄幫她辦理出院手續(xù)。
當華曄辦完手續(xù)回到病房時,宋曉剛好在打電話。
“好的,中午十二點半,在和利廣場的星星咖啡館碰個面吧?!?/p>
華曄等她掛掉電話后,才走過去問道:“你中午約了人?我送你過去吧。”
“我……”宋曉欲言又止。
“怎么啦?”
宋曉微微地吸了口氣:“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你約了誰?”華曄有些好奇。
宋曉向華曄看了一眼,一字一頓地說:“唯一見過兇手的目擊者?!?/p>
8
原來,在華曄幫宋曉辦理出院手續(xù)的時候,宋曉給霍奇?zhèn)b打了一通電話,向他要了那晚遭到搶劫的那個女子的手機號碼。
與此同時她得知,那女子姓步。
接下來她打電話給步小姐,約她在和利廣場見面。
中午,華曄陪宋曉來到和利廣場的星星咖啡館。不一會兒,步小姐也來了。
“步小姐,真不好意思,讓你抽空過來?!彼螘郧溉坏?。
“沒事,反正我在附近上班。”
“其實今天把你叫來,主要是想向你了解那晚的詳細情況?!彼螘蚤_門見山。
見面之前,步小姐早已猜到宋曉的用意,此時只見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時,經(jīng)過白環(huán)街,忽然有個男人從我后面跑上來,搶走了我的手袋。我大叫:‘搶劫呀!搶劫呀!剛好你的先生經(jīng)過,聽到我呼叫,便去追那個劫匪。而我,也跟在他倆后面。
“后來那劫匪跑進了一道沒有出口的小巷,無處可逃,于是走進了小巷內(nèi)的一幢樓房。你的先生也跟著他跑進了那幢樓房。而我不敢進去,就在巷口等候。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吧,忽然有人在我面前墜樓,我認得那是你先生所穿的衣服……”
“阿德……阿德……”步小姐說到這里,宋曉不禁想起亡夫,悲從中來。
“對不起……”
宋曉定了定神:“你接著說?!?/p>
“于是我立即打電話報警。報警以后,我走進了另一幢樓房里,躲在樓梯底,等警察到場。過了沒多久,那劫匪從你先生墜樓的那幢樓房里跑出來,離開了小巷,逃之夭夭。接下來,警察就到場了。唔,大概情況就是這樣了。”
“步小姐,請你想想那劫匪的樣子,好嗎?”
“我……我真的想不起來了……當時周圍的環(huán)境太黑了?!?/p>
“那么,那劫匪大概多高呢?”華曄幫忙問道。
“唔……一米七幾吧……”
“瘦的還是胖的?”華曄接著問。
“中等身材吧?!?/p>
“還有什么特征嗎?”宋曉追問。
“對不起……”步小姐搖了搖頭,“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好吧?!彼螘試@了口氣。連唯一的目擊者也沒能提供有用的線索,看來要揪出殺死丈夫的兇手,確實極為困難。
9
告別步小姐,宋曉和華曄走出了和利廣場。
“交給警察調(diào)查吧,我想應該很快就能抓住犯人的?!比A曄安慰宋曉。
“嗯。”宋曉魂不守舍。
“別多想了,我送你回家吧?!?/p>
“回家?”宋曉的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想回家?!?/p>
她怕回家后觸景傷情。再說,沒有阿德的家,還算是家嗎?
“那我陪你到處走走吧?!?/p>
華曄陪著宋曉在月山公園逛了一個下午,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
但,宋曉仍然不想回家。
“要不到我家來住一晚吧?”華曄提議。
宋曉有些猶豫。雖然這幾天華曄幫了她不少,但她跟華曄畢竟只是認識了幾天。
但最后她還是接納了華曄的建議。因為她真的不想回家。
重返白環(huán)街,宋曉不禁想起那晚在這里看到丈夫遺體的情景,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強忍著淚水跟在華曄后面,走進他所住的樓房。然而當兩人走到華曄家門前時,宋曉想到鄧瑞德曾在這里追那劫匪,想到當時鄧瑞德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終于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華曄不知怎樣安慰她,只好站在她身邊陪著她,直到她哭完了,才掏出鑰匙開門。
“我家里就只有一張床,今晚你睡我的床吧?!?/p>
“那你呢?”
“大廳有沙發(fā),我睡沙發(fā)就好了?!比A曄笑著說。
宋曉有些不好意思:“這幾天一直在打擾著你,真抱歉,我明天就走了。”
“別這么說,相識也是緣分嘛,有什么需要幫忙就盡管跟我說吧。”
宋曉淡淡一笑:“你人真好,怎么會沒有女朋友呢?”
華曄輕輕地嘆了口氣:“其實我之前是有個女朋友的,戀愛六年了,本來準備今年結(jié)婚?!?/p>
“后來呢?”剛說完宋曉便后悔了。
果然,華曄苦笑不答。宋曉自然也不會再問。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過了片刻,華曄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反正呀,每個人的人生總會遇到幾個坎,跨過去就沒事了?!?/p>
“如果跨不過去呢?”宋曉幽幽地問。
華曄笑了笑:“那就試試繞著走吧。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早點兒睡吧。”
10
這一夜,宋曉夢見鄧瑞德回來了。
他們還像從前那樣,過著平淡而溫馨的生活。
只是醒來時,才發(fā)現(xiàn)一切的美好,僅是南柯一夢。殘酷的現(xiàn)實,并未改變絲毫。
宋曉的心又狠狠地痛了起來。
此時已是清晨。她走出房間,卻沒看到華曄。
連華曄也不在。霎時間,宋曉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
她不禁難過地抽泣起來。
一陣開門聲傳來。華曄回來了。
“早……你怎么啦?”華曄發(fā)現(xiàn)宋曉兩眼通紅。
“沒什么。這么早,你到哪去了?”宋曉輕輕地擦了擦眼淚。
“我去買早餐?!?/p>
“對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p>
“什么事?”
“我想把房子賣掉,你幫我到中介公司問問,看看能賣多少錢?!?/p>
“賣房子?那你住哪呀?”
宋曉早就想好了:“我會租房子住。反正,我不想再回那里了。再說,那間房子是按揭買的,現(xiàn)在我一個人也供不起房貸了?!?/p>
華曄見宋曉心意已決,只好答應下來。他頓了頓,接著又問:“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呀?”
“我會辭去工作,暫時拿賣房子的錢作為生活費。而我每天,只做一件事——調(diào)查我丈夫的死亡事件!”宋曉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堅定無比。
“要不……”華曄稍微停頓了一下,“先在我家安頓下來吧?”
“這……我怕麻煩你。”
華曄笑了笑:“有啥麻煩的?反正我一個人住,有啥事也可以相互照應嘛?!?/p>
宋曉還是有些猶豫:“我考慮一下吧。”
華曄淡淡地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這句話讓宋曉心中一動?!昂冒桑俏腋赌阕饨?,算是合租吧?!?/p>
就這樣,宋曉暫時在華曄的家住了下來。
11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警方仍然沒能逮捕殺害鄧瑞德的兇手,并且因為各種線索中斷,已逐漸不再投入警力調(diào)查這宗案子了。
而宋曉呢,前后聘請了三四名私家偵探調(diào)查,但也一無所獲。
12
時光荏苒,春去冬來,轉(zhuǎn)眼之間,鄧瑞德墜樓事件已過去了一年。
這一年來,宋曉跟華曄朝夕相處,心里對他逐漸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異樣感覺。
這天晚上,兩人在家吃過晚飯,宋曉一邊刷碗,一邊對坐在大廳看報紙的華曄說道:“對了,我今天找了一個工作,是在一家大排檔當服務員,下周開始上班?!?/p>
華曄放下報紙,試探著問:“你不調(diào)查啦?”
“怎么會呢?”宋曉語氣堅定,“當然還會調(diào)查呀。我之所以選這個工作,就是因為它只有晚上才上班,我白天還可以調(diào)查?!?/p>
“這樣……對了,我也跟你說個事呀,我前兩天在仙湖街那邊看中了一個房子,兩房一廳,月租才一千三,挺劃算的,要不我們搬過去吧?”
“這里住得好好的,為什么要搬呀?”
華曄呵呵一笑:“我可不想老睡沙發(fā)呀。那邊有兩個房間,可以放兩張床?!?/p>
宋曉知道,華曄之所以想搬家,是為了她。
偶爾,宋曉在上下樓梯時,會突然想起鄧瑞德,黯然神傷。有幾次,她還不由自主地到天臺去,想象著鄧瑞德墜樓的情景,心如刀割。
而這一切,都被華曄看在眼里。
他想讓她永遠離開這個傷心地,他想讓她從陰影中走出來。
“阿曄……”
“嗯?”
“謝謝你?!彼螘缘穆曇粲行﹩柩?。
華曄跟她心領神會,也不再多說什么了。
13
又過了幾個月。
這天晚上,宋曉在大排檔上班。華曄跟她約好,等她下班后到大排檔來接她,一起去看場電影。
還有十分鐘就下班了,華曄馬上就到了吧?
就在此時,宋曉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卻是一個陌生號碼。
“你好?!彼螘越油穗娫?。
“是宋小姐嗎?”手機里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你是?”
“我是華曄同事。你是他女友吧?”
沒等宋曉答話,男子緊接著說:“華曄出事了!出車禍了!現(xiàn)在我們在醫(yī)院……”
宋曉心中一驚:“不會吧?他怎樣了?”
“他情況很嚴重,顱腦大出血,肋骨斷了三根,現(xiàn)在人重度昏迷?!?/p>
宋曉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醫(yī)生說要馬上搶救,讓我先交一萬塊押金,我手上沒這么多錢,你立即打款給我,要快!”
這種彷徨無助的感覺,似曾相識。
一年多前霍奇?zhèn)b打電話給宋曉告知鄧瑞德出事時,她的心里就是這樣的感覺。
“你……你們在哪家醫(yī)院呀?我馬上過來!”宋曉定了定神以后說道。
“人民醫(yī)院。你要多久才過來?現(xiàn)在情況很緊急呀!醫(yī)生說隨時有生命危險……你等等……是的,我是傷者朋友……我知道……我現(xiàn)在就去交錢……馬上去……喂?宋小姐,醫(yī)生說要交了錢才搶救!你快到附近的柜員機轉(zhuǎn)賬給我,我把我的賬號發(fā)給你!”
“我……我知道了……”
男子掛了電話后,立即通過短信發(fā)過來一個銀行卡號。
宋曉稍微冷靜下來,心里有些懷疑,她立即撥打華曄的手機。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關機了?真出事了!宋曉再也無法冷靜了,向前方不遠處的柜員機跑去。
“宋曉?”身后傳來叫喚聲。
宋曉回頭一看,竟是華曄。
她喜極而泣,快步跑到華曄身前,情不自禁地把他緊緊抱住。
“怎么啦?”
“不要丟下我……我真的好怕一個人……”她抽泣著說。
等她冷靜下來,才把事情的始末告訴華曄。華曄說,剛才有個人打電話給他,問他要不要貸款,他說不要,掛了電話,那人又打過來,華曄拒絕接聽,那人還是繼續(xù)來電,華曄覺得煩人,便把手機關了?,F(xiàn)在看來,這自然是騙子的伎倆了。
兩人看完電影,從影院出來,已是凌晨一點多了。
“剛才那部電影挺好笑的,遲些我們在網(wǎng)上再看一遍吧。”華曄意猶未盡。
宋曉卻心不在焉。
“你還在想著剛才那個詐騙電話呀?”華曄看穿了宋曉的心事,“別多想啦,反正也沒被騙,下次小心一些就是了?!?/p>
宋曉搖了搖頭:“我不是在想那一萬塊的事情。”
華曄明白宋曉的意思,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一臉認真地說:“阿曉,無論如何,我是不會丟下你的。我們以后都一起生活,好不好?”
冷清的大街上,兩人相擁而吻,似乎時間便停留在這一刻上,再也不前進。
14
有愛人相伴的日子過得特別快。一晃三年便過去了。
這天晚上,宋曉下班回家,來到家門前,忽然聽到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宋曉抬頭一看,從樓上走下來的人竟是華曄。
“你上樓干嗎?”宋曉有些疑惑。
“沒什么,到天臺去吹吹風?!比A曄無精打采地答道。
“你怎么了?”宋曉看到華曄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擔心地問。
“什么怎么了?”
“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有呀?!比A曄有些言不由衷。
宋曉有些不悅:“連我也不能說嗎?”
華曄嘆了口氣:“最近公司下達的任務很重,天天定業(yè)績、催業(yè)績,大家壓力都很大。我有幾個同事都辭職不干了?!?
“如果干得辛苦,就換個工作吧。身體要緊啊?!?/p>
“我知道,我在考慮?!?/p>
15
過了幾天,華曄對宋曉說:“阿曉,我辭去了保險公司的工作了,現(xiàn)在在一家咖啡館上班,昨天剛?cè)肼殹!?/p>
“咖啡館?”宋曉不解,“做什么?”
“服務員?!?/p>
“咦?”
“很奇怪嗎?”
“只是覺得跟你之前的工作風馬牛不相及?!彼螘杂行┮苫?,“有發(fā)展空間?”
華曄點了點頭:“我之后想自己開一家咖啡館,所以先到那里工作一段時間,熟悉一下咖啡館的日常運作?!?/p>
“開咖啡館?之前怎么沒聽你說過?”宋曉總覺得華曄這幾天有些奇怪。
“只是初步有這個想法嘛。”華曄笑了笑,“到時候你就是老板娘了?!?/p>
“開咖啡館盈利高?不如開大排檔嘛,我有經(jīng)驗。”宋曉提議。
“嗯,我再想想?!?/p>
兩人憧憬著未來。
16
華曄在那家咖啡館已經(jīng)工作了一周了。
這天下午,宋曉到天臺晾衣服,回家時才發(fā)現(xiàn)忘了帶鑰匙,進不了門。
于是她給正在上班的華曄打了個電話,告訴他現(xiàn)在過來咖啡館拿鑰匙。
在她前往咖啡館的途中,華曄來電:“我送外賣去了。鑰匙我放在老板娘那里,你到收銀臺找莊太太?!?/p>
不一會兒宋曉來到咖啡館,踏進大門,一位身穿咖啡館工作服的男子走過來。
“小姐,你好,請問幾位?”
宋曉向這位服務員看了一眼,至少一米九的個頭,一頭金發(fā),眉目清秀。
“我找莊太太?!?/p>
“她在收銀臺?!?/p>
金發(fā)服務員指了指收銀臺。那里坐著一個三十出頭的美貌少婦。
宋曉走到收銀臺前:“莊太太?”
“你好,你是華曄的女朋友吧?”那少婦正是咖啡館的老板娘莊太太。
“是的?!?/p>
“這是他叫我給你的?!鼻f太太微笑著把鑰匙交給宋曉。宋曉道謝。
“對了,你平時喝咖啡嗎?”
“偶爾吧?!?/p>
“我們店里昨天新進了一批咖啡豆,我覺得味道還不錯,拿些回去嘗嘗吧?!鼻f太太把一袋咖啡豆遞給宋曉。
“莊太太你太客氣啦?!?/p>
“哈哈,又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p>
兩人正聊著,只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拉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走進咖啡館。
小男孩一進來就跑到收銀臺前,對著莊太太叫道:“媽媽!”
“這么早就放學啦?”
“爸爸提前到幼兒園接我,說帶我去博物館看昆蟲?!?/p>
莊太太抬頭向男子白了一眼:“你呀,都把孩子寵壞了?!?/p>
男子笑了笑:“之前答應了他要去看昆蟲展覽嘛,今天是最后一天。”
“媽媽,你去不去呀?”小男孩接著問。
莊太太摸了摸小男孩的頭發(fā):“媽媽要工作,不去啦,你和爸爸去吧?!?/p>
宋曉看到莊太太一家三口,幸??鞓?,心里羨慕不已。她不禁想起自己流產(chǎn)的孩子,緊接著還想起了亡夫鄧瑞德。
“如果阿德沒出事,現(xiàn)在我們的孩子跟這小男孩差不多大了,唉!”
想到人生無常,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但她接著又微微一笑,心想:“不過,我現(xiàn)在的生活也挺好的呀。是的,那個坎,我已經(jīng)繞過去了,何必再去回想呢?”
莊先生帶著兒子離開后,宋曉也向莊太太告別:“莊太太,那我也先走了,謝謝你的咖啡豆。”
“別客氣,有空常來呀,我請你喝咖啡?!?/p>
17
圣誕節(jié)過去了。元旦到了。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這天晚上,宋曉在大排檔工作,看到幾名男子前來吃夜宵。她認得其中一個是鄧瑞德的同事霍奇?zhèn)b。
霍奇?zhèn)b上洗手間的時候,她快步追上了他:“小霍!”
霍奇?zhèn)b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宋曉:“嫂子?”
宋曉笑了笑:“這么久沒見,還認得我呀?”
“當然!你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p>
兩人閑聊了幾句,宋曉忽然問:“說起來,阿德的事,你們已經(jīng)沒在調(diào)查了吧?”
霍奇?zhèn)b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任何線索?!彼又盅a充道,“不過只要發(fā)現(xiàn)了線索,我們會即時啟動程序進行追查。”
“是嗎?”宋曉目光游離。
霍奇?zhèn)b吁了口氣:“嫂子,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或許,應該放下了吧?”
“放下?”宋曉搖了搖頭,一臉堅定,“我一輩子都不會放下!這幾年,我一直在自己調(diào)查,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放棄!”
“真相或許不是你能接受的,如果真的是這樣,你也要查出真相嗎?”
“是!”宋曉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霍奇?zhèn)b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有一個人,或許能幫你接近真相?!?/p>
“是誰?”
“我的一個朋友,可以算是一名私家偵探吧?!?/p>
宋曉苦笑:“這些年,我找過的私家偵探的數(shù)量,超過兩位數(shù)了??墒恰粺o所獲。”
“這個人不同……”霍奇?zhèn)b頓了頓,“可以這樣說,如果連他也查不出真相,那么或許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可以查出真相了?!?/p>
“真的?”
“絕不夸張?!?/p>
“他叫什么名字?帶我找他?!?/p>
“慕容思炫?!?/p>
18
霍奇?zhèn)b離開大排檔后,他的話一直在宋曉耳邊回響。
“真相或許不是你能接受的,如果真的是這樣,你也要查出真相嗎?”
真的是嗎?
這個坎,她好不容易繞過去了。
而真相,或許會讓她再次陷入痛苦,甚至會破壞她現(xiàn)在的生活。
宋曉思緒雜亂。
她跟大排檔的老板說身體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了。
回到家,只見華曄正在梳妝臺前寫著什么東西。
“在寫啥呀?”宋曉好奇地問。
華曄把紙折好:“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有些不舒服?!?/p>
“沒事吧?”華曄一臉關切。
“沒什么。倒是你……”宋曉欲言又止。
“我怎么啦?”
宋曉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總覺得你這段時間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隱瞞著我呀?”
“沒有呀?!?/p>
“是嗎?”宋曉一臉認真地說,“阿曄,你現(xiàn)在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什么問題,你一定要跟我說,我們一起去面對?!?/p>
“我知道。”華曄笑了笑。
“真沒事?”
“真沒事?!?/p>
“好吧,那我先去洗澡了?!?/p>
19
翌日清晨,宋曉早早醒來,轉(zhuǎn)頭一看,華曄還在睡夢之中。
她走下床,拿著手機來到大廳,找到了昨晚霍奇?zhèn)b給她的那個慕容思炫的手機號碼,猶豫不決。
到底要不要接近真相?
“就打一次吧?!彼螘赃@樣跟自己說。如果對方?jīng)]有接聽電話,那她就不會再找他,哪怕之后他回撥,也不會接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用微顫的手按下了那個號碼。
然而,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說?!笔謾C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這個聲音十分冰冷。
“請問是慕容先生嗎?”宋曉小心翼翼地問道。
“誰?”
“是霍奇?zhèn)b介紹我找你的。”
“什么事?”對方的語調(diào)仍然沒有一絲起伏。
“五年前,我的丈夫墜樓身亡,兇手至今逍遙法外。我想你幫我找出兇手?!彼螘蚤_門見山。
這個名叫慕容思炫的男子也非常爽快:“半個小時后,在假日大廣場的麥當勞叔叔雕像那里見面?!?/p>
沒等宋曉回答,對方已掛了電話。
“大清早的,誰打來的呀?”身后傳來華曄的聲音。宋曉回頭一看,華曄已走出大廳。
“是一個私家偵探,我打過去的。”
“私家偵探?”
宋曉把昨晚偶遇霍奇?zhèn)b、霍奇?zhèn)b建議她找慕容思炫的事,簡單地跟華曄說了一遍。
“會不會是騙子呀?”華曄聽完以后有些懷疑。
“小霍不會騙我吧?而且再怎么說,他也是個警察呢?!?/p>
“你跟他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面了吧?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華曄頓了頓,“防人之心不可無?!?/p>
“嗯,我會小心?!?/p>
“這樣吧,我和你一起過去看看。”華曄放心不下。
“你不用上班?”
“我待會兒跟老板娘說我要處理一些事,晚點兒過去?!?/p>
“不太好吧?”
“沒事,別說了,走吧!”
20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假日大廣場,只見一個男青年蹲在麥當勞叔叔雕像的腿上。
這個男青年頭發(fā)雜亂,兩目無神,雙眉斜飛,一臉木然,雙手各拿著一個甜筒,正吃得津津有味。
“不會就是這個怪人吧?”華曄嘟噥道。
“過去看看?!?/p>
兩人走到男青年跟前。宋曉問道:“請問,是慕容先生嗎?”
男青年稍微抬頭,向華曄瞥了一眼,冷冷地問:“誰?”
“這是我男友?!?/p>
看來這個怪模怪樣的男青年就是霍奇?zhèn)b所介紹的慕容思炫了。
只聽他“哦”的一聲:“說吧,你的事?!?/p>
“在這里?”宋曉微微一怔。
“要不到麥當勞里聊吧?”華曄提議。
他剛說完,只見慕容思炫從麥當勞叔叔的腿上一躍而起,跳了下來。
“走吧?!?/p>
沒等兩人答話,他已徑自走進麥當勞。
“這個怪人看上去很不靠譜呀?!比A曄低聲抱怨。
宋曉笑了笑:“反正來了,進去吧。”
三人在麥當勞的一個角落位置坐下后,宋曉便開始詳細講述五年前鄧瑞德墜樓的經(jīng)過。
她講到一半時,咖啡館的老板娘莊太太打電話給華曄。
“阿曄,你回咖啡館了嗎?”
“還沒有?!?/p>
“你的事情處理完了嗎?十點有人過來維修水管,你回去開門吧。”
華曄看了看手表,此時是九點三十二分。
“好,我知道了?!?/p>
華曄掛掉電話后,宋曉說道:“你先回咖啡館吧?!?/p>
華曄在宋曉耳邊悄聲說:“有事給我打電話?!?/p>
華曄跟慕容思炫告別。但慕容思炫卻瞧也沒瞧他一眼。
“怪人!”華曄輕輕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出了麥當勞。
宋曉也接著講述當年的事。
21
等宋曉講述完畢,慕容思炫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現(xiàn)在可以聯(lián)系到當年那個目擊者嗎?”
“兇手搶走她手袋的那個步小姐?”
“是?!?/p>
“可以,我一直保存著她的手機號碼?!?/p>
“打給她,約她見面?!?/p>
“現(xiàn)在?”于是宋曉撥打步小姐的手機號碼。
電話接通了。一個疲憊的女子聲音傳來:“喂?”
“是步小姐嗎?你好,我是宋曉?!?/p>
“誰?”步小姐語氣疑惑。
宋曉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我是五年前墜樓的那個警察的妻子?!?/p>
步小姐似乎想起來了:“有什么事嗎?”
“可以見個面嗎?我有個朋友想跟你聊聊?!?/p>
“不好意思,我今天沒空。”
“要不明天?”
“我再打給你吧,先這樣了?!辈叫〗愦掖覓炝穗娫?。
宋曉微微一怔,對慕容思炫搖了搖頭:“她似乎不想見面?!?/p>
慕容思炫抓了抓頭發(fā),又問:“你剛才說,當時你男友住在你前夫墜樓的那幢樓房里?”
“是呀?!?/p>
“你男友叫什么名字?”
“華曄。怎么?”宋曉有些不安地問。
慕容思炫卻沒有回答:“好,先這樣,我會去查這件事,晚點兒聯(lián)系你?!?/p>
沒等宋曉答話,慕容思炫已站起身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麥當勞。
22
當天晚上,宋曉正在大排檔上班,忽然收到了慕容思炫的電話。
“在哪里?”電話一接通,慕容思炫便沒頭沒腦地問道。
“在上班?!?/p>
“你男友的手機號碼多少?”
宋曉說了,然后又問:“有什么事嗎?”
慕容思炫還是沒有回答,又問:“你家在哪里?”
宋曉滿心疑惑,甚至有些警惕,但還是把地址告訴了慕容思炫。
“你現(xiàn)在回家吧,我也過去,咱們在你家碰頭?!?/p>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見面再說?!蹦饺菟检耪f罷掛斷了電話。
宋曉跟老板請了假,匆匆回到家中,只見慕容思炫已在門前等候。
一見到宋曉,他劈頭便說道:“我發(fā)現(xiàn)了一條重要線索。我今天到警局查過2011年4月20日,即你前夫墜樓那天,警局的報警記錄,發(fā)現(xiàn)在當天晚上八點四十四分,有人打電話報警,說白環(huán)街三十七號的天臺有人在打架?!?/p>
白環(huán)街三十七號,就是鄧瑞德墜樓的那幢樓房!
宋曉立即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除了那個步小姐,還有人見過兇手?”
“是。我到警局檔案管理中心查看過你前夫案件的卷宗,當時步雨虹——就是那個被兇手搶走手袋的目擊者,說看到你前夫墜樓后,立即報警。卷宗記錄,步雨虹報警的時間是八點五十一分……”
宋曉叫了出來:“那個人報警說看到有人在天臺打架時,阿德還沒墜樓?”
“是的。那個人在八點四十四分前,看到你前夫追著那個劫匪跑上了天臺,大概以為是尋仇吧,所以打電話報警??梢栽谀闱胺驂嫎乔皫追昼娍吹剿蛢词值?,很有可能就是住在那幢樓房里的人。”
“可我當時問過整幢樓房的住戶,沒有人說看到我前夫和兇手……唉,也難怪,事不關己嘛,自然高高掛起?!?/p>
“你知道當時報警說有人打架的那個手機號碼,是誰的嗎?”慕容思炫冷不防問道。
宋曉訝然:“咦,我認識的?”
“你男友,華曄?!?/p>
“什么?”宋曉失聲大叫。
慕容思炫打了個哈欠,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華曄,在五年前就見過殺人兇手?!?/p>
23
宋曉馬上給華曄打了個電話,但對方?jīng)]有接聽。
她心亂如麻:“阿曄到底隱瞞了我什么?”
“我要看一下華曄的物品。”慕容思炫的話打斷了宋曉的思索。
宋曉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說:“跟我來吧?!?/p>
她把慕容思炫帶到臥房里,指了指衣柜旁的一個矮柜:“他的東西基本都放在這些抽屜里了?!?/p>
慕容思炫快速地查看起矮柜的抽屜。不一會兒,他在其中一個抽屜里找到了一個信封。
信封里有一張2R大小的婚紗照。
婚紗照的主角是一對年輕男女。
宋曉愣了一下:“莊太太?還有這是……莊先生?”
宋曉認得婚紗照的男女主角,竟然是華曄現(xiàn)在正在工作的那家咖啡館的老板娘莊太太,以及她的丈夫莊先生。
“你認識這兩個人?”慕容思炫兩眼一亮。
“阿曄現(xiàn)在就在他們開的咖啡館工作?!?/p>
“什么時候入職的?”
“大概在半個月前吧?!?/p>
“這樣的話,你男友之所以到這家咖啡館工作,原因是接近這對夫婦。”慕容思炫作出推測。
“為什么要接近他們?”其實宋曉心里已有答案。
“因為,他們或許跟鄧瑞德墜樓的案子有關?!?/p>
24
宋曉再次撥打華曄的電話。這次不是想跟他問個明白,而是擔心他的安危。
然而這次電話竟然被掛斷了。
“過去咖啡館看看?!蹦饺菟检耪f出了宋曉心中的想法。
兩人來到咖啡館時,發(fā)現(xiàn)咖啡館大門緊閉。
宋曉第三次撥打華曄的電話,依然還是關機。
“就是說,手機很有可能不在華曄手上了?!蹦饺菟检磐茰y道。
“那怎么辦?!”宋曉心急如焚。
“等。”
兩人就在附近監(jiān)視著咖啡館的大門。然而一夜過去,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情況。
在此期間宋曉多次撥打華曄的手機,但始終處于關機狀態(tài)。
“阿曄呀,你到底在哪里呀?你不要出事呀……”宋曉一整晚惴惴不安。五年前痛失丈夫的那種感覺又再襲來。
東方泛白。慕容思炫和宋曉轉(zhuǎn)移到更隱蔽的地方,繼續(xù)監(jiān)視著咖啡館的大門。
直到上午十點多,終于看到一臺白色奧迪在咖啡館外停下。
一位美貌少婦從奧迪的駕駛座走了下來。
宋曉認得此人正是咖啡館的老板娘莊太太。
只見莊太太打開了咖啡館的大門,走了進去。
“我們?nèi)ジ牧膯??”宋曉此時已沒有主意。
“好。”慕容思炫扭動了一下脖子。
兩人走進咖啡館。
“莊太太,早,還認得我嗎?”宋曉跟莊太太打招呼。
莊太太似乎沒有料到這么早有人進來,嚇了一跳:“你是……華曄的女朋友?”
“是的。請問昨晚你有見過華曄嗎?”
莊太太想了想:“昨晚我們打烊的時候他說不舒服,我讓他早些回去休息。他怎么啦?”
慕容思炫搶著問道:“當時是幾點?”
“十點半左右吧。我們的咖啡館十點半關門,剛關門我就讓他先走了?!?/p>
“那之后你還有見過他嗎?”慕容思炫又問。
“沒有了?!鼻f太太一邊說一邊輕撫著自己的脖子。
“他沒有返回咖啡館嗎?”慕容思炫追問。
“沒有?!鼻f太太雙眉上揚,“怎么了?”
“他昨晚沒回來,手機也關機了。”宋曉說道。
“會不會到朋友家去了?”莊太太推測道。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太認識他的朋友?!?/p>
宋曉說到這里,忽然看到慕容思炫向自己使了個眼色。宋曉會意,向莊太太告辭:“我再找找吧,先走了?!?/p>
“嗯,有他的消息也通知我一下?!?/p>
“好的。”
一走出咖啡館,慕容思炫便冷冷地道:“她在撒謊?!?/p>
25
慕容思炫接下來解釋自己斷定莊太太撒謊的依據(jù)。
“剛才我問她在華曄離開咖啡館后,還有沒有見過他。她一邊回答‘沒有,一邊撫摸自己喉部的環(huán)狀軟骨。這是一種最常見的安慰行為,特別是女性,如果把手放置在喉嚨上的淺凹位置,說明當時她感到不安、不適或憂慮。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正在說謊或者隱瞞了重要信息。
“接下來我追問:‘華曄沒有返回咖啡館嗎?她眉毛上揚,眉毛的內(nèi)角靠近,前額出現(xiàn)橫紋,這是典型的恐懼眉;還有,當時她上眼皮上抬,虹膜上方的鞏膜露出,這屬于恐懼眼;此外,她的上唇拉伸并緊繃,嘴角回縮,這是恐懼嘴。她為什么會感到恐懼呢?答案不言而喻——她在撒謊。”
“也就是說,阿曄在離開咖啡館后,又回去了?”宋曉問。
“可能性很大?!?/p>
“那我們現(xiàn)在要做什么?”
“繼續(xù)監(jiān)視。”
于是兩人繼續(xù)在附近隱蔽處監(jiān)視著咖啡館。直到下午四點左右,只見一名身材魁梧的金發(fā)男子拖著一個特大號的行李箱向咖啡館走去。
慕容思炫呆滯的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注意那個人。你認識他嗎?”
“他……對了!”宋曉想起來了,“他也是咖啡館的服務員。上次我到咖啡館拿鑰匙時見過他?!?/p>
慕容思炫“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三個小時后,那個金發(fā)服務員拖著行李箱從咖啡館走出來,來到了莊太太的奧迪車前方,四處張望,確認沒有人注意著自己后,快速打開了奧迪車的尾箱,把行李箱放了進去。
“他進入咖啡館時,行李箱是空的;而現(xiàn)在,行李箱很重?!蹦饺菟检爬洳环勒f道。
宋曉明白慕容思炫的意思,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會吧?”
此時莊太太也從咖啡館走了出來。金發(fā)服務員把汽車鑰匙交給她后,便返回咖啡館。莊太太則走上駕駛座,開車離去。
“跟著她?!蹦饺菟检耪f道。
沒等宋曉反應過來,慕容思炫已快步走向路邊。宋曉回過神來,緊隨其后。
兩人上了一臺出租車,讓司機跟著莊太太的奧迪車。
一個多小時后,莊太太把車開到海邊,在一處斷崖前停了下來。慕容思炫和宋曉見狀,也下了出租車,悄悄地跟在后面。
只見莊太太吃力地把行李箱從汽車尾箱里取出來,之后拖著行李箱,一步一步地向斷崖的邊沿走去。
“她要把行李箱扔到海里?!?/p>
宋曉還沒聽清楚慕容思炫的話,他已快步上前,攔住了莊太太。
莊太太嚇了一跳,顫聲道:“你……你是……”
她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突然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宋曉,霎時間臉色大變。
“棄尸?”慕容思炫冷冷地問。
莊太太連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宋曉快步走過來。與此同時,慕容思炫蹲下身子,打開了行李箱。
行李箱里有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
“阿曄!”宋曉失聲慘叫。
這個蜷縮著身體的男子,正是她交往了三年多的男友華曄!
慕容思炫檢查了一下華曄的身體狀況,搖了搖頭:“已經(jīng)死了?!?/p>
宋曉大腦一陣昏闕。
她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晚上。
她似乎聽到霍奇?zhèn)b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德哥……出事了!人……人沒了……”
她還似乎聽到那個騙子的聲音:“華曄出事了!出車禍了!現(xiàn)在我們在醫(yī)院……他情況很嚴重,顱腦大出血,肋骨斷了三根,現(xiàn)在人重度昏迷?!?/p>
“阿曄……”宋曉跪倒在地,傷心欲絕。
這一次,她真的失去了華曄,而且是永遠失去,就像五年前失去鄧瑞德那樣。
至于慕容思炫,給霍奇?zhèn)b打了一通電話、告知他這邊的情況后,便一邊監(jiān)視著莊太太,一邊細細查看華曄的尸體。
“根據(jù)尸斑的顏色和分布,尸僵的緩解情況以及角膜的混濁程度,可以判斷死亡時間是二十到二十二個小時之前,即昨天晚上十點半到十二點半之間。
“眼球及瞼結(jié)膜下有明顯出血,臉部皮下也有散在的出血點,所以死亡原因是頸部受到壓迫而窒息。此外,頸部有指甲印和手指印,應該是被掐死的。至于手腕上的傷痕,應該是掙扎時留下的,傷口中殘留著兇手的DNA。”
他說到這里,回頭向莊太太瞥了一眼,一臉木然地說道:“以你的體型和力量,不可能掐死華曄。所以,兇手極有可能就是你咖啡店里的那個高大的金發(fā)服務員。
“昨晚華曄離開咖啡館后,因為某種原因重返咖啡館,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情景,被那金發(fā)服務員掐死,尸體暫時安放在咖啡館的雜物房內(nèi)——今天上午我進入咖啡館時看到雜物房的大門是緊閉的。
“下午那服務員去買了一個特大號的行李箱,回到咖啡館,把華曄的尸體裝了進去。接下來,你負責開車把尸體運載到海邊棄尸……”
“不是我……不是我……”莊太太終于忍不住打斷了慕容思炫的話,“人是王啟彬殺的,跟我一點兒關系也沒有。真的……真的不是我……”
原來那個金發(fā)服務員叫王啟彬。
“王啟彬住在哪里?”
“仙湖街太平六巷十三號?!鼻f太太魂不守舍地答道。
她說的這個地方,就在她的咖啡館附近。
慕容思炫見莊太太一下子就能說出王啟彬的地址,嘴角一揚:“殺人動機也清楚了?!?/p>
就在此時,霍奇?zhèn)b、法醫(yī)、偵查員等人趕到現(xiàn)場了。
26
莊太太被帶上了警車。
華曄的尸體也被法醫(yī)運走。
霍奇?zhèn)b向慕容思炫問道:“你們也一起回局里嗎?”
慕容思炫搖了搖頭:“去另一個地方。你也一起去?!?/p>
“哪里?”霍奇?zhèn)b一臉好奇。
“王啟彬的家。”
一直坐在一旁發(fā)呆的宋曉此時突然說道:“我也去!”
她剛才也聽到慕容思炫的推理。
她要去抓住這個殺死華曄的兇手。
“嫂子,你精神好像不太好,不如我讓一個兄弟先送你……”
“我要去!”宋曉幾乎是吼出來的?;羝?zhèn)b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
然而在前往王啟彬的家的途中,霍奇?zhèn)b卻收到了一位同僚的電話。掛掉電話后,霍奇?zhèn)b向慕容思炫看了一眼,目光復雜。
“說?!闭陂_車的慕容思炫瞧也沒瞧霍奇?zhèn)b一眼。
“半個小時前,有人打電話自首,說自己殺死了一個男子。我們的同事到達兇案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死者竟然就是王啟彬!”
慕容思炫斜眉一蹙,轉(zhuǎn)頭看了看霍奇?zhèn)b,冷冷地問:“自首的人叫什么名字?”
“步雨虹……”霍奇?zhèn)b也皺了皺眉,“這名字好像在哪里聽過呢?!?/p>
慕容思炫打了個哈欠,一字一頓地說:“步雨虹,就是在鄧瑞德墜樓案中,被兇手搶走了手袋的那個女生?!?/p>
27
宋曉雖然一直心不在焉,但也清楚地聽到了慕容思炫的這句話。
鄧瑞德墜樓,這件事跟莊先生和莊太太有關;鄧瑞德墜樓,步雨虹目擊兇手;鄧瑞德墜樓,華曄也目擊兇手;現(xiàn)在,華曄被莊太太的咖啡館的服務員殺死了,莊太太似乎也參與其中;而另一個目擊者步雨虹,卻殺死了這個殺害了華曄的服務員?
錯綜復雜,迷霧重重。
然而宋曉沒興趣知道真相。
因為不管真相如何,也無法改變她失去了華曄的事實。
哪怕把兇手碎尸萬段,華曄也不會回來。
再也不會回來了。
宋曉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坎,再也繞不過去了……”
眼淚情不自禁地涌出來,再也無法抑止。
“人生為什么這么苦?漫漫人生什么時候才到盡頭呀?”
宋曉不知道答案,也沒有人可以告訴她答案。
1
數(shù)年后,步雨虹回想起跟他邂逅的那個晚上,心中感觸萬千。
當時步雨虹剛大學畢業(yè)兩年,在一家廣告公司任職設計師。
上班,下班。辦公室,家。她的生活兩點一線。
晚上在家時,她喜歡看各種愛情劇。她向往劇中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情,幻想自己是劇中的女主角。
然而在現(xiàn)實中,她只是一個外表平凡、性格內(nèi)向的女生。
她甚至沒有交過男朋友。
這天晚上,她在公司加班,直到八點多才離開公司。
在她經(jīng)過白環(huán)街時,卻突然有一個男人從后面跑上來,想要搶她的手袋。
今天剛發(fā)了工資,手袋里放著三千多塊現(xiàn)金,這是她接下來一個月的生活費。
步雨虹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股力量,她緊緊地抓住手袋,死活不放手。
在跟劫匪拉扯的過程中,她看清了劫匪的樣子。
那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子,面容俊朗,一對臥蠶眉又粗又濃,像愛情劇中的那些男主角。
步雨虹萬萬沒想到劫匪如此帥氣,不禁呆了一下。就在這一剎那間,劫匪猛地一拉,搶走了她的手袋,拔腿就跑。
步雨虹回過神來后大呼:“搶劫呀!”
“別跑!”她話音剛落,一個男子從后面跑上來,緊追著那劫匪
步雨虹沒有看清楚那男子的模樣,只是看到他穿著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帽子。
步雨虹跟在兩人后面。
只見劫匪跑進了一道小巷,來到盡頭,是死路。眼看那戴白帽的男子要追上來了,劫匪無處可逃,只好跑進了小巷內(nèi)的一幢樓房里。
男子也跑進了樓房。
步雨虹不敢上去,就在樓下等候。
過了十來分鐘,忽然一個黑影從那幢樓房的天臺墜落,“砰”的一聲,重重地掉在地上,一動不動。
步雨虹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
她定睛一看,地上那人身穿咖啡色外套,頭上戴著一頂白帽,正是幫步雨虹追趕劫匪的那個男子!
他為什么會墜樓?是那個劫匪把他從天臺推下來的?
步雨虹怕劫匪會從那幢樓房出來,連忙跑進小巷中另一幢樓房里,躲在樓梯底打電話報警。
大概過了十分鐘,步雨虹看到有人從男子墜樓的那幢樓房里走出來,正是那個劫匪!
此時他的手上還拿著她的手袋。
步雨虹不敢出來阻攔,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小巷。
又過了十來分鐘,警察到場。步雨虹直到此時才敢從樓梯底走出來。
2
步雨虹被一名刑警帶到警車上做筆錄。
剛上警車,忽聽不遠處一名警察叫道:“是德哥!”
另一名警察跑過來,對準備跟步雨虹做筆錄的那名刑警說道:“志榮,出事的人是德哥,你快給奇?zhèn)b打個電話,告知他這邊的情況。”
這個名叫志榮的警察立即拿出手機撥打了一通電話:“霍警官,我是陳志榮。我們剛才收到報案,在白環(huán)街有人墜樓,現(xiàn)在我們來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墜樓的人是德哥……人死了……”
陳志榮掛掉電話后,步雨虹低聲向他問道:“陳警官,墜樓的那個人,你們認識的?”
“是我們同事。”
“是警察?!”
步雨虹轉(zhuǎn)頭向德哥的尸體看了一眼,心里十分難受。
這名警察,因為幫自己追趕劫匪而喪命。
如果自己沒有呼叫,他就不會追趕,自然不會因此墜樓。
他的家人怎么辦呀?是我間接害死了他嗎?步雨虹心中充滿愧疚。
“步小姐……”陳志榮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索。她定了定神,只見陳志榮已經(jīng)拿出紙筆,準備跟她做筆錄,“請你講述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p>
步雨虹如實告訴陳志榮,自己經(jīng)過白環(huán)街,有個男人搶走了自己的手袋,她大聲呼叫,德哥追趕劫匪,后來劫匪和德哥跑進了那幢樓房,十多分鐘后德哥墜樓,劫匪也從那幢樓房里走出來,逃之夭夭。
“步小姐,你能形容一下劫匪的樣子嗎?”
“我……沒看到?!辈接旰缯f罷,一顆心緊縮了一下。
“沒看到?”
“周圍太黑了,那男人一搶走了我的手袋就跑,我根本沒看清他的樣子。”
她不敢說出劫匪的樣子,她怕遭到劫匪的報復。
“那你記得劫匪穿什么顏色的衣服嗎?”
“我……也忘了,當時我太害怕,什么都沒有注意到。”她有些言不由衷,但陳志榮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
問話結(jié)束,陳志榮讓她坐在警車里休息。
她不禁又向德哥的尸體看了一眼。
此時尸體上貼著各種測量標簽。一個片刻前還活生生的人,此刻卻似乎成為了一件只是為追查兇手而存在的道具。
步雨虹心中不安,甚至充滿負罪感。
自己明明認得兇手的樣子,卻因為害怕而不敢說出來。
如果警察沒有其他線索,讓兇手逍遙法外,那怎么對得起為自己而死的德哥?
她就這樣坐在警車里胡思亂想了一個小時。期間好幾次她想找陳志榮說自己其實認得兇手的樣子,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這樣做。
突然,一個女子跑到警車前,對著她跪了下來。
步雨虹怔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只聽那女子痛哭著說道:“求求你,好好想想那個劫匪是什么樣子……我老公不能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呀……”
步雨虹恍然:這女子是德哥的妻子。
“對不起呀……我……我真的想不起來呀……”步雨虹心中交織著內(nèi)疚和害怕。
“你想想……你好好想想……我老公沒了……沒了……”女子激動過度,暈了過去。
步雨虹心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一刻,她有些憎恨自己。
這個自私、懦弱的自己。
3
步雨虹連續(xù)幾個晚上失眠了。
她也不知道這種良心備受折磨的日子何時完結(jié)。
這天上午,她在公司上班,腦海里還在想著德哥墜樓的事,突然被手機鈴聲打斷了思索。
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你好。”步雨虹接通了電話。
“請問是步小姐嗎?”對方是一個女子。
“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前幾天墜樓的那個警察的妻子?!?/p>
德哥的妻子!步雨虹倒抽了一口涼氣。
沒等步雨虹答話,對方接著補充:“那晚在白環(huán)街我們見過面。”
“我記得。有事嗎?”
“我想向你了解一下當晚的事,可以嗎?”對方語氣平靜。
“好的……”步雨虹實在無法拒絕她的要求。畢竟,德哥是為了幫助自己追趕劫匪才喪命的。
“今天中午一起吃飯吧。你在哪上班?我過來找你?!?/p>
“在和利廣場附近。”
“好的,中午十二點半,在和利廣場的星星咖啡館碰個面吧?!?/p>
“中午見?!?/p>
掛掉電話后,步雨虹心中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要怎樣面對德哥的妻子。
4
下班后步雨虹來到和利廣場。
要不要把我認得兇手的事告訴德哥的妻子呢?步雨虹站在和利廣場的大門外,心中猶豫不決。
最終她無法決定,只好拿出了一個一元硬幣。
“如果是正面,就把劫匪的樣貌告訴她;如果是反面,就永遠不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步雨虹深深地吸了口氣,把硬幣拋到空中。然而硬幣掉下來時她卻沒接住,那硬幣還從水溝蓋的縫隙中掉了下去。
5
步雨虹來到星星咖啡館時,德哥的妻子已在等候。和她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子。
“步小姐,真不好意思,讓你抽空過來?!?/p>
“沒事,反正我在附近上班?!?/p>
接下來,德哥的妻子向步雨虹詢問當晚的詳細情況,步雨虹如實講述,只是沒有告訴她自己認得劫匪的樣子。
當她說到德哥墜樓時,德哥的妻子無比悲傷:“阿德……阿德……”
那一刻,步雨虹真的很想告訴德哥的妻子:我認得兇手!
但她終究沒有這樣做。她不想節(jié)外生枝。
走出咖啡館,跟德哥的妻子以及那個和她一起來的男子告別后,步雨虹望著他倆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的心似乎被什么壓著似的,難受無比。
6
對一個人的內(nèi)疚,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消逝,特別是陌生人。
步雨虹的生活慢慢回到從前的狀態(tài),每天上班、下班,平淡如水。
只是她下班再也不從白環(huán)街回家。
她本以為,這件事已在她的生命中告一段落,萬萬沒有想到,命運卻再一次作弄于她。
墜樓事件發(fā)生的兩年后,步雨虹工作的廣告公司結(jié)業(yè)了。她只好重新找工作。
她在人才網(wǎng)投出去十多份簡歷,最后收到了幾家廣告公司的面試通知。
步雨虹上網(wǎng)查了一下,那幾家公司中,有一家名叫“彥吉廣告”的公司,規(guī)模比較大,雖然開業(yè)到現(xiàn)在只有一年時間,但發(fā)展迅速,目前已有五十多名員工。她希望可以加入這家公司。
面試那天,她表現(xiàn)不錯,而且因為她相關工作經(jīng)驗豐富,順利通過了面試。
翌日步雨虹入職,見到了這家公司的老板。
霎時間,她徹底呆住了。
老板竟是兩年前搶劫她的手袋、后來把德哥推下樓的那個兇手!
是他!就是他!步雨虹認得他那雙又粗又濃的眉毛。
“你是新來的設計師?”
老板跟她說話,她嚇了一跳。
“我……我是……”步雨虹聲音顫抖。
“進來我的辦公室?!?/p>
“難道……他也認得我?”步雨虹惴惴不安地跟著老板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八麜粫⑺牢覝缈冢俊?/p>
就當步雨虹胡思亂想之際,老板卻微微一笑:“我看過你的作品,挺不錯的,很有想法。你以后可以跟策劃部的同事多交流,碰撞一下想法?!?/p>
“嗯?!?/p>
“對了,待會兒我要跟策劃部的同事開個會,你也一起來參加吧?!?/p>
“好的。”
對方似乎沒有認出她。步雨虹心中松了口氣。
但她也不敢大意?;蛟S對方已經(jīng)認出了自己,只是不動聲色,等待下手的機會呢?
7
步雨虹不敢辭職,她怕老板已經(jīng)認出了她,只是不敢肯定,如果這時候辭職,只會加重老板的懷疑。
她決定靜觀其變。
不久以后,她知道老板名叫莊軼喆。
后來她聽同事說,莊軼喆在幾年前曾經(jīng)生意失敗,負債累累,現(xiàn)在東山再起,開了這家廣告公司。
步雨虹不知道上天為什么要讓她再一次遇到這個殺人兇手。
是再給她一個機會,讓她把兇手的行蹤告訴德哥的妻子?
畢竟當年德哥是為了幫她才丟掉性命的。她永遠對德哥的妻子有所虧欠。
可是如果把莊軼喆是兇手這件事告訴德哥的妻子,或許會遭到莊軼喆的報復。
到底要不要說呢?她糾結(jié)萬分。
最后她決定再次用拋硬幣的方式來決定。
正面,就去找德哥的妻子;反面,就不再想這件事。
然而硬幣掉落后,她并沒有去看結(jié)果。
因為在硬幣被拋起的剎那,她的心中已經(jīng)有了決定。
如果自己有什么不測,誰來照顧媽媽呢?
她真的不想為了一個陌生人而冒險。
這個世界上,誰不自私呢?
8
步雨虹本來不相信什么因果報應。
但后來她覺得,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如此自私,沒有珍惜上天給她的兩次說出真相的機會,媽媽才會遭到報應。
在步雨虹入職莊軼喆的廣告公司的兩個月后,她的媽媽發(fā)現(xiàn)自己患有乳腺癌。
被確診時已是晚期,手術已經(jīng)沒有效果,只能靠化療延長存活期。
步雨虹父親早逝,她跟媽媽相依為命,而且她又是獨生女,現(xiàn)在媽媽生病,就只有她一個人可以照顧媽媽了。
9
“辭職?”當步雨虹向莊軼喆遞交辭職信時,莊軼喆有些驚訝,“為什么呀?”
步雨虹支支吾吾:“個人原因?!?/p>
莊軼喆鑒貌辨色,問道:“家里有事?”
步雨虹的眼睛頓時濕潤了:“嗯。”
“家人病了?”
莊軼喆的這句話,觸動了步雨虹身體里控制眼淚的那根弦。這幾天一直壓抑在心里的悲痛情緒,此刻終于失控爆發(fā)。
“我媽……乳腺癌……晚期了……嗚嗚……為什么會這樣呀……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呀……”
她在莊軼喆的辦公室里失聲痛哭。
等她情緒稍微穩(wěn)定下來了,莊軼喆才走到她跟前,遞給她一張紙巾。
“謝謝?!?/p>
“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你辭職了,那生活費怎么辦?還有你媽的治療費怎么辦?”
“我……我也不知道……”步雨虹一臉茫然,“治療費試著向親戚借吧。生活費……網(wǎng)上接單吧。”
莊軼喆搖了搖頭:“這些都不是長久之計呀?!?/p>
步雨虹沉默了。她對未來一片迷惘。
“要不這樣吧,我借你二十萬,你拿去給你媽做化療。”
“???”步雨虹受寵若驚。
“你不要辭職,但可以在家工作,我會給你配一臺筆記本電腦,這樣你就可以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你媽媽了。如果真的有什么會議需要你參加,你再回來?!?/p>
“這樣……可以嗎?”
“可以呀。錢我下午會打到你的工資卡。你現(xiàn)在先去領筆記本電腦,把臺機里的資料轉(zhuǎn)過去吧?!?/p>
步雨虹看著莊軼喆,不禁想起兩年前他搶走自己手袋的情景。
兩者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實在不敢相信。
10
當天晚上,步雨虹來到海王星賓館,開了一個房間。
接著,她撥通了莊軼喆的電話:“莊總,我是雨虹。”
“雨虹,有事?”
“我現(xiàn)在在海王星賓館306房,你能過來一下嗎?”步雨虹的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也聽不到。
“什么事?”莊軼喆的語氣中充滿疑惑。
“我……我需要你幫忙。要不過來再說?”
莊軼喆想了想:“好吧,我現(xiàn)在過來,你等我?!?/p>
不一會兒房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步雨虹開門一看,正是莊軼喆來了。
“雨虹,你沒事吧?”莊軼喆在微微地喘著氣。
“進來再說吧?!辈接旰缱屒f軼喆進房,然后關上了房門,上鎖,還掛上了保險鏈。
“到底……”
莊軼喆還沒說完,步雨虹已開始脫衣服。
莊軼喆呆了一下:“你干什么?”
步雨虹低著頭,幽幽地說:“莊總,規(guī)矩我懂。你放心,那二十萬,我以后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的。現(xiàn)在……只是為了感謝你……”
她說罷開始脫內(nèi)衣。
“等一下!”莊軼喆連忙把她叫住,“雨虹,你誤會了!別這樣!先穿上衣服!”
步雨虹抬頭看了看莊軼喆。
“我是真的想幫你,沒有別的意思?!?/p>
步雨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呢?我們認識了才兩個月,你就借我二十萬?”
莊軼喆輕輕地嘆了口氣:“那是因為,我太明白你現(xiàn)在的處境了。這種急需用錢卻沒有錢的情況,我自己也經(jīng)歷過……”
他似乎想起了往事,目光游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我上一下洗手間。”
步雨虹猜想莊軼喆或許不是真的要上洗手間,只是化解她的尷尬。
莊軼喆從洗手間出來時,步雨虹已經(jīng)穿好衣服。
莊軼喆笑了笑:“這樣吧,以后每個月我只給你發(fā)一半工資,另一半就當是還給我,至于利息呢,就不需要了,你好好為公司工作,就當是還我利息了?!?/p>
步雨虹的眼睛有些濕潤:“莊總,謝謝你?!?/p>
莊軼喆也不再多說什么了:“走吧?!?/p>
兩人并肩離開海王星賓館。前臺不禁向莊軼喆看了一眼,低聲笑道:“快槍手呀?!?/p>
走出賓館大門,莊軼喆問道:“你怎么過來的?”
“打車?!?/p>
“那我送你回家吧,順便探望一下你媽媽。”
兩人剛上車,莊軼喆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雙眉一蹙,接通了電話:“老婆……嗯,我在外面……在跟一個同事聊些事情,晚點兒回去……不用給我留飯了……好,我九點前會回來,就這樣吧。”
掛了電話,他輕輕地吁了口氣。
11
“阿姨,我是雨虹的同事。你好好養(yǎng)病,有什么需要幫忙盡管說,公司里的同事會盡力幫助你們的。”
“你人真好呀!我現(xiàn)在也沒什么,精神挺好的。”
“反正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公司會幫雨虹分擔的。”
“謝謝……謝謝……”
步雨虹站在一旁看著莊軼喆跟媽媽聊天,心中百感交集。眼前這個男人,兩年前曾是個劫匪,還殺死了一個警察,他是那么的可怕,令人恐懼;然而還是眼前這個男人,為她承擔了她媽媽的治療費,他是那么的善良,令人感動。
跟步雨虹的媽媽聊完,莊軼喆又坐了一會兒,才對步雨虹說:“好啦,雨虹,我先回去啦,我兒子每天要聽我講兩個故事才肯睡覺呢?!?/p>
步雨虹笑了笑:“你真是個好爸爸、好丈夫。我送你下樓吧?!?/p>
兩人來到樓下,莊軼喆上車前,看著步雨虹,一臉認真地說:“雨虹,相信我,一切會好起來的。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會遇到這么幾個坎,跨過去就雨過天晴了?!?/p>
“嗯?!辈接旰缈粗f軼喆走上車,開車離去。
但她卻呆立原地,怔怔出神,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當年他搶劫,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不知怎的,一想到莊軼喆,步雨虹的心里竟然有些異樣的感覺。
12
接下來這兩年,忙于照顧媽媽的步雨虹雖然很少回公司,卻經(jīng)常跟莊軼喆在網(wǎng)上交流,談工作,也談生活。偶爾,莊軼喆會約她出來吃午飯,兩人談天說地,逐漸走進對方的生活中。
不知不覺中,步雨虹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愛上了莊軼喆。
但她什么也沒有做,只是把這份愛埋藏在心底。
她知道莊軼喆深愛著自己的妻兒。她不想當?shù)谌?,不想破壞他的家庭?/p>
再說,步雨虹也有自知之明。她曾在公司見過莊軼喆的妻子,那可是一個大美女,氣質(zhì)非凡,而自己樣貌平平,莊軼喆又怎么會看上自己呢?
所以,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愛著他,默默地祝福著他。
13
步雨虹的媽媽跟病魔斗爭了兩年。
2015年8月,她病逝了。
步雨虹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真的要面對時,還是無所適從。
莊軼喆幫她全程處理她媽媽的后事。
那天下午,莊軼喆和她一起把她媽媽的骨灰送到墓園,隨后又送她回家。
“莊總,謝謝你?!辈接旰缬芍哉f道。
莊軼喆點了點頭:“反正我這幾天有空?!?/p>
“不光是這幾天,我是要感謝你這兩年來對我的幫助。當時如果不是你借錢給我,我媽就不能化療,不能多活這兩年?!辈接旰绲难劬τ行駶?,“正是因為可以多陪她兩年,我才沒有遺憾。莊總,真的謝謝你?!?/p>
“大家相識也是緣分嘛,當然要互相幫助。不管怎樣,雨虹,節(jié)哀,好好生活下去?!?/p>
“我會的?!?/p>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打給我?!?/p>
“好的?!?/p>
然而當莊軼喆走到門外時,卻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哭泣聲。他回頭一看,只見步雨虹坐在地上,低聲抽泣。
莊軼喆回到她跟前,蹲下身子:“雨虹……”
步雨虹忍不住哭了出來:“以后這屋子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媽媽……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她情不自禁地抱著莊軼喆,失聲痛哭。
莊軼喆也把她抱住,柔聲安慰。
莊軼喆的懷抱好溫暖。步雨虹心想,如果這個人是自己的男朋友,是自己的丈夫,現(xiàn)在可以陪著自己走過人生的最低谷,那該多好?
可惜的是,他只是別人的丈夫。
他只能陪著自己一會兒。他很快便要回到他的妻子身邊。
14
一周后,步雨虹回到彥吉廣告坐班。
可是不久以后,步雨虹覺得自己經(jīng)常腰痛,而且乳房似乎有腫塊。
她不敢怠慢,這天請了半天假到醫(yī)院檢查。
一連串的檢查結(jié)束,醫(yī)生看完檢查報告,臉色凝重。
“醫(yī)生,我沒事吧?”步雨虹不安地問。
“你的家族里,有患乳腺癌的嗎?”
步雨虹心中打了個突,顫聲道:“我媽就是乳腺癌死的。醫(yī)生,我……”
醫(yī)生嘆了口氣:“已經(jīng)確診是乳腺癌了,初步診斷是遺傳性的?!?/p>
步雨虹只覺得腦袋一陣昏闕。她定了定神,問道:“要不要切除乳房?是不是切了乳房就沒事了?”
醫(yī)生搖了搖頭:“已經(jīng)是晚期乳腺癌了,全身擴散了,現(xiàn)階段,你只能做化療了。”
步雨虹走出醫(yī)生的辦公室時,精神恍惚,似乎自己在夢中,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實。
“怎么會這樣……”她無法接受自己時日無多的事實。
此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
“喂?”她接通了電話,有氣無力地說道。
手機里傳來一個女聲:“是步小姐嗎?你好,我是宋曉?!?/p>
“誰?”步雨虹并不認識一個叫宋曉的人。
“我是五年前墜樓的那個警察的妻子?!?/p>
步雨虹想起來了,是德哥的妻子。“有什么事嗎?”
“可以見個面嗎?我有個朋友想跟你聊聊?!?/p>
“不好意思,我今天沒空。”心力交瘁的步雨虹實在沒有心思理會別人的事。
“要不明天?”
“我再打給你吧,先這樣了?!辈接旰绱掖覓斓袅穗娫?。
15
下午步雨虹回到公司,莊軼喆問她:“怎么樣?沒什么事吧?”
“沒啥事,就是普通的腰痛,醫(yī)生給我開了一些藥?!辈接旰绮幌肭f軼喆為自己擔心,隱瞞病情。
“要不要回家休息幾天?”莊軼喆關切地問。
“不用啦,有個設計方案要周三前給客戶呢?!?/p>
“好吧,辛苦啦?!?/p>
16
翌日下午下班后,步雨虹仍然留在公司加班。到了晚上八點多,她才終于完成了那份設計方案。
她長長地吁了口氣。
這份方案,或許是她這輩子所做的最后一份設計了。
她關掉電腦,站起身子,正準備離開公司,卻看到莊軼喆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雨虹,還沒走?吃過飯了嗎?”
“還沒?!?/p>
“一起吃飯吧?!?/p>
“好啊?!?/p>
兩人走出公司,剛上車,莊軼喆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雙眉一蹙。
“阿彬?有事嗎?”莊軼喆接通了電話。
“什么?”緊接著他臉色微變,“你說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
步雨虹發(fā)現(xiàn)莊軼喆的語氣在憤怒中有些顫抖。
“好!我現(xiàn)在過來!哼!”莊軼喆掛了電話。
他定了定神,向步雨虹說道:“我有些急事要處理,不能和你一起吃飯了?!?/p>
“沒事吧?要幫忙嗎?”步雨虹關切地問道。
“不用,小事而已?!?/p>
“那我先走了?!辈接旰缯f罷下了車。
雖然莊軼喆說是小事一樁,但步雨虹知道絕非小事。
剛才莊軼喆表情驚恐,面容扭曲,便像……一頭野獸!
這樣的表情,她只在莊軼喆的臉上見過一次,就是五年前他搶劫她的那一刻。
她擔心他,于是打車跟在他的車后面。
17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莊軼喆開車來到了一個老式小區(qū),把車停好,走上了一幢破舊不堪的樓房。
步雨虹連忙下了出租車,悄悄地跟著他上樓。
莊軼喆來到三樓,走到一個單位門前,敲了敲門。
步雨虹則躲在樓梯口,靜觀其變。
門打開了,步雨虹看到開門的是一個金發(fā)男人,個子很高。
“莊總,這么快就到了呀?”男人冷笑。
“你到底想怎樣?”莊軼喆的語氣極不耐煩。
“進來再慢慢談吧?!?/p>
“不用!就在這兒說清楚吧!”
男人嘿嘿一笑:“好,莊總爽快,那我也不墨跡了,一口價,五十萬?!?/p>
“不可能!”莊軼喆不假思索地拒絕。
男人冷笑一聲:“不可能是吧?那你就別怪我把你殺死警察的事公開了?!?/p>
男人的這句話讓步雨虹大吃一驚:“這個人也知道莊總當年殺死德哥的事?”
莊軼喆想了想,稍微放軟了口氣:“我怎么知道你拿了五十萬,以后還會不會再來勒索我?”
“當然不會!”男人見莊軼喆松口,語氣中不禁流露出一絲興奮,“實不相瞞,我明天一大早就要離開L市了,車票也已經(jīng)買好了。離開以后,我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咱倆以后都不會見面?!?/p>
莊軼喆似乎有些動搖:“十萬吧?!?/p>
“十萬?”男人不悅,“你這是在打發(fā)乞丐嗎?”
“我只有十萬,不要就算。”
“十萬你留著給自己請律師吧。”
“好呀!”莊軼喆轉(zhuǎn)身想要離去。
“不過呀,你可是殺人呀,律師也幫不了你呀!”男人森然一笑,“你被判刑了,你老婆就要嫁給別人了,你兒子就要被繼父虐待了,嘿嘿!”
這句話觸動了莊軼喆心中的底線。他怒吼一聲,轉(zhuǎn)身跟男人扭打起來。
步雨虹不知所措。
然而屋內(nèi)的打斗聲只持續(xù)了數(shù)十秒。突然,屋內(nèi)鴉雀無聲。
周圍安靜得步雨虹連自己的心跳聲也能聽到。
步雨虹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地走到門前,探頭一看,只見那個金發(fā)男人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莊軼喆坐在男人旁邊。他的手上拿著一個還在滴血的水晶煙灰缸。
他用煙灰缸殺死了這個男人。
步雨虹不敢走進屋。而驚慌失措的莊軼喆也沒有發(fā)現(xiàn)門外的步雨虹。
莊軼喆扔下煙灰缸,撥打了一通電話。
“是警局嗎?我……”
步雨虹跑進屋內(nèi),一手搶走了莊軼喆的手機。
莊軼喆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雨虹?”
步雨虹掛斷了電話:“不可以!”
“你怎么會在這里呀?”
“我……我擔心你,所以跟來看看……”步雨虹快速地吸了口氣,“莊總,你不能去自首,你如果坐牢,你老婆和兒子怎么辦?”
“我不能不自首呀……”莊軼喆兩手抱頭,痛苦地說,“這幾年,我?guī)缀趺客矶荚谧鲐瑝簦‖F(xiàn)在我又……這一次,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莊軼喆忽然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雨虹,你知道嗎?五年前,我就殺過人了?!?/p>
步雨虹的答案當然讓他出乎意料:“我知道。”
“什么?!”
步雨虹輕輕地嘆了口氣:“莊總,我就是當年被你搶劫的那個女生?!?/p>
莊軼喆呆住了,好一會兒以后才回過神來:“你早就認出了我?那你為什么不……”
步雨虹沒有讓莊軼喆把話說完:“因為你是一個好人?!?/p>
莊軼喆沉默了。步雨虹也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步雨虹才輕聲問道:“當年,你為什么要殺死那個警察?”
18
莊軼喆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步雨虹。
當時莊軼喆跟朋友合伙開酒店,前期投入比較大,向其他朋友借了不少錢。然而酒店開張后,因為服務類型單一,人氣不足,最終導致資金鏈斷裂。
那個合伙的朋友見勢不對,連夜跑路,只剩下莊軼喆一個人負債累累。
當時莊軼喆的妻子在懷孕中,因為有流產(chǎn)先兆,在醫(yī)院住院保胎。
這天,醫(yī)院第三次發(fā)出欠費通知單。此時莊軼喆已欠下醫(yī)院接近一萬元,如果再不補繳費用,妻子就會被強制出院。
莊軼喆走投無路,只好鋌而走險。
他搶走了步雨虹的手袋后,被德哥追趕,跑到了一幢樓房的天臺。
他被德哥逼到天臺邊沿。
“不要過來!否則我跳下去!”當時的莊軼喆已失去理智。
德哥冷冷地說:“我是警察!你逃不掉了!過來自首吧!”
莊軼喆求饒道:“警官,放了我,好不好?我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我保證以后不會再干……”
他頓了頓,把步雨虹的手袋扔給德哥:“你走吧,好不好?”
“你過來再說?!钡赂鐩]有撿手袋,而是向他走近了一步。
“不要過來!”莊軼喆急了,后退了一步,怎知一腳踩空,差點兒就要掉下去。
幸好德哥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想把他拉回來。
然而莊軼喆在慌亂之際,本能反應地使勁揮動手臂。德哥被他拉了出去,失去重心,雖然把莊軼喆拉了回來,自己卻往下墜落。
莊軼喆定了定神,回頭一看,只見德哥一只手攀著天臺的邊沿,十分吃力。
“把我拉上來!”德哥大叫,“快!”
莊軼喆卻怕把他拉上來后,他會逮捕自己,猶豫不決。
他本想就此離去,但又被良心折磨。
最后他還是決定把德哥拉上來。
然而他剛伸出手,德哥卻已因為體力不支而松開了手,掉了下去。
“砰”的一聲巨響,把莊軼喆嚇得膽裂魂飛。
他本來只是想搶個手袋,現(xiàn)在卻害死了一個警察!
現(xiàn)在怎么辦?
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德哥的死很快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他撿起步雨虹的手袋,匆匆逃離了現(xiàn)場。
19
“雖然不是我親手殺死他,但他因我而死,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這幾年,我一直被良心折磨著,我每晚都在噩夢中驚醒?!鼻f軼喆說到這里嘆了口氣,“我好幾次想要自首,但始終舍不得我老婆和兒子。我兒子還那么小,怎么能沒有了爸爸呢?”
“這是意外呀!跟你沒有關系!”步雨虹緊緊地抓住莊軼喆的手,“莊總,不要再自責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不要再讓這件事折磨你了!”
“我……可是現(xiàn)在我又……”莊軼喆向金發(fā)男人的尸體看了一眼。
“不要被這種人毀掉你的人生呀!”步雨虹頓了頓,一字一字地說,“要不,我們把尸體處理掉吧?”
“???”
“他不是說他明天要離開L市嗎?所有人都會以為他離開了,不會有人想到他死了。”
莊軼喆冷靜下來,想了一會兒,說道:“雨虹,你先走吧,這事兒跟你沒關系……”
“別說了!我們快點兒動手……”
步雨虹還沒說完,忽然看到金發(fā)男人的尸體動了一下!
他竟然還沒死!只是因為頭部受創(chuàng)而暫時昏迷。
“人沒死!”莊軼喆也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了。
突然,步雨虹撿起地上的煙灰缸,往金發(fā)男人的后腦狠狠地砸去。
她一連砸了幾下,莊軼喆才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在干什么?”
步雨虹早已淚流滿面:“不能讓他毀了你……不能讓他毀了你呀……”
莊軼喆探了探金發(fā)男人的鼻息,沒呼吸了,這一次他是真的死掉了!
“死了!為什么呀?雨虹,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呀?”莊軼喆痛心地說,“這事跟你沒關系呀!你為什么要……”
步雨虹失聲痛哭:“反正我要死了,病死和槍斃沒什么區(qū)別!”
“你說什么?”莊軼喆呆住了。
“乳腺癌……我遺傳了我媽的乳腺癌……我已經(jīng)沒多少日子了……讓我報答你……”
“雨虹……”
莊軼喆把步雨虹緊緊抱住。
兩人情不自禁地相擁而吻。
“如果有下輩子,讓我嫁給你,好不好?好不好?”
其實莊軼喆早就感覺到步雨虹對自己的感情了,只是不敢面對。
“好!好!”此刻他吻去了步雨虹臉龐上的眼淚,“別說下輩子,就這輩子,我也不會忘記你,永遠不會忘記你!”
兩人再一次熱吻,就在那金發(fā)男人的尸體旁邊。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慢慢地停了下來。
“好了,你快走吧?!辈接旰绱叽?。
“雨虹……”莊軼喆想到或許以后再也見不到步雨虹了,心中柔腸百轉(zhuǎn)。
“答應我,和你老婆兒子好好地生活下去,代替我把人生好好地走完。好了,快走吧!快走呀!”
莊軼喆終于含淚離去。
步雨虹不慌不忙地撿起地上的煙灰缸,擦掉了上面的指紋,接著掏出手機,按下了110。
“報案中心嗎?我殺了一個人,現(xiàn)在想自首,請你們派人過來。”
掛掉電話后,她閉上了眼睛,開始回憶自己短暫的一生。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五年前在白環(huán)街跟莊軼喆邂逅的情景。
一個搶劫自己的男人。
當時步雨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愛上這個男人,最后還為他殺人。
遇上他,到底是上天的恩賜,還是上天的作弄?
1
華曄的命運,是被一只老鼠改變的。
如果沒有這只老鼠,或許他還可以活很多年,最后壽終正寢。
那天晚上,他在家玩《魔獸爭霸》,忽然聽到廚房里有響聲。
他走進廚房一看,一只肥大的老鼠正在啃垃圾。
華曄嚇了一跳,連忙把老鼠趕跑。
那袋垃圾里裝著這兩天的剩菜。他本來打算明天早上上班前才去扔掉這袋垃圾。然而現(xiàn)在,他怕老鼠再來光顧,只好先把垃圾拿到樓下的垃圾房扔掉。
如果沒有這只老鼠,他今晚不會出門。
那么,便不會發(fā)生之后的一切。
2
華曄住在十樓。當他拿著垃圾袋走到九樓時,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
他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一個男子從樓下跑上來。
那男子跟華曄年齡相仿,面容俊朗,但此時卻臉色蒼白,神情慌張。
男子沒料到樓梯有人,閃避不及,把華曄撞倒了。
“媽的!沒長眼睛嗎?”華曄怒罵。
但男子卻沒有停下來,繼續(xù)往樓上跑去。
“咦?”華曄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個錢包。
那是男子跟他相撞時掉下的。
華曄剛撿起錢包,又有一個人從樓下跑上來。
這個男子看上去三十來歲,穿著一件咖啡色的外套,戴著一頂白色的帽子。
他雖然也看到華曄,但沒有停下,快步跑向樓上。
他在追趕剛才那個男子。
華曄以為這是尋仇,不敢多管閑事,連垃圾也不倒了,匆匆回到家里,把大門上鎖。
他定了定神,這才打開剛才跟他相撞的那個男子的錢包。
錢包里只有兩張銀行卡,幾十塊現(xiàn)金。
此外還有一張2R大小的婚紗照,男主角正是剛才跟他相撞的那個男子,女主角則二十來歲,容貌娟秀。
“如果他被那個追他的人干掉了,他老婆該多傷心呀?!?/p>
華曄明白這種突然失去最愛的人的感受。
要他袖手旁觀,他良心不安。
但他也不敢直接去干涉。
于是他撥打110報警:“白環(huán)街三十七號的天臺有人打架,請你們盡快派人過來!”
報了警,他覺得自己已是仁至義盡了。他把那個男子的錢包放到抽屜里,接著便繼續(xù)玩游戲。
但不知怎的,他玩得心不在焉。
“那兩個人現(xiàn)在在天臺到底怎樣了?”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樓下傳來一陣陣刺耳的警笛聲。
華曄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于是他到樓下一探究竟。
來到樓下,只見警察已拉起了警戒線。警戒線外,已聚集了不少附近的居民。
而在警戒圈中間,則有一個人橫躺在地,一動也不動。
華曄認得這便是剛才追上樓的那個男人。
他死了!
“難道是被人從天臺推下來的?”華曄不禁這樣想,“兇手就是跟我相撞的那個男子?”
一想到自己見過兇手,而且還撿走了兇手的錢包,華曄就感到一股寒意從背脊直瀉下來。
華曄在圍觀的人群中呆了大半個小時。他一直在觀察周圍的人,看看兇手是否還在現(xiàn)場。
沒有發(fā)現(xiàn),他準備回家。
然而此時,他忽然看見有一男一女兩人走進了警戒圈,快步走向那男人的尸體。
男子二十來歲,雙目如電。
至于那女子……華曄只看了一眼,就整個人呆住了!
“阿芯?”他差點兒叫了出來。
阿芯是他的女朋友。
眼前這個女子,雖然年齡要比阿芯大一些,但容貌跟阿芯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阿德!阿德!”女子撲到男人的尸體上,失聲痛哭。
而華曄,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友。
3
華曄和阿芯是在大學時認識的,戀愛六年,準備結(jié)婚。
去年年初的某天上午,華曄和阿芯到一家婚紗店試禮服婚紗,接著兩人在婚紗店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吃午飯。
吃過午飯,兩人上了一臺出租車,來到華曄工作的保險公司門外。華曄下車,準備回公司,而阿芯則繼續(xù)乘坐出租車回家。
華曄目送著阿芯離去。
然而就在此時,令華曄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幕發(fā)生了。
出租車來到前方路口,準備左轉(zhuǎn),但與此同時,一臺載滿了小石子的掛車迎面而來。
兩車即將發(fā)生碰撞。掛車司機為了避免碰撞,急打方向盤,怎知卻導致掛車側(cè)翻。
霎時間,掛車上數(shù)十噸石子,像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倒向出租車。
出租車瞬間便被淹沒了。
華曄大叫一聲,發(fā)狂似的跑向石堆,使勁扒石子。
“阿芯……阿芯……”
過往的路人也來幫忙。
沒多久,消防救援人員趕到,立即清理石子。
遺憾的是,石子被清理后,大家發(fā)現(xiàn)出租車已被壓扁,司機和阿芯都早已沒有了生命跡象。
痛失女友,華曄傷心欲絕,每天以淚洗臉。
直到一年多以后的現(xiàn)在,他才逐漸從失去女友的悲痛中走出來。
4
“求求你,好好想想那個劫匪是什么樣子……我老公不能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呀……”
那個跟阿芯樣貌相似的女子的哭聲打斷了華曄的回憶。
華曄轉(zhuǎn)頭一看,只見此時她跪在一臺警車前。
“原來她是死者的老婆呀?”華曄覺得她跟自己同病相憐。
“對不起……我……我真的想不起來呀……”車里的一個女生怯生生地說道。
“你想想……你好好想想……我老公沒了……沒了……”
突然,這個女子身子一軟,往地上倒去,幸好剛才跟她同來的那個男子伸手把她接住了。
直到那女子被救護車送走,華曄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5
這天晚上,華曄失眠了。
他一會兒想到兇手的錢包在自己家里,想象著兇手就在門外找錢包的情景,一會兒又想到那個跟阿芯十分相似的女子,想到她的哭聲。
她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因為丈夫的死而感到悲痛欲絕嗎?
這種感覺,華曄也懂。
他想起阿芯離開他以后的第一個晚上,漫漫長夜,似乎沒有盡頭,天,似乎永遠不會亮。
翌日清晨,華曄精神不佳,打電話回公司請了半天假。
一夜無眠,此時疲憊不堪,總算逐漸進入睡夢之中了。
然而在迷迷糊糊中,卻被一陣門鈴聲吵醒了。
“誰呀?”華曄嘟噥了一句,隨即感到害怕,“不會是兇手回來找錢包吧?”
他咽了口唾沫,不安地走到大門前,隔著門問道:“找誰呀?”
“你好,我是來調(diào)查昨晚那宗墜樓案的,可以開一下門嗎?”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華曄松了口氣。但聽到她說是來調(diào)查墜樓案的,華曄不禁又緊張起來。
不過他還是把大門打開了。
馬上,他呆住了。
門外的人,竟然就是昨晚撲在尸體上哭得死去活來的那個跟阿芯長得極為相似的女子。
剎那間,他覺得自己似乎穿越了,回到了跟阿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阿曄,你今天不用上班嗎?陪我逛街嘛!對啦,我們好久沒一起看電影啦,要不去看場電影?”
阿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芯的面容跟眼前這個女子的面容重疊在一起了。
華曄的鼻尖一陣酸楚。
“這位先生,請問昨晚八點半左右你在家嗎?”女子的提問把他拉回現(xiàn)實。
“在。”
“那你在八點半前后,有沒聽到外面?zhèn)鱽硎裁雌婀值穆曧???/p>
“好像沒有?!?/p>
華曄確實沒有聽到聲響,但他親眼看到了死者追趕兇手!
他的家里還有一張兇手的照片!
不過他撒謊了。他不想節(jié)外生枝。
“求求你,你再好好想想……我老公沒了……我一定要找到兇手……”
華曄差點兒就心軟了。但最后他還是沒有說出真相。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好吧……”女子定了定神,“打擾了?!?/p>
看到她那失望的表情,華曄心里很不好受。
就在這時,那女子在下樓時不小心踏空了,滾下了樓梯。
“喂!你沒事吧……?。俊?/p>
華曄跑到女子跟前,卻發(fā)現(xiàn)她滿褲子都是血。
“你……你受傷了?”
“幫我……叫救護車……”女子說完便暈了過去。
華曄連忙打電話叫救護車。
不一會兒救護車到達,把女子抬走。一名救護人員向華曄問道:“你是她家屬嗎?”
“不是?!?/p>
“朋友?”
“算是吧?!?/p>
“那你跟一下車吧。”
“好吧?!?/p>
在救護車上,華曄聽到那女子在迷糊中喃喃叫道:“阿德……阿德……”
華曄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沒事的……沒事的……”他柔聲安慰道。
6
來到醫(yī)院,華曄幫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子辦理了住院手續(xù)。
辦好手續(xù)后,他一直陪在這個女子身邊。
到了下午,女子終于悠悠醒來。
華曄向她介紹了自己。女子也告訴了華曄她的名字——宋曉。
此時醫(yī)生進來了,并且告訴了宋曉一個壞消息。
“宋小姐,你意外流產(chǎn)了……”
“這……這……怎么會……”
不知道為什么,宋曉這絕望的表情讓華曄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不要難過,你們倆還年輕,好好調(diào)理身體,半年以后就可以再要孩子了?!贬t(yī)生誤以為華曄是宋曉的丈夫。
“沒機會了……”宋曉喃喃自語,“永遠沒機會了……”
宋曉的話讓華曄不禁又想起阿芯了。
“阿曄,你喜歡生男孩還是女孩?”
“都喜歡呀。你呢?”
“我喜歡男孩?!?/p>
“為什么呀?”
“如果我看到你和你上輩子的情人呆在一起,我會吃醋的?!?/p>
他還想起阿芯出事前不久,有一晚兩人在親熱時,華曄剛拿起安全套,卻聽阿芯輕聲說道:“不如別用吧。”
“為什么?”
“我想要個孩子?!?/p>
“可是……我們現(xiàn)在還養(yǎng)不起呀!要不,再等兩年吧?”
此時在病房里,宋曉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抱著華曄痛哭起來。
華曄一動也不動。他的心也在隱隱作痛:“沒機會了……永遠沒機會了……”
7
接下來這幾天,華曄留在醫(yī)院陪著宋曉。
他似乎覺得自己回到了跟阿芯在一起時的那段最快樂的時光中。
出院這天,他陪著宋曉跟墜樓事件的目擊者見面,還陪著她在月山公園逛了一個下午。但直到夜幕拉開,宋曉仍然不想回家。
“要不到我家來住一晚吧?”
翌日宋曉拜托華曄幫她把房子賣掉。
華曄順勢說道:“要不……先在我家安頓下來吧?”
他不忍心看到她一個人四處漂泊。
8
一年半以后,那天深夜,兩人在冷清的街道上相擁而吻。
“阿芯,我找到了……”華曄心中暗道,“我終于找到一個跟你一樣,值得我一輩子去守護的女人了?!?/p>
9
接下來數(shù)年,兩人的生活平淡如水。
宋曉逐漸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只是始終沒有放棄調(diào)查丈夫的死亡真相。
而華曄,也一直沒有跟宋曉提起自己撿到了兇手錢包的事。
最初隱瞞是不想多管閑事,現(xiàn)在仍然隱瞞,則是為了宋曉的安全著想。他怕宋曉一旦接近真相,接近兇手,會有危險。
他無法想象失去宋曉的日子該怎么過。
但他也知道,宋曉如果不揪出兇手,就永遠無法解開心結(jié),永遠不能把丈夫放下。
到底要不是把兇手的照片給她?華曄心中矛盾無比。
10
光陰似箭。華曄跟宋曉相識已經(jīng)接近五年了。
華曄想跟宋曉結(jié)婚。
他希望擁有一間屬于他和宋曉的房子,讓宋曉有安全感。
這幾年他在保險公司努力工作,存錢買房,現(xiàn)在還差三萬元就足夠付首期了。
華曄更加拼命地工作。這天晚上,他跟客戶在一家咖啡館見面,介紹他為客戶做的一份保險計劃。
然而他卻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咖啡館的老板娘——一個三十多歲的美貌少婦,竟然是當年殺死宋曉丈夫的那個兇手的妻子!
他大吃一驚,一顆心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他跟客戶說身體不舒服,便匆匆離開了咖啡館。
他害怕。
他怕老板娘的丈夫——那個兇手,也在咖啡館里。
回家的路上,他甚至覺得兇手就在后面跟著他!
這天晚上,華曄失眠了。
夜里他靜悄悄地走下床,從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又從信封里拿出那張兇手跟他妻子的婚紗照,細細端詳。
是的,婚紗照上的女子,就是咖啡館的老板娘!
他本想把這張照片燒掉,一了百了。
但最后他還是沒有這樣做。
“都放了好幾年了,就這樣一直放著吧?!比A曄心想,“反正我別再去那家咖啡館就是了。”
11
計劃趕不上變化。
十月中旬,L市的房價突然水漲船高。華曄的存款跟首付的距離本來只差三萬元,現(xiàn)在卻越來越遠了。
他心急如焚,但也無可奈可,只好這樣安慰自己:“等購房熱潮過去了,房價就會降下來了。”
然而,兩個月過去了,購房熱度不但不減,反而愈加瘋狂。
看著每天都在節(jié)節(jié)攀升的房價,華曄除了痛罵炒房客,什么也做不了。
這天,他在公司里跟一個叫阿強的同事訴苦。
“我看呀,房價是絕不會降下來的,你現(xiàn)在不買,以后就更買不到了?!卑娍隙ǖ卣f。
“唉,我現(xiàn)在差六萬多才夠給首付呀,怎么買呀?”華曄唉聲嘆氣。
本來買了房子以后,他就會向宋曉求婚。然而在離幸福還有一步的時候,房子卻與他失之交臂。
“要不你跟我玩彩票碰碰運氣唄。”阿強笑道。
“玩彩票?賭博?十賭九騙呀!”華曄并非投機之人。
“不會!有倍投計劃嘛!跟著計劃走,絕對不會虧的?!卑娦攀牡┑┑卣f。
“倍投計劃?啥意思呀?”
“打個比方吧:你投一百塊,贏了就有一百七;如果沒贏,下一把就投一百塊的三倍,即三百塊,贏了就有五百一,除了把上一把虧掉的一百塊賺回來外,還能再賺一百一;如果還是沒贏,就投一百塊的八倍,即八百塊,贏了就有一千三百多,除掉虧了的那四百塊,還賺了一百多呢?!卑婎^頭是道地解釋。
“那如果一直沒贏呢?”華曄提出疑問。
“你的運氣不會這么背吧?輸一把的概率是二分之一,連續(xù)輸三把的概率就是八分之一了。再說,我們?nèi)豪镉蟹治鰩?,每期都發(fā)精準計劃,跟著計劃投,基本都能贏?!?/p>
華曄有些心動了。
“你今晚回家Q我,我教你玩?!?/p>
“到時看情況吧?!钡珜τ谶@種投機取巧的手段,他終究有些排斥。
12
晚上,華曄跟宋曉在家吃過晚飯,宋曉便到大排檔上班去了。
華曄無所事事,想要玩《魔獸爭霸》,怎知剛開電腦,卻在QQ上看到阿強發(fā)過來一條消息:在嗎?現(xiàn)在玩吧!
“試試吧?!比A曄心想。
于是他在阿強的指引下,打開了一個私人彩票平臺,注冊了賬號,并且充值了一千塊。
剛充完錢,阿強卻說:我先接個客戶的電話,你先自己看看。
華曄試著投了一百塊,贏了,連本帶利得到一百七十塊。
“這樣就贏了?挺容易的呀?!?/p>
華曄跟著又投了兩百塊,再次贏了,得到了三百四十塊。
就這樣,不到十分鐘,他便賺了兩百多塊。
“這就賺了兩百多呀?比上班好呀!”華曄笑道。
他接著投了五百塊,然而這一把輸了,倒虧了三百塊,現(xiàn)在賬戶里只剩下七百一十塊了。
明明充值了一千,現(xiàn)在卻只剩下七百,華曄當然不甘心。于是他又充值了五百,連同賬戶里那七百一十塊一起投注,來了個梭哈。
“如果輸了就不玩了,就當是丟了一千二吧?!比A曄心中暗道。
然而這把他贏了,賬戶余額一下子從零元變成兩千零五十七元。
也就是說,他不僅回本了,還賺了五百多塊。
華曄有些興奮?!霸偻嬉话眩詈笠话?,無論輸贏,都不再玩了?!?/p>
這一把他投了一千塊,心想只要贏了就能再賺七百塊。
可以帶宋曉去吃自助餐,還可以給她送一件禮物……
然而,輸了?,F(xiàn)在他的賬戶里只剩下一千零五十七元。
“媽的!”
華曄沖動地充值了兩千塊,連同賬戶里的余額,這一把一共投了三千塊。
“如果贏了就有五千多了,然后就真的不玩了!媽的!太刺激了!心臟受不了呀!”
但,還是輸了。
他總共充值了三千五百元,然而現(xiàn)在賬戶里只剩下五十七元。
“三千多元呀!”華曄心里有些后悔,“最近的保單都白賣了?!?/p>
他本想關掉網(wǎng)頁,但實在不甘心,又充值了一萬塊,全部投了進去。
“翻本就絕對不玩了!絕對!”
還差三十秒開獎的時候,華曄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顫抖。
開獎前兩秒,他閉上了眼睛,不敢看開獎結(jié)果。
“結(jié)果是什么呢?我贏了嗎?如果輸了怎么辦?”
過了一分多鐘,他才慢慢地睜開眼睛,點開了自己的賬戶余額——
五十七元。
輸了!今晚總共輸了一萬三千五百元。
華曄癱軟在地,心中后悔莫及。
他真希望時間可以倒流,回到他打開這個彩票網(wǎng)頁之前。
13
華曄去洗了個澡,讓自己冷靜冷靜。
在洗手間里,他緊握著拳頭,狠狠地捶打墻壁,打得手背生疼。
“這輩子也買不起房子了!”他極恨自己。
當時他萬萬沒有想到,此時的他,讓后來的他多么羨慕。
14
華曄洗完澡,正要關電腦,卻看到阿強在QQ上發(fā)過來一條消息:我回來啦,現(xiàn)在開始吧!
華曄嘆了口氣,回復了一句:我已經(jīng)虧了一萬多了。
什么?不是說我?guī)阃鎲??你怎么自己胡來呀?/p>
沒等華曄回復,阿強緊接著又發(fā)過來一句:你充五萬塊,我?guī)惴尽?/p>
“翻本?”華曄心中一動。他回復道:我不能再輸了。
絕對不會輸?shù)?,相信我!雖然只是文字,但華曄感受到阿強那肯定的語氣。
他也確實不甘心就這樣輸了一萬多塊,于是他充值了三萬元。
你先加一下QQ群,暫時不要下注,咱們先看幾局再說。阿強發(fā)過來一個QQ群號。
華曄加群后,關注著這一把,心想:“這把如果要買,我就買單?!?/p>
開獎了,真的是單。
下一把即將開獎。
“這把嘛,還是買單?!?/p>
華曄的猜測又對了。
“如果剛才這兩把我任意投一把,投三萬塊,現(xiàn)在早就回本了?!?/p>
華曄按耐不住了,問阿強:下一把要投了嗎?
群里這一輪的計劃還沒完呢,等下一輪吧。
過了一會兒,阿強終于發(fā)過來一句:好了,新一輪計劃開始了,這局開始投吧,跟著群主發(fā)出的計劃,買雙。
華曄早就躍躍欲試了:投多少?
五千。
然而這一把的開獎結(jié)果是單。華曄一下子輸了五千。
不要慌,繼續(xù)跟著計劃投,下一局還是買雙,投一萬五。
華曄跟著阿強的指示投注,這一把贏了,返獎兩萬五千五百元。
現(xiàn)在華曄的賬戶有三萬五千多元了。
中了!華曄興奮不已。
繼續(xù)跟著新一輪的計劃投注。這一局投五千,買單。
華曄依言行事。
又中了。
現(xiàn)在賬戶的余額接近四萬元了。
“這一把才贏了三千五呀?”華曄心想,“有點兒少呀!”
剛開始玩的時候贏了兩百多塊他也覺得收獲頗豐,現(xiàn)在越玩越大,贏了三千多也覺得太少。
他繼續(xù)跟著阿強的指示,下一把投了一萬塊,又贏了,現(xiàn)在賬戶里有四萬六千多元了,不僅把洗澡前輸?shù)舻囊蝗f多贏回來了,還倒贏了三千多塊。
他正在等待阿強的下一輪指示,然而阿強卻說:好了,見好就收,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明天再玩。
阿強下線后,華曄的心情卻久久未能平伏:“這樣就贏了三千多啦,還挺容易賺的嘛。我自己再玩幾局,贏個幾萬塊,明天就可以去交首付了,就可以跟阿曉結(jié)婚了?!?/p>
他跟著群主發(fā)出的計劃投了一萬,輸了,接著再投三萬,等待開獎時,手心手背全是汗。
還是輸了。
一轉(zhuǎn)眼就沒了四萬塊,現(xiàn)在賬戶里只剩下六千多。
如果要翻本,下一把就要投八萬元,贏了的話還能倒贏一萬多。
可是如果輸了呢?后果不堪設想。
群主已經(jīng)發(fā)出下一把的計劃了,買雙。
還有三分鐘就停止投注了。
華曄實在不甘心四萬塊說沒就沒了,緊緊咬著牙,充值了八萬元,全部投了進去。
在等待開獎時,他的四肢抖個不停,心臟也在劇烈地跳動。
開獎結(jié)果——單。
八萬元全沒了。
華曄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每天起早貪黑,努力工作數(shù)年換來的存款,一下子就沒了三分之一。
華曄真的不甘心!
“我已經(jīng)連續(xù)輸了三把了,下一把應該會贏了吧?現(xiàn)在我不能停下呀,一停下就等于輸了十多萬了,永遠沒機會回頭了?!?/p>
他緊緊地咬著嘴唇,再充值了十五萬!
他連同賬戶里的六千多元,全部投了進去!
“老天呀,讓我熬過這一關吧!只要這一把贏了,我永遠不再賭錢!我發(fā)誓!”
等待開獎時,他便像一個等候宣判的殺人犯。
結(jié)果,他被判了“死刑”。
賬戶余額——零元。
華曄銀行卡里的存款,就這樣便沒了一大半。
他在群里痛罵群主,罵了幾句,卻被踢出群了。
他躺在床上,思潮起伏。
宋曉下班回來了。數(shù)小時沒見宋曉,卻恍如隔世。
他覺得自己沒臉面對宋曉,只好在床上裝睡。
這一夜,他沒有合眼。
15
“什么?輸了二十多萬?你怎么自己亂玩呀?”
翌日華曄把輸錢的事告訴阿強后,阿強語氣激動。
“反正我是完了……”華曄一臉絕望。
“還沒完。你再準備二十萬,今晚我?guī)惴??!?/p>
“我沒錢了?!?/p>
“這樣……”阿強想了想,“我認識一個朋友,是在信貸公司工作的,我可以介紹你找他們貸款,不用房屋和汽車抵押。今晚你把錢贏回來,明天還他們錢就可以了?!?/p>
為了贏回自己那二十多萬,頭腦發(fā)熱的華曄決定豁出去了。
下午他跟阿強來到信貸公司,簽了合同,借了二十萬,半個月內(nèi)要還三十萬。
晚上,他把二十萬全部充值到那個彩票平臺的賬戶中,接著便跟著阿強的指示投注。
一開始他贏了幾千塊,后來倍投時連續(xù)輸了幾把,借回來的二十萬只剩下幾千塊,而且已經(jīng)沒有資金再追投下一把了。
華曄崩潰了,打電話給阿強,氣急敗壞地說:“現(xiàn)在怎么辦?你借我錢追投呀!”
“我哪有這么多錢?我也輸了十萬!”
“那我拿什么還錢?”華曄急如風火。
“我跟我朋友說,把你的還款期放寬到二十天吧。我只能幫你幫到這里了,你自己想辦法籌錢吧?!睕]等華曄回答,阿強便掛了電話。
要籌三十萬,怎么可能?
華曄萬念俱灰。
他走上天臺,一步一步地來到天臺邊沿,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是他終究不敢跳。
他怕死。
他更怕宋曉傷心。
四年多前她的丈夫墜樓身亡,現(xiàn)在如果她的男朋友也墜樓而死,她怎么承受得了?
而且,他還欠債三十萬。如果他死了,信貸公司的人一定會來找宋曉麻煩。他不想連累宋曉。
他慢慢地走下天臺,剛好看到宋曉下班回來了。
“你上樓干嗎?”
“沒什么,到天臺去吹吹風。”華曄當然不敢告訴她自己本想自殺。
“你怎么了?”宋曉卻瞧出華曄不對勁。
最后華曄只好騙她說,工作壓力大,覺得很辛苦。
這天晚上,華曄再次失眠。
要怎樣籌到三十萬還給信貸公司呢?
快天亮的時候,突然有兩個字在華曄的腦海中冒出來——
勒索!
去勒索當年殺死宋曉丈夫的那個兇手吧!
16
華曄記得那兇手的妻子開的咖啡館的大門上貼著招聘服務員的信息。
于是,翌日,他來到咖啡館應聘。
面試的人便是老板娘。
服務員這個職位的要求不高,華曄順利通過了面試,明天便可以入職。
下午,他便回保險公司辭職了。
他人生的軌跡正在改變。
17
到咖啡館入職的第一天,華曄并沒有見到老板娘的丈夫,只是從另一個名叫王啟彬的服務員口中得知,老板娘名叫吳珊顏,而她的丈夫叫莊軼喆,是開廣告公司的。
原來當年殺死宋曉丈夫的兇手,名叫莊軼喆。
華曄心想,如果沒有他,宋曉的丈夫就不會死,但自己也不會認識宋曉。那么現(xiàn)在自己所過的,又是一段怎樣的人生呢?
18
入職第二天,晚上,華曄把自己目前在一家咖啡館當服務員的事告訴了宋曉。
宋曉覺得有些奇怪,華曄只好騙她說自己打算開一家咖啡館,先到那里工作熟悉情況。
“開咖啡館?之前怎么沒聽你說過?”
“只是初步有這個想法嘛。到時候你就是老板娘了?!?/p>
“開咖啡館盈利高?不如開大排檔嘛,我有經(jīng)驗?!?/p>
華曄心中一動,對未來充滿憧憬。
和宋曉開一家大排檔,兩人一起努力賺錢,然后生兒育女,漫步人生路。
他真的很想跟宋曉擁有未來。
而要擁有未來,首先必須向莊軼喆勒索三十萬,還給信貸公司。
19
接下來這七八天,莊軼喆仍然沒有在咖啡館中出現(xiàn)過。
直到平安夜那天晚上,他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走進了咖啡館。
“媽媽!”小男孩對老板娘吳珊顏說,“爸爸說帶我們?nèi)コ允フQ大餐!”
華曄心中一凜,偷偷向那個把小男孩帶進來的男子看了一眼,正是五年前殺死宋曉丈夫的那個兇手!
華曄終于見到兇手了!
幸好莊軼喆并不認得他,畢竟那晚兩人碰撞時所在的樓梯,燈光十分昏暗。
接下來數(shù)天,華曄一直在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去勒索莊軼喆?
眼看離還債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華曄實在沒有辦法了。
他決定鋌而走險。
20
這天華曄休息。晚上他獨自在家,思前想后,最終決定寫一封勒索信。
他拿出紙筆,在宋曉的梳妝臺前坐下,想了好一會兒,終于動筆寫道:莊軼喆,五年前在白環(huán)街有個警察墜樓,我知道,兇手就是你!我手上有證據(jù)……
寫到這里,身后竟忽然傳來宋曉的聲音!
“在寫啥呀?”
華曄嚇了一跳,連忙把紙折好:“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有些不舒服?!?/p>
“沒事吧?”
“沒什么。倒是你……”
“我怎么啦?”華曄心中一凜。難道宋曉發(fā)現(xiàn)了自己想勒索莊軼喆的事?
“我總覺得你這段時間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隱瞞著我呀?”
“沒有呀?!比A曄在心中松了口氣。
“是嗎?阿曄,你現(xiàn)在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什么問題,你一定要跟我說,我們一起去面對?!?/p>
華曄心中一動。
他真的很愛宋曉,很想跟宋曉結(jié)婚。所以,他必須盡快給信貸公司還錢,這樣才能重新開始,擁有未來。
勒索,已刻不容緩。
“我知道。”
“真沒事?”
“真沒事。”
“好吧,那我先去洗澡了?!?/p>
宋曉走進洗手間后,華曄把紙條拿出來,接著寫道:三天之內(nèi)給我四十萬,否則我會告發(fā)你。你把現(xiàn)金準備好,到時我會通知你交款。
寫好勒索信以后,他把紙條折好,放進了錢包。
當時他并沒有想到,這張紙條,后來會成為別人勒索莊軼喆、并因此丟掉了性命的導火線。
21
這天晚上,華曄又失眠了,直到清晨時分才逐漸入睡。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宋曉在說話,似乎在講述她丈夫墜樓前后的事情。
“阿曉在跟誰說話?”華曄心中一震,猛地清醒過來。
宋曉的聲音是從大廳傳來的。
華曄走出大廳,只見宋曉剛把手機放下。
“大清早的,誰打來的呀?”華曄心里有些不安。
“是一個私家偵探,我打過去的。”
“私家偵探?”
宋曉告訴他,昨晚在大排檔碰見她前夫的同事小霍,小霍告訴了她一個名叫慕容思炫的私家偵探的聯(lián)系方式。
華曄怕這個私家偵探不靠譜,決定先陪宋曉去會一會這個私家偵探。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假日大廣場,在麥當勞門外跟慕容思炫碰頭。接下來三人在麥當勞內(nèi)交談。宋曉向慕容思炫講述她的亡夫五年前墜樓的經(jīng)過。
講到一半,咖啡館的老板娘吳珊顏打電話給華曄:“阿曄,你回咖啡館了嗎?”
“還沒有?!?/p>
“你的事情處理完了嗎?十點有人過來維修水管,你回去開門吧?!?/p>
“好,我知道了?!?/p>
離開麥當勞前,華曄在宋曉耳邊悄聲說:“有事給我打電話?!?/p>
當時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是他這輩子跟宋曉所說的最后一句話。
22
華曄回到咖啡館后,一直在等待莊軼喆出現(xiàn)。只要莊軼喆出來,他就會通過某種方法把勒索紙條傳遞到莊軼喆的手上。
譬如貼在他的汽車的門把手上,或者在他上廁所時扔進隔間里,又或者……
然而這一整天下來,莊軼喆并沒有出現(xiàn)。
華曄昨晚幾乎一宿沒睡,今天又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等待著莊軼喆出現(xiàn),精神狀態(tài)極差,在咖啡館打烊時,實在熬不住了,只好對吳珊顏說:“老板娘,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p>
此時吳珊顏正在盤點,另一名服務員王啟彬則在打掃。吳珊顏見華曄臉色蒼白,點了點頭:“你回去休息吧,打掃的工作就交給阿彬好了。”
華曄離開咖啡館走了沒幾步,突然記起自己忘了穿外套。
于是他返回咖啡館取外套,卻無意中聽到吳珊顏和王啟彬的聲音從休息室里傳出來。
“這里有五萬塊,你拿了就走吧,以后我們別再見面了。”吳珊顏的聲音有些冷淡。
“為什么?”王啟彬語氣疑惑,“你老公知道我們的事了?”
華曄微微一驚:“老板娘跟王啟彬有一腿?”
吳珊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不是,只是我覺得有些內(nèi)疚,不想再這樣下去了?!?/p>
“有啥好內(nèi)疚的?他也出軌呀!”王啟彬語氣不屑。
吳珊顏似乎嘆了口氣:“我后來想,其實我只是看到他跟那個女孩從賓館出來,并沒有他出軌的證據(jù)……”
“孤男寡女到賓館去,不是開房,難道是談工作呀?”王啟彬冷笑。
“算了。其實我一直有委托私家偵探調(diào)查那個女孩。剛才那個私家偵探告訴我,那個女孩今天到醫(yī)院檢查,被確診乳腺癌,已經(jīng)是晚期了。她快要死了……唉,反正我也不想再報復我老公了,咱倆好聚好散吧!”
短暫的沉默后,王啟彬的聲音響起:“好吧,錢我收了,不過……”
“什么?”
“咱們再做一次吧。”
“在這里?”
“又不是沒在這兒做過?!蓖鯁⒈蚵曇衾耸?。
華曄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休息室外,探頭一看,果然看到吳珊顏和王啟彬在休息室里瘋狂擁吻,此時兩人都已脫掉了衣服。
華曄拿出手機,偷拍視頻。他想,如果勒索莊軼喆失敗,那么還能勒索吳珊顏。
為了還債,他已走火入魔。
然而此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宋曉打過來的。
23
手機的鈴聲驚動了正在偷情的吳珊顏和王啟彬。
“抓住他!”吳珊顏立即反應過來。
華曄想逃,卻被個子高大的王啟彬死死抓住。
吳珊顏穿好衣服,走到華曄跟前,冷冷地盯著他。
“老板娘,我什么都沒看到……真的沒看到……”華曄聲音顫抖。
吳珊顏向王啟彬看了一眼,冷冷地說:“如果我老公知道我們的事,以他的性格,肯定會找人干掉你?!?/p>
王啟彬臉色微變,咽了口唾沫。他還沒答話,只聽華曄叫道:“不!我真的不會說!真的!”
吳珊顏還是沒有理會華曄,對王啟彬說:“這樣吧,我再給你二十萬,你幫我處理好這件事。”
王啟彬明白吳珊顏的意思,有些猶豫。
華曄看到王啟彬的兩眼中流露出殺意,不禁心中一寒。
“快動手呀!”吳珊顏催促。
“??!”王啟彬怪叫一聲,突然把華曄按倒在地,使勁地掐住他的脖子。
為了保命,為了錢,他決定豁出去了。
“不……不要……我不會……”
華曄使勁地掙扎,但王啟彬耗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無力掙脫。
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此時,他聽到自己那掉在地上的手機再次響起。
只見吳珊顏走過來,撿起了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接著便把電話掛斷了,最后還把手機關機,把手機卡也取了出來。
華曄知道電話還是宋曉打過來的。
宋曉,他所深愛的宋曉。
他不能陪著她走完人生路了,他甚至再也不能跟她見上一面了。
這五年來跟宋曉相處的點點滴滴,此刻不斷地在他的腦海中閃回。
那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然而,這些片段越來越模糊。他的意識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突然,他想起了五年前在他家啃垃圾的那只老鼠。
那只改變了他的命運的老鼠。
不知怎的,他覺得此時王啟彬的嘴臉,跟那只老鼠的樣子重疊在一起,甚至變成了那只老鼠。
一只面目猙獰的老鼠。
終于,老鼠從他的視野中逐漸消失。
他的眼前,只剩下一團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