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先立

齊芳主任所在的胸科醫(yī)院是華北地區(qū)著名的心肺病?？漆t(yī)院，既做心臟搭橋的疑難大手術，也做心臟支架和起搏器安裝的小手術，每天前來就醫(yī)的患者絡繹不絕，醫(yī)務人員的工作量非常大。

上午10點正是急診室最忙亂的時候，齊主任剛接診了一例心臟驟停的患者，一分鐘120次心肺臟復蘇急救讓她的額頭浸出一層又一層汗水，看見患者逐漸恢復的心跳和呼吸，她才常常吁出一口大氣，身體累得發(fā)軟，不得不坐下來稍稍歇一歇。

突然外面?zhèn)鱽硪魂嚑幊陈?，聽聲音齊主任知道是保安老陳與患者或是他們的家屬在為什么事情爭論。老陳是個負責任又頗有愛心的人，讓他如此焦急的大聲嚷嚷，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令人無法容忍的反常事情吧。齊主任趕忙走出來看個究竟。

一點不錯，當齊主任目睹外面的爭吵場面時，她也忍不住和老陳一樣大聲地喊出五個字：“請你把她放下！”之后她又大聲呼喊護士長的名字，讓她取一副擔架出來。

老陳和齊主任到底看見了什么呢？

一個中年壯漢用雙手提著一位中年女性的小腿，就那樣讓中年女性倒立著往急診室走。因為壯漢又高又胖，像一座黑塔；而中年女性嬌小瘦弱，似無助的孩童，所以這種視覺上的反差讓人立刻產(chǎn)生對無辜者的同情和施暴者的憎恨。

豈料，手提倒立女性的壯漢卻沒有罷手的意思，對警告之聲充耳不聞，仍舊往前走。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憤怒的人墻擋住去路時，才趕忙解釋說，你們誤會了，我們是來看急診的，她是我老婆，昏迷多次了，現(xiàn)在很危險的……

仔細打量患者，齊主任也覺得面熟，原來是自己一周前接診的那位心跳過緩的患者。她小聲地和齊主任打招呼，并說自己唯有這樣倒立著才不會昏迷，幸虧丈夫是標槍運動員，不然可能就沒命了。

齊主任清晰回憶起她曾來就診的情況，她叫安云，今年48歲。一周前，她因為心臟傳導阻滯被送到急救室。當連接心房和心室的心電系統(tǒng)由于疤痕、感染或突發(fā)心臟病而遭到破壞時，就會導致心臟傳導阻滯，并最終造成心跳急劇下降。

就安云這個年齡段的患者而言，正常心跳應該在每分鐘70到80之間，可她還不到50。她曾經(jīng)多次出現(xiàn)昏厥和突發(fā)心臟病。上次，這個大塊頭沒陪她一起來，情急之下，齊主任不得不叫一個同事給她植入心臟起搏器，通過心臟起搏器產(chǎn)生的有規(guī)律的電流防止安云心跳過慢。僅僅幾分鐘之后，她就從急救室轉移到一個手術室，接受了心臟起搏器的植入手術。

齊主任蹲下身，看著安云的臉，問道：“一周前你安裝起搏器不是很順利嗎？”

“是的，幾天來一直沒有問題，就在幾個小時前突然發(fā)生意外的?！睋钠拮颖磉_不夠全面，大塊頭丈夫幫著補充說：“幾個小時前，她開始咳嗽，然后就暈倒了?！?/p>

“可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要倒提著她呢？”齊主任說。

“我把她扶到床上，有幾秒鐘的工夫，她恢復了意識。她試著站起來，可是又跌倒了，摔到床后面。我攥緊她的腳踝往上提，然后她就蘇醒了?！?/p>

“是因為身體倒立的原因才使她蘇醒的嗎？”齊主任說。

“的確如此，只要我不倒立還會昏倒的，”安云說。“我們前后試了四次，每次只要他一改變位置，我立刻就不省人事了?！?/p>

“就是說，倒立時，你就清醒；頭朝上時正常體位時，你反而就會昏厥？”

安云使勁點點頭，在她們對話的這段時間里，她始終都是倒立著。

齊主任的大腦開始飛速轉動，搜索著所有可能的致病原因?？隙ㄊ怯惺裁礀|西阻塞了從安云的心臟到大腦的血流，而這種阻塞在倒立時就會消失。要不就是她的血壓太低了，以至于血液只有在倒立時才能到達大腦。而血壓怎么會低到那種程度，會不會是因為過敏反應或嚴重脫水而導致的休克呢。

另一種可能是，安云患有心包填塞。心包是包裹心臟及出入心臟大血管根部的囊樣結構，外傷性心臟破裂或心包內(nèi)血管損傷造成心包腔內(nèi)血液積存成為心包填塞。如果她的心臟在植入起搏器的過程中形成了穿孔，血液滲透到心包當中，她的心室就會被不斷涌出的血液擠壓，從而削弱心臟的供血能力。當?shù)沽r，安云大腦的供血量增加，暈厥的癥狀就會隨之緩解。

在急診治療室接受檢查時，安云的丈夫還是不敢松開她的腳踝，讓她躺在床上，生怕她又暈過去。

齊主任說：“我們先讓她倒立著接受檢查，然后把她平放在床上，看情況有沒有改善，好嗎？”

檢查的結果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血壓是120～66，心跳正常，心臟起搏器的工作情況也正常。

性格開朗的安云打趣說，我目前感覺良好，可能要歸功倒立了半個小時吧。

齊主任卻眉頭緊鎖，所有的醫(yī)生都希望自己能在開始檢查時就為患者找到致病原因，以便為接下來的治療爭取時間。

“好，現(xiàn)在慢慢把她放平?！饼R主任邊說邊和安云的丈夫一起輕手輕腳地把安云放到床上，準備接受進一步的檢查。突然，監(jiān)視器出現(xiàn)了變化，警報聲大作。

“不好，又來了……”話沒說完，安云再一次進入昏厥狀態(tài)。

“沒有心跳了！起搏器失靈了！趕快準備腎上腺素！”齊主任一頭霧水地說道。

“都躲開，這下你們清楚我為什么不敢松開她的腿了吧。”安云的大塊頭丈夫邊說邊把醫(yī)護人員推到一邊，一把攥住安云的腳踝，舉到空中。倒立了片刻之后，監(jiān)視器又開始顯示心跳了?！拔倚蚜??！卑苍普f。

齊主任猜測，一定是一周前的手術出現(xiàn)了問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大概是起搏器的電極導線，就是連接脈沖發(fā)生器和你的右心室的導線斷了?？赡苁悄銊×业目人园阉饠嗟?，沒錯，很可能就是這個問題?！饼R主任接著說?！爱斈愕沽r，導線碰巧又連上了，起搏器又可以幫助心臟正常跳動了?！?/p>

五六十歲以上用過電燈泡的人都知道，有時燈忽然不亮了，是因為電燈的鎢絲燒斷了，如果斷的縫隙很小，他們會把電燈泡倒過來，試著讓熔斷的鎢絲重新接上。安云的心臟起搏器的導線像電燈泡的鎢絲一樣不幸折斷了，但折斷的縫隙很小，只要倒置就能連接使用。

形象地說，心臟起搏器就是一個發(fā)電機再加上電線。起搏器通常埋植在上胸部的皮下，它的導線通過靜脈到達心臟，導線頂端的電極固定在心臟的內(nèi)側面心肌上。通過起搏器刺激心肌使心臟搏動，維持心臟正常跳動，可根治緩慢性心律失常。

目前臨床上常用的心臟起搏器具有小、輕、薄、壽命長、多功能等特點，僅有火柴盒大小，重量在25～50克之間，采用低能耗的集成電路制成產(chǎn)生及控制電脈沖發(fā)放的電路，用鋰電池作電源，一起密封于鈦合金外殼內(nèi)，壽命可達6～7年。

起搏器通常由兩部分組成：脈沖發(fā)生器和傳送脈沖電流的電極導線。一般來說，導線的一端是被埋入心臟肌肉中的，但也有極少數(shù)案例中，導線尖端發(fā)生位移，導致起搏器失靈。世界上最大的起搏器廠商之一的St. Jude Medical公司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以該公司最暢銷的一款起搏器為例，每22萬例植入手術中，只有97例在手術后30天內(nèi)發(fā)生位移。顯然，安云女士就是那個小概率的患者。

補救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將斷掉的導線重新連接。但對安云這個特殊的患者而言卻一點不簡單，因為她必須倒立著接受醫(yī)生的修補工作。值得欣慰的是，導線重新接好后，她終于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站立了。

因為倒立的時間太長的緣故，正常站立后，安云反倒有點不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