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梁
宋代的范正敏在《遯齋閑覽》里說,太平興國年間,江東有個和尚,向朝廷請求修繕天臺寺,“且言寺成,愿焚身以報”。宋太宗就命令太監(jiān)衛(wèi)紹欽督辦這件事。在修繕寺院期間,衛(wèi)紹欽跟和尚每天“笑語無間”,等到工程結束,衛(wèi)紹欽便讓人在院子里堆上柴草,喊那個和尚來“踐諾”。和尚推托說要先面見皇上致謝,衛(wèi)太監(jiān)不許,“僧大怖,泣告,紹欽促令登薪”,火一燒起來,和尚想溜下來,“紹欽遣左右以杖抑按,焚之而退”。
對于這則故事,好多人都以為:衛(wèi)紹欽的形象,前后判若兩人,前面親密無間,后來兇相畢露,表現(xiàn)了他的陰險、狡猾、殘忍。關于衛(wèi)紹欽,宋史里說他“苛愎少恩,不為眾所附”,大概性格執(zhí)拗、乖僻,做事又比較認真負責,因此沒有多少官員會喜歡他的。而我卻以為:他對于不講信用者的“踐諾”實行嚴厲的監(jiān)督,何罪之有?對于衛(wèi)紹欽的批判,不是對“和尚”這般的失信者非拐彎抹角的愛護,也起碼是莫名其妙的寬恕。
魯迅說,“有時也覺得寬恕是美德,但立刻也疑心這話是怯漢所發(fā)明”?!扒訚h”,同情“和尚”之灰飛煙滅,主要是害怕自己也經(jīng)常有自欺欺人的豪言壯語,一“燒”,便“燒”掉了后路或余地。有的“怯漢”又賽如《三國演義》里的諸葛亮,對待“踐諾”特別有心得,把“軍令狀”玩弄于股掌之中——都是立下過“軍令狀”的,關云長在華容道放走了曹操,他不殺,向劉備賣了個大大的人情,同時也可使關二哥日后對自己徹底服貼;馬謖兵敗街亭,孔明先生就“揮淚”按著規(guī)矩來。內(nèi)外有別,親疏不同,惺惺作態(tài),表里不一。
倘如沒有“衛(wèi)紹欽”這樣認真地監(jiān)督,不踐諾的“和尚”又會得到了怎樣的一種人生經(jīng)驗?扯大謊的家伙活得更輕松、自在,大家都抱著暫且相信、“姑妄觀之”的游戲心情,玩世不恭,人人都做沙漠里的鴕鳥,拒絕抬起腦袋環(huán)視本質和真相。不義、不平、不仁之事時時出現(xiàn),而非要裝成沒看見,這就是默許,或者是共同犯罪。
承諾要客觀,要實事求是,誰也不得信口開河。目前有些地方的社會機制,還真的好像不能讓所有的扯謊者受到應有的懲罰,有些人打心眼里看不起誠懇地“踐諾”的人們,把他們當成傻冒。當前的一些領導干部,習慣于拍腦袋決策、拍胸脯保證,承諾往往落空,應該“踐諾”的時候,卻連像說評書的“且聽下回分解”的套話都沒有。吃過肚饑,講過忘記。他們在折損公信力的同時,嚴重損害了黨和政府在群眾心中的形象。
無數(shù)事實證明,生產(chǎn)些“焚身以報”之類的承諾,皆為糊弄上級或老百姓的權宜之計。聞利而動,舌如激箭,這類承諾對騙子與懶蟲沒有任何約束力,唯獨碰上了認真的 “衛(wèi)紹欽”,才算倒霉,這樣的監(jiān)督“踐諾”,才有了些人們贊許的腔調(diào)。
我經(jīng)常在媒體上看到有些地方的老百姓對離任官員的“深情”挽留,表面上看,似乎頗含過去送“萬民傘”“扯靴”的感人成分,仔細一了解,反倒是群眾“一任承諾一任實現(xiàn)”政治訴求的表現(xiàn),是他們對政策的延續(xù)、領導的承諾能否兌現(xiàn)的擔憂。面對“踐諾”的尷尬現(xiàn)狀,我們確實很有必要啟動相應的問責機制,讓那些習慣于說大話、說空話的新“和尚”,盡早在烈火中“遂愿”。老“和尚”的肉體是容易消滅的,而他們的做派,卻猶如難以絕跡的蟑螂。
提個建議:領導者不妨把過去立下的“軍令狀”都找出來,重溫一番,讀讀看看,按照自己當年的承諾,假如在真正鐵面無私的“諸葛亮”手下,休說這烏紗帽了,自家的頭顱應該滾落幾回?心智不受影響的話,再把這個“狀”那個“狀”交換了看看,啼笑皆非之后,才有可能陡生脫胎換骨之決心。
編輯:鄭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