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舒
洋姐說:用一支紙飛機劃過高三的尾巴作為告別,這真的是洋姐見過的最浪漫的告別儀式了,只是有那么一點小心酸。
許許多多瘋狂的事情,最適合在夏天發(fā)生。
比如告別和告白,比如嘶吼和撕書。
臨近畢業(yè)的夏天,是教導主任最忙的季節(jié),忙著夜里打手電筒抓情侶,忙著四處貼告示嚴戒撕書和涂鴉,忙著深夜里趕去學生宿舍,喝令那些高唱《十年》的男生統(tǒng)統(tǒng)滾回自己寢室去。盡管如此,瘋狂的事情還是從未停止過,而六月飄“雪”也永遠是高三樓的獨特景貌。紛紛揚揚的紙雪花片從窗外飄出,通常伴隨著幾句聲嘶力竭的嘶吼?!叭菫榱诵怪旰暗目鄲炁c彷徨”——我的后桌余航這樣解釋的時候,我對著他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
在六月臨近的時候,我依舊保持著人生里一以貫之的冷漠。我的每一本教科書都好好地呆在桌肚里,資料和參考書上布滿細密端正的筆跡,試卷認真折疊,按照月考順序填進文件夾。我分明能感覺到畢業(yè)季的空氣里正漂浮著蠢蠢欲動的溫熱氣息。五月末的晚風已經(jīng)隱隱有些燥熱,教室里的風扇在我頭頂上吱吱呀呀地轉(zhuǎn),我手肘下壓著不安分的草稿紙,伴隨著氣流上下翻動,猶如一只將飛未飛的白鴿。
這時后桌余航唰的一聲又撕了一張英語試卷,白花花的紙片飄出窗口,落在樓下那條窄窄的過道上。我轉(zhuǎn)過身,怒視他。
“你不知道快要畢業(yè)了嗎?”他被我盯得心里發(fā)毛,也怒視我。
“我只知道你今天又不交英語卷子了,而且還可能帶著一幫人一起拒交?!蔽疑焓肿テ鹚烂嫔弦粡垟?shù)學試卷,“你也有點兒新意啊,偶爾來一張別的卷子怎么樣?”
數(shù)學科代表與英語科代表沉默地對視了五秒鐘,最后還是余航認輸了,站起身攔住了他那幫正打算效仿他勇撕英語模擬卷的哥兒們,“誰借我一張卷子我去樓下復印。”
余航經(jīng)過我的桌子,狠狠瞪我一眼,“你這種人的人生里,一定充滿了無趣的夏天。”我揚起頭回擊,“那也一定比晚自習喝醉酒之后走錯廁所的人生強?!庇嗪降母鐑簜兘y(tǒng)統(tǒng)拍桌笑倒。
“這個梗也就讓你用完這個夏天!”余航怒喝,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教室門口。
大概是應驗了余航的話,畢業(yè)的那個夏天果然沉悶而冗長。體檢,填表,拍畢業(yè)照,清掃教室準備高考——程序化的流程一項一項做下來,最后就是各自走進各自的考場??纪陻?shù)學后恰好在樓梯口碰見余航,他看著我心事重重的臉并沒有多問,伸手遞過來一瓶依云水。暮色漸合的黃昏吞沒了少年的背影,我悵然地攥著這瓶水,夕陽打翻在里面,整個瓶身都是溫柔的橙色。
最后一場結(jié)束時,依稀記得鈴聲格外悠長。我非常平靜地走出了考場,沒有狂喜和解脫的感覺,只是抬起頭,看見西邊瑰麗的晚霞。我終于不必再坐在晚自習的教室里寫無盡的習題,終于能安靜地站在走廊看一場完整的日落了。
我想了想,伸手在資料袋里掏出一張空白的草稿紙,認認真真地折了一只線條流暢的紙飛機。掏出筆寫了幾個字,然后對著它呵了一口氣,輕輕擲了出去。
那是寫給余航的,“告別你,所有的夏天都變得無趣。”
和撕不撕書,其實一點兒關(guān)系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