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

校園可以說是紛繁復雜社會中的一方凈土，而孩子的心靈則是這方凈土上綻放的清香淳樸的花朵。守得這方凈土，莫讓雜草叢生，是我們作為教師的天職。

2010年，我告別學生這一角色，如一只迷途的鹿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懷揣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及即將“失業(yè)”的忐忑，邁向了新的征程。實習期間，得知招聘特崗教師的信息，作為從小在城市長大又向來被冠以“嬌生慣養(yǎng)”名號的我，根本不會選擇走這條路。不料，造化弄人，我還是抱著想要了解教師招聘模式是怎樣的心態(tài)參加了考試。一切似乎是那樣的順風順水，過五關斬六將，我居然真的擁有了成為特崗教師的資格。是去，還是不去？糾結纏繞在我的心頭，剪不斷，理還亂。去，農村學校的條件怎樣，自己難道不清楚嗎？人的青春尚短，我受得了那般痛苦嗎？不去，辛辛苦苦考取的工作就這么放棄了，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業(yè)啊！

經過漫長的抉擇，想去工作的想法占據了上方。于是我收拾行囊，來到遠離家鄉(xiāng)200多公里外的山村，開始了“特崗”生涯。一切如我想象的那般，沒有城市的喧鬧和車水馬龍，鄉(xiāng)村顯得寧靜極了。瓦藍的天空云霧繚繞，不知名的鳥兒鳴囀枝頭，村子里屋頂上飄著裊裊炊煙。低矮整齊的平房教室里擺放著坑坑洼洼的桌椅，水泥泥漿的黑板早已被白色粉塵遮蓋，模糊了原本的色彩……一幅幅陌生的景象就這樣烙在我的腦海里。曾經那抹喜得工作的愉悅，早已消失到九霄云外。后悔之意，油然而生。這是自己選擇的，不是嗎？那就該坦然面對，我暗暗告誡自己。

“老師好！”“你是我們的新老師嗎？”“老師，你真好看！”……嘰嘰喳喳的聲音，叫醒了還在沉思的我。眼前出現了十幾個孩子，天真無邪的眼神充滿了無限的好奇，浣洗多遍已失去光澤的衣服罩在他們瘦小的身體上，顯得是那么的不和諧，卻掩蓋不住身上散發(fā)的純樸與可愛。在校長的安排下，我承接了二年級所有課程的教學任務，同時擔任這十幾個孩子的班主任。

初出茅廬的我，還是一個稚嫩的新手，每天絞盡腦汁摸索教學方法，使盡渾身解數完成8門課程的教學任務，課下應對各種糾紛與摩擦，練就了生火爐、倒爐筒的“高超”本領。由于農村人口逐漸稀少，附近幾個村子都取消了辦學資格，孩子們早早地離開了父母，寄宿在學校。于是，我理所應當地成為他們的“老師”和“家長”。城市里八九歲的孩子，還都是父母手中的珍寶，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而這里的孩子，早已脫離鳥巢，展翅翱翔了。當然也有例外，整天哭著鬧著找媽媽、不吃不喝要回家的小家伙，讓我費盡心思；冬天穿著厚重棉衣棉褲的住校生，尿褲子后沒有可替換的衣服，只好讓他站在爐子旁邊烤邊學習……種種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件，充實了我的每時每刻，讓我無暇自憐自艾。好在有熱心的領導和同事，輔助我漸漸地走上了正常的軌道。

時光永不停息地穿梭著，漸行漸遠的青春年華，讓我來不及感受它的絢麗與激情。曾幾何時，我亦如熱血青年，渴望轟轟烈烈，渴望追求夢想。沒想到，還是經不住時間的洗禮，所謂的青春與夢想被日復一日、周而復始的平凡打磨得毫無棱角。我似乎感受不到未來的氣息，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就這樣度過了一個個春夏秋冬，一次次往返在回家與上班的盤山路上，不知不覺間，5年悄然而逝。

六月的清晨，清涼的空氣彌漫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陽光透過玻璃，溫柔而閑散地灑落在教室，孩子們朗朗讀書的聲音清晰飄蕩在心間。畢業(yè)季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來臨了。

看著眼前這些日漸茁壯的孩子們，心里掀起了些許漣漪。這些孩子的家庭形形色色，有離異的，有單親的，有留守的。最特殊的還是那個男孩—小胳膊小腿兒如剛抽出的樹枝一般，支撐著一個圓圓的小腦袋，精致的五官流露著清秀與可愛，瘦小的他直到小學畢業(yè)，身高也不及一年級學生。二年級時，他在上課期間不是蹲在教室的水泥地上堆土，就是在破舊的小本上胡亂涂鴉，不言不語，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每每嘗試著與他交流，他都緊緊地攥著兩個核桃大小的手，在胸前微微顫動著，頭低得讓人無法探尋他的神情。

從同事的口中得知，這個孩子甚是苦命，中年的爸爸因家庭貧困娶了帶有精神疾病的媽媽。這位母親無論春夏秋冬，都躺在校門外的水泥地上“守護”著她的孩子們，清醒的時候就會罵罵咧咧地批判著什么。他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的，營養(yǎng)不良，無法正常發(fā)育，在所難免。日積月累，練就了他不愛言語的自閉傾向，讓人看著總是那么楚楚可憐。

知曉原因后，我聯合其他孩子一起幫助他走出自閉：利用課余時間輔導他落下的功課；手把手地教他寫出工整漂亮的字；一字一句地教他朗讀課文，從坑坑巴巴地勉強讀出到能夠有感情地連篇誦讀；同學們主動邀請他一起游戲；發(fā)現有人欺負他，他們會擰成一股繩去保護他……漸漸地，他的成績有了起色，5分，26分，43分，65分……校園里、教室內都可以聽到他爽朗的笑聲，上課也會主動舉手回答問題，這一切讓我甚感欣慰。

直到六年級時的一天，他的父母去田地耕種，中午就把他留在了學校。放學后，其他同學都離開了，只有他呆呆地坐在教室。想著不能讓孩子餓著肚子，我就拿了些水果和零食給他?！袄蠋煟也灰也火I，真的不要……”他那核桃大的小手推托著。“不吃東西怎么可以？留著吃吧?！蔽遗潞⒆硬缓靡馑汲?，趕緊離開了。

誰知，第二天發(fā)生了一件讓我永遠不能忘懷的事—“報告！”宿舍門外傳來一句稚嫩的聲音，轉頭望向門外，只看到一堆凌亂的發(fā)絲在玻璃外搖晃?！笆撬麃砹耍惺裁词聝耗?？已經放學了?！蔽倚睦镟止局！斑M來吧！”門被緩慢地推開，一只小腳探了進來，細細黑黑的小指頭緊緊地摳著略有掉皮的涼鞋，夏天的衣衫罩在他的身上顯得空蕩蕩的。“老師……”他抬起眼眸看著我，發(fā)現我的眼神與他相對，又急忙地看向一邊，小嘴嘟囔著，卻絲毫沒有發(fā)出我可以聽到的聲音。

作為教了他5年的老師，對于他這副局促不安的表情，我是最了解不過，便走向前蹲下身子，低聲問道：“怎么了？是不是……”還沒等我說完，之前原本靠在背后的小手怯怯懦懦地遞來兩張烤得干黃的白皮餅?！袄蠋?，給您！”我怔住了，“老師，這是我媽媽親自為您做的……”他不自然地搖晃著身子，眼睛躲閃著，最終落在他的小腳上，“謝謝您……”輕悠悠的話語似乎還在空中飄蕩，白皮餅已落入我的手中，沉甸甸的。而那個孩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后來，在這個孩子的日記里，記述著這樣一句話：“我的語文老師，溫柔善良，我們班同學都喜歡她……謝謝老師讓我快樂地成長，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對我的好……即將畢業(yè)了，我舍不得離開她……”一個個簡單又樸實無華的字，敲打在我的心頭，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一股無形的暖流滋潤了心田。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在歡笑與淚水中，送走了我的第一批學生，而我繼續(xù)堅守著崗位，傳遞著愛與知識。本以為我與這些可愛的孩子們之間的交集就此結束，沒想到上初中后的他們，居然徒步8 000米從鎮(zhèn)上回到村里的小學看望我，要知道那可是寒冬臘月??！當他們凍得發(fā)青的臉露出了這個世界上最真摯純樸的笑容時，我的內心徹底瓦解了?！袄蠋?，我們好想你！”“老師，我真的想再聽一節(jié)您的語文課！”……孩子們親昵地靠在我的身旁，摸著他們早已發(fā)僵的紅腫的手，熱淚打濕了我的眼眶，絲毫不留情面地傾瀉了出來，這是我第一次在孩子們面前哭。

6年來，我承受著工作的壓力，咬牙忍受著農村的艱苦，掙扎在回家與上班的盤山路途之中，我的努力獲得了多項榮譽，也獲得了家長的肯定?？稍俣嗟臉s譽，都不及這些孩子們對我的愛。我不再后悔在青春如花的歲月做出的這個選擇—成為一名特崗教師。我為我的抉擇感到驕傲，只因有學生們的陪伴，讓我領悟到人生的價值所在。

學生純潔的心靈，是滴滴甘露，喚醒了我沉醉的心靈；學生的愛是融融春風，消融了我塵封多年的情。我愿以畢生精力站三尺講臺，守一方凈土！

（作者單位：山西省大同市大同縣倍加造鎮(zhèn)中心校西村小學）

責任編輯：孫建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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