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回族“花兒”,是指流傳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首府烏魯木齊市、北疆昌吉回族自治州、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南疆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的焉耆回族自治縣和東疆吐魯番、哈密等回族聚集地的,基本上由回族民間藝人傳承的,反映回族人民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等方面內容的民間歌曲。主要有:“花兒”、宴席曲、及其他民間小曲。
新疆雖然是回族先民進入中國的門戶之一,歷史上也有回族在此居住的記載。但現居住此地回族的來源,主要是由西北各省區(qū)的回族遷居而來的。全疆各地(不含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共有95.3萬余人。
西北各省、區(qū)回民遷入新疆,也帶來了當地的方言及民間歌曲。這些民歌傳入新疆后,又經過數百年以來的傳唱和再創(chuàng)造,吸收了維吾爾、哈薩克、柯爾克孜、蒙古等民族民間音樂中的優(yōu)秀成分,融進了新疆獨特的自然地理風貌和一些歷史文化傳統(tǒng)及形式,形成了不同于西北其他省、區(qū),具有新疆回族風格的民間歌曲。數百年來,尤其是近一個世紀以來,新疆各族人民和居住在新疆各地回族人民,將這些回族風格的民間歌曲,認同為新疆回族“花兒”。
新疆回族“花兒”的形成,是新疆回族人民在繼承、學習中華民族中原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基礎上,融進了伊斯蘭文化及中亞、西亞各民族的音樂文化的成分而形成的。
本人在對流傳在新疆各地的回族“花兒”長達40余年的學習、繼承、記錄、整理和研究中,認為其在調式上,具有以下特點:
一、保持了和中華民族民間傳統(tǒng)音樂一致的“五聲音階”調式體系
“五聲音階”調式體系、也稱“五音”音樂體系。來源于中國傳統(tǒng)古典陰陽學說中的“金、木、水、火、土”方面的理論。主要是在音樂作品中,以“宮、商、角、徵、羽”為首音調式的音樂體系;唐代以來也叫“合、四、乙、尺、工”,相當于簡譜上的“1、2、3、5、6”調式。中國古代,對“五聲調式”之觀念,有以下記載:管子《地員篇》曰“凡聽徵,如負豕覺而駭;凡聽羽,如馬鳴在野;凡聽宮,如牛鳴窌中;凡聽商,如離群羊;凡聽角,如雉登木以鳴?!睍ń裾憬B興)季本所著《律呂別書》曰:“音有清濁高下之差,逐為君臣民事物之等。故義取於君者,則以宮起調;義取於臣者,則以商起調;義取於民者,則以角起調;義取於事者,則以徵起調;義取於物者,則以羽起調”。由此可見,“五聲音階”調式體系的應用,由來已久。它基本上是中華各民族傳統(tǒng)音樂通用的調式體系,和歐洲大小調體系有著明顯的差異,形成了中華民族傳統(tǒng)音樂鮮明的風格和色彩,也是支撐華夏音樂理論的重要基礎。
因為新疆回族“花兒”來源,是由陜、甘、青、寧等省區(qū)傳入后結合新疆的實際而形成的。所以,無論是“花兒”類的諸多“曲令”,還是其他各類民間歌曲,所采用的調式體系均屬于“五聲音階”調式體系,和中原地區(qū)所使用的調式體系相一致。
二、新疆回族“花兒”常用的調式及音階
新疆回族“花兒”中所用的調式常見的有“徵、商、羽”等,也有少量的“宮”調式,主要以前三種調式居多。
1、“徵”調式的使用
最常見的為“徵”調式。在大多數的“花兒”類的民間歌曲中,無論從調式音階的哪一級開始,大多都結束在徵調式上。它所用的音階一般呈現五聲性音階,也有在此基礎上的六聲、七聲音階。
見昌吉回族自治州呼圖壁縣回族“花兒”《石崖上的石像》(馬秀英演唱,富林記錄):
歌曲從“E羽”音開始,半終止為“E羽”,結束用“D徵”。它使用了一個四聲的“D徵”調式,調式音階是:“D、E、G、A”。
昌吉回族自治州木壘哈薩克自治縣回族“花兒”《共產黨好比個紅太陽》(《河州三令》李毓集記錄):
歌曲從“E徵”音開始,半終止為“#F羽”,結束用“E徵”。它使用了一個五聲性的“E徵”調式。調式音階是:“E、#F、A、B、#C”。
焉耆回族自治縣回族“花兒”《採牡丹》(白牡丹令,馬生龍演唱,馬成翔記錄):
歌曲從“F徵”開始,半終止在屬音“C商”音上,結束于主音“F徵”。它與前例的不同之處在于它的音階中增加了一個清角音“bE”,從而形成一個“F徵”的六聲調式,調式音階是:“F、G、bB、C、D、bE”。
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特克斯縣回族民歌《出門人(二)》(馬金福演唱,馬成翔記錄)則用的是一個“bB徵”調式上的七聲音階:
歌曲從“bB徵”音開始,半終止于“bB徵”,終止還是“bB徵”。它使用的調式音階是:“bB、C、D、bE、F、G、bA”。在實際演唱中,因為方言的關系,第三級音“D”,要比實際音高稍低。
伊寧市回族民歌《出門人(一)》(馬成翔記錄整理)中所用的“C徵”調式七聲音階,在實際演唱時因受陜西方言及秦腔等地方戲曲的影響,所用的音階“C、D、E、F、G、A、bB”中的“E”音偏低,“bB”音要偏高。
2、“商”調式的使用
在新疆回族“花兒”中,“商”調式也常常以四聲、五聲、六聲、七聲及七聲以上的音階形式出現。
見昌吉市回族“花兒”《一更里月影往上升》(牛金祥演唱,虞有坤,李來順記錄):
歌曲從“B商”調式的下屬音“E徵”音開始,結束在“B商”上。它使用了一個四聲性“B商”調式,調式音階是:“B、#C、E、#F”。
再看昌吉回族自治州木壘哈薩克自治縣回族“花兒”《一根谷草十二個節(jié)》(晶晶花兒令,馬振華演唱,李毓集記錄):
它從“#F商”調式的下屬音“B”開始,結束在“#F商”上。使用的是“#F商”的五聲調式,調式音階是:“#F、#G、B、#C、E”。
再看吉木薩爾縣回族“花兒”《撥浪鼓搖了個三點水》(馬學明演唱,富林記錄)。
歌曲從“G清角”音開始,半終止和終止均在“E商”音上。它所使用的音階為:“E、#F、G、A、B、D”,是一個帶清角音的“E商”六聲調式。
伊寧市回族“花兒”《放風箏》(郭阿不都爾演唱,馬成翔記錄)則是帶“清角”和“變宮”的“C商”七聲調式,調式音階是:“C、D、bE、F、G、A、bB?!?/p>
新疆回族“花兒”在“商”調式的使用中,也有七聲以上的音階。如昌吉回族自治州吉木薩爾縣回族“花兒”《紅銅鐲子滿手紅》(顧生成演唱,富林記錄),其“G商”八聲調式的音階為:“G、A、bB、B、C、D、F、#F。”
3、“羽”調式的使用
在新疆回族“花兒”中,也存在著大量羽調式的作品,它們也都以五聲、六聲、七聲的音階形式出現。
見呼圖壁縣回族“花兒”《父母好比江海沿上的一股水》(馬爾沙演唱,富林記錄):
歌曲從“C徵”音開始,半終止在下屬音“G商”音上,終止在“D羽”音上。采用“D羽”五聲調式,調式音階為:“D、F、G、A、C”。
再看米泉市回族“花兒”《珍珠倒卷簾(二)》(趙建新記錄):歌曲的結構是個帶補充的單樂段。從“bA宮”開始,結束在“F羽”上,形成一個帶“變宮”的六聲“F羽”調式,調式音階為:“F、G、bA、bB、C、bE”。
再看米泉市回族“花兒”《我和尕妹要團圓》(韓生元演唱,張德浩記譜):
歌曲的上句從主音“E羽”開始,半終止在屬音“B角”上,下句從屬音“B角”開始,全終止在主音“E羽”上。使用的是“E羽”七聲調式,調式音階為:“E、F、G、A、B、C、D”。
4、“宮”調式的使用
新疆回族“花兒”中,以宮調式出現的作品比較少。
如米泉市回族“花兒”《雙探妹(九)》(韓生元演唱,趙建新記譜):
歌曲采用“G宮”的五聲調式,整體呈現“D徵”的感覺,半終止也在屬音“A商”上,可終止卻意外地到了“G宮”上。調式音階為:“G、A、B、D、E”。
再看流傳在新疆各地的回族民歌《藍橋擔水》(勉行記錄):
歌曲采用的是“G宮”的七聲調式。調式音階為:“G、A、B、C、D、E、#F”。以“D徵”音開始,半終止到“A商”音,全終止在“G宮”音上。
5、其他調式的使用
見米泉市回族“花兒”《我的花兒》(韓生元演唱,張德浩記譜):這是一個上下樂句的結構形式。歌曲從“E商”音開始到“A徵”結束的徵調式。在所有重復出現的下樂句結束前都出現了“#G”這個偏音,猛看是“A宮”音的導音,實際上是雅樂“A徵”調式。
三、新疆回族“花兒”中的調式交替
新疆回族“花兒”在調式上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作品中調式的轉換和交替。它使新疆回族民歌在旋律的進行上變化多端,色彩的對比顯得比較豐富。
1、同宮系統(tǒng)內的調式轉換
同宮系統(tǒng)內的調式轉換,是新疆回族“花兒”繼承中華民族音樂傳統(tǒng)的典型體現,和中原地區(qū)旋律發(fā)展的規(guī)律是相一致的。
見米泉市回族“花兒”《尕妹們好像白云彩(嘛呀六六二三令)》(趙德倉演唱,趙建新記錄):
歌曲從“bB商”音開始,半終止也是“bB商”,可終止卻在“bE徵”音上?!吧獭薄搬纭闭{式應用,形成鮮明的對比。
再看伊犁回族民歌《十道黑》(馬金福演唱,馬成翔記錄):
歌曲是一個四樂句方整性的單一段結構的多次重復。第一樂句從“A宮”音開始,結束到“E徵”;第二樂句從“E徵”開始結束到“A宮”;第三樂句也是從“E徵”音開始,結束到“A宮”;第四樂句從“D清角”音開始,結束到“E徵”。前三樂句都強調了“A宮”,可全曲結束卻是在“E徵”調式上。一宮一徵,相互交替、轉換,使作品的層次十分鮮明。
再看昌吉市回族“花兒”《四季歌》(富林記錄):
歌曲結構由一個單樂段加補充部分組成,全曲均呈現“D商”調式。但在補充的開始,則使用了“D商”到“G徵”的對比。
再看焉耆回族自治縣回族民歌《遠方的阿哥回來了》(馬風岐記錄):
歌曲在單二段的結構中,上段四樂句中的三句都結束在“D羽”調式上,可第四句卻終止在“G商”調式上。但下段又終止在“D羽”調式上,結尾補充又回到了“G商”調式。形成了一個在“F宮”系統(tǒng)內“D羽”與“G商”調式的來回轉換。
2、同主音的調式交替
看米泉市回族“花兒”《阿妹是救命的恩人(嘛呀六六二三令)》(韓生元演唱,方斌武記錄):
全曲為“D”調性,上半段從“D商”音開始,通過“A羽”,落音到“D商”;下半段也從“D商”音開始,而終止到“D羽”。同一主音“D”,“商”“羽”交替。
再看焉耆縣回族“花兒”《尕摩托騎上焉耆的城里到了(嘛呀六六二三令)》(馬生龍演唱,馬成翔記錄):
歌曲從“C徵”音開始,進入“G商”,也就是“C徵”調式的屬音,4小節(jié)后回到“C徵”。可從下半段,即第八小節(jié)開始,進入到了“C羽”調式的下屬音“C商”上。全曲終止在“C羽”調式上。這是一個同主音大、小調的交替,前半部分是“C徵”調式,后半部分卻是“C羽”。一大一小,使調式色彩的對比及轉換十分鮮明流暢,形成了別具特色的藝術效果。
3、不同宮及不同主音的調式交替
見鄯善縣回族民歌《繡荷包(六)》(馬文惠演唱,閆建國記)
全曲是一個四樂句的方整結構,歌曲猛一聽好像是從“A商”開始,雖然半終止到“D徵”調式,但它的旋律進行中有一個還原的“F”音。所以,上半段實際是“A羽”開始,“D商”結束。下半段從“D徵”開始,終止在“A商”調式上。形成了一個在“C宮”系統(tǒng)內的“D商”到“G宮”系統(tǒng)內的“A商”調式的交替。
再看伊犁回族民歌《五更盼到》(沙力兒演唱,馬成翔記錄):
歌曲是一個帶補充的單樂段結構,一共由六樂句組成。第一樂句從“bE宮”系統(tǒng)的“F商”開始,但卻結束在了“bB宮”系統(tǒng)的“G羽”音上,半終止在“F徵”音上。同時,它又是“C羽”調式的下屬音。下半段及補充部分,都終止在了“bE宮”系統(tǒng)的“C羽”調式上,形成了“F徵”與“C羽”的調式交替。
同主音調式交替和不同宮及不同主音的調式交替,常見于新疆維吾爾、哈薩克、烏孜別克、柯爾克孜等民族的傳統(tǒng)音樂中,也是構成其民間音樂特色的最重要的部分。新疆回族“花兒”在這方面的呈現,顯然也是受到了它們的影響。
據以上分析可看出,新疆回族“花兒”所采用的調式,以“徵”“商”為主,也多見“羽”。這也多見于中國北方地區(qū)傳統(tǒng)音樂。并且在大量的“徵、羽”調式的使用中,往往交織著“商”調式。這是由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強調“中庸”,在五聲調式“宮、徵、商、羽、角”的排列中,“商”處于中間的位置,“徵、羽”處于其左右兩旁,這也和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和”觀念是相一致的。
另外新疆回族主要來源于近300余年來西北各省區(qū)農民起義失敗后逃亡或流放的起義者,以及因為生活及其困苦而逃荒至此的回族人。因屢屢遭受反動統(tǒng)治階級殘酷壓迫及反復起義均遭失敗,和生存條件極端惡劣等原因,使其在民族心理上,有著濃重的悲愴色彩。因此,其民間歌曲也深深打上了悲愴的心理烙印。其一表現在調式上多見“商”“羽”等小調式;即使使用了“徵”等大調式,其中也多與“商”“羽”交替。其二是旋律中“悲劇式”的下行音階式的進行,以展現其多災多難的悲劇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