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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藏弓刀

2016-08-23 00:54愛笑的毛毛蟲
看小說 2016年6期

愛笑的毛毛蟲

北境寧城入冬極早,九月份的天已經(jīng)下過了一場鵝毛大雪,地上積了幾尺厚的積雪,入了夜更是寒冷非常,冷風卷著雪粒吹在臉上,如同刀子刮過一般。寧一溪伏在寧城城外的一處峽谷口上,舔了舔干裂的唇。身上的甲胄并沒有起到多少御寒的作用,反而讓傳到身上的寒氣更加深重。寧一溪曲了曲手指,防止手凍得太僵,待會拉不開弓。身邊的傳令官小趙在她身側(cè),小聲說道:“將軍,敵軍已入視野范圍內(nèi),現(xiàn)在收網(wǎng)?”

寧一溪瞇了瞇眼睛,極力眺望遠處。今夜無星無月,是個適合伏擊的好天氣,然而晚上谷口起了一層薄薄的霧,雖然有利于隱藏己方的行蹤,但相對的,不利于看穿敵情。丹國人向來不喜歡穿甲胄,寧一溪沒法從眼前的景象判斷出他們到底有多少人進了這個包圍圈。于是身子伏得更低,她側(cè)耳傾聽從地下傳來的馬蹄震動聲。

“三百,五百,八百,一千,一千二,一千七,兩千……”

寧一溪在心里面默數(shù)到了兩千二,對著小趙豎起了手掌。小趙會意,一揚令旗,一聲尖銳的哨聲響徹峽谷,伴隨著聲嘶力竭地一聲大喊。

“放箭——”

“嘉元七年九月壬戌,上將軍寧一溪率兵一千設(shè)伏于寧城醉谷,滅敵兩千七百余人。”

張繆風寫完最后一個字,把信封好,交給斥候,命他八百里加急把這封戰(zhàn)報傳回京城,而后才掀開門簾,正撞上匆匆行過的寧一溪。

“將軍。”

寧一溪停下腳步,看向他,蹙眉問道:“什么事?”

大部分的將士都聚在前面宴飲,隱隱能聽見有歡笑聲從前面?zhèn)鱽怼埧婏L看了看周遭沒什么人,這才快走幾步到寧一溪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就快要班師回朝了,監(jiān)軍那邊……您看是不是需要打點一番,不然——”

寧一溪豎起一掌,冷哼一聲,示意他不必多說:“那幫子奴才除了會壞事,還會做什么?滿腦子就只有金銀珠寶,哪里還容得下半點邊關(guān)將士的性命和宣國百姓的安危?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但陛下是明君,我相信他不會聽這些人嚼舌根。”

“將軍——”張繆風還想再勸,可抬眼一看寧一溪的眼神,便又把話咽了下去。寧一溪十三歲從軍,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這么些年,眼中早就沒有了尋常女子的柔軟,只剩一片風沙砥礪之色。她下定主意的事情,容不得別人說半個“不”字。張繆風是個識相的人,恭恭敬敬作一禮道:“憑將軍吩咐?!?/p>

寧一溪“嗯”了一聲,繼續(xù)大踏步地往前走去,走到一半,又半轉(zhuǎn)了身,側(cè)頭對張繆風道:“今天沒什么事了,你不去前面跟他們玩玩?我記得你酒令行得不錯。”

張繆風有些驚訝,轉(zhuǎn)瞬笑道:“一點小事,將軍竟然記得。說起來,將軍不去前面喝這慶功酒,反倒往后營走,可是有什么事情?”

寧一溪點了點頭:“我去清點一遍死傷者的名單,爭取盡快呈上去,好早點發(fā)放撫恤。”

張繆風知曉底下肯定已經(jīng)有人清點過了,寧一溪這是不放心,才要再親自過問一遍。自也不說什么愿為將軍分憂之類的話,只衷心贊一句:“將軍仁者心腸?!?/p>

寧一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眸無聲地笑了一下,也不再同張繆風客套,徑自往后行去。

這是戰(zhàn)后的第二天,戰(zhàn)場還未清理完,有些尸首暫時無處安置被停放在后營里。好在是冬天,不至于因為溫度過高,而引發(fā)什么瘟疫。

寧一溪舉著燭臺一個一個地看過去,有些面孔是她見過的,有些是從未見過的生面孔,然而今天過后就沒有什么區(qū)別了。明日他們將是一抔黃土,再無多少人記得他們的姓名。寧一溪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景,然而每次看見心里面總有感慨。這次醉谷伏擊,宣國傷亡不多,她便執(zhí)意要斂了這些人的尸骨,好好安葬一番。

看過最后一個,寧一溪閉了閉眼,眼前又浮現(xiàn)出自己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擋在自己前面的那個小哥。她甚至沒來得及問他姓名,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她面前死去。過后軍隊撤離戰(zhàn)場,別說一抔黃土,連眼都來不及為他合上。

寧一溪輕輕地吐出來一口氣,把燭臺換到了左手。她的右肩在昨日的伏擊戰(zhàn)中受了一道刀傷,現(xiàn)在舉著稍微重一點的東西還是有點吃力。

門口似是有風輕拂而過,燭焰搖晃間在四壁留下猙獰的投影。寧一溪皺了皺眉,寒聲道:“誰?”

外面?zhèn)鱽硪宦曒p笑:“戰(zhàn)場上的修羅將軍,原來還有女兒心腸?莫不是你心上人也在這里面?”

寧一溪聽著這帶著濃重外族口音的漢話,心下就已經(jīng)有了計較,等到她邁出門看到倚在圍欄上高鼻深目的身影時,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丹國人?!?/p>

來人行了個夸張的丹國禮,自我介紹道:“我叫元玉澤,不叫丹國人。寧將軍似乎一點也不吃驚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寧一溪持著燭臺,面上沒什么表情,然而眉眼間自帶的三分煞氣被天上冷月一襯,越發(fā)顯得詞句鋒利:“因為對我來講,這沒什么區(qū)別。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p>

“寧將軍對自己很有信心啊?!痹駶尚Σ[瞇地,手卻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的刀鞘上,“不如,讓我見識一下?”

話音未落,刀已出鞘,霸道的刀風轉(zhuǎn)瞬就到了寧一溪面前。寧一溪眉眼不動,只腳步微微一錯,屈指成爪,十分巧妙地避開了刀的鋒芒,扼住了元玉澤的咽喉。這場交鋒結(jié)束得極快,寧一溪手中燭臺上的燭火只不過微微閃了一下,兩人勝負已分。

寧一溪松開手,越過元玉澤要往前行去。元玉澤剛才被寧一溪掐得差點喘不上來氣,這會剛緩過來,喘著說:“你怎么……不殺我?”

寧一溪停了腳步,轉(zhuǎn)身看他,眉眼冷淡:“戰(zhàn)場之外,我從不殺人?!?/p>

“哈……”元玉澤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你就不怕我從你軍中大帳偷走什么機密?又或者趁著你們松懈的時候,趁夜偷襲?”

“哦?”寧一溪挑了挑眉,眼神里帶了點驕傲之色,“我今日既然能放了你,來日萬軍之中,一樣能取你首級。更何況——”寧一溪下巴一抬,指向他身后的寂寂荒野,“那邊就是醉谷,你不過是個收斂尸骨的,我又何必為難于你?”

“不過你也最好快滾,我不喜歡見到丹國人?!睂幰幌f完,就轉(zhuǎn)身離去。

元玉澤在原地笑了兩聲,不小心嗆了夜里的寒風,一陣咳嗽,喃喃自語道:“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說完一揚手,一道銀光從他手間飛向?qū)幰幌?。寧一溪抬手一接,見是一柄銀色小刀,做的極是精巧細致,她打量了一番,回頭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元玉澤笑了笑,又行了一個夸張的禮節(jié),很有些無賴的樣子:“送你的啊,感謝寧大將軍不殺之恩?!?/p>

寧一溪手腕一轉(zhuǎn),銀光沒于她袖間,她揚了揚手,就當是收下了,完全不疑有他。元玉澤見狀也不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沒入了茫茫無邊的黑夜之中。

寧一溪持著燭臺還未走至自己的主帳,就在拐角之處碰上一個人。寧一溪皺了皺眉,頗有些不情愿地打了個招呼:“王公公怎么在這里?”

王樂志笑了一笑,臉上的褶子顯得越發(fā)的多,他笑瞇瞇地說:“方才聽見點動靜,怕是有賊人進來要對我們不利,就想著過來看看,寧將軍……可還安好?”

“多半是夜里風聲,”寧一溪神色不動,“王公公多慮了。”

王樂志便笑著躬了躬身子:“那就好那就好。寧將軍威名在外,想來也是沒什么人敢擅闖軍營的,寧將軍說可是?”

寧一溪不想同他客套下去,隨便應(yīng)付了兩句,便尋了個借口回了自己的主帳。王樂志站在夜色里看著寧一溪的背影,意義不明地笑了兩聲,而后才轉(zhuǎn)身離去,織錦披風揚起的弧度被夜色襯得鋒利如刀。

等回到京城已經(jīng)是十月份了。京城的十月份還算不得冷,楓葉剛剛紅過,銀杏開始泛黃,正是賞景的好時候。寧一溪撐著下巴坐在書房里面看著窗外的侍女玩鬧,心思不知飄到了哪里。

從寧城回來時自然是極風光的,剛打了一場大勝仗,人人都夸她神勇,巾幗不讓須眉。宮宴上又得皇帝親賜御酒,一時風頭無量。然而寧一溪素來不在乎這些虛名,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她只記得那日她風塵仆仆地趕回來,跪在君王的腳下朗聲稟告的時候,廣鴻云按在她肩上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暖。

那日晚些時候,廣鴻云拉著她去看西蜀新供上來的錦繡織緞,問她覺得哪個紋樣好看。寧一溪不是很懂這些,隨意指了幾個,第二日這些錦緞就被送到了她的府上。

寧一溪看著還放在書房里的那一匹匹錦緞,最上面的是一匹石榴紅,艷烈得如同夏日里最盛的火燒云,又像是戰(zhàn)場上那被血浸染過的披風。那日齊興德送來圣上恩賜時的話還猶在耳畔,他說那匹石榴紅是皇上親自選的,覺得將軍會喜歡。寧一溪便只能說喜歡。其實她那日里匆忙一瞥間,最中意的是那匹靛藍色的蘇錦,像是北方晴空的顏色,只是她不慣于說出自己的喜好,便也就算了。

寧一溪微微嘆了口氣,重新執(zhí)起筆繼續(xù)寫文書。寫了一半,又覺得難以為繼。她戰(zhàn)后文書寫了許多次,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么棘手。寧一溪咬著筆桿思索著措辭,不知道要不要把王樂志監(jiān)軍時候私下索要賄賂的事情也一并報上去。

若是往常,寧一溪自然是有一說一,絕不會猶豫。可難就難在王樂志這人雖然有些貪財?shù)拿?,但他與安南王親厚,有些話便難以言說了。

安南王廣鴻飛是當今圣上廣鴻云的雙生弟弟,雙生之事在皇室之中雖然算不得是忌諱,然而當時廣鴻云被立為太子,無論從哪個方面考量,廣鴻飛都不應(yīng)存活于世?;屎髳巯ё约旱墓侨?,不愿意放棄年幼的廣鴻飛,一拖再拖,等到廣鴻飛六歲那年終于拖不下去了。

先帝把兩位皇子叫到了一處,要他們做出一個抉擇。廣鴻飛與廣鴻云當時聽完都沉默不語,最后是廣鴻飛搶了侍衛(wèi)的腰刀,一刀從左眼正中劃至下頜,他當時捂著半臉的血,強撐著問先帝:“這樣,是不是就沒有人會弄混我跟哥哥了?”

都是自己的骨血,見廣鴻飛如此,先帝也是不忍,自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連夜把人送去了嶺南,命他此生再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廣鴻飛至此才算是保全了性命。后來廣鴻云登臨大統(tǒng),大抵是心中對廣鴻飛有所虧欠,凡事都很寵信這個弟弟。寧一溪不愿廣鴻云為難,一封文書修修改改拖了許多時日,眼看著不能再拖下去了,還是難以動筆。

然而還沒等她拿定主意,張繆風倒是先行登門拜訪了。寧一溪聽到聽雙通稟的時候,著實怔了一怔。手握軍權(quán)的人,最忌跟朝中官員往來過密,引起君王猜忌。寧一溪這些年來在從不在朝中結(jié)黨營私,張繆風以文職隨軍,為人也十分謹慎,若是沒有急事,也不會登門來拜訪她。

寧一溪一邊叫聽雙將人請至書房,一邊咬著筆桿想后續(xù)安撫的事情。左相蘇正清在位多年,如今財政之事也多經(jīng)他手。往日里他便十分反對用兵之事,每次戰(zhàn)后撫恤更是要卡上一卡。不過蘇正清雖然在戰(zhàn)事上畏縮了點,但用軍之時從未克扣過糧餉,因此寧一溪對他的印象倒不算太壞。只是有時候因為政見不合,兩人在朝堂上總是免不了一番針鋒相對。

寧一溪這邊正想著,聽雙已經(jīng)引了張繆風進來。張繆風也不跟寧一溪寒暄,直截了當?shù)卣f明了來意。大體如寧一溪所猜想的一般,是蘇正清又卡了撫恤金。張繆風交涉多次無果,沒辦法只好來問問寧一溪的意思。

寧一溪見張繆風面沉如水,剛想出言安撫他兩句,就聽見張繆風說:“蘇相說,陛下大婚在即,不久丹國又來使和談,事關(guān)國體,不免在別的事情上就要節(jié)省一些。將軍,我看這次蘇相是鐵了心不肯多給些銀錢了。”

寧一溪一怔,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說什么?”

“蘇相說,陛下大婚在即……”張繆風重復了一半,驀然間醒悟過來。他看著寧一溪驟然蒼白下來的臉色,停住了話頭,不忍再說下去。

寧一溪下意識地按住右肩的傷口,狠狠地喘了口氣:“我去跟陛下說。將士在陣前浴血奮戰(zhàn)才有宣國的安寧,如何能為了這種事情就克扣銀錢,這不是令人寒心嗎?!”

“將軍……”張繆風看著她這樣子有些不忍心,但還是出言提醒道,“皇后的人選是陛下親自擬定的,是蘇家的大小姐?!?/p>

寧一溪眼底似有風沙卷過,手中的筆在紙上狠狠一頓,一道墨痕氤氳開來,壞了她琢磨了許久的戰(zhàn)報。

張繆風登門拜訪之后,寧一溪到底還是進宮面了圣,硬是請下了圣旨,把傷亡撫恤提得比往日里還多了些,一并呈上去的戰(zhàn)報上只字未提王樂志的事情,之后論功行賞她也辭去了大部分的賞賜。蘇正清倒是沒說什么,畢竟蘇令雪就要入主朝鳳宮了,他也不必跟寧一溪計較這已成定局的事情,徒惹得廣鴻云不快。

十一月京城小雪初落的時候,廣鴻云正式立蘇令雪為后,祭天地,告宗祠,大赦天下,舉國歡慶。寧一溪跟著一眾朝臣跪賀新后,萬人叢中,她偷偷抬眼,看著離她很遠的廣鴻云,仿佛還能看見他臉上未退的笑意。那是真的喜悅,不是強顏歡笑。

寧一溪低頭垂眼,三呼萬歲。初時的一點波瀾已經(jīng)在這些時日里消磨無蹤,她想的很透徹,只要廣鴻云找到了能執(zhí)手一生的人,自己這點心思哪怕是落空了也沒什么。她還是可以為他守這江山,哪怕他們之間從此之后除了君臣,再無生出其他情意的可能。

第二日,寧一溪下了早朝卻接到一個意外的邀請,有朝鳳宮的宮女過來,說是皇后請寧一溪一敘。寧一溪有些驚訝,今日按例應(yīng)是內(nèi)命婦進宮朝賀新后,她屬朝臣,自不在此列。而素日里又與皇后沒什么交集,想來想去,怕有可能是蘇正清要借蘇令雪的手做些什么。

寧一溪想了想,還是答應(yīng)了。一來她并不怕蘇令雪會對她做些什么;二來,既然她是廣鴻云喜歡的女子,她總歸還是想看上一看的。

寧一溪被人引進朝鳳宮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端坐主位的女子身上穿著靛藍云紋的織錦常服,驀然間便覺得右肩傷口一痛,連忙俯身行禮,心里面想的卻是,原來那匹錦緞給了她。

蘇令雪笑容溫婉,像是沒有察覺到寧一溪的心思:“寧將軍請起?!?/p>

寧一溪起身落座,目光垂落于眼前的地衣,極艷的紅色,看得她有些不適,只好伸手去拿旁邊宮女奉上的茶,看到碧色的茶湯盈于白瓷之間,寧一溪才覺得舒緩了點,輕聲開口問道:“不知皇后娘娘找臣何事?”

蘇令雪笑了笑,似是有些羞赧:“有一些事情,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請教寧將軍最為合適?!?/p>

蘇令雪語音溫柔清轉(zhuǎn),一番話講下來也是和和氣氣,全然不拿皇后的架子。寧一溪沙場出身,吃軟不吃硬,若是蘇令雪因著蘇正清的事情為難于她,她是不懼的,然而現(xiàn)在蘇令雪這般溫婉樣子,她反倒是強硬不起來,忙道:“不敢當,娘娘直說便是。”

蘇令雪抬手理過鬢邊簪花,話剛開口卻成了一聲嘆:“哎……這事真是不知道怎么說。”語畢又是一笑,神色間有些歉然,“寧將軍想來知道,近日安南王與丹國使臣都要來朝,圣上為了此事勞心勞力,我一個婦道人家?guī)筒簧鲜裁疵?,但也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看圣上近日飲食減了許多,想來是膩了御膳房的手藝。我便想著若是做些圣上愛吃的,興許能讓圣上有些胃口?!?/p>

寧一溪一愣,沒反應(yīng)過來蘇令雪的意思。她直來直去慣了,學不得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寧一溪看了蘇令雪一眼,從她面色上窺不出什么端倪,也不知如何回話,只能說:“這……娘娘所說自然是對的?!?/p>

蘇令雪見她神色間有些不自在,心下有了計較,便笑了笑,繼續(xù)說道:“底下當差的奴才大多粗心,不比寧將軍隨圣上日久,又心思細膩。所以今日是想來問問將軍,不知圣上平日里最喜什么?”

寧一溪這才明白過來蘇令雪是想親自做些廣鴻云喜歡的,讓他歡喜。寧一溪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垂眼輕聲說道:“圣上既鐘情于娘娘,娘娘不論做什么,圣上都是歡喜的,又何必來問臣?”

蘇令雪像是沒料到她會這么說話,一時有些驚訝:“寧將軍?”

寧一溪眼睫顫了顫,再抬起眼時,臉上是得體的笑意:“臣往日里見圣上似是喜歡桂花酸梅湯,娘娘不妨試試?!?/p>

蘇令雪也笑:“那我先在這里謝過寧將軍指點?!?/p>

寧一溪又同蘇令雪客套了幾句,才告辭出朝鳳宮。寧一溪離去后,蘇令雪身后的屏風中轉(zhuǎn)出一個人,白色織錦上繡著四爪金龍,食指上戴著云龍纏金的戒指。

那人落座之后,蘇令雪親自給他奉了茶,白衣人接過抿了一口,道:“幾年不見,蘇娘的茶藝越發(fā)精進了?!?/p>

蘇令雪看著他,眼中有些欲語還休的情意,但最后只是嘆惋一聲道:“就算是你說的,我也不覺得她會對皇上不利。她一介女子,征戰(zhàn)沙場,還記得圣上喜好……”

“蘇娘不信我?”

“你不懂。”蘇令雪悠悠地看向殿外,“一個女子,能這樣的記著一個人的喜好,必定是愛極了那人……”

一句話婉轉(zhuǎn)起伏得如同杯中起起伏伏的茶葉,蘇令雪看著窗外的碧空白云,想起自己十五歲那年在蘇府的梅樹下,看見了一襲白色錦衣的廣鴻飛,從此心中再容不下其他。眼里心里,念著的都是那人的悲傷喜悅,別人對她再一往情深,她也只能辜負。

半個月后,丹國派來的和談使與安南王先后抵達京城。安南王很是低調(diào),進京之后就閉門謝客,朝中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寧一溪對此也沒有太過上心,禮節(jié)性地遞過名帖被婉拒之后,就忘了這事。反倒是在迎接丹國使臣時,發(fā)現(xiàn)領(lǐng)頭的人居然是元玉澤。

元玉澤那時顯然也是看見了她,趁著旁人不注意時對她眨了下眼。不過好在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和談一切順利。

和談書擬好的第二天,寧一溪收到一張請?zhí)?,邀她三日后于天元樓小聚。上面的字寫的稀松平常,像是寫字的人不慣于這種書寫一般。寧一溪一看落款是元玉澤,不由得皺了皺眉。按理說她身為宣國重將不應(yīng)該與丹國人過從甚密,然而現(xiàn)在丹國與宣國既已議和,似乎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推拒。

寧一溪把請?zhí)麃G在桌上,一時苦惱。

聽雙奉了茶進來,看見桌上的請?zhí)闷娴啬闷饋砜戳丝?,看完之后笑著問寧一溪:“寧姐可是為難了?”

寧一溪點了點頭。

聽雙奉上茶盞,給她出主意道:“其實寧姐去去應(yīng)該也是無妨,兩國議和,私交好一點,反倒顯得誠心。若仍是端著從前生死相對的架勢,反倒容易讓皇上誤解,以為寧姐你對議和有什么意見呢。寧姐你說可是?”

寧一溪想了想,覺得聽雙說的也不無道理,三日之后仍是去了天元樓。元玉澤倒是沒什么大事,寧一溪見了他才知道他不過是初來乍到與人不熟,只認得自己一個,想找自己陪他喝酒而已。

寧一溪心中有事,竟然也就丟了一貫的自持陪著他胡鬧,喝到最后元玉澤大了舌頭,摟著寧一溪的肩膀說:“寧將軍你這么好的人。啊,要是我們丹國人,我肯定娶你?!?

寧一溪當時直接一拳揍了上去,把喝得東倒西歪的元玉澤丟到了天元樓外面,然后自己也搖晃著下了樓。寧一溪當時已經(jīng)喝多了,不怎么看得清外面的狀況,所以她沒有看到,在他們那間雅間的隔壁,坐著兩個衣服上都繡著云龍暗紋的人。

寧一溪第二天一覺睡到了下午,等到晚些時候飲過醒酒茶,剛有些清醒的時候,就接到了圣上口諭,讓她即時入宮。寧一溪一邊換衣服一邊想,可別是元玉澤昨天被扔在街上的事情被人發(fā)現(xiàn)了,圣上要拿她問罪。

但情況似乎比她想的還要糟一些。廣鴻云面沉如水,是山雨欲來的征兆。寧一溪跪下行禮,廣鴻云不說話,就那么讓她跪著。寧一溪自然也不敢動,地磚上的寒氣一層一層地漫上來,刺得她膝蓋發(fā)痛。等到她覺得自己跪得都感覺不到疼痛的時候,廣鴻云才沉沉開口道:“寧一溪,你可知罪?”

寧一溪不知廣鴻云這話從何說起,頭垂得更低了些,回答的聲音卻是斬釘截鐵:“臣不知?!?/p>

廣鴻云似是被她這句話刺激得不輕,登時勃然大怒道:“你還敢嘴硬?!”

“臣……”寧一溪抬頭看著廣鴻云,眼里面是明明白白的疑惑,“確實不知。”

廣鴻云袍袖一甩,就把案上的東西丟到她面前。寧一溪低頭去看,是那日元玉澤丟給她的銀刀。寧一溪雖然不明白廣鴻云到底是聽到了什么,但也清楚這種時候廣鴻云能拿出這東西,顯然是認定了她與元玉澤有些不該有的關(guān)系。

寧一溪開口便想解釋:“那是——”

剛出口兩個字,自己卻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丹國王子夜入軍營與自己撞了個正著還被放走了,更何況還留了這么個信物,聽起來更像是坐實了廣鴻云的猜忌。寧一溪醒悟過來,這是有人盯上了自己設(shè)了個局,索性就閉口不談,莫名地想賭一賭廣鴻云對自己的信任。

“是什么?”廣鴻云見她說了一半便沒了下文,更是生氣,冷笑道,“說啊?!?/p>

只這五個字,寧一溪便知道,自己到底是賭輸了。她想開口一五一十地跟廣鴻云說了,可又覺得委屈,忍不住想垂死掙扎一下。于是寧一溪重重磕頭在地,聲音都不復剛才的平穩(wěn),帶了點顫:“臣發(fā)誓臣沒有做過半點對不起宣國,對不起陛下的事情?!?/p>

“你發(fā)誓?”廣鴻云瞇著眼問她,“你拿什么發(fā)誓?”

“臣以——”寧一溪再一次被廣鴻云逼得無話可說。往日里廣鴻云對她寵愛有加,從不讓她難堪,如今他的帝王心術(shù)用在她身上,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沒有一點半點的東西可以拿來表示對他的忠誠,只能哀切地抬頭看著廣鴻云,“臣的性命都是陛下救的,陛下若要臣死,只需要一句話,臣絕無半點怨言。陛下何苦這樣詰問臣?”

廣鴻云深吸一口氣,平穩(wěn)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一溪,你是朕一手帶大的,你為人如何,朕清楚。但是昨日朕親眼看見你跟元玉澤混在一處,今日又從你府上搜出這個,你必須得給朕一個解釋。”

寧一溪聽見廣鴻云的話渾身一震,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廣鴻云一邊說著信她,一邊卻又監(jiān)視她,說到底,還是不放心她。寧一溪咬了咬嘴唇,飛快道:“醉谷之戰(zhàn)后的晚間,元玉澤收斂尸骨途經(jīng)軍營,與臣打了一架,之后給了臣這個?!?/p>

廣鴻云閉了閉眼,輕嘆道:“你知不知道這東西代表著什么?”

寧一溪咬牙:“臣不知?!?/p>

廣鴻云看著寧一溪的眼睛,里面一望見底,一如當年,絕無半點欺瞞,終是嘆了一口氣:“丹國王子的成年禮就是這把銀刀,刀身上刻著名字,是最貼身的信物。雖然朕信你,但這件事物既然在你府中被人發(fā)現(xiàn)了,無論如何朕都得給朝臣一個交代。你……便在牢里委屈幾日,等查清了,朕自然讓你回來?!?/p>

廣鴻云后面說的話,寧一溪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她心里只有一句話在反復回響:他不信你。

十三歲之前的朝夕相處,十三歲之后的浴血奮戰(zhàn),都換不來他對你的一個“信”字。

寧一溪突然間覺得這么多年的努力都失了意義,她眼睫一顫,用力掐著手心才沒讓自己落下淚來:“臣……謝陛下……隆恩?!?/p>

廣鴻云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一拂衣袖,說出來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了寧一溪的心里:“把寧將軍收入天牢?!?/p>

寧一溪閉了眼,任由殿外侍衛(wèi)把她押解下去。

廣鴻云到底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曾苛待寧一溪,因此天牢里的日子,并不算難熬。寧一溪卻終日郁郁,邁不過自己心里的那道檻。

每日晚上,她望著那高且窄小的窗口上透出的半輪月,都覺得肩上的傷痛得牽扯到心口,異常難捱。她抱膝靠在角落,想她跟廣鴻云之間什么時候到了這種境地?她原以為就算她不是廣鴻云的愛人,也能是他倚重的臣子。可現(xiàn)在看來,她跟別人并沒什么不同,好像十三歲之前廣鴻云牽著她的手看過的繁花似錦,都只是她的南柯一夢罷了。

寧一溪咬著自己的手怕哭出來,她沒告訴廣鴻云,其實她很怕疼,也很怕看見血的顏色。她到現(xiàn)在都看不了太刺目的紅色,那會讓她想起戰(zhàn)場上揮之不去的鐵銹味??删褪沁@么怕,她還是為了他的家國,云裳換戰(zhàn)甲,一守邊疆許多年??墒菑V鴻云不信她,他懷疑自己跟丹國有染,怕她謀篡他的家國。

寧一溪多年來在朝堂上小心翼翼,捧著自己的赤膽忠心獻給廣鴻云,怕引起他的猜忌。廣鴻云不可能沒看在眼里,但可惜,他從來沒信過。

寧一溪埋頭在雙臂之間,心神恍惚。等到聽見門上鎖鏈轉(zhuǎn)動的聲音已經(jīng)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寧一溪抬眼,以為是有人來傳旨,卻看見聽雙披著斗篷站在門外,正對監(jiān)守道謝。寧一溪恍然地笑了笑,說:“聽雙,你怎么還有臉來見我?”

那銀刀被她收在妝匣里,除了每日里為她梳妝的聽雙,無人能看到。她在見到那柄銀刀時就明白了,陷害她的人里,有一個是她真心相待的姐妹。

聽雙送走了監(jiān)守,而后在寧一溪面前跪了下來,面容冷靜,不見往日里溫柔言笑的樣子:“聽雙也自覺沒有顏面,但有一事,只能勞煩將軍了?!?/p>

寧一溪一笑:“你背后的人是誰?還想要我這個身陷囹圄的人為他做些什么?”

聽雙搖了搖頭:“不是為了安南王,而是為了……皇上。”

“你是安南王的人?”寧一溪皺了皺眉,有些難以置信。

“是?!睍r間緊迫,聽雙望了一眼四周,語速飛快,“奴婢前些日子撞見安南王出現(xiàn)在皇后寢殿,總覺得……安南王想要對皇上不利。”

“為什么要背叛安南王?”寧一溪平靜地問道。

“因為……”聽雙笑了笑,大抵是因為月色的關(guān)系,這個笑容看著有些凄涼的味道,“我不想再等下去了?!?/p>

“我肯為了王爺做任何事情,可是他心中沒有我。我原以為我可以慢慢等,等到他回頭看我的那一天?!甭犽p眼中似有水光,盈于睫上,將落未落,“可是他已經(jīng)喜歡上了別人,情根深種再容不下其他,我怎么還能再等下去?我哪怕為他做的再多他也不會回頭看我一眼!”

聽雙說到最后,語調(diào)已然是十分的怨恨。她緩了一會才繼續(xù)說道:“我沒有將軍的胸懷,我沒有辦法祝福他。既然我得不到他,那我不如毀了他?!?/p>

寧一溪看著她,沒有懷疑她所說的話,那種徹骨的恨意和得而不到的痛苦做不得假。

“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p>

寧一溪靠著墻壁坐了一晚上。這件事情無非就是賭一把,不論真相如何,到最后不過是看誰最得廣鴻云信任。若是往?;蚴菗Q了旁人,寧一溪自然是有這個信心的??墒撬F(xiàn)在卻有些不敢賭了,如今她在廣鴻云心中的重量,能比得過他親生弟弟廣鴻飛嗎?

寧一溪到底還是怕廣鴻云陷在危險中,天光微熹的時候,她下定決心,用了點手段把這個消息傳進了宮里。

廣鴻云來的很快,早上寧一溪剛把消息送出去,晚上廣鴻云就來了天牢。寧一溪被押進廣鴻云所在房間時,廣鴻云在喝茶,茶蓋一下一下地磕在杯口上,在寂靜的房間里聽起來令人驚心。寧一溪跪在地上等了許久,廣鴻云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寧一溪到底沉不住氣,先開口說道:“陛下,安南王意圖不軌,還請陛下早加防范?!?/p>

廣鴻云停了手里的動作,瞇著眼睛看她:“你就單憑皇后私下里與安南王見過面,便這么斷定?”

“陛下以為這不足以說明什么?”寧一溪蹙著眉仰頭看著廣鴻云,她猜測過廣鴻云的許多反應(yīng),卻獨獨沒有料到這一種。

“荒唐!“廣鴻云從剛才起便一直壓著的怒氣終于爆發(fā)了出來,他手中的茶盞直接摔在了寧一溪的腳下。有些碎片濺上了寧一溪的手,留下一道道劃痕。

廣鴻云深吸一口氣才說道:“皇后是去跟安南王求情,讓他為你說說好話?;屎笙嘈拍悴皇谴竽娌坏乐?,你卻反過來污蔑她跟安南王有染。寧一溪,你讓朕說你什么好!”

“陛下,您怎么知道皇后沒有對您說謊?”寧一溪輕聲反駁道。

“說謊?”廣鴻云冷哼一聲,“她是朕的皇后!有什么理由對朕說謊?”

“陛下?!睂幰幌鲋^看廣鴻云,像是小時候那樣,“那臣又有什么理由騙您呢?”

“你就是耳根子軟!”廣鴻云像是被她這句話氣到,一拂袍袖,冷聲道,“一個奴才,說什么你便信什么!你這樣,朕還怎么能放心你在外面給朕辦事!”廣鴻云重又落座,按了按眉心,“這件事情過去之后,你回嶺南看看吧,別再回京了?!?/p>

寧一溪終于明白,她一開始就下錯了賭注。她不是要跟廣鴻飛比在廣鴻云心中的重量,而是要跟蘇令雪比。這結(jié)果是那么一目了然,沒有任何懸念。

蘇令雪是他傾心相待的人,只要蘇令雪說,他就會信。蜜糖砒霜,在廣鴻云看起來都一樣,只要是蘇令雪給的,都是好的。

寧一溪緩緩地垂下頭,低聲應(yīng)道:“是。臣……明白。”

那日之后,寧一溪每日里想的都是那晚廣鴻云字字句句維護蘇令雪的樣子。每想一遍,就覺得心冷一分。這世上的感情就是這樣,強求不得。她掏心掏肺地對廣鴻云好,可惜廣鴻云的眼里,只容得下一個蘇令雪。

多可笑。

等到寧一溪聽到外面的喧嘩恍然抬頭的時候,已經(jīng)不知道離那天過去了多久。她看見元玉澤一刀砍斷了鎖鏈,沖進來拽著她就往外走。

寧一溪多日未動,沒有什么力氣,掙了掙沒掙開,語氣中都帶了點虛弱:“你做什么?”

“帶你走??!”元玉澤順手用刀柄劈暈了一個守衛(wèi),語氣急切地說道,“本來我都已經(jīng)跟你們皇上說了那把銀刀的事是個誤會,皇上信了這事都準備過去了??汕疤彀材贤醪恢滥睦飦淼南ⅲ谠绯隙冻鰜碚f你污蔑他跟皇后有染,誓要你們皇帝給他一個說法,還他清白,現(xiàn)在鬧得滿城風雨。安南王聯(lián)合蘇家朝臣給你們皇帝施壓,今天你們皇帝終于扛不住了,要下令處斬你。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寧一溪掙不過他,只能被他拽著走:“我不走!我走了陛下怎么辦?!你放開我!”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元玉澤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他是皇帝誰還能逼他死不成?!你不走可就沒命了??!”

“你懂個屁!”寧一溪難得地爆了粗,“安南王就是要借著我來逼皇帝,今天我一走正好給了他借口,他轉(zhuǎn)頭就能殺進皇宮!你放開我!我不能走!”

元玉澤見跟她講不通,干脆利落地一手刀劈暈了寧一溪。

寧一溪右肩上的傷本就沒有好全,又在天牢里待了許多時日。元玉澤手下得重,等寧一溪再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馬背上,而周圍已經(jīng)不是京城風物。

元玉澤就在她身后,見她醒過來,吹了聲口哨:“告訴你個好消息,安南王沒有逼宮,你的皇帝陛下還活著。但是還有個壞消息,我們被千里追殺,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出豐城了,只要出了豐城我們就安全了?!?/p>

豐城再往北走就出了塞外,寧一溪不知道自己昏過去了多少時日,也不知道元玉澤怎么做到在身后有一群追兵時還帶著她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逃出京城,還一路逃到豐城的。她扭過頭去看元玉澤冒出青色胡茬的下頜,心情有點復雜。

元玉澤見寧一溪看他,低頭一笑:“怎么啦?愛上我啦?”

寧一溪見他得寸進尺,馬背上也伸展不開手腳,于是只好扭頭去看前方。城樓已經(jīng)遙遙在望,奇怪的是這一路上卻過于平靜了,一點都沒有看到追兵的跡象。寧一溪久經(jīng)沙場,心里驟然警覺,瞇著眼睛看前方的城樓,待看清楚之后,她平靜地對元玉澤說:“放我下來。”

“別想?!痹駶梢部辞辶饲懊娴臓顩r,但圈著她的手臂卻緊了緊,神色認真地說,“我不會讓你回去送死的?!?/p>

寧一溪指著前面遙遙在望的城樓,咬牙切齒地說:“你看清楚!上面伏著三百弓弩手!你要么放我下來!要么我們就一起死在城樓前!”

“那就一起死!”元玉澤也咬牙切齒地回寧一溪,“我難道還怕死不成!更何況我是丹國的二王子!我就不信他們真敢不顧和談協(xié)議把我射死在這城樓下!”

寧一溪沒心情跟他廢話,接近射程范圍時,抬手對著元玉澤握著馬韁繩的手腕就是狠狠一劈。元玉澤下意識地松開了手,躲開寧一溪的攻擊。寧一溪趁機從這個空隙里滾落了下去。馬速太快,元玉澤來不及勒馬回頭就已經(jīng)沖出了城門,只留下一聲怒吼。

“寧!一!溪!”

寧一溪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嘴角滲出來的血。剛才那一下她摔得不輕,左腿現(xiàn)在毫無知覺,只能靠著右腿勉強站立著。一群士兵迅速地圍了上來,寧一溪冷冷地看著他們。王樂志從后面走出來,笑瞇瞇地躬了躬身子:“寧將軍,我們又見面了?!?/p>

“你來做什么?”寧一溪冷聲道。

“奴才來傳圣上旨意,”王樂志從袖中抽出一卷明黃,徐徐展開,“寧一溪勾結(jié)外族,污蔑皇族,意圖不軌,念往昔戰(zhàn)功,允其自裁。”

王樂志招了招手,后面一個小太監(jiān)奉劍上來。王樂志仍是笑瞇瞇的模樣,比了個手勢:“寧將軍,請吧?!?/p>

寧一溪從小太監(jiān)手中接過長劍,冷笑道:“我寧一溪,自十三歲上戰(zhàn)場,戍衛(wèi)邊疆,自問行事上無愧天地,下不負黎民,何罪之有?今日之事——”

寧一溪橫劍于胸前:“我不認罪!你們有本事,就親自動手。我倒要看看今日誰能取我性命!”

一時之間沒有人敢上前,只有風過天地的嗚咽聲送來一聲聲嘆息。王樂志躬身讓開一條道路,一輛馬車緩緩行來。小太監(jiān)跑前兩步,卷起了車簾,一只手伸出來扶住了底下士兵的手,走下車來。

寧一溪死死地盯著那只手,嘴唇都在顫抖。那只手的食指上戴著一枚戒指,云龍纏金紋樣,她記憶里只有廣鴻云才有的戒指。

“你……你怎么會有這枚戒指……”

來人左眼上纏著一條白色織錦帶,遮去了大半面目,只隱隱見到有一道細細的傷疤從織錦帶下延伸出來,沒入下頜的陰影間。廣鴻飛略抬眉眼:“你還記得。”

寧一溪難以置信地垂下了手中的劍,她記得小時候救自己的人手上有一枚戒指,云龍纏金的紋樣,后來她在廣鴻云手上看到過。廣鴻云說那戒指在這世間只有自己手上這一枚,那么廣鴻飛手上這枚是從哪里來的?

廣鴻飛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慢慢地踱步到她面前,笑了笑:“這戒指本就是我的。只不過有段時間借給了哥哥罷了?!?/p>

“怎么……會……”寧一溪踉蹌著倒退了兩步。

廣鴻飛越走越近,貼在她臉畔旁開始哼一首歌,聲音低到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洛陽女兒對門居,才可顏容十五余……”

寧一溪睜大了眼睛,這是她小時候被救起來后學會的第一首歌,從來沒對旁人說起過。她僵硬地轉(zhuǎn)頭看著廣鴻飛,廣鴻飛微微笑著看她,動作輕柔地從她手中抽走了劍:“好久不見了,一溪?!?/p>

寧一溪內(nèi)心震驚到無以復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廣鴻飛仍是笑著的,看著和廣鴻云一般溫柔的樣子:“因著當年的救命之恩,你對哥哥生了情意,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當年救你的,其實是我?”

“一溪,”廣鴻飛伸手撫上她臉側(cè),“這么多年你就沒有想過嗎?哥哥身為太子,如何能夠到得千里之外的嶺南,救你于水火?”

寧一溪僵硬地立在那里,廣鴻飛還在笑著,他仍是繼續(xù)說道:“那么不說當年,我們說說現(xiàn)在。一溪,你就沒有想過,你從京城一路到豐城為什么沒有人阻攔你嗎?”

“為……什么……”寧一溪僵硬地擠出來幾個字。

“因為追兵本來就是做做樣子,不然你以為你能逃得出這么遠嗎?”廣鴻飛微笑著看著她,“一溪,這原本就是一個局,為的是,我能親手殺死你?!?/p>

寧一溪震驚地看著他,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

廣鴻飛在她臉旁親昵地蹭了蹭,聲音溫柔:“我當哥哥的影子當太久了。我們是孿生子,為什么要有這樣的差別?他有的,我為什么不能有?我也想要這江山,也想試試萬人跪拜的滋味,如果能登頂至尊,我為什么要龜縮在嶺南呢?可是一溪,所有朝臣,我或許都能收買,可只有你,我沒有辦法,偏生你又手握兵權(quán)。一溪,我沒有辦法?!?/p>

“一溪,”廣鴻飛的聲音溫柔得像是低哄誘惑,“你愿意為了哥哥的江山把命都搭上,那你現(xiàn)在,愿不愿意為了我給出這條命呢?”

寧一溪被他手掌冰冷的溫度刺得心都寒涼了下來。她倉皇向后退去,搖頭說道:“陛下對你那么好……你瘋了嗎……”

“我早就瘋了,”廣鴻飛的聲音驟然轉(zhuǎn)冷,“在廣誠毅要殺我的那一天我就瘋了!一體同胎,我跟他都是一樣的人,可憑什么要死的卻是我?!就因為他比我早出生那么一時半刻嗎?!”

寧一溪不知道該如何言說,廣鴻云這么些年對廣鴻飛一直心懷愧疚,什么事情都縱著他,卻不知道原來廣鴻飛心里藏著這么深的怨恨。

“我要回去……我要告訴陛下,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那便是不愿了?!睆V鴻飛的聲音又轉(zhuǎn)了溫柔,低低地嘆了口氣,伸手拉住了寧一溪,將她拉向自己的懷抱。寧一溪掙不脫他,眼睜睜看著他右手的劍緩緩地穿過自己的小腹。

寧一溪嘴角溢出的血源源不斷,呼吸之間滿是鐵銹的味道,呼出的熱氣在冰冷的空中化作一團一團的白霧,形狀怪異,像是傳說中在戰(zhàn)場上徘徊不去的亡魂。

廣鴻飛左手輕輕順著她的背,緩緩抬頭看著天上開始落下的雪:“你為什么總是要從我身邊走掉呢?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你明明從來沒有怕過我啊……”

廣鴻飛低頭埋首在寧一溪的頸邊,聲音輕柔:“一溪,哥哥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一而再地傾心相待?”

寧一溪已經(jīng)沒有辦法回答他了,她睜著眼睛,任由雪落在她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這場雪下得很大,地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廣鴻飛從她身體里緩緩地抽出劍,一甩劍鋒,鮮血還是熱的。落在雪地上,融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血痕,看著極紅,像是嶺南春天的木棉花。

廣鴻飛輕輕地把寧一溪放在雪地上,親了親她的額頭,斂去了眼中最后一點溫柔。待他轉(zhuǎn)過身的時候,又是一副冷清的樣子。

“可以開城門,把外面那頭蠢狼放進來了?!?/p>

王樂志身子一直躬著,此時壓得更低:“王爺,看那丹國二王子的樣子,像是不會善罷甘休,這……好嗎?”

“有什么不好?”廣鴻飛把劍放回在旁邊舉著手的小太監(jiān)手上,“丹國汗王不會由著他胡來,更何況,萬一我拿不到這皇位——”

廣鴻飛意味深長地停了一下,悠悠說道:“還要借著他的手來毀掉這天下呢!”

寧一溪方才那一下讓元玉澤猝不及防,跑出了城墻上弓弩手的射程后,他才堪堪控住馬匹。丹國前來接應(yīng)的人已經(jīng)候在外面,見元玉澤安然無恙,便要護著他回國。

元玉澤卻不肯。寧一溪現(xiàn)在在城里生死不明,他怎么能放下她一個人一走了之?元玉澤一勒馬韁就打算回去,沒想到卻被曼昆攔下。

“二王子,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回去向汗王稟報在這里發(fā)生的事情,不應(yīng)該管別的事了?!?/p>

元玉澤眼神驟然一利:“你要攔我?”

曼昆沒有說話,但擋在元玉澤前面的馬連動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元玉澤眉峰一挑:“很好?!?/p>

話音未落,刀已出鞘,刀光直取曼昆咽喉。但曼昆卻閉上了眼睛,沒有任何動作。在丹國武士所受到的教導里,刀鋒只能用來指向敵人,而不能指向自己的主君。那是深入骨血的忠誠。

元玉澤見曼昆不躲不避,最終刀鋒在離曼昆脖頸前幾寸的地方狠狠一橫,垂了下去。曼昆脖頸為刀風所傷,出現(xiàn)一道細細的紅線,慢慢地有血開始往外滲出來。其余幾人見元玉澤動了真怒,紛紛圍了過來,眾人一致在馬上行禮,低聲勸阻道:“二王子,請三思!”

“滾開!”元玉澤刀鋒斜斜向下,他低聲用丹國語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像野獸在低低咆哮。沒有人退開。

元玉澤冷冷一笑,明白今日若是不見點血,自己是不可能越過他們了。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起手的刀法毒辣刁鉆,硬是逼得眾人不得不退了一步。元玉澤看準時機,從這幾人的包圍中突了出去。他低伏著身子在馬背上,飛快地策馬沖向城門。

天空中有雪開始落下,視野之內(nèi)很快變得有些模糊,元玉澤瞇著眼睛,發(fā)現(xiàn)剛才緊閉的城門開始緩緩打開。他覺得有些不對,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城墻上埋伏的弓弩手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元玉澤來不及細想,他控著韁繩的手上冒出一層冷汗,在落雪的天氣里面被冷風刮過,像是一把把小刀刺入骨髓。他直覺寧一溪那邊已經(jīng)有了一個了斷,卻不愿意去想最壞的那種可能。

元玉澤咬牙,不管不顧地一路策馬沖進了城門,沒有遇到一點阻攔,而后他在寧一溪滾落下馬的街道前看到了她的尸身。

寧一溪周圍的雪地里滿是一片刺目的紅色,許是鮮血太燙,還沒來得及結(jié)成冰,反而把雪消融了幾分,于是那血跡就深深地烙進了雪地里。她睜著眼睛,眼神難以置信地看著飄落著大雪的蒼天。

天上落下的雪一層層地覆蓋在她臉上,幾乎要模糊了她的眉目。元玉澤狠狠一勒馬韁,等不及馬停穩(wěn)就跳下馬來,他慌亂地拂去寧一溪面上的積雪,拍了拍她的臉喊她的名字:“寧一溪?寧一溪,你醒醒,別睡了,快起來。”

沒有一點回應(yīng)。

元玉澤顫抖著伸手探過寧一溪的鼻息,沒有感受到一點微弱的氣息。他不死心地又去探她脈搏,也沒有一點起伏。元玉澤終于肯相信,寧一溪是真的已經(jīng)死了,再沒有一點挽回的可能。他伸手合上寧一溪死不瞑目的雙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憤,一聲長嘯,響徹豐城內(nèi)外。

周圍的雪下得更大了,像是要葬送掉這一切。元玉澤抱著寧一溪的尸身翻身上馬,手中已然握緊了出鞘的腰刀。他看見了寧一溪周圍的痕跡,盡管被大雪掩蓋去了一些,但能清晰地看到有一道車轍蜿蜒向遠方。

是什么人都好,元玉澤赤紅著雙眼想到,我要殺了他!

然而他剛順著車轍追到一半,身后丹國的武士就跟了上來。眾人身上都還帶著城外那場對持留下的傷,但眼中的決心堅硬如鐵。曼昆第一個追上元玉澤的馬身,不顧危險直接伸手死死地拉住了元玉澤的馬轡,不讓他再前行半步。

馬受驚站立而起,元玉澤拼盡全力才沒有被顛下馬身,他轉(zhuǎn)頭沖著曼昆吼道:“你給我放開!”

曼昆也被這一下牽扯的不輕,能看得出來左臂的骨骼都有些錯位,卻還是死抓著馬轡,聲音隱忍道:“請二王子三思!”

元玉澤被心中憤恨沖昏了頭腦,半點也聽不進去曼昆的話,刀鋒一轉(zhuǎn)就要砍了他手臂。烏澤緊隨其后地追了上來,見了這個情景半點沒有猶豫地一掌劈在元玉澤的頸后。元玉澤眼前一黑,手中的腰刀直直地從他手中掉了下去。

元玉澤昏過去后,在漫長的黑暗中,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他跟寧一溪的初見。

那是在烽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攻城戰(zhàn)快要結(jié)束,空氣中彌漫的都是硫磺刺鼻的味道,異常嗆人。元玉澤在陣前從來身先士卒,那時候已經(jīng)受了點傷,又遠離丹國的大部隊。他本來以為自己要退不回去了,卻沒想到碰上了剛上戰(zhàn)場連刀都拿不穩(wěn)的寧一溪。

元玉澤本來不打算拿寧一溪怎么樣,他只想盡快與丹國的大部隊匯合。但寧一溪身邊的人都殺紅了眼,一個小兵看見了他腰間別著的銀刀,知道這可能是丹國位高權(quán)重的人,為了功勛或者死去的兄弟,他舉著刀就向元玉澤砍了過來。元玉澤沒費什么力氣就送那人上了路,踏著那個人的胸口抽出刀的時候,元玉澤看見寧一溪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眼睛里,帶著刺骨的恨意。

元玉澤當時想笑,畢竟已經(jīng)很久沒看見過這么干凈不摻其他的恨意了,好像這個人眼中的世界不是黑就是白,不是愛就是恨。元玉澤一扯嘴角,咳出了點血沫,他雖然覺得寧一溪很有意思,但不打算再拖下去了,只要殺了眼前這隊人,他說不定還能退回到丹國的大部隊。

眼前算上寧一溪還有五個人,元玉澤掂量了一下,覺得自己不是沒有勝算,更何況剛才那些人被他利落的一刀懾住,一時都不敢輕舉妄動。元玉澤咧嘴一笑,刀鋒劃出冷厲的弧線,開始了一場廝殺。

最后元玉澤殺掉了那四個人,可對著寧一溪他卻下不去手,猶豫了一瞬,被寧一溪的刀貫穿了腹部,元玉澤一咬牙,倒轉(zhuǎn)了手中腰刀,用刀柄狠狠地拍在了寧一溪的頸側(cè),看著她昏死了過去。元玉澤當時有些支持不住,撐著手中的刀,跪在地上喘氣,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寧一溪,覺得如果這次她能不死,以后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

那場戰(zhàn)爭的最后,元玉澤被丹國大部隊尋回,因為受傷太重,他回丹國養(yǎng)了許久的傷,再沒上過戰(zhàn)場。后來他聽說寧城出了一個女將軍,殺伐決斷,半點不容情。元玉澤當時擦著自己的腰刀生了點好奇,想著會不會是戰(zhàn)場上的那個女孩子,可丹國汗王對他看管得異常嚴格,他也就沒機會出去探究一番。

等到后來元彥君都在醉谷被寧一溪設(shè)伏致死,元玉澤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入了軍營一探究竟,看到了當年在戰(zhàn)場上見過的女孩子,已經(jīng)變成了眾人口中殺伐決斷的將軍。寧一溪的眼底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看著他的時候帶著不曾掩蓋的恨意。

但元玉澤卻已不是寧一溪的對手,于是他把自己的銀刀解下來送給了寧一溪。元玉澤想,早在多年之前,這把刀本就應(yīng)該是寧一溪領(lǐng)取軍功的憑證了。他想的簡單,沒有料到這把刀在日后會帶給寧一溪這樣的劫難,也沒有想明白自己當初送她這把銀刀,是不是還有點別的什么心思。

元玉澤最后在千風香的冷冽香氣中醒來,他后頸還有些疼,側(cè)頭的動作做得有點艱難。丹國汗王坐在他床邊,看著他的目光深遠得如同丹國夏季蒼藍的天空。

“父汗……”元玉澤扯動嘴角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汗王沒有回答元玉澤的問題,而是反問他道:“為什么?”

元玉澤看著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是有點敬畏這個父親的,熱血上頭的時候他可以不管不顧,現(xiàn)在一切過去了,他才終于覺得后怕。若是曼昆當時沒有拼死攔住他,也許現(xiàn)在又是千里的烽煙。

汗王見他不語,于是繼續(xù)說道:“我從小教導你,你覺得對的事情就去做,喜歡的人就去追。你一直都是這么做的,我很欣慰?!?/p>

“父汗?”元玉澤睜大了眼睛,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汗王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寧一溪確實是個很好的對手,我也很敬重她,她不應(yīng)該就這么死去。”

“您的意思是……”元玉澤有些驚喜地看著汗王。

“丹國人不畏懼戰(zhàn)爭,但是我的孩子,戰(zhàn)爭中只有勇氣是不夠的,還需要用點腦子?!焙雇踟撌终玖⒘似饋恚熬唧w的事情我已經(jīng)聽曼昆說過了,我想不日宣國就要內(nèi)亂了,到時候我們再舉兵南下。”

“你會得償所愿的,阿扎爾?!焙雇跎钌畹乜戳嗽駶梢谎邸?/p>

廣鴻飛回到京城的時候,京城剛下過一場大雪。浮雪還未掃盡,白日里微風拂過,碧瓦琉璃上的積雪紛紛揚揚灑下來,在日光下微微反著光。

廣鴻云接過齊興德呈上的天子劍,神色間有些嘆息,輕聲道:“本不必走至這一步的,你又何苦這么逼朕?”

廣鴻飛坐在下首,眉目清冷,他平靜地執(zhí)著手中的茶盞,語氣波瀾不興:“早在你定下與丹國的和談,又對蘇家示好的時候,她就注定會成為你的棄子,不是嗎?”

廣鴻云眉眼微抬,對于廣鴻飛的話不置可否。宣國與丹國的對戰(zhàn)曠日持久,如今也該到了修生養(yǎng)息的時刻。而蘇正清兩朝為相,斂財有方,把持財政多年,他立蘇令雪為后,不能說沒有這一層考慮在里面。寧一溪為人耿直不知變通,這一來難說她會做出什么,廣鴻云原本想尋個理由讓她風光退場,但被廣鴻飛這么一逼,不得不下了那么一道圣旨,落得個慘淡收場的結(jié)局。

“你啊……”廣鴻云的語氣中多少帶了點無奈,“罷了,這一趟你也辛苦,先歇著去吧。”

廣鴻飛稱是告退,留廣鴻云一個人在天澤殿中對著那把劍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

而在朝鳳宮中,蘇令雪正靜坐在幾前,等著水沸。聽雙端坐在她對面,眼角有些發(fā)紅,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蘇令雪看著她嘆了口氣:“姚城山迢路遠,你……真的想好了?”

聽雙垂眼看著案幾上的紋路,笑了笑:“娘娘以為,以奴婢如今的身份,還能留在王爺身邊繼續(xù)侍候他嗎?”

蘇令雪聽她這么一問便知曉是勸不得了,于是也不說話,只將沸過一遍的水澆了茶具,仔細地清洗著。

聽雙側(cè)頭看向窗格外的萬里晴空,輕聲說著:“奴婢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奴婢能幫王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寧一溪一死,奴婢便再無用處。與其等到王爺親自逐走奴婢,何如自己先退一步?”

“你想得明白便好?!?/p>

“不明白又能怎么樣呢?”聽雙收回目光,垂眼看著自己的雙手,“誰不想跟自己心愛之人長相廝守一輩子,哪怕他心里沒有奴婢,能陪在他身邊,奴婢也就知足了??赏鯛斶B這個機會都不給奴婢,奴婢又能怎么辦?”

聽雙眼中隱隱有淚光漫起:“奴婢有時候想,若王爺真心喜愛的是您,奴婢可能就不會這般怨了??伤矚g的是寧一溪,我與寧一溪同樣身份,都是無人要的孤女,憑什么她就能盡得王爺寵愛,王爺甚至要為了她與皇上對峙!這叫我怎么甘心!”

聽雙握緊了放在膝上的雙手,語調(diào)中染上了恨意:“所以奴婢知道王爺要殺她的時候,心里面是很高興的,只要寧一溪能死,哪怕我從此再不能跟在王爺身邊也沒什么。所以您看,路都是人自己選的,不是嗎?”

“你錯了?!碧K令雪不知道為聽雙的哪句話所觸動,手微微一抖,剛開的沸水灑了些在案上,絲絲熱氣蒸騰而起,模糊了她的眉目,“他……從來不是為了寧一溪才跟陛下對上的?!?/p>

“什么……”聽雙有些訝然地看著蘇令雪。

蘇令雪沒有再解釋。她與廣鴻飛認識的時日或許沒有聽雙長久,然而蘇令雪是玲瓏心思,對廣鴻飛的心窺得比聽雙深。她知道,有沒有寧一溪,廣鴻飛最終都會對廣鴻云刀刃相加,只不過寧一溪的出現(xiàn),讓這個后果提前了而已。

蘇令雪靜默地泡完這一次的茶,遞給了聽雙,笑容溫婉:“便當是為你踐行,從此山高水長,后會……無期了?!?/p>

聽雙笑得有些苦澀,喝完茶告辭離去之后,蘇令雪輕輕嘆了一聲。她有時候會羨慕聽雙,一腔愛戀癡心都付與一人,廣鴻飛就是她的天地,她從來不會生出疑惑。又或者如寧一溪這樣,什么都不記得,旁人的萬種心情俱不知曉也是一種幸事。都好過自己,總是要衡量過大局,才能再顧念自己的心意。

殿外有侍女輕聲通稟著圣駕將至,蘇令雪眼睫一顫,方才回過神來。她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箋,上面是蘇正清的筆跡,她又看了一遍,確認了廣鴻飛要在千秋節(jié)那天發(fā)難,這才將那紙投入到香爐里,靜靜地看著它燃盡了,方才一整裙裾,說道:“請吧?!?/p>

廣鴻云的生辰在一月十七,與上元節(jié)挨的近。每年千秋節(jié)至的時候,宮城外上元燈節(jié)的花燈還未撤下,給皇帝賀壽的便又掛了上去。城中的百姓們都是十分高興的樣子,在街上熱熱鬧鬧地討論著一些家長里短,無人能看到宮城內(nèi)燈火昏昧的天澤殿外鐵甲錚錚。

廣鴻云靜坐在殿內(nèi)主位上。按照儀程,往年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在這里接受百官賀壽,然而今年沒有百官,只有雪衣輕裘獨自一人立在殿中的廣鴻飛。

天澤殿的殿門緊閉,廣鴻飛左目上縛著的白色織錦帶被他解了下來,一道猙獰的傷疤從他的左眼橫亙到下頜,整個左眼的皮肉幾乎翻了出來。半明半暗的光影投在他臉上,連他完好的右臉都顯得猙獰了起來。

廣鴻飛開口便語氣恭敬,可是絲毫沒有行禮的意思,就那么直直地看著廣鴻云:“臣弟祝吾皇,萬壽無疆?!?/p>

廣鴻飛嘆了口氣,伸手按了按眉心:“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竟生出來了這樣的心思?!?/p>

“哥哥不想給?”廣鴻飛的語氣似乎有些驚訝,“我以為以你對我的寵信,不管我開口要什么你都會給呢?”

“你簡直胡鬧!”廣鴻飛終于沒忍住,聲音帶了點怒氣。

“我胡鬧?”廣鴻飛的語氣也冷了下來,一步一步逼近主座上的廣鴻云,“這江山本來就應(yīng)該是我的!我跟你一樣的血脈,憑什么你就可以萬人朝拜,我卻只能一輩子都在嶺南?!當初若不是廣誠毅糊涂,至少我應(yīng)該與你共享這江山!”

廣鴻云看著步步逼近的廣鴻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他以為這些年廣鴻飛已經(jīng)放下了,卻沒想到這件事就像是荊棘一樣刺著廣鴻飛。再開口時,廣鴻云的語氣帶了點歉疚:“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鴻飛,你若覺得待在嶺南太過委屈,從今以后便住在京城,半數(shù)江山我予你作為封地,可好?”

“好啊?!背龊鯊V鴻云的意料,廣鴻飛一口答應(yīng),但他臉上的笑意被左眼的傷疤扭曲過后卻帶了點殘忍,“若是多年前你這么說,我自然沒有半點異議,但是現(xiàn)在我不愿意了。廣鴻飛,今天這九五之尊之位,我要定了!我就是要讓廣誠毅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我與你之間若是只能活一個,那就讓你下去陪他。讓他最愛的兒子陪著他,想必他會很高興?”

“不是你想的那樣!”廣鴻云狠狠地按了一下眉心,終于下定了決心,“父皇最在意的兒子是你。”

“你覺得我會信嗎?!”廣鴻飛一拂衣袖,桌案上的文書散落了一地,“他當初想要了我的命,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在嶺南差一點就活不下來,高燒燒了九日,醒來之后大夫跟我說再多一日,我醒來就算不死也是個傻子!你說他在意我,他就是這么在意我的嗎?!”

“廣鴻云,”廣鴻飛伸手拽住廣鴻云的前襟,“你若覺得這是在意,你自己怎么不試試?一個在東宮里被眾人捧著長大的你,怎么會知道我在嶺南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

“那枚戒指?!睆V鴻云平靜地直視著廣鴻飛,“一溪會認為是我救了她,是因為那枚云龍戒指是東宮太子的信物,世間只此一枚。他沒有給我,卻給了你。鴻飛,你還不明白嗎?”

“我要明白什么?”廣鴻飛的神情沒有一絲動容,“嶺南蠻荒之地,你以為會有人認得這枚信物對我禮遇有加?廣鴻云,你當了這么多年的皇帝,為什么還這么天真?”

“那是歷練?!睆V鴻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來,“父皇最看重的是你。當時朝臣為了立儲的事情爭得不可開交,司天監(jiān)上書稱你我之中必有一個是宣國的災(zāi)星。父皇沒有辦法,他想保全你,把你下放嶺南,是為了讓朝臣看看你的本事,讓你以后能在朝中立足。但他忘了那時的你太過年幼,所以他后來后悔了。他臨終前一直撐著一口氣,就是想等你從嶺南回來,由他親自給你加封,只可惜,當時你不肯回來?!?/p>

“廣鴻云,”廣鴻飛冷冷一笑,“謊話不如編的再漂亮點?他若當真這么想,為什么不立我為東宮?”

廣鴻云神色不動,講起了一樁舊事:“有一日考察功課,父皇問何謂君道,你說以權(quán)立身,以謀治國。你可還記得?”

廣鴻飛一怔,那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那天廣誠毅在梅亭召了他們兩人,問何為君道?廣鴻云說,以德服人,而自己那時候昂著頭,一字一字地說,以權(quán)立身,以謀治國。廣誠毅當時沒說什么,卻沒想到這一切回溯起來原來不是天澤殿中的逼問,而是那日寧靜午后的一句回答。

“父皇覺得你心中偏激太過,后來天澤殿中見你那般心性,就想著讓你去嶺南磨練一下心性也好,卻沒想到……”廣鴻云說到這里便不再言語。

廣鴻飛松了拽著廣鴻云衣襟的手,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廣誠毅一共給過他兩次機會,他一次都沒有握住過,所以他可以是他最看重的兒子,卻永遠不會是廣誠毅心中合格的君主。

廣鴻云平靜地看著他捂著臉笑得有些瘋癲的樣子:“我知你心有不甘,所以就算是我代父皇,再給你一次機會。”

廣鴻云端坐在主座之上,周身氣勢一變,不再是對著廣鴻飛態(tài)度平易近人的兄長,而是以君王的威嚴,一字一字,說得擲地有聲:“今日,只要你能親自下手殺了朕,這江山就是你的了。”

廣鴻飛一怔。天子劍就架在他手邊的支架上,廣鴻云毫無防備地端坐在帝位上,手無寸鐵,他要殺廣鴻云再輕松不過,更何況他本就是來做這件事的。

廣鴻飛緩緩地抽出天子劍,劍身清冽得如同一泓秋水,映著他半面修羅的樣子。廣鴻飛提著劍,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中又是殘忍決絕的神色。

“你以為,我會因為知道這些事,就不敢了嗎?”廣鴻飛輕輕一笑,劍尖刺進了廣鴻云的胸膛,只是他挑的位置似乎不太好,劍尖卡在了骨骼里,難以再進分毫。廣鴻飛略有些遺憾地放了手,跪坐在他對面,微笑著說:“哥哥,你跟一溪一樣,都這么心軟?!?/p>

廣鴻云似是沒想到他真的會下得了手,低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還露在外面的半截劍身:“你……”

“這是江山啊?!睆V鴻飛輕聲說著,又伸手握住劍柄緩緩地摩挲著,他換了個角度用了點力,把剩下的半截劍身一寸一寸地推了進去,“既然能到手,我為什么要放棄呢?”

廣鴻云想要說話,一張口鮮血卻先涌了出來,他死死地抓著廣鴻飛的衣袖,力氣大得仿佛要把他拽下地獄。

“哥哥。”廣鴻飛并不著惱,一直等到廣鴻云氣息斷絕,才笑著合上他的眼睛,“我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所以哪怕你如今再問我一次,我仍是舊時的回答?!?/p>

廣鴻飛一根一根地掰開廣鴻云攥著自己衣袖的手指,撫平了自己衣間的大半褶皺。蘇令雪從后殿轉(zhuǎn)出來,一身宮服,妝容肅整,拿著廣鴻飛平日里常用的白色織錦帶,一圈一圈的重新纏過他的左眼,遮了大半面目。

廣鴻飛緩步走下帝座,穿過空曠的大殿,親自打開了殿門。王樂志已經(jīng)領(lǐng)著人候在了門外,此時見廣鴻飛走出來,眾人齊齊地行禮下拜:“恭賀新帝登基。”

廣鴻飛終于感受到了萬人跪拜的權(quán)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一抬手。

“眾卿平身?!?/p>

十五年前,嶺南。

廣鴻飛跟知府商量完澇災(zāi)的救助事宜,剛從府里面出來,就被一個小乞兒拽住了衣角。他素來喜潔,底下人怕他動怒,連忙要趕人。知府也在旁邊擦著汗說道:“這……這是下官沒做好,是下官的錯……”

廣鴻飛看著小乞兒明凈的眼睛,心里突然一動,他止住了底下人的動作,淡淡吩咐道:“帶她回去吧,如今正是需要安撫人心的時候?!?/p>

接到府里面后,大家才發(fā)現(xiàn)小乞兒似乎有點怕生,但唯獨不怕廣鴻飛,每日里亦步亦趨地跟在廣鴻飛身后,聲音軟糯地要抱抱。廣鴻飛很少見到不怕他的人,第一次被磨得沒了脾氣,只好每日里都把她帶在身邊。聽雙那時候跟小乞兒差不多年歲,算是有了玩伴,每日里跟她玩在一處。那天不知道兩個人從哪里學來的洛陽女兒行,每日里都唱,時日久了,也唱得像模像樣。

有一天唱著唱著,小乞兒一拍手,說:“以后我就要嫁給鴻哥哥?!?/p>

聽雙聽了生氣,一推她,道:“你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還想著要嫁給王爺,不知羞,王爺不會喜歡你的!”

小乞兒嘴一癟,眼淚撲簌簌地就掉了下來,哭著跑進書房撲到廣鴻飛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廣鴻飛費了些力氣才問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罰了聽雙不許吃晚飯,又把小乞兒抱在懷里,問她:“那你想要一個什么名字?”

小乞兒眨著一雙眼睛,認認真真地說道:“只要是鴻哥哥取的,都好?!?/p>

廣鴻飛望著她清澈見底的眼睛,心念一動:“平安長寧,便叫寧一溪吧,可好?”

寧一溪歡喜地點了點頭。

十年前,嶺南。

廣鴻云從京城風塵仆仆地趕來,想要勸說廣鴻飛回去再看父皇一眼,人老了很多事情就難免會覺得后悔。廣誠毅也不例外,病重的時候他總是夢見小小的廣鴻飛一臉是血地看著他,每次醒來都會問鴻飛呢,鴻飛這孩子是不是還在恨朕哪?

廣鴻云孝順,不忍心見父皇臨終前,最后一點心結(jié)也不得開解,千里迢迢地親自來了嶺南,想勸廣鴻飛回去看父皇一眼。廣鴻飛卻沒這個心思,當初廣誠毅是真的對他下了殺心,那一點淺薄的父子血緣,早在他劃下那一刀時,也一并斬去。兩個人在書房里大吵一架,誰也沒有辦法說服誰。

寧一溪來喊廣鴻飛吃飯,卻被他們吵架的樣子嚇得不輕,躲在外面不敢進去。廣鴻飛先瞥見的她,招了招手讓她進來,寧一溪見有生人,一進去就撲進了廣鴻飛的懷里,軟軟地說:“鴻哥哥不氣不氣,我們吃飯吧?!?/p>

廣鴻飛拿她沒轍,天大的火氣也消了,抱著她出去吃飯,絲毫不理會廣鴻云。寧一溪躲在廣鴻飛懷里,探出一個頭偷看廣鴻云。廣鴻云沖她笑了笑,寧一溪就又躲了回去,覺得臉有點燙。

晚飯過后,廣鴻飛終于妥協(xié),褪下手上的戒指丟給廣鴻云:“你帶這個回去,讓他安心閉眼?!?/p>

廣鴻云知道這是他能做出來的最大讓步,終于呼出一口氣來,心里懸著的石頭放了下去。他不能在嶺南耽擱太久,朝中還有事情需要他處置,晚上就打算啟程回京。

快要出門的時候,看見寧一溪躲在來送他的廣鴻飛身后,好奇地看著他,不由得笑了笑說:“這孩子看著挺可愛。”

廣鴻飛冷哼一聲:“你別想帶她走。”

廣鴻云不理他,蹲下來扶著寧一溪的肩,溫柔地笑著說:“那你愿意跟哥哥出去玩嗎?”

寧一溪看了看廣鴻飛黑黑的臉色,又看了看廣鴻云笑若三月春風的面龐,猶豫地點了點頭,說:“想?!?/p>

彼時風過木棉,花瓣大朵大朵地掉落,像是昭示了以后所有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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