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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醒古堡

2016-08-19 22:23:54張爽
延安文學(xué)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古堡白馬部長

張爽,本名付文順。北京平谷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17屆高研班學(xué)員。作品散見于《上海文學(xué)》《芒種》《清明》等,出版小說集《上帝的兒女都有翅膀》及散文集《行走的青春》等。

1

一場突如其來的感冒襲擊了我。早起,想打電話取消“喚醒古堡”的活動,手機(jī)打開的那一刻,卻接到那個一直自稱“潘靈”的女人電話,說接我的車一大早已經(jīng)出發(fā)了。

此去一路上,始終追著一條白亮的河水在走。我認(rèn)識它,它叫白馬關(guān)河。白眉兒曾對我說過,白馬關(guān)河是古堡的母親河,也是她的母親河。她小時是在這條河水里泡大的。

快到鎮(zhèn)政府時,那河突然一個大轉(zhuǎn)彎,對面河灣之突起一座山峰,像剛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巨大感嘆號,我吃驚地看著眼前錐子一樣的山峰,懸崖峭壁有三個驚心動魄的大字:獨秀峰。

出乎意料,“喚醒古堡”活動只邀請了我一個人。鎮(zhèn)里的副書記和宣傳部長在會議室接待了我,沒想到這個宣傳部長就是給我打電話的那個女人“潘靈”。潘靈微低著頭,手里搖著桿圓珠筆,面上若有所思。很長時間了,她都是這個不變的姿勢。她這時候的樣子一點不像個宣傳部長,倒像這里新來實習(xí)的女大學(xué)生。

我覺得她有點面熟。好像哪里見過她。

有人進(jìn)來找副書記,副書記臉上不停地變換著不耐煩的表情,說真煩,沒到年終呢,怎么就天天下來檢查!說完,沖我抱歉一笑,說上邊老是來人,沒辦法,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哪兒都得我去支應(yīng)一下。

副書記走后,潘靈才抬頭看了我一眼。人很漂亮,目光凜冽。我不禁抖了一下。

潘靈對給我沏茶倒水的女孩說,“小王,你去我辦公室,把給木老師準(zhǔn)備好的材料拿過來先看一下?!?/p>

我也放松下來,我一放松,頓覺神清氣爽,沒辦法,見到漂亮的女人,我總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潘部長,你可真漂亮!”我由衷地說。

“木老師真會恭維人?!彼卣f。

“怎么是恭維呢,是真話。你也不要客氣,叫我木白就行?!?/p>

“我知道,大名鼎鼎的木白、木老師!”口氣聽上去有些不對勁。我一時語塞,只好聳了聳肩膀。

小王很快抱著一疊材料進(jìn)來了。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白馬關(guān)旅游發(fā)展前景初探”剛要翻看,潘靈卻說:“木老師,那材料先放著,我們先看一段宣傳片?!?/p>

說話間,窗簾已拉上,卷著的屏幕也放了下來。

宣傳片有二十多分鐘,不長,拍得堪稱精美。古堡、斷橋、殘長城、獨秀峰、番字牌、白馬古道,隱隱約約的背景里,不時閃現(xiàn)一張已經(jīng)發(fā)黃的女人的照片。主持人的嗓音類似趙忠祥,渾厚而有磁性。

“你覺得怎么樣?木老師?”

“很不錯。真不錯。你的創(chuàng)意?”

“是。我負(fù)責(zé)鎮(zhèn)里旅游宣傳這一塊?!?/p>

“難怪。宣傳片很漂亮,潘部長一看就是個能干之人?!蔽矣芍缘卣f,“尤其關(guān)于白馬古道這一節(jié),非常有神韻,只是,只是……背景里有一張隱隱約約的女子照片?這個,有什么特別用意嗎?”

“沒有?!?/p>

“沒有?”我不知她說的“沒有”是什么意思。是指照片,還是指我說的“特別用意”。

我提出讓她把那張宣傳片給我回去再好好看看,卻遭到她的拒絕。

“這只是個不成功的草剪片兒,還沒最后定稿。木老師等看最后的定稿吧?!?/p>

2

小王領(lǐng)著我進(jìn)去時,一張大桌子已經(jīng)坐滿。我被副書記叫到他身邊坐下,剛坐下,挨著我坐的小伙子就站了起來,因為潘靈隨后也進(jìn)來了。小伙子有些手足無措:“潘部長,你坐這里——我們都以為你又不過來吃了?!?/p>

“踏實坐你的,小李?!迸遂`說,說完就在靠近門首的位置坐了。那個叫小李的小伙子身高有一米八,此刻坐又不是,站又不是,樣子很有幾分尷尬。

副書記說:“我們潘部長人長得好看,個性也強(qiáng),從不陪生客喝酒吃飯,只要來了生客,不管哪里過來的,多大的來頭,她很少過來!書記鎮(zhèn)長親自叫,她都不過來。不過,今天潘部長可是給足了木老師面子,木老師和我們潘部長有緣啊?!?/p>

副書記向潘靈動眉使眼。潘靈無知無覺。

副書記接著說:“聽潘部長說,木老師到白馬關(guān)算不得生客,也算故地重游?!?/p>

我含糊地點頭。關(guān)于過去,我真的記不住什么了,我能來參加這個活動也奇怪,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找到我的,難道真像他們說的,慕名找上門來?

酒喝得熱鬧。上面下來的共有兩撥,一撥是縣發(fā)改委的,一撥是縣檔案局的。剛喝上不久,那兩個單位的頭頭就過來敬酒。幾番輪回,時間飛快,副書記很快喝大了舌頭。潘靈卻一直不顯山不露水。

小李對我說:“看到?jīng)],這就是我們潘部長,不喝是不喝,喝起來誰都不怵,厲害不?”我點頭,說厲害。我漫不經(jīng)心地問小李潘部長是哪里人,什么時候到的白馬關(guān)。小李說,木老師還不知道啊,潘部長就是白馬關(guān)人,她就是古堡村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從報道員、編播員干起,聽說不到三十時就干上副處了。

看到我和小李咕噥,潘靈說,小李,給木老師的啤酒倒?jié)M。我忙說自己感冒了,實在喝不下。潘靈說:“我這三杯,木老師必須喝。我聽說這種牌子的啤酒,你當(dāng)年在鐵廠時一個人能喝八瓶?!?/p>

她竟然連我當(dāng)年的糗事都這么一清二楚。“任八瓶”這個綽號,還是當(dāng)年馮礦長給我起的,在鐵礦,我曾創(chuàng)下過一連氣喝下過八瓶本地產(chǎn)的云湖啤酒。除了這個“任八瓶”,“木白”也是那時候開始用的,我名字里有個柏字,白眉兒說:“柏字叫出來不好聽,柏字拆開了,叫木白,就好聽了?!?/p>

住的地方是離鎮(zhèn)政府辦公樓兩里外的古堡村。古堡里的村莊如今已不復(fù)存在,村民早集體搬走,古堡經(jīng)過重新規(guī)劃設(shè)計,開辟出了游覽區(qū)和住宿區(qū)幾大版塊,住宿區(qū)依山勢而建,一排排錯落有致的平房,就成了古堡招待所的一號院二號院三號院。

這些院落,從外面看,和當(dāng)年那些村民的房子區(qū)別不大,都是白墻青瓦,木格窗裝飾,里面卻大有講究,完全是按四星級酒店標(biāo)準(zhǔn)裝修,洗手間大得能在里面折跟頭,抽水馬桶和盥洗池瓷面锃亮,光可鑒人。

我從一個隱藏的小柜子拿出洗漱用品,認(rèn)真洗了手臉,躺在床上開始查看手機(jī)里剛剛收到的幾條短信:一條說“你究竟去哪兒了,半天都沒見到你人影兒?”另一條則帶著一股彪悍的風(fēng)格:“如果你再不回復(fù)我的短信,我他媽就去你單位找你了要你好看媽了個巴子的?!边€有一條是個不熟悉的號碼發(fā)過來的,內(nèi)容有點莫名其妙:“木老師又陷哪個溫柔鄉(xiāng)里了?”看著這些短信,我笑了,同時腦中開始浮現(xiàn)出一張張神態(tài)各異的女人面孔。

打開手機(jī)微博,一條新聞引了我:一個中年男人在某著名旅游景點邂逅了二十年前的女友,他和她結(jié)伴走了三天,分手后才想起她已死于多年前的一起車禍,而他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陪伴他三天的會是個“女鬼”……這條微博讓我再次笑了出來,覺得這個世界無奇不有,裝神弄鬼的人越來越多,微博已經(jīng)成了毫無規(guī)則可循的游戲場。

閉上眼睛想瞇會兒,又想起了白眉兒。白眉兒家就在古堡村。說不定我現(xiàn)在住的古堡一號院“梨樹灣”就是當(dāng)年白眉兒家所在地。當(dāng)年白眉兒曾向我這樣形容:“我家院子里有兩棵樹,一棵是梨樹,還有一棵也是梨樹”,她說她家院子里的兩棵梨樹一到春天,就開得如云似雪,既壯觀又清麗。

我是在剛到鐵礦的那年冬天認(rèn)識白眉兒的。我那時在鐵礦做選礦工。半年后,因為常給白眉兒所在的礦廣播室投稿,被馮廠長調(diào)進(jìn)了辦公室寫材料。

白眉兒的播音室更像座被厚厚的隔音墻包裹起來的堡壘。在那里,我第一次用手穿越了她那一頭漆黑光滑如緞子一樣的頭發(fā)。

3

迷迷糊糊中,有人來敲門,開門一看,卻是潘靈。

潘靈臉上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她是來拉我爬長城的。徒步考察白馬關(guān)野長城,也是我在古堡一項重要的日程安排。白馬關(guān)長城是明長城在北京存留下來的相對完好的一段,沒有像其它地方一樣大張旗鼓地修補(bǔ)、翻新和重建,而是很好地保留了明長城的原貌,因此也就更具原汁原味,凸顯歷史的縱深和滄桑感。

從古堡到長城,就幾百米的距離。潘靈帶我走上那條棧道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裝束變了,新?lián)Q的運(yùn)動鞋運(yùn)動服,給整個人頻添了幾分動感和活力,她不斷頻閃在我眼底的充滿彈力的大腿和性感的臀部對我也構(gòu)成了某種神秘的召喚……

下午四點鐘的太陽還很熱,爬到第一座敵樓的平臺上時,我已經(jīng)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從第一座敵樓到第二座敵樓,潘靈一直沒和我說話,她一直走在前面,我甚至要一路小跑才沒被她落下更遠(yuǎn),快到第三座敵樓時,潘靈停下來,我也趁機(jī)仔細(xì)看一下她,她們可真像……當(dāng)年,白眉兒也和我爬過這段野長城,我恐高,一到敵樓的頂部腿就不由自主哆嗦,白眉兒笑著拉住我,有我呢,你怕什么?

第三座敵樓,是一段較為平緩的地段,如果沒有滿眼的殘磚斷壁,你根本看不出這曾經(jīng)是一段野心勃勃的長城。我伸出手去,撫摸著那一節(jié)節(jié)已被風(fēng)蝕了的斷磚殘墻,很奇怪,手觸到那些碩大的表面布滿嶙峋的風(fēng)蝕的洞眼,卻仿佛摸到的是女人飽滿而又豐腴的肉體。

“你覺得現(xiàn)在的古堡變化大嗎?”

“變化挺大的……只是這長城,好像沒怎么變……”

“有些東西是一輩子不會變的。”

她說這話時的表情再一次讓我想到白眉兒。我略感病態(tài)的蒼白的臉上瞬間被突然而至的痛苦籠罩,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就像沒法控制皺紋在眼角滋生,就像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感冒襲擊我時,我感到的不是感冒的煩擾而是有種無法預(yù)知的危險在一步步向我走近……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幾下。

“聽說潘部長就是古堡人,你認(rèn)識一個叫白眉兒的人嗎?”

“不認(rèn)識?!?/p>

她說她不認(rèn)識,可她們可真像。她的容顏,她的神情,她的語氣,還有她爬山的動作……我想起出發(fā)之前看過的那條詭異的微博,開始恍惚起來。

但我很快否定了這種無稽的想法。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呢?我確信自己沒有白日做夢,也確信此刻站在殘破的石頭臺階上的是我剛認(rèn)識不久的宣傳部長潘靈而不是鐵廠播音員白眉兒。世界上長得相像的人有很多,電視娛樂節(jié)目里競相上演的真人秀足以證明了這一點。這沒有什么可奇怪的。奇怪的是我自己,和自己多年來養(yǎng)成的敏感個性和越來越脆弱的神經(jīng)。

我不斷安慰自己。

然而,還是對潘靈有了戒心,在之后的攀爬中,我都只是謹(jǐn)慎地跟在她身后,避免走到她前面或近處去,我這樣做,既保證自己所處的位置安全,還能在后面冷靜觀察,沉著應(yīng)對。這樣的樣子當(dāng)然有些可笑,可細(xì)想又覺得很有必要,因為,誰知道這個叫潘靈的女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她和白眉兒又是怎樣一種關(guān)系?從她近乎冷酷甚至敵對的表情來看,她說不定就是個隱藏起來的冷面殺手亦未可知,她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對我下手,而且做到不留任何痕跡,然后還能制造出“知名學(xué)者攀爬野長城不慎失腳,宣傳部長想盡辦法多方救助終無結(jié)果”的花邊新聞,這件事說不定還會被人放到微博上去,吸引腦殘粉絲的圍觀,取悅他們變態(tài)的好惡……

隨后的一路,我都被自己發(fā)達(dá)的想象力提醒著,一直若即若離地跟在潘靈身后,長城越攀爬越陡,一路上連一個游客都沒看到,快爬到接近最高峰的第七個敵樓了,才看到幾個一路嘻嘻哈哈下來的游客。他們好像正為一件什么事而詭秘開心地笑著。

回來時,潘靈帶我走的是另一條小路。小路曲曲彎彎,忽而被蒿草掩埋,忽而被樹陰遮蔽,上行一小段后,又拐到下面的山谷去了,山谷里樹木郁蔥,柴草遮覆,小路更顯曲折幽深。我像被一條無形的繩子牽著跟在潘靈的后面,一路踉蹌,腳下的石子發(fā)出小孩子一樣地吱呀亂叫。

小路不停地變換著顏色,忽而由黃而綠,忽而又由綠而青,踏過一段青石板鋪就的谷中小路,開始盤旋上升,我迷迷糊糊,聽天由命地跟在這個奇怪的女人后面,不知道她要帶我到哪里去?

直到上了山坡,視野才開闊起來,山石板鋪就小路順山脊蜿蜒而下,而隔一條山谷就是剛才走過的長城,隔遠(yuǎn)看,那長城雖殘破卻更顯雄偉、蜿蜒;耳邊傳來熟悉的笑鬧聲,剛才那幾個消失的游客,就在不遠(yuǎn)處。他們也走的是這條小路,正邊走邊玩。在一塊平緩的坡地,他們停下腳步,不是等我們,而是被路旁的東西吸引了。

一個中年男人說,快過來看,那是什么?是乳罩?女人的乳罩!

一個女人笑了起來,流氓,哪里來的乳罩?

這時候另一個男人跑到近前去看了,也嬉笑起來,真的是乳罩啊。

我也看到了:在一片坡地上,幾棵孤零零的小樹,小樹上確實掛著女人的胸罩、短褲,以及其它內(nèi)衣什么的,看上去七彩斑駁,像一面面被戰(zhàn)火撕毀的旗幟。

中年男人回頭看到了我們,嘿!哥們,知道怎么回事嗎?看看,多奇怪,是不是?

潘靈說,少見多怪,那是農(nóng)民嚇唬兔子的。我不由自主地順著坡地往下看,坡下溝谷中是叢生的高大的栗樹和梨樹,現(xiàn)在是秋天了,梨樹葉子早已落盡,栗樹的葉子卻金黃一樹,金箔一樣在上面搖響……

當(dāng)年,白眉兒躺在一棵高大的栗樹下,用一片葉子蓋在臉上遮擋陽光,說木白哥,我父親說這栗樹至少有一百年了,而我們才認(rèn)識半年,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像這栗樹一樣長久呢?

我低下頭吻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有淚水涌出。我又去吻那些淚水,那些苦澀而微甘的淚就跑到我嘴里來。那些淚就成了情欲的催化劑,她很快就戰(zhàn)栗成一團(tuán),像一顆從多刺的栗殼中滾落的栗果……

我用那些撕扯下來的內(nèi)衣蓋她裸露的身子,她笑起來,看也不看就往頭頂上扔,斷帶的乳罩被扔到了梨樹枝上,開線的內(nèi)褲掛在了栗樹枝上,她說,快看,上面的東西像什么?像不像旗子?我們的旗子。

4

我的感冒意外地好了。晚上,我開始喝酒。對各種敬過來的酒一律笑納,和副書記喝,和小李小王喝,甚至還和過來敬酒的食堂管理員喝了兩杯。我最后和潘靈喝,因為她坐了我身邊,我拿起酒杯說:“潘部長辛苦!”

潘靈說:“木老師辛苦。”

我說:“給潘部長添麻煩了?!?/p>

潘靈說:“木老師客氣?!?/p>

我說:“潘部長好像哪里不舒服?”

潘靈說:“是木老師不舒服吧,木老師感冒好了嗎?”

說得一屋子都笑,副書記說:“潘部長,木老師,你們就不要說對口相聲了,喝酒喝酒。”

我明顯多了。都不知自己怎么回屋的了,回來后我就趴在衛(wèi)生間馬桶那里吐,從衛(wèi)生間出來,剛才亂哄哄一屋人不知什么時候都走了,只剩潘靈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

我踉踉蹌蹌過去,走到潘靈身邊:“你太像白眉兒了。就是下午我和你說過的白眉兒。就是你們古堡村的白眉兒。就是白馬關(guān)鐵廠的播音員白眉兒。她長得……和你一樣好看……”

我在另一張沙發(fā)上坐下來,身子幾乎完全倒向潘靈一邊,“記得下午那些掛在樹上的內(nèi)衣嗎?白眉兒就那么干過,白眉兒說,那是我們的旗幟……你和她那么像,你就是白眉兒派下來懲罰我的!不,你不是她派來的,你就是她,你就是來懲罰我的。你說說,你要怎么懲罰我……”

潘靈站起來:“你醉了?!?/p>

我崩潰了似地跪在潘靈身邊,涕淚橫流:“白眉兒,求求你,求求你……別撇下我走……”

那晚,潘靈走后,我無聲地哭了很長時間,像個做錯了事又遭一頓劈頭蓋臉教訓(xùn)的無地自容的孩子。顯得愚蠢而顢頇。

第二天早晨酒醒之后,昨晚發(fā)生的一幕幕清晰得就像剛剛放過的電影,我的臉禁不住一陣陣發(fā)燙。

有人敲門,好久,我才問了句“誰?”外面是個男聲。打開門,認(rèn)出竟是昨天下午碰見的幾個游客中和我說過話的中年男人。

我很奇怪,我不認(rèn)識他,他來找我干什么?

“我們是鄰居?!彼碜右贿呁飻D一邊熱情地說。

我把他讓進(jìn)了房間,同時拉開了窗簾,打開了半扇窗子。他進(jìn)來后就老老實實坐在沙發(fā)上,眼睛卻鬼鬼祟祟地到處看。我問他看什么。他說怎么房間就你一個,你老婆呢?老婆?我吃了一驚,誰說我有老婆,我沒有老婆。我很奇怪他為什么這么問。

就是昨天下午和你一起爬長城的那個女的啊,她不是你老婆嗎?

我冷淡地說,她不是,我從來沒有過老婆。

果然不是老婆。他詭秘地笑,我就和他們說,那個女人不是你老婆,你們不是夫妻,他們還不信,非說是,還和我打賭。

開什么玩笑。我并不想和這個中年男人多說。

我知道她是干什么的。男人詭秘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洞悉我所有的秘密。你是一個人來古堡會原來的情人是不是?她一看就不是你老婆,是你的情人對不對?哈哈,我猜對了吧?昨天晚上那女人從你屋里一個人出去時,我們都看到了,然后我們就打賭,他們說,那是你老婆,因為和你吵架,負(fù)氣走了,我堅持說那不是你老婆,說不定是你情人,只有情人才賭氣嘛,才故意那么別別扭扭的才有情調(diào)對不對?

你說得不對。我低聲說,她只是鎮(zhèn)上負(fù)責(zé)接待我的宣傳部長。我來這里是參加一個呼喚古堡的考察活動。

呦呵!哥們兒,你行啊,情人還是個宣傳部長,那女人看上去真不賴,身段、臉龐,還有屁股……他興奮地比劃起來。怎么考察就你一個人呢,我們能不能參加?

我明顯已經(jīng)不耐煩了,他仍然喋喋不休。

我忍無可忍,把他推出了門。

上午九點鐘,鎮(zhèn)里的小李過來,說早上開車去縣里送潘部長,剛回來。我問,潘部長去縣里了?小李說,是啊,她沒和你說?我還以為她和你說了?她去縣里開會了,今天我陪您去轉(zhuǎn),晚上咱住黃粱根,那里有家外地客商開的賓館,環(huán)境也不錯。

這一天的行程,小李安排得十分豐富、飽滿,我們一路順著白馬關(guān)河往上游走,看了剛剛建好落成的白馬天涯公園、將軍石,在番字牌,我被那塊巨大的刻滿圖騰一樣文字的巖石所吸引,我用手仔細(xì)地?fù)崦切┌纪垢袕?qiáng)烈的文字,心里萬馬奔騰,空虛而又荒涼。

中午到了黃粱根,午飯是在農(nóng)家院吃的,下午黃粱根的村書記帶我們到后山上去看一眼千年古洞,從后山回來,天已經(jīng)擦黑,潘靈一天沒過來,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打,晚上,小李約了幾個服務(wù)員去KTV唱歌,我在賓館的大院子里走了兩圈,看了看滿天的星斗,就早早回房間睡了。那個夜晚,我睡得安恬,既沒夢見白眉兒也沒夢見潘靈……

5

第二天上午回到古堡。我沒事,正好可以一個人在古堡里轉(zhuǎn)。

白馬關(guān)古堡是我見過的所有明代古堡中保存相對完整的一座古堡,城墻高大、堅固,白馬關(guān)河繞城而過,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堡內(nèi)建筑格局呈“井”字形,除了“梨樹灣”,“栗香源”這些新建的招待所,里面的建筑都保持了原貌,連關(guān)帝廟都是明時期的原貌,即便紅色文化革命年代也未遭損壞,可見古堡內(nèi)民風(fēng)淳厚。古堡內(nèi)沿街開了很多商鋪,布店糧棧客棧,都是沿襲了過去的形式,牌匾高懸,條幡招牌,讓人看了分不清是真的商鋪還是影視基地布景。在靠近古堡西門那里,一個紅底黃字的旗子上,寫有“白眉茶莊”,瞬間所有古堡內(nèi)的上午陽光都照向了我。

茶莊內(nèi)安靜素雅,一清眉細(xì)眼的小姑娘正在一個巨大的樹根狀茶案前沖洗茶具,我坐過去,她也不問,沏一杯泡好的茶給我喝。茶湯澄澈,入口香甜,我問:“你們老板呢?”“老板不在?!薄澳睦锶チ??”“去南方了?!薄袄习遒F姓?”“姓金?!薄澳械呐??”“男的……”女孩很警惕,不停用不解的目光瞥我。我也緊張起來,可終究有些不甘:“那你們老板娘是不是姓白?叫白眉兒?”女孩就有點不高興了,說:“我們老板沒有老板娘。他還沒結(jié)婚呢!”

我怏怏不樂,中午吃過飯后,照例查看短信,刷微博,然后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又夢到了白眉兒,她含著淚在我面前,一句話不說。我怎么繞都繞不過去。我求她放過我。她說,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眼睛開始向我射出寒光閃閃的箭。我大駭,細(xì)看那用眼睛放箭之人,卻不是白眉兒,是藏在她身后的潘靈。我大喊白眉兒救我。白眉兒卻一轉(zhuǎn)身不見了。我急得大哭、奔跑,跌倒后醒來。渾身大汗。

驚魂甫定,我又打開手機(jī)看微博,有人貼了首杜牧的《金谷園》:

繁華事散逐香塵,

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fēng)怨啼鳥,

落花猶似墜樓人。

這首詩像個讖語,讓人不免灰涼。

潘靈回來的時候,我還在床上躺著。她約我去爬獨秀峰。

“就我們兩個嗎?”

“是啊。人多了,就失去爬山的樂趣了?!?/p>

去獨秀峰,要過白馬關(guān)橋,橋是座漫水橋,寬且平坦。獨秀峰三面環(huán)水,一面是平地,潘靈帶著我七拐八繞,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條上山的小路。

小路早已殘破不堪,很多地方都是直立的崖坎,好在陡的地方建有護(hù)欄,可四肢并用攀爬上去。潘靈此刻就像個四肢修長的靈長類動物,很快把我落下一大節(jié)。到半山腰的時候,我看了眼西面,此時夕陽已經(jīng)掉到筆架山下面,晚霞如血,染紅了西天。

很快到了山頂。山頂不大,上面有座年久失修的小亭子,小亭子油漆的顏色早已斑駁。

潘靈在亭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站在亭柱前神色凝重地向外張望,我貼身過去,手剛要搭上她的腰際,她卻轉(zhuǎn)身走出亭子去了。在靠近懸崖的那棵歪脖松樹邊,她展開雙臂,臉仰著,做欲飛狀,像泰坦尼克號里的“露絲”。我想像“杰克”那樣挽住她的手,可只走過去幾步,就膽怯了,因為,眼前就是懸崖……

“走近點,沒關(guān)系,”潘靈說,她伸出一只手。她的手帶著溫暖的潮氣和莫名的騷動。我一點點靠近了潘靈,也靠近了懸崖。

“看到了嗎?遠(yuǎn)處是黃粱根,它的后面就是黃粱根山啦,過了那座山,就是河北的地界,腳底下的河就是白馬關(guān)河,是我們的母親河……”

她說話時語調(diào)一如白眉兒般溫軟,臉上卻變換著夢幻般的殺氣騰騰。

“你到底是誰?是誰?”我不由退后了兩步。

“我是白眉兒啊,那個被你害死的白眉兒。1991年的9月26號,我就是從這里跳下去的,和我一同跳下去的還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誰?”我驚恐地睜大眼睛。

“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你撒謊,白眉兒怎么會有孩子!”我喊起來“白眉兒不可能死,白眉兒不可能懷孕,她不會自殺,她為什么要自殺?她說過她和我分手后就去嫁一個有錢有勢的干部,她親口對我說的……”

“是你殺死了她!你這個殺人犯!”

“不!不——既然我是殺人犯,你干嘛邀請我來?為什么不去告我?你究竟是誰?”

“我是潘靈啊,白眉兒是死了,可還有她姐妹啊……”

我不相信她的話。因為白眉兒從來沒說過她有過這樣一個姐妹。

“白眉兒死了,潘玲卻活了下來,這就是現(xiàn)實……”

我暈了,腦袋里開始四分五裂。我已經(jīng)說不出話,像等待著一個最后的判決。

此刻,山頂上開始起風(fēng),那些風(fēng)就像一把把凌厲的小刀,往我的臉上割,身上割,萬箭穿心。黑夜正式拉開了序幕,我聽到白眉兒的喘息聲,白眉兒的說話聲,還有白眉兒的呼救聲,然后她就伸開雙臂呼嘯著飛了出去……

1991年9月26號,我悄悄回到白馬關(guān),把白眉兒約到了獨秀峰,那是個正午,安靜得有些殘忍……我們在懸崖邊手拉著手,像一對隨時準(zhǔn)備殉情的情侶,那陣大風(fēng)刮過的時候,我掙脫開她的手,眼看著白眉兒隨腳下的一塊石頭一起向身后懸崖滑過去,而我卻死死地抱住了那棵松樹的枝干……

之后,我一個人悄悄逃回京城,開始膽戰(zhàn)心驚地收集著從白馬關(guān)傳回來的每一條跟白眉兒有關(guān)的消息,這些消息總是似是而非,指鹿為馬,互相矛盾,有的說白眉兒死了,有的卻說,白眉兒掉下去之后,其實并沒有死,是懸崖下的深水潭救了她一條性命……

難道這個潘靈就是白眉兒?我絕望、無助,感覺已經(jīng)在劫難逃……

她為什么不推我下去呢?

很久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潘靈已經(jīng)不見,她像夜空中一只神秘的大鳥,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我還呆在獨秀峰。像一場夢。我的手死死地抓著身邊松樹的枝干,這樣做完全是徒勞的、可笑的、毫無用處的,因為我攥住的再也不是當(dāng)年能救我一命的樹干了,這樹干已經(jīng)枯死,稍一用力它就會折斷。我慢慢松開樹干直起身子。讓我猝不及防的夜風(fēng)同二十年前一樣氣勢浩大,我剛一站起,就已被吹得東搖西晃,很快,我的手臂不由自主張開了,要向虛空抱住什么,卻什么也抱不住,腳下一滑,身子向身后懸崖急速地滑了過去……

那一刻,我突然開始無限地恐懼,想呼喊救命……我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喊出了聲,然后,我就感到了突然的輕,以及掙脫所有束縛后的快感。

無數(shù)的風(fēng)正從我的腋下拼命逃竄。

責(zé)任編輯: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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