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
淺析小型青銅罐形器及其文化內(nèi)涵
□王瑞
在《商周銅器群綜合研究》一書中將三件虢國墓地出土的青銅小罐稱為荷包,其精致造型和實際用途都較為奇特。本文將對出土的該類小型青銅罐形器的類型和功能進行分析,并進一步探討其文化內(nèi)涵。
小型青銅罐形器青銅荷包西周春秋
上世紀50年代三門峽上村嶺虢國墓地M1820、M1052、M1705分別出土了三件小型青銅罐形器,其形制頗為特殊,雖略有不同,但均體小,帶蓋,圓弧腹,在蓋沿與器口兩側(cè)都有上下恰好相對、有孔中通的穿耳,以用來系佩。所以在郭寶鈞先生的《商周銅器群綜合研究》一書中將這些小罐稱作“荷包”。郭先生認為這與后世少數(shù)民族腰帶上系掛的荷包十分相似[1]。其實在古代從商周就已開始腰間垂掛佩囊[2]。少數(shù)民族使用荷包等佩囊更是十分常見,這可能與少數(shù)民族游牧生活習慣有關(guān)。
目前見到的小型青銅罐形器主要在陜西、河南和山東地區(qū)出土,下文將通過其類型、用途和文化內(nèi)涵三方面加以論述。
1.穿耳罐
主要以河南三門峽虢國墓地三件小罐為代表,出土同類器物的還有山東和陜西地區(qū)。器形均大體相同,依據(jù)足部特點,分有圈足和無圈足兩式。
圖一 虢國墓地M1820:27
圖二 虢國墓地M2012:92梁姬罐
圖三 沂水李家莊猴形鈕穿帶壺
Ⅰ圈足式,共六件:虢國墓地M1820:27,有蓋,圓弧腹,蓋與器口沿兩側(cè)分別突出有上下相對管狀耳,圈足,素面無紋(圖一)[3]。虢國墓地M 2012:92,通高11.8厘米,口徑8.1厘米,腹徑9.4厘米,腹深6.2厘米,重0.75千克,人首形扁鈕蓋,球形腹,圈足,獸首貫耳,飾雙龍雙獸紋等,蓋內(nèi)有2行5字反書銘文:“梁姬作□□”(圖二)[4]。沂水李家莊猴鈕罐高12.2厘米,球形腹,穿耳,圈足,器身與器蓋均殘存有凝固的絲帶(圖三)[5]。鄒縣七家峪村穿帶壺高9.6厘米,口徑8厘米,腹徑11厘米,腹深7.3厘米,形制近同M1820:27,飾竊曲紋等[6]。韓城梁帶村M26:137,高10.6厘米,口徑7.4厘米,形同M2012:92,飾重環(huán)紋、竊曲紋、垂鱗紋(圖四)[7]。肥城小王莊穿帶壺飾竊曲紋和鱗紋[8]。
Ⅱ無圈足式,共三件:虢國墓地M1052:46,形同M1820:27,唯無圈足,飾饕餮紋等(圖五)。虢國墓地M1705:48束頸,圓球形腹,穿耳,飾獸帶紋(圖六)[9]。沂水劉家店子車馬坑銅扁壺形同M1052:46,蓋略?。?0]。
圖四 梁帶村M26:137貫耳罐
圖五 虢國墓地M1052:46
圖六 虢國墓地M1705:68
圖七 仙人臺M6:B38
圖八 薛國故城M2:20小銅罐
特征分析和演變趨勢:
器物大小基本上通高9~13厘米,口徑6~8厘米,腹深6~7厘米,腹徑9~11厘米,重約1000克以內(nèi)。墓葬年代從西周末春秋初到春秋晚期晚段。形制分兩式,主要體現(xiàn)在足部和腹部,參照《虢國墓地銅器群的分期及其相關(guān)問題》里器形分期和墓葬年代,我們可知穿耳罐是從有圈足向無圈足、圓弧腹向球形腹發(fā)展演變。無圈足和球形腹的組合所屬年代較晚。裝飾上器蓋有平蓋、人首形、動物形鈕三種;紋飾由早期光素無紋到春秋常見的重環(huán)紋、竊曲紋、垂鱗紋等。
2.鏈式提梁罐
鏈式提梁罐主要無穿耳,代之以蓋與器身有環(huán)鈕或半環(huán)鈕,并且由附帶的鏈條相接。根據(jù)形制分兩式,Ⅰ式器蓋與器身均有環(huán)鈕、Ⅱ式只有器身有環(huán)鈕。
Ⅰ式有六件:沂水李家莊鳥鈕罐高10.9厘米,蓋與器身均有環(huán)鈕,球形腹,圈足,鏈條缺失[11]。山東長清仙人臺M6:B38,通高9.2厘米,口徑8.5厘米,鳥鈕蓋,圓鼓腹,腹部環(huán)鈕附鏈式提梁,與蓋面兩環(huán)鈕相連,圈足,飾蟠螭紋等(圖七);M6:B35,通高5.7厘米,口徑5.2厘米,圓形平板式蓋,平底,素面無紋[12]。臨朐泉頭村M乙:13,形同仙人臺M6:B38[13]。蓬萊辛旺集M7提鏈小罐形同臨朐泉頭村M乙:13。蓬萊柳格莊M6:56,通高7.9厘米,腹徑7.1厘米,形同臨朐泉頭村M乙:13[15]。
Ⅱ式一件:棗莊小邾國M3,高8厘米,平板式蓋,弧鼓腹,圈足,肩部環(huán)鈕帶鏈條,飾龍紋[16]。
特征分析和變化規(guī)律:
基本上通高7~11厘米,口徑5~9厘米,器蓋有半球形蓋和平板式蓋兩種,多立鳥形蓋鈕,以球形腹居多,足部分圈足和平底,鏈式提梁多由腹部環(huán)耳相銜。山東長清仙人臺M6:B38腹部的鏈式提梁與蓋面兩環(huán)形鈕相連,我們可知這個設(shè)計可以使蓋與器身只能掀起但不相脫離,防止器蓋遺失。目前可見的鏈式提梁罐都出土于山東地區(qū),從器型和鏈條提梁看是對中原式罐形器不同程度的改造,同時年代晚于中原風格,少見或不見于中原地區(qū),屬東夷地區(qū)新創(chuàng)造器物。
3.仿陶銅罐形器
仿陶銅罐形器,與西周晚期陶罐相似。根據(jù)形制分兩式,有銜環(huán)與無銜環(huán)兩種。
Ⅰ式有銜環(huán)共三件:虢國墓地M2012:91,通高8.4厘米,口徑6厘米,腹徑10厘米,重0.34千克,形同薛國故城M2:20[17]。滕州薛國故城M2:20,通高5.3厘米,口徑6.7厘米,束頸,鼓腹,平底,蓋沿兩側(cè)置獸首銜環(huán),肩兩側(cè)置環(huán)鈕與蓋環(huán)相銜(圖八)[18]。蓬萊辛旺集M6形同薛國故城M2:20[19]。
Ⅱ式無銜環(huán)共六件:莒南大店M2共兩件,其中M2:12通高6.5厘米,口徑5厘米,腹徑8.3厘米,平蓋,鼓腹,平底,肩部有雙環(huán)耳[20]。臨沂鳳凰嶺殉人3和殉人4共三件,殉4足下:6,形同莒南大店M2:12[21]。河南光山黃君孟夫婦墓G2:A3,通高10厘米,口徑6.8厘米,腹徑12.8厘米,圓形鈕平蓋,折肩,斜腹,凹底,肩部有回鈕形耳,通體素面,蓋頂有一周16字銘文“黃子作黃孟姬行器則永寶寶霝冬(終)□□”[22]。
特征分析和變化規(guī)律:
仿陶銅罐形器出土在河南和山東地區(qū),分為兩種形制。器物大小略小于其他兩類,基本上通高5~10厘米,口徑5~7厘米、腹徑8~13厘米。同西周陶罐類似,束頸,鼓腹,平底。肩部分弧肩和折肩,器蓋分平蓋和略弧兩種。需要注意的是,Ⅱ式類型的莒南大店M2:12在簡報原稱為卣,《沂沭流域商周青銅器研究》認為是沂沭流域罐類器形。臨沂鳳凰嶺殉人3和殉人4罐形器在簡報中稱為卣;《東周時期海岱地區(qū)青銅器研究》認為殉M3隨葬罐一,殉M4隨葬缶二;《沂沭流域商周青銅器研究》認為三件均為罐;《中國青銅器綜論》認為殉4足下為缶。另據(jù)《東周時期海岱地區(qū)青銅器研究》提到卣在春秋時已少見或不見,且大小也與卣不符,再結(jié)合其他相似形器的命名,筆者認為暫且可將其歸入罐類。
根據(jù)已有資料顯示,小型青銅罐形器因形態(tài)特殊,小巧玲瓏,除了弄器性質(zhì)外,還具有一定的實用性。
從出土情況看,陜西韓城梁帶村M26出土的貫耳罐與盛放玉飾的其他小型器一同擺放在槨室東側(cè)近墓主頭部,與青銅禮器分開放置,認為已不是禮器范疇,而是實用器。同樣《商周銅器群綜合研究》提到虢國墓地M1820、M1705、M1052皆有成組的珠串飾出土,認為罐形荷包或即是盛小品珠玉之盒。
從銘文看,虢國墓地M2012“梁姬罐”蓋內(nèi)銘文“梁姬作□□”。簡報認為最后一個字是匵,劉社剛先生推斷當是盛放珠寶的首飾盒;李零先生則認為其中兩字為米芻匵,當是盛脂粉類化妝品盒[23]。黃君孟夫婦墓G2折肩銅罐蓋頂銘文“黃子作黃孟姬行器則永寶寶霝冬(終)□□”。銘文“行器”二字,根據(jù)以往“旅壺”、“旅瓶”等銘文來類推,“行器”可否字面理解為出行使用的行裝器物。
從造型看,鏈式提梁罐的鏈條提梁除了固定蓋與器身不相脫離,主要還是充當提攜的作用。穿耳罐的耳部可以用絲帶穿系以提。如沂水李家莊的猴鈕罐形器出土時器身與器蓋均殘有凝固的絲帶。這與少數(shù)民族在佩囊口部穿束帶系于腰間頗有異曲同工之效。
因此綜合來看,穿耳罐主要是當首飾盒、脂粉盒等匣、櫝這樣的器具。虢國墓地M1820:27出土時腹部、底部見有布紋痕跡,說明其可能用布包裹。就像后世人們出于對珍寶的喜愛,對盛放的匣櫝進行包裹一樣。而鏈式提梁罐和仿陶銅罐形器Ⅰ式更可能是盛貯器。
1.小型青銅罐形器體現(xiàn)西周末春秋初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生活的發(fā)展變化。
小型青銅罐形器作為春秋早期初見形制,是本時期專門發(fā)展出來的頗有特色器型。這一時期隨著西周王室衰微,禮崩樂壞,社會政治結(jié)構(gòu)中各諸侯國、新興貴族階層、勢力集團逐漸發(fā)展壯大,人們的信仰和社會禮儀制度也發(fā)生深刻變革。僭越禮制的現(xiàn)象頻繁,墓葬中隨葬器物開始擺脫西周中期以來逐漸定型的禮器組合和形態(tài)束縛,為滿足貴族階層的生活需求和審美意識開始出現(xiàn)新器型。在女性貴族墓葬中出土了較多的形態(tài)特殊銅器。因此有學者認為特殊形器是女性所鐘愛的器物。主要是當時高級貴族女性階層所受成規(guī)束縛較少,也可能是性別差異的不同需求,為規(guī)格化的隨葬制度帶來新形制[24]。以小型青銅罐形器為例,有圈足者都為女性所有,如虢國墓地M1820墓主是蘇國嫁到虢國之女姪妃襄、M2012是梁國嫁到虢國之女、小邾國M3是魯?shù)厍刭F族之女秦妊。相反男性多是無圈足罐,如虢國墓地M1705、M1052、沂水劉家店子車馬坑馭者銅扁壺。
2.小型青銅罐形器反映了西周春秋時期族屬關(guān)系和地緣關(guān)系。
學者認為擁有形態(tài)特殊銅器的貴族女性很可能來源于其他的人群集團,如“戎狄”和“殷民”[25]。我們知道戎狄自西周伊始就聚居在北方地區(qū),西周晚期實力漸強,與其相鄰的中原諸侯國出于政治需要,多選擇與其通婚,以穩(wěn)固一方。如韓城梁帶村M26墓主為芮國國君夫人,器物多有帶“仲姜”銘文。經(jīng)考證認為是文獻《左傳》記載的芮姜,通過對出土物文化因素綜合判斷,認為芮姜應(yīng)是一位來自西北姜戎部族的女子。兩周之際芮國與戎人相近,伴隨戎人勢力強大,可能受其侵擾頻繁,出于政治需要,芮國公室選擇與姜姓戎人通婚[26]。另外從墓主娘家國別判斷,有蘇國、梁國、陳國、魯國等,有姬姓貴族和異姓貴族,雖不是都來自戎人部族,但在中原地區(qū)他們都與北方戎人交錯雜居,或嫁入東夷之地,通過姻親和地緣關(guān)系,一定程度都會受到戎人和東夷文化因素影響。
3.小型青銅罐形器體現(xiàn)了夷夏文化的交流與融合。
小型青銅罐形器主要出土于中原和山東地區(qū),形成了以陜西梁帶村芮國和河南三門峽虢國為代表的中原風格。這兩個諸侯國隔黃河相望,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環(huán)境有利于交往與融合。山東地區(qū)出土罐形器的列國分布在東夷之地的淮漢流域、汶泗流域、沂沭流域、黃水河流域。水陸交通的便利更有利于不同地區(qū)之間和相同區(qū)域內(nèi)的相互影響。如多見于東夷地區(qū)的鏈式提梁罐是在中原風格基礎(chǔ)上加入東夷文化特色,表現(xiàn)在造型的演變,器蓋立鳥裝飾的增多。除了宗周地區(qū)文化與東夷文化的交融,在山東本地周代異姓封國在長時間的發(fā)展中也具有濃厚的東夷文化色彩[27]。如研究人員認為,邿國墓地M6:B38形制近同齊國臨朐泉頭村M乙,是因齊與邿相距不遠,邿國罐形器影響了齊國臨朐M乙的發(fā)展[28]。文化的交流與融合既需要在長期的沖撞與互動中完成,也需要精神信仰與文化追求的同一性,如東夷人鳥崇拜習俗和西周對鳳鳥形象的熱衷,也許更有利于中華民族文化的認同和融合。
目前可知,西周末年至春秋時期小型青銅罐形器共有三種類型,主要發(fā)現(xiàn)于中原和山東地區(qū)。春秋早期偏早以中原發(fā)現(xiàn)最多,紋飾與形制最具中原風格。春秋早期偏晚以后魯南、魯東南、膠東半島多有發(fā)現(xiàn),器形也有所變化。小型青銅罐形器的演變發(fā)展也是在中原風格基礎(chǔ)上結(jié)合當?shù)赝林幕蛩兀w現(xiàn)了不同地域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作為春秋初創(chuàng)形制,無論是當首飾盒、胭脂盒等實用器還只是弄器,都體現(xiàn)了當時貴族階層的生活需要和審美意識,作器風格不斷向?qū)嵱棉D(zhuǎn)化。也許荷包這樣的美稱足以體現(xiàn)小型青銅罐形器的意義和價值。
[1]郭寶鈞《商周銅器群綜合研究》,文物出版社,1981年。
[2]林莎莎《荷包稱謂的起源及其與古代腰間垂掛制度的聯(lián)系》,《紡織科技進展》2008年第1期。
[3][9]李豐《虢國墓地銅器群的分期及其相關(guān)問題》,《考古》1988年第11期。
[4][17]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三門峽號國墓》(第一卷),文物出版社,1999年。
[5][11]山東省文物管理處等《山東文物選集》,文物出版社,1959年。
[6]王軒《山東鄒縣七家峪村出土的西周銅器》,《考古》1965年第11期。
[7]孫秉君《陜西韓城梁帶村遺址M26發(fā)掘簡報》,《文物》2008年第1期。
[8]齊文濤《概述近年來山東出土的商周青銅器》,《文物》1972年第5期。
[10]羅勛章《山東沂水劉家店子春秋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84年第9期。
[12]崔大庸《山東長清縣仙人臺周代墓地》,《考古》1998年第9期。
[13][14][16][19][27][28]吳偉華《東周時期海岱地區(qū)青銅器研究》,南開大學,2012年。
[15]李步青《山東蓬萊縣柳格莊墓群發(fā)掘簡報》,《考古》1990年第9期。
[18]宮衍興《薛國故城勘查和墓葬發(fā)掘報告》,《考古學報》1991年第4期。
[20]吳文祺、張文?!盾炷洗蟮甏呵飼r期莒國殉人墓》,《考古學報》1978年第3期。
[21]山東省兗石鐵路文物考古工作隊《臨沂鳳凰嶺東周墓》,齊魯書社,1987年。
[22]歐潭生《春秋早期黃君孟夫婦墓發(fā)掘報告》,《考古》1984年第4期。
[23][24][26]楊磊《梁帶村芮國墓地青銅器文化因素及相關(guān)問題研究》,西北大學,2012年。
[25]林永昌《西周時期晉國墓葬所見性別差異初探》,《古代文明(輯刊)》2008年第7卷。
(作者工作單位:山西博物院保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