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紀文瑾
重新認識中國傳統(tǒng)陶塑的價值(下)
—— 以劉傳大師的理論成就做范本研究案例
文/紀文瑾
Liu Chuan had his personal unique style with profound inf uences of art theory in ceramic sculpture history of China. A batch and batch aces engaged in Shiwan ceramic sculpture have appeared under his teaching and inf uences. Up to now, the systematic theory of art, based on the Shiwan art experiences of several hundred years, summed by him has inf uenced the creation of Shiwan ceramic sculpture and f ne arts theory of Chinese sculpture, which has caused the Shiwan ceramic sculpture enjoying good reputation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He was a grand master inheriting the past and ushering in the future in Shiwan ceramic sculpture history and his art achievements has been a peak of Shiwan ceramic sculpture art.
《伏虎羅漢》抗戰(zhàn)時原作已遺失
(1)源于生活的觀察體驗
20世紀60年代劉傳在中央美術學院一邊做陶塑一邊講課,曾竹韶教授問他:為什么不用模特兒?自己連衣紋也要參看模特,劉傳說:你們有十幾個模特。我是看幾百個模特,以前天天在街市觀察,各種人物形象已熟記于心。在整個構思活動中,最初對生活觀察體驗得來的感性現(xiàn)象總會時時浮現(xiàn),但當他在對生活進行反復的深入的觀察體驗中,一旦發(fā)現(xiàn)或找到了那本質的現(xiàn)象或體現(xiàn)著一般的個別時,即是美的發(fā)現(xiàn)。這個階段即是上升到審美的理性認識階段。也就是對于“藝術高于生活”的理解。當從生活實踐中的個別出發(fā),然后經主觀意識的能動作用突破這個別,實現(xiàn)量的飛躍,然后還需再前進一步,實現(xiàn)質的飛躍。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構思活動,實質上就是一種認識活動,是藝術家對于他生活的社會現(xiàn)實的一種審美認識活動。
劉傳從小就愛聽講故事,聽說書,看粵劇,養(yǎng)成隨時隨地觀察生活、思考問題的習慣。他認為,藝術來源于生活。對于生活百態(tài)和種種人物,要觀察、默記、積累、分析、歸納。他說:“我們要學習前人,但必須跳出他們的框框,自己積累生活,有所創(chuàng)造?!痹趺捶e累呢?他本人平日就喜歡蹲在碼頭渡口,墟邊茶肆,觀察各式人等。認真觀察,默記在心,積累多了,默記多了,各個印象中的形象在腦海中融會貫通、分解聚合,就能抓住各種典型特征,認識也從感性上升到理性。觀察有了目標,抓住對象的特征;那么,一般的、無甚意義的就放過去,不必樣樣都記住。觀察,往往是從對象最突出的“形”入手的,這樣就更容易抓住對象的“神”。他說:“我們所記憶的形象不是零碎的雜亂無章的東西,而是已經歸納起來的典型?!?/p>
(2)人物面相十字法
關于人物的面形,劉傳大師經過觀察分析,并以民間相學為基礎,綜合為十個漢字:由、甲、申、田、同、王、國、目、用、風。這十個字將千變萬化的藝術形象歸納為兩大類——忠耿沉實(反之則遲鈍油滑)的圓厚類,輕巧精靈(反之則刁詐狡猾)的尖薄類。
這十字各代表一定的性格:即隱逸自在、下流鬼祟、兇險狠毒、剛勁有力、清秀英俊、橫行霸道、本領高強、溫文爾雅、秀麗挺拔、瀟灑超脫。它們又?;ハ嘟豢椚趨R,演變成文武忠奸、邪惡美丑各種各樣的人物來。這好像是一種新程式,但卻來自對生活的歸納。
在人物陶塑中,把人物形象按其形象特征分類:例如,人物面部形貌概括成為十個字,即“由甲申田同,王國日用風”。而文武身份又總結為“文則修長,武則粗短”等等。這樣既便于創(chuàng)作,也有利于把形象著意強化。劉傳作品《虬髯公與李世民》, 虬髯公相貌取用“田”字形去塑造,使之剛正勁武,配合身軀“武則粗短”的表現(xiàn)方法,把虬髯公的身軀相對壓矮,塑造得更扎實有力威風凜凜(而李世民面貌則運用“日”字形去表現(xiàn)清俊之氣),加上“文則修長”的處理手法去刻畫體態(tài),使李世民的形象具有溫文俊雅的品格,形成強烈的藝術對比。
(3)“平、扁、直”與“圓、彎、凸”
關于人們喜、怒、哀、樂時面部線條不同的走向,關于人體運動過程中衣紋的起、伏、聚、散的變化,虛、實的相依,厚、薄的對比,劉傳歸納為“平、扁、直”與“圓、彎、凸”和“向上、向下”十個字。一般地說,線面的“平、扁、直”代表靜和剛硬;而“圓、彎、凸”則代表動與柔和。在人物形象表情方面必須有“圓、厚”與“尖、薄”之分,相對來說,“圓、厚”顯得忠耿沉著,“尖、薄”使人感到輕巧精靈。但過份了就會走向反面;“圓、厚”就會流于愚蠢或油滑,“尖、薄”就會流于刁詐和狡猾。任何事物,一般“向上”代表動,富于朝氣威武,“向下”則代表墜落、衰敗和消沉。人物的內心與外表,常是“內靜則外動”,“外靜則內動”。我們必須適當運用動中有靜、粗中有細、強中有弱、起中有伏的辯證法。
(4)服從錯覺視覺
劉傳主張,夸張有四個服從:服從真實,服從主題,服從藝術美,服從錯覺視覺。劉傳的作品充滿了感染力,與他熟練運用各種藝術手法有關。關于“錯覺”,他精辟地歸結為:“因為人的整體美,瞞過了人的錯覺?!彼e例說,一個小木偶拿到眼前看時,那雙大眼睛占到面部的三分之一,看似脫離實際,但離開舞臺幾十米再看,那雙眼就炯炯有神了。運用視覺錯覺的夸張手段,是藝術的需要。抗戰(zhàn)時,劉傳創(chuàng)作了一尊《伏虎羅漢》,左腳有意識短了1/3,目的就為了突出羅漢那雙有力的腳;而20世紀50年代初的《晴雯》,前后袖子長度相差一倍多,恰好地表現(xiàn)主人翁純潔多姿的性格特征。
(5)從規(guī)律中尋找不規(guī)律
劉傳說:“搞藝術,千萬不要被規(guī)律迷住了,要學會從規(guī)律中尋找不規(guī)律?!彼J為:五官在臉上的分布是有規(guī)律的,但肥瘦、男女、美丑卻又各個不同,同一個人,也“一臉有五官,五官生七情”,然而,規(guī)律還是要熟知的。他曾對兒子說:每一次拿起這條布,它的折紋絕不會雷同,這說明它有變化,但其中也有規(guī)律,如布在手的掀引作用下形成細密的折紋,此為布的‘聚點’,但因地心吸力,布完全下垂,其布立即為‘散點’,從而形成松而闊的布紋,這就是規(guī)律。知道這個原理,就可以用在創(chuàng)作之中,一件襯衣,被肥人穿上很貼身,衣紋短而密;如瘦子穿上寬松,衣紋皺折垂直地大片起伏……
1999年,83歲高齡的劉傳在接受佛山電視臺訪問時說:劃衣紋有一定規(guī)律,但規(guī)律里的不規(guī)律,是不規(guī)律的規(guī)律。中國傳統(tǒng)陶塑,講究大將無項,美人無肩,人體身長比例,為七個頭長,但我在創(chuàng)作作品《關公鎮(zhèn)守華容》時,為了表現(xiàn)其傲慢的氣質,同以靜為主,外靜內動的外在力量,既保留了傳統(tǒng)無項的做法,又采用了西方現(xiàn)代雕塑九個頭長的身體比例,我構思是這樣的,我學西洋的,一個高大的,一般石灣傳統(tǒng)是七個頭比例的,以前師傅教人也是這樣,西洋雕塑叫視覺藝術,我們也是這樣,雕塑有大的空間,很廣闊的,如果是七個頭的比例可不行,我學它(西洋)做它頭小一點,顯示它的身體大一點,別人覺得他像一幅大山屏障一樣,站在華容道口。
《魯智深拳打鎮(zhèn)關西》
(6)衣紋要配合人物性格和作品主題
劉傳總結的“衣紋表現(xiàn)要配合人物性格和作品主題”與“衣紋必須服從內格(解剖)和人體關系”的經驗,是他留給我們的寶貴理論財富。他在總結如何處理人物衣褶時講到:
《關公鎮(zhèn)守華容》
《行吟澤畔》
衣紋的表現(xiàn)還要配合人物的性格和作品的主題。強調人物衣紋的處理,也要反映出人物性格的特點。
這是劉傳重視刻畫好衣褶線條的目的,也是劉傳藝術理論中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他認為,要勾畫好一條線條,一是要理解對象,二是要掌握好線的功力(質感效果)。所謂理解對象,一是從對象的內在本質研究他的性格特征,二是從外在的表象研究他的年齡身份和特定環(huán)境及人物氣質等等,然后根據(jù)不同情況,對線條做出不同的處理。比如,有的線條感覺要柔軟,有的要剛強,有的要平滑,有的要粗糙,有的要輕快,有的要凝重??傊?,表達人物的線條必須要符合人物的性格和特征、質感,才有意義。
其次是線條的節(jié)奏感和技藝處理。在用線表現(xiàn)人物的時候,要注意變化,應做到直中有曲。這是劉傳經常強調的方法。就是說我們在捏畫一條線條時(直的、弧的、曲折的),從總體來看,是直的、挺的,但它的每一局部由于用木批(塑刀)的轉動,氣勢的變化,上下的交替,則呈現(xiàn)似斷非斷、似直非直、似曲非曲,是線條產生渾厚、凝重、古樸的感覺。同時,由于線與線的變換,長短的接替,其整體呈現(xiàn)出一種有節(jié)奏、有韻律的感覺,使作品豐富、生動傳神。衣紋要服從身形及人物動態(tài),顯出有起有伏、有聚有散等靜止和運動的規(guī)律。
劉傳對形象的衣紋處理總結出十字法:“平扁、直、圓、彎、凸、向上、向下”,實際上就是巧妙地運用各種線條抒情達意的表現(xiàn)手法,來抒發(fā)作者的心靈感受。人的內心世界是復雜微妙的,其情緒意念除無可掩飾地反映在面目眉宇之間外,動作姿勢同時也在作無言的表白。細看劉傳的作品,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不同職業(yè)的形象有不同的衣紋,或則以“平板直”表現(xiàn)靜與剛,或則以“圓彎凸”表現(xiàn)動與柔。對于忠耿沉實、輕巧精靈、爽朗豪放、奸猾刁鉆、瀟灑逸脫的造型,其精神內涵和衣紋線條的刻畫是和諧一致的。
另外,他對結構的布局也特別注意。劉傳強調,塑造作品的線條好像打仗一樣,要講究布防設陣,有大本營,也要有多個小據(jù)點,要有主有次,上下呼應,左右相連。這就是說,要有整體觀念,注意局部與整體的關系,要注意集中與分散、主要與次要之間和有機地組織線條為主題服務,這個觀點在劉傳的作品中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證。石灣塑造的歷史神話人物,往往寬袍大袖,衣紋線條處理往往是決定作品優(yōu)劣的重要標準。
劉傳的藝術人生橫跨整個二十世紀,時代賦予了他很多重要的角色,他都一一不愧歷史的使命,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了自己的光和熱。更重要的是,隨著年年征戰(zhàn),解放前期的石灣民間藝人幾近零落,劉傳的出現(xiàn),恰好擔負起延續(xù)陳謂巖、潘玉書,后啟莊稼、劉澤棉、廖洪標的承前啟后的作用。他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陶塑的優(yōu)秀藝術傳統(tǒng),又將這種藝術傳統(tǒng)保留到后輩的創(chuàng)作之中。
在劉傳之前,石灣陶藝僅僅適合放置于案頭的小玩意兒,更遑論理論的形成,在他之后,石灣陶藝登入了中國藝術的最高學府,成為教授們都暗暗稱奇的民間藝術瑰寶。如今石灣陶塑藝術已擁有一批優(yōu)秀的藝術家,他們猶如一群燦爛的明星、構成了嶺南藝術上空特有的星河,而每顆明星又在各自的位置上褶褶閃光,因此石灣陶塑在體現(xiàn)其共性的同時又保留了它鮮活的個性,它們已成為中華大地豐富的藝術留存。
Reconsidering the valu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eramic sculpture(2)
《李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