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銀

南潯說筆

李炳銀

我是一個北方人，從小在陜西關(guān)中南塬黃土深厚、長久干旱缺水的塬地上生活。這里屬于秦嶺山脈東部，屬于渭河和秦嶺之間的塬地。據(jù)考證很早以前也曾經(jīng)被莽蒼的山林覆蓋，是距離藍田人、伏羲、女媧出生和生活不遠的地方。可是，大自然也經(jīng)受不起光陰的顛沛和人類的不斷開發(fā)，照樣改換著自己的面貌。如今，這里已經(jīng)是荒山禿嶺的旱塬了。這樣的地方，因為缺水，每到秋冬季節(jié)，似乎總是干枯粗糲的景象和日子居多。這樣的地貌景觀，雖然也會有自己的獨特魅力，有蒼茫弛蕩之美，但卻似乎是難以擁抱和感受親切的對象。在上了中學之后，從書本上讀到不少描寫感受江南的詩句時，還是對江南有一種向往。像“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等這樣一些有種明顯濃郁江南風景畫面感的詩句，就自然會使人對江南有了一種夢幻般的美麗想象。

1972年5月，因為到上海復旦大學讀書，這才第一次過了長江，22歲時方才和江南有了親近和接觸。在市內(nèi)的校舍內(nèi)，也并沒有多少特殊的感覺。最難忘的是因為下鄉(xiāng)實踐，第一次來到了當時金山縣的楓涇鎮(zhèn)，看見這里的小橋流水，河浜漁舟，民居桑田；每天但見人們在流經(jīng)村莊的小河中行船捕魚，洗菜淘米，浣洗放鴨等等，真是如同圖畫般的美景。這些美麗的情景，實際地印證了此前古詩中的江南描述，也更加有些意外地再現(xiàn)出江南的曼妙魅力。再后來，去江南的地方多了，像周莊、烏鎮(zhèn)、桐鄉(xiāng)、陽澄、同里等江南古鎮(zhèn)都先后抵達，盡管每一次的感覺會有區(qū)別，但江南的美麗，江南的靈性，江南的繁華和愜意情形，也在一次次地增強。每次南行之后，雖然復歸北方，但是，江南的記憶永遠難忘，每到干枯冷峻，風沙霧霾的天氣，能不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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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太湖南岸，杭嘉湖平原北部的南潯鎮(zhèn)，是江南著名的古鎮(zhèn)之一。這個小鎮(zhèn)的歷史，可以上溯到晉時，到了北宋時候，就已經(jīng)是湖州東陲的重要門戶了。此地，早有居民臨溪建屋，因濱溪而稱潯溪；潯溪之南，有一村因商賈云集，屋舍如林而稱南林。后兩村合并建鎮(zhèn)，各取一字，故稱南潯。至今，南潯已經(jīng)有750多年的歷史了。可我同南潯的結(jié)緣，卻僅僅只有十幾年的時間。記得大約是在2002年春天，我和張勝友、周明、傅溪鵬一起到湖州，籌辦設(shè)立徐遲報告文學獎事宜。因為徐遲的故鄉(xiāng)在南潯，所以就有了第一次到南潯的機會。

南潯是個水鄉(xiāng)小鎮(zhèn)。南北向的市河與東西向的苕溪十字形交叉流經(jīng)鎮(zhèn)中，讓這里的一切似乎就有了一種飄動的感覺。像江南的很多地方一樣，也是因水而生，因水而建的美麗小鎮(zhèn)。水是這里的靈魂，水是這里的血脈，溪水彎曲自然，確定了這里的建筑格局。水流到哪兒，哪兒就會生出一片相似而又不同的風景。水走龍蛇，岸臥華屋，所謂“畫舫千家夾明鏡，石梁三道臥晴虹”的詩句，就是從水與房屋建筑的關(guān)系寫下的。南潯的歷史悠久，出過很多的名人和商賈大家，有所謂“四象”“八牯?！薄捌呤还贰敝鳎蜗蟮卣f明了他們的聲名和經(jīng)濟實力。南潯也是現(xiàn)代著名詩人、翻譯家、報告文學作家徐遲的家鄉(xiāng)。徐遲對自己的家鄉(xiāng)，充滿愛慕和真誠，在他的小說《江南小鎮(zhèn)》中，一氣用了66個“水晶晶”來描寫南潯的市井風光，實實的迷人。南潯的美麗，可以從很多的角度來觀賞和研究，諸如歷史沿革、建筑布局裝飾、文化蘊涵表現(xiàn)、經(jīng)濟個性特色、水鄉(xiāng)活動、飲食風韻等方面，都是很有研究價值和豐富內(nèi)容的對象。南潯如同一個歷史的孔洞，里面五光十色；南潯是個文化建筑展覽館，里面異彩紛呈；南潯在宋朝時曾經(jīng)是個絲綢經(jīng)濟商業(yè)的搖籃，其歷史和現(xiàn)實的興旺情形源遠流長，南潯是一部可以不斷翻看的書，總會使人收獲多多——其中，南潯輯里村的“湖絲”、善璉的“湖筆”，最使南潯揚名天下。前者是南潯最早興盛之源，后者是南潯獨特文化標記。南潯是江南的一個典型代表，南潯是個個性魅力獨特的美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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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初涉書法，興趣正大。所以，到了南潯，我所關(guān)注的，是這里的，也是中國最早獨有的文化對象之一——毛筆。毛筆，乃“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之一，是中國最重要的傳統(tǒng)文化標志。說起毛筆，“湖筆”最為有名。而湖筆就出在南潯的善璉鎮(zhèn)。善璉是中外聞名的湖筆生產(chǎn)地，也是南潯的名片之一。

要說毛筆，自然是要引出漢字的。漢字是中國文化積累和延續(xù)的重要基礎(chǔ)，“漢字是中華民族的指紋和胎記”，是中國文化歷史的根脈所系。因為有漢字這樣獨特于世界其他民族書寫記憶的文字，中華文化的根脈不斷，永久流傳?！痘茨献印氛f：“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本褪钦f：因為倉頡造出了文字，天空竟然下起了飄飄灑灑的谷子雨；多少年來讓人們惶恐不安的妖魔鬼怪也害怕，從此以后無處藏身，驚恐地在夜晚哭泣。據(jù)說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的谷雨就是因此而來。還有傳說，倉頡造字的動因，是一次跟隨黃帝去參加邊境外交談判。由于作為史官倉頡用結(jié)繩記憶的內(nèi)容太少，而導致黃帝談判失敗，黃帝很不高興?；貋砗螅瑐}頡從鳥獸的爪紋得到啟發(fā)，從而開始造字，所以倉頡造的字叫：鳥跡書。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國的文字，有三種已經(jīng)死亡，唯有漢字保留至今。其中的巴比倫，不光文字死亡了，連國家都消亡了。文字對于一種民族文化來說，不光是歷史遺傳的記錄方式，還是其發(fā)展延續(xù)的一種保障。楊絳先生曾經(jīng)寫作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漢文》的隨筆，談語言文字對一個民族的重要性。其中，回顧七八十年前她同錢鍾書出洋留學時，在船上遇到一個越南人，那人用英語說：“我也是漢族，法國人要占據(jù)越南為殖民地，先滅了我們的文字，我們就不復是漢人了……”楊先生還在考證后說：“安南自秦漢以后就是我國藩屬，一八八五年，成了法國殖民地，從此安南人不是中國人了。”并進而感嘆，“中國地既大，居民種族繁多，方言錯雜，無法統(tǒng)一，姓方言不同而文字相同?！?/p>

可是，在漢字發(fā)展流布的歷史上，卻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嚴重危機，差點讓一些激進的書生將漢字生生地給毀壞掉。據(jù)記載，在“五四”運動前后，一些打著各項文化變革的人物，就試圖以漢字開刀，企圖在文字上實現(xiàn)與西方世界溝通的目的?！爸袊钤缣岢珡U除漢字、施行‘拉丁化’的，是清末民初的思想家錢玄同?！敝袊伯a(chǎn)黨的早期領(lǐng)導人，左翼作家瞿秋白對漢字也十分有恨，說什么“漢字真正是世界上最齷齪、最惡劣、最混蛋的中世紀的茅坑”。連被毛澤東稱為中國文化革命主將的魯迅，也曾經(jīng)撰文認為：“漢字是愚民政策的利器”，是“勞苦大眾身上的結(jié)核”，“尚不先除去它，結(jié)果只有自己死”。以后，毛澤東也說：“先實行漢字簡化，并取消異體字，廢除繁體字；一旦時機成熟，廢除漢字，以拼音取而代之。”不管持有這樣主張和說這些話的人以后多么偉大，但在對待漢字的態(tài)度上，都是非常短視和極端化的，是對外來文化和有些不懷好意者——企圖以毀滅漢字消滅中國文化的人陰謀的不經(jīng)意迎合，非常地有害和危險。漢字是中國人記憶和創(chuàng)造的印痕，是智慧表達的結(jié)晶。漢字的構(gòu)成充溢著獨特的感受和表達方式，生動形象，非常富有藝術(shù)性。對于這樣有悠久民族感情和傳統(tǒng)認識感受表達積累的對象，任何的功利性和投機性的面對態(tài)度，都是非常有害的。對于漢字，需要有敬畏和順應的自覺，而不是蔑視和簡單粗暴的改變與取消。

書法是通過用毛筆書寫漢字來實現(xiàn)其藝術(shù)性的。所以，漢字為毛筆、書法提供了前提和可能。而用毛筆來書寫漢字，是漢字由簡單的文字書寫上升為一種書法藝術(shù)的根本條件。毛筆的吸水、柔軟、適度堅挺等特點，為書法的點、劃、捻、揉、扽、提、搓、勾等書寫動作效果提供了可能。所以，毛筆寫字，可以筆走龍蛇，可以筆斷意連，可以輕似點水，重同刀劈，可以筆舞如劍，可以持重如鼎，可以任性曲張，可以俊秀收斂等等，可以說曼妙無窮，千變?nèi)f化，無有至盡。書法將字、意、形，三者巧妙地結(jié)合到一起，成就了一種唯有中國存在的古老神奇、奇絕美妙的藝術(shù)對象。書法是中國文化最悠久和個性的藝術(shù)對象，它是中國文化包含最豐富和傳奇優(yōu)雅的一種表現(xiàn)。而這一切的存在和擁有，都同毛筆的創(chuàng)造和產(chǎn)生密切相關(guān)。如今，真難以相信，沒有了毛筆和書法，中國的文化將會有多么大的欠缺和損失?。]有了書法，傳之久遠的“蘭亭雅敘”產(chǎn)生的王羲之的《蘭亭序》故事沒有了，而后來的柳公權(quán)、張旭、懷素、顏真卿、米芾以下的所有書法家和有關(guān)的書法故事都沒有了，真不敢想象，沒有了這一切，該是個多大的悲哀??！另外，中國的繪畫也是依賴毛筆進行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活動，假若沒有了毛筆，燦爛的中國繪畫歷史也就干枯了。

萬幸，我們有了前人創(chuàng)造的毛筆，我們對創(chuàng)造毛筆的人應當給予永遠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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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傳說，毛筆的發(fā)明者是秦王朝時期的大將蒙恬。最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多人都感到奇怪。怎么一個武將軍卻同如此文雅的創(chuàng)造聯(lián)系到了一起。但歷史就一直是這樣記載和流傳的，不由得你不信。有研究者認為，類似于毛筆這樣的書寫工具，在秦代以前就有了。例如西安半坡村仰韶遺址中出土的陶罐上的圖案，就可能是用類似毛筆這樣的工具描繪出來的。如果這樣的判斷成立，那么在新石器時代就有了類似毛筆雛形這樣的書寫繪畫工具了。1980年，考古人員在我的家鄉(xiāng)，陜西省臨潼縣姜寨遺址上發(fā)現(xiàn)了五千多年前古人用類似毛筆一樣的工具繪制彩陶的痕跡及石硯、研杵、陶制水杯等工具。在姜寨遺跡發(fā)現(xiàn)之前，考古人員還在甘肅洮河岸邊的馬家窯四五千年的彩陶上看到了類似毛筆繪畫的痕跡，這些圖案，有幾何花紋、漩渦紋、同心圓紋、果實葉莖紋、蛙紋、變體鳥紋等。如果不是用近似毛筆這樣的軟體工具，是不易繪制出如此靈動精美的圖案的。后來，在長沙出土的戰(zhàn)國木槨墓中，又發(fā)現(xiàn)了以竹竿為套的兔毛毛筆。至于《莊子》中寫道：“宋元君將畫圖，眾使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边@樣看來，在春秋戰(zhàn)國時就有毛筆了。但這些沒有清晰記載的事，可信可疑。陸士虎先生的《古韻南潯》中說的：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命李斯參考大篆而發(fā)明了小篆，統(tǒng)一了六國文字。蒙恬隨秦始皇南巡浙水，登會稽時，來到了浙北善璉一帶。也許是因為推廣秦小篆新字的需要，也許是發(fā)現(xiàn)當?shù)貜V有竹子，就有了改變過去多以枯木為桿，鹿毛為柱，羊毛為被（外衣）的情形，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明并傳授以“兔毫竹管為筆”的技藝。這才基本奠定了毛筆的形態(tài)。由此，一直傳到今日的毛筆真實地誕生了。蒙恬也因此被人們奉為筆祖，一直敬仰紀念。毛筆如今已經(jīng)有羊毫、狼毫、紫毫、兼毫、雞毫五大類，很多品種，遠非當初所能比。但最早的必然當時就是最好的。所以，古來相傳：“倉頡造字，蒙恬造筆?！焙芏嗳酥烂商?，是因為他奉秦始皇之命，率三十萬大軍鎮(zhèn)守北疆長城一線，最后卻被奸臣趙高勾結(jié)胡亥謀害而死的悲劇故事。卻不知道，這樣曾經(jīng)威武的大將軍，還有過“造筆”這樣的文事，對中國的文化建設(shè)竟然也有如此特別重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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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再來南潯，探訪“湖筆之鄉(xiāng)”善璉是其中的一個濃厚愿望。此前，在不少的地方，總能夠見到刻有“善璉湖筆”等字樣的大小、長短不一的各種毛筆。開始，只以為善璉是個品牌，后來方知，善璉也是個地名。因為這里是中國最早出產(chǎn)毛筆的地方，所以毛筆自然是以善璉的有名了。2006年，善璉湖筆制作技藝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天下凡是喜歡毛筆書寫的人，無不以擁有“善璉湖筆”為樂事。郭沫若曾有詩贊湖筆，曰：“湖上生花筆，姑蘇發(fā)一枝?！鄙骗I既誕生了文雅美妙的湖筆，也因此而成天下聞名之地了。

我是同徐剛、徐劍一起去的善璉鎮(zhèn)。這徐剛，不僅詩歌、散文、報告文學寫得好，多年前也癡迷書法，日常臨摹不輟。書法作品已經(jīng)是他送人的誠意雅禮了。最近，又對中國繪畫興趣大隆，這次一見面，就拿出繪畫照片向我顯擺，還真有美妙之態(tài)了呢！我甚至認為，他的繪畫水平好于書法水平。徐劍也是個初入書法魔道的軍旅大校作家，報告文學屢屢獲得全國各種大獎。現(xiàn)在正對書法迷狂得厲害。這次出差來南潯，隨身竟然也帶著細筆墨盒，說是每天睡覺以前，必須臨摹楷書一二小幅。而且，每天早上，都會以手機照片示人觀賞昨晚成果。提起書法，情緒迅速進入高潮。我們?nèi)齻€愛好書法、使用毛筆者正好湊到一起到善璉，實在是情投意合，欣喜異常。

從南潯出發(f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就來到了聞名遐邇的“湖筆之都”善璉鎮(zhèn)。接近鎮(zhèn)子，老遠就看見一座頗為寫意造型的碑式標塔。只見塔頂伸出一桿粗壯的毛筆，毛筆書寫出的劃痕，立即就讓人感到了筆都的個性和內(nèi)涵。主人先領(lǐng)著我們瞻看含山，這名為“含山”的山頂有一座高細有如毛筆的含山塔。此塔為磚木結(jié)構(gòu)樓閣式，八角七層，通高38.5米，直徑6米。塔角皆掛有銅鈴，風吹銅鈴聲響，悠悠悅耳?！扳徴Z清越”，非常動聽。含山位于今湖州市東南約30公里處。山高不過60米，南北長550米，東西寬30米。無依無傍，植被茂密，森然獨秀。西面有京杭大運河流過，沿河北可到蘇州，南下可直抵杭州。十分有趣和怪異的是，含山周圍，全為平疇沃野，不知此山何以獨獨地出現(xiàn)在這里。經(jīng)打問，方才知古有說道。傳說，某日八仙聚會于莫干山，進食時，鐵拐李突然咬著一塊石子，很是不爽，就順口用力吐出在地。說來奇怪，石子初一落地，立即就有一大鳥飛來，含起此石子就飛走了。也許是此石已有仙氣，在鳥兒路間歇息時，一農(nóng)夫看見石子在慢慢長大，怕毀壞自己的莊稼，就將鳥兒趕起，鳥兒再含石飛走一時，將其放到了如今這里。此后石子真的慢慢長大，遂成此山，因是鳥兒含來，人們即命其為含山。

又傳說，當年蒙恬到善璉，就住宿在含山，也是在這里創(chuàng)造了毛筆。后來到了唐代乾符三年，方有寺院興建。宋代元祐年間，始建寶塔。因為山頂?shù)募毤毟咚鹑缫恢π愕拿P，又是蒙恬發(fā)明創(chuàng)造毛筆的地方，后來人們就將此塔稱為“含山筆鋒塔”了。用以紀念蒙恬造筆之功，且永久供人瞻仰！清代，有一位名叫沈國治的人寫過一首詩：

含山塔影細于針，含山淡翠寺眉纖。

儂家遙對含山住，親縛銀毫染勝尖。

這詩的內(nèi)容就和毛筆有很多的意會。還有傳說，說三國時候，吳國太（孫權(quán)的母親）原來也曾經(jīng)是善璉當?shù)氐墓P工。兒子發(fā)跡之后，國太就捐資建造了此塔以紀念蒙恬，表達飲水思源之意。這樣的傳說，沒有歷史根據(jù)，可能是后人借機給名人臉上貼金。而宋代元祐初建，明代正統(tǒng)六年重建，清光緒二十七年修繕，這卻是有確鑿文字記載的事實。這樣純粹有很多歷史文化意蘊的建筑，可惜在日寇侵華占領(lǐng)含山的日子里，在“文化大革命”中，卻無端地遭受破壞。1993年7月湖州市籌資再次修繕，1994年3月底，古塔修繕竣工，含山鄉(xiāng)人民政府于4月4日，隆重舉辦了建塔九百周年慶典活動。

離開含山，我們來到位于善璉村的“蒙公祠”。最早建于明末清初的蒙公祠，已經(jīng)在抗日戰(zhàn)爭中被日軍炮火毀滅，只留下一塊刻有“功策管城”的匾額。現(xiàn)在的蒙公祠，是當?shù)卣谏鐣鹘绾透鞯毓P友呼吁要求下，于1993年破土開工，1995年4月大殿落成重建的。這里面，有很多關(guān)于蒙恬和夫人卜香蓮制筆的故事，有很多相關(guān)毛筆的傳說和實物展覽陳列，看了讓人生出敬意。

這里還有一處“退筆?！?，相傳永欣寺僧人智永，書藝精奇，為陳隋間一代書藝宗匠。智永曾“結(jié)庵連溪”，將制筆和書寫融合一起，在書法和造筆中都有很多貢獻。還有人考證，說智永是晉代書法大師王羲之的第七代孫，原名俗姓王，僧名法極，法號智永。智永既喜歡書寫，又用心于制筆，所以，他深知毛筆“唯筆軟則奇怪生焉”的特性。智永留世的書法作品是真、草兩體《千字文》，其字法度嚴謹，筆力遒婉；溫雅清逸，豐神燦然。有古人寫道：“智永千文，筆筆從空中落，從空中住，雖屋漏痕，猶不足喻之?！贝俗鳎恢睘楹笫廊藗兯鋹?。智永日常運筆不輟，每當筆頭損毀，即自拔舊換新。日積月累，30年間，退下的舊筆頭竟然有五大筐。智永念起自己和這些舊筆頭的聯(lián)系和漫長經(jīng)歷，感慨良多。就在蒙公祠南的曉園內(nèi)掘坑將其掩埋，并豎碑，碑上刻手書“退筆冢”三字。智永一生與筆相伴，愛筆如命。圓寂時竟抱筆而終。因為時間關(guān)系，我們也沒有親至“退筆?！保犃酥怯篮蜁ê凸P的故事，也是十分地動情、感觸很多。

出門來到湖筆一條街，但見綿延數(shù)百米的大街兩旁，全市門面不同，但卻經(jīng)營一種商品——毛筆。進得每一家店來，都是琳瑯滿目的各種毛筆和相關(guān)的工具，大小，長短各種各樣。大如椽，小同簪毫，長有盈尺，短如繡針?？傊?，是一片紛紜和霧水，一時不知道先欣賞哪個。在一家店里停下，店主熱情地將我們領(lǐng)入后室，并立即泡上香茗招待。隨后就是主動耐心的毛筆推薦。我們幾個興趣大于知識的毛筆愛好者，經(jīng)不住店家熱情推薦，先是拿起中意的筆著墨勾畫，再之在宣紙上書寫送陪同者，臨了，就是掏錢購買。以為店家會因多買而廉價，后來方知買貴了。可近兩千塊錢，在善璉買到了中意的毛筆，也就釋然，誰讓你喜歡此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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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璉雙羊湖筆”，是毛筆領(lǐng)域的最知名品牌，有“湖穎之技甲天下”之譽。這里生產(chǎn)的湖筆，是從國家領(lǐng)袖到廣大平民百姓都會使用的重要書寫工具。還遠銷日本、韓國、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等國。董必武在使用湖筆后，曾經(jīng)高興地寫道：“賴此優(yōu)良傳統(tǒng)筆，指揮如意鼓東風?！焙P還多次被國家領(lǐng)導人作為國禮贈送給外國貴賓，也曾經(jīng)有很多的國內(nèi)外嘉賓來此參觀。因此，善璉湖筆，不僅僅是屬于善璉，屬于南潯，屬于湖州，屬于浙江，它是屬于中國的奇技珍寶，是天下文化的珍寶。

善璉湖筆廠的規(guī)模，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宏偉和顯貴，它只是一棟平常的三層樓房，總面積我看也就三五千個平方。誰能夠想到，這樣個地方，卻在生產(chǎn)著譽滿天下的雙羊湖筆呢。在我們沿著筆料、蒲墩、水盆、結(jié)頭、裝套、牛角、鑲嵌、擇筆、刻字等12道大工序逐一看過后，方知一支普通的毛筆要經(jīng)歷嚴密仔細的制作過程。據(jù)說，毛筆的全部制作工藝有120多道，是極其精細認真和需要耐心的勞動。制筆者的心態(tài)和工作態(tài)度，決定毛筆的質(zhì)量。因為在這樣一個結(jié)毛、成型等的過程中，任何一道工序的粗糙對待，都會使毛筆的構(gòu)成質(zhì)量受到損害和影響。湖筆的工匠在制筆過程中有“三義”，即“精”“純”“美”的準則。遵守了這樣的準則，從而形成湖筆“尖”“齊”“圓”“健”的“四德”特點，“羊毫、狼毫、紫毫、兼毫、雞毫”五大類型。其中，“五毫”中還有軟毫和硬毫之分。羊毫、雞毫屬于軟毫；狼毫、紫毫屬于硬毫；兼毫則兼具軟毫和硬毫的特點。據(jù)記載，宋朝時，馮云科、陸文寶曾經(jīng)是當?shù)氐闹乒P大師。陸文寶所制“御筆”，尤被視為精品，當時人們愿以千金求買馮、陸之筆。還有個故事說，明朝有個叫施阿牛的制筆大師，他制的筆在列為貢品送到皇宮后，皇上看見筆管上刻名施阿牛，嫌其名欠雅，就改其為“施文用”了。此后，施文用制的筆，就身價倍增，為人們十分看重。在制筆的車間和人工的流水線上，我看見有不少年齡偏大的筆工在認真工作，他們個個凝神聚思，仔細勞作，其認真莊重的態(tài)度，讓人記憶深刻。

如今因為電腦和硬筆書寫成為新潮流，毛筆的銷量縮減得厲害。產(chǎn)品銷量下降，自然影響到生產(chǎn)效益，效益少，年輕人就不大樂意來干這樣需要仔細耐心卻收入少的工作了。所以，雖然善璉這里制筆的作坊很多，還有這樣獨一無二的名牌“雙羊牌湖筆”，但整體形勢卻并不很樂觀。毛筆是祖宗傳下來的特殊民族工藝，對于獨特地書寫中國文字、繪畫和傳揚中國文化有非常關(guān)鍵的作用，需要非常的堅持精神和積極的推進發(fā)展態(tài)度。

毛筆，這個過去人家家里必備的“文房四寶”之一，如今在中國的很多人家已經(jīng)難尋蹤跡了。即使很多非常富裕的人家，家里會有世界最先進時尚的電器，但也可能沒有這“文房四寶”，這著實使人產(chǎn)生憂思?？吹矫绹殬I(yè)籃球賽的很多運動員在身上紋漢字，他們或許不知道這漢字的意思，但最少知道這個圖案美觀好看?？晌覀儾簧俚闹袊耍瑢h字的感情卻有愈來愈淡之勢，更不要說提起毛筆書寫漢字了?；蛟S，我們不必為漢字和毛筆書寫的前途太多擔憂和恐懼，但正視這樣的局面卻是需要上心的。

漢字和毛筆奇妙地結(jié)合運作之后，成就了中國特有的書法藝術(shù)。這個藝術(shù)對象，被人們認為是最具中國文化特質(zhì)的對象，是中國文化內(nèi)容質(zhì)感和形象藝術(shù)的奇跡般表達。這種表達是應該有法度的，但又存在非常廣闊的領(lǐng)域。就從中國書法的歷史看，都是在用毛筆寫漢字，但各人寫出的字，風格形象就有很大的區(qū)別。像王羲之、張旭、懷素、顏真卿、蘇軾、黃庭堅、米芾以及于右任直至現(xiàn)今的啟功等人，他們的書法是各領(lǐng)風騷，形態(tài)奇絕，美不勝收。這樣的美妙情形，在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也有類似的情形?？墒?，也許是用毛筆書寫、繪畫的人少了，現(xiàn)在中國書法、繪畫作品的價值獲得的認可度日見高漲。但也因此導致了書法、繪畫領(lǐng)域的局面十分混亂。不少的人，為了出新、出奇，就弄玄搞怪，鬧出很多有失書法、繪畫法度的玩意來。當然這些令人不快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都不是毛筆的錯，但毛筆沒有得到科學合理的使用終歸是個令人遺憾的事！

每每到了楓涇、周莊、烏鎮(zhèn)、同里這些江南小鎮(zhèn)，漫步和觀賞這里的所有河溪、小橋、住戶、茶爐酒肆等，都會有非常愜意的感受?！敖蠠o所有，聊贈一枝春”。雖然每次也有“江南雖好是他鄉(xiāng)”的遺憾，但對江南清麗曼妙的記憶卻是永遠的。這次再來南潯，特別是深入善璉，對“湖筆”有了較多的了解，真是有不少的知識增加和意味感覺，十分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