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
一到夏天,就想喝冷酒。
喝酒須有酒壺,我最鐘愛的是最近從京都淘回來的一把“膆壺”。
所謂膆壺,就是酒膆子,這本來是中國人最常見的細長形酒器。我喜歡它的頸細,捏在手里,最適合自斟自飲。
我喜歡的這把膆壺,是西門慶家同款——勾頭雞膆壺。
這把可愛的壺出現(xiàn)在第二十一回,“西門慶命李銘近前,賞酒與他吃,教小玉拿團靶勾頭雞膆壺,滿斟窩兒酒,傾在銀法郎桃兒鍾內(nèi)。那李銘跪在地下,滿飲三杯。西門慶又在桌上拿了一碟鼓蓬蓬白面蒸餅,一碗韭菜酸筍蛤蜊湯,一盤子肥肥的大片水晶鵝,一碟香噴噴曬干的巴子肉,一碟子柳蒸的勒鱉魚,一碟奶罐子酪酥伴的鴿子雛,用盤子托著與李銘?!?/p>
團靶勾頭雞膆壺又叫團靶鉤頭雞脖壺,從崇禎版的插圖可以看到,這種造型和裝飾應(yīng)該是當時比較流行的樣式。這種酒壺在明代墓葬中多有出土,如湖北鐘祥梁莊王墓出土有兩金一銀三把酒壺和兩個陪葬用的錫壺,其中,兩把金壺“橢圓垂腹平底,有流和鋬,帶蓋。蓋面為三級遞拱形,蓋頂有一桃形紐;流上翹,其下焊接與壺腹,并與之相通;鋬卷邊凸脊扁寬體,彎曲,其上焊接壺頸,其下焊接壺腹;壺腹兩側(cè)各凸起一桃形紋,余皆素面”。此類壺在流、鋬、頸等部位造型上具備“勾頭”、“團靶”、“雞脖”三個主要特點。
明代日常使用的盛酒器是壺,明代更普遍的稱呼為酒注,有時也稱執(zhí)壺?!督鹌棵贰防铮小白⒆印焙汀般y素”兩種。銀素似乎用來喝葡萄酒。第二十七回里,西門慶叫人取了“一小銀素兒葡萄酒,兩個小金蓮蓬鐘兒,兩雙牙筯兒”。第三十四回里也有“教迎春取了把銀素篩了來,傾酒在鐘內(nèi)”的記載。“素”應(yīng)該就是壺的意思。
《金瓶梅》里提到的酒壺樣式不少,不過論及材料,不過金、銀、錫三種。粗粗一算,西門慶的家宴多用銀壺,只有在送禮或者規(guī)格很高的宴席上,才用金壺,錫瓶則多用來溫酒。這大概是因為明代官方對于酒器材料有明確的規(guī)定:“器用之禁,洪武二十六年定:公侯、一品、二品,酒注、酒盞金,余用銀。三品至五品,酒注銀、酒盞金。六品至九品,酒注、酒盞銀,余皆甆、漆……庶民,酒注錫,酒盞銀,余用甆……建文四年,申飭官民不許僭用金酒爵……正徳十六年定:一品、二品器皿不用玉,止許用金。商賈、技藝家,器皿不許用銀,余與庶民同?!?/p>
一再出臺這樣的規(guī)定,是因為明代后期,金銀器在民間大量違規(guī)使用。西門慶的身份先是商賈,后依附權(quán)貴當了官,家里的酒宴應(yīng)該可以使用銀壺,但如果用金壺,就屬于違制。西門慶去東京給蔡太師上壽時,才敢“打了兩把金壽字壺。尋了兩副玉桃 杯”。
值得注意的是,西門慶在和李瓶兒偷情時,李瓶兒特意叫迎春準備下“一個小方盒,都是各樣細巧果品,小金壺內(nèi)滿泛瓊漿”。李瓶兒的叔公是內(nèi)府花太監(jiān),有這樣的金酒壺自然是尋常事,不過,這卻是暴發(fā)戶西門慶第一次用金壺飲酒,這大約是他最刺激的偷情夜晚,所以“且歇且耍”,一直到天亮也不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