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東海
1959年3月10日西藏宣布“獨立”,1958年底到1959年,拉薩就比較亂了,街上很不安全,有些叛匪就在街上活動。特別是1959年3月的傳大召,達賴喇嘛講經(jīng),那個時候最亂。傳大召的時候西藏各地的喇嘛都到拉薩去,最多的時候有喇嘛一萬多人。青海、甘肅、四川藏區(qū)的喇嘛都去傳大召。那時上街確實危險,出去以后能不能回來都是個問題,就這么緊張。到街上辦什么事,有人打你黑槍,把你打死了,他像老百姓,穿著藏袍,分不清楚,你說他叛匪,他臉上沒寫字,你咋知道他是叛匪?你也不能亂開槍,我們有些同志出去就回不來了。
一五零零
1959年的拉薩處于這么個情況,出去不一定能回來,但是西藏叛亂這個形勢對外一律不準講,要保密。寫信也好,發(fā)電報也好都不準講,最危險的時候電報都發(fā)不出去,郵電局不給你發(fā),你出了問題不得了,任何人都不能講。
我說的是實話,對外我沒講過,當時我有1500塊錢的存款。那時候1959年,發(fā)的是銀元,工資一個月120塊,錢也不給你呀,給了你,你到哪兒買東西?東西太貴了,給你存在銀行里,最多給你二三十塊錢零花,所以當時我就存了1500塊錢。有些人拿我的存折看:“喲!你有150塊錢存款。”我說:“你再看看。”“喲!后面還有個零?!贝蠹腋议_玩笑,叫我“一五零零”。
要打仗了,我有1500塊錢存款,我家又是地主,我不敢寄回去,但是萬一出去把我打死了,我這錢咋辦呢?我有個妹妹當時在陜西寶雞讀書,上初中。我就給她寫信,我說:“我先給你寄500塊錢,放到你那個地方,你上學用?!?/p>
我想如果我死了,我妹妹上初中、上高中要有點錢嘛。我給她寫信以后,她馬上給我回信:“哥哥你可不敢給我寄那么多錢,你寄那么多錢我不安全,初中生哪有500塊錢,那還得了啊,你千萬不要給我寄來呀!”
當時一個月只花十來塊錢,伙食幾塊錢就夠了。500塊錢她不敢要,我又不能說西藏的情況,也不敢說,她不要算了。
因此我每一次出去,就把我的家庭地址寫好和我的存折放在一起,鎖到我辦公室桌子的抽屜里頭,萬一我回不來,組織上一看就曉得,這樣我的存款,我的家庭通信地址都解決了。那時都要準備好,隨時準備犧牲,后事都安排好了。
因為我家是地主,你一家伙寄1500塊錢回去,人家要告我。你家是地主,你還寄這么多錢?告得你受不了。人家家里是貧下中農(nóng)的話,問題不大,一千五,一萬五也敢寄是不是?你家里是地主你不敢寄,情況不一樣,你說笑不笑人嘛?
追悼會
帕巴拉活佛的哥哥,愛國人士堪窮索朗降措,他是西藏自治區(qū)籌備委員會的委員。1959年3月10日上午他到羅布林卡去,當時叛匪把羅布林卡包圍了,他當時就在羅布林卡外面,還沒進去,叛匪說共產(chǎn)黨的走狗來了,就把他抓起來打死了,死得很悲壯。打死以后把他的尸體拴在馬尾巴上游行,大概走了將近一公里。
3月15日軍區(qū)開追悼會,悼念堪窮索朗降措。開追悼會去的人不多,作戰(zhàn)部隊不能來。軍區(qū)機關(guān)、政治部、后勤部也不能都來,萬一打起來咋辦?軍區(qū)大禮堂的大門正對著布達拉宮,布達拉宮好高,人家在上面,我們在下面,為了防止敵人發(fā)現(xiàn),參加追悼會的人都從禮堂后門走,譚冠三政委主持追悼會,譚政委也是從大禮堂的后面進去的。
進去以后在大禮堂東邊的小會議室里先休息一下,譚政委和鄧少東副司令員也在,當時我是記者,去采訪。鄧少東跟我很熟,他說:“小焦記者來了。”我?guī)€手槍,背個長槍。鄧少東看見我,出我的洋相,拍著我的肩膀說:“秀才,你會不會打槍呵?”我說:“我打響不成問題,打準打不準我沒把握?!彼宦犛悬c著急了:“回去跟你們報社講,必須注意,打起仗來我們可沒辦法保護你們,你們自己管自己,你打不準可不行啊!”他訓(xùn)了我一頓。
開追悼會的時候,大概也就是百十來號人,在宣布開追悼會前,進行了布置,假如外面打起來,首長從哪里走,其他人從哪個門出去,都有規(guī)定,一律不準亂來。
會議開得很沉重,也很緊張,只開了幾分鐘,話講完了就散會,緊張得很。
空城計
從1958年開始干部都要晚上值班,一個人發(fā)個皮大衣,晚上冷啊。
1959年3月20日上午10點開始交火,打了兩天兩夜,22日早晨叛亂分子宣布投降。
21日,155團把羅布林卡打下來,那是喬學亭指揮的。打下以后,從羅布林卡拉東西回來,還有金銀財寶,交到政治部。在政治部最后面樹林里頭,我們正在那兒卸汽車,外面大概離我們有一華里多,有個樓上面有叛匪,他們在樓上看到我們,機關(guān)槍刷的就打過來了,幸虧柳樹把我們遮住了,把柳樹根都打斷了,我趕緊鉆到汽車下邊去,那一次真危險。
打起來以后,后勤部的禮堂成了臨時的包扎所,戰(zhàn)士負傷了就送到里頭包扎一下,門診部的護士少,就把文工團的女同志調(diào)來搞包扎,臨時充當護士。
我們就住在碉堡里,各部門都有碉堡,政治部是最后邊的一個碉堡。我們報社的碉堡里頭有兩箱手榴彈和沖鋒槍。我們后面的碉堡里是帕巴拉·格列朗杰,軍區(qū)把他保護起來了,他也住在碉堡里,不住碉堡不行,房子里不安全。我記得帕巴拉的爸爸媽媽在這兒,還有他的一個很小的妹妹。
打起仗來飯也吃不下去呀,外面啪啪在打。一會兒抬進來一個,一看血呼呼的,我的心有點緊,我們的人少,死一個少一個。當時我們作戰(zhàn)的只有一千多人,叛匪有一萬多人。
首長說你們政治部、司令部、后勤部各管各,敵人如果打進來,你們自己負責保護自己。當時沒有那么多部隊保護你,部隊出去打仗去了,軍區(qū)里只有一個連在保護譚冠三的指揮部,那是軍區(qū)的指揮部,就在大禮堂后面一個原來藏民的房子下面,那個房子結(jié)實得很,大石頭壘起的房子,在那里挖了個洞,譚冠三就在里頭指揮。我是打完仗以后才曉得譚冠三住在那里。
戰(zhàn)斗打響以后,政治部最東邊那個角上有一個炮樓,這道圍墻中間是軍區(qū)大門,大門與東邊炮樓相距大概有一華里多。開始的時候有兩個兵守衛(wèi),炮樓和大門兩地各一個兵,后來人不夠,只剩下一個兵,他在東邊炮樓用機槍打一下,過一會跑到那個炮樓上打兩下,那么長的距離只有一個兵。隔著圍墻,敵人也不曉得我們這里頭有多少人,他光知道這個炮樓上砰砰放槍,過一會那個炮樓又是一陣機槍聲,其實只有一個人,那真是空城計。
達賴外逃我們沒有追趕和阻截
達賴逃跑,我們沒有阻截,這是中央的指示,達賴要走的話叫他走,到山南也好,到印度也好,不要攔他,前邊不要阻擊,后邊不要追擊,就讓他走。
那天下午他走的時候,我們的159團就在拉薩河的對岸看著他,那個牛皮船一次過一二十人,幾百人過了幾個小時。不讓他走很容易,把渡口把住,他就走不脫了。我們部隊撒開不管,他人渡過去,還有物資,他拿走了些金銀財寶,他過完以后我們的部隊才把那個渡口把住,不讓再過了。
155團的特殊作用
155團是18軍響當當?shù)囊粋€團,可以說是18軍最有戰(zhàn)斗力的團,資格老,能打仗。18軍進藏當然各部隊都有很大功勞,18軍三個師九個團,從我的看法來說,155團在西藏革命、建設(shè)中起的作用比較特殊。進軍西藏,解放西藏,平叛改革,155團地位比較突出。
拉薩這個地方是西藏的政治斗爭、軍事斗爭的中心,比較復(fù)雜。你別看它人口不多,但是問題很多,矛盾很多,藏漢矛盾、達賴跟班禪的矛盾、分裂勢力與愛國勢力的矛盾。政策要求嚴格,宗教政策,民族政策,還有外交方面的。155團一直在拉薩保衛(wèi)軍區(qū)、保衛(wèi)工委,從1951年到1969年,一個團保衛(wèi)一個省委,在那么復(fù)雜的地區(qū)搞了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