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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紹明與20世紀初年的史學批評

2016-07-22 16:02:13劉開軍
求是學刊 2016年4期

摘 要:20世紀初年的史學批評因其處于新舊交替、中西融匯的過渡時代,而具有多個面相。與其時流行的否定傳統(tǒng)史學的學術批判不同,陸紹明對傳統(tǒng)史學雖也有批駁,但比較客觀和理性。為包括傳統(tǒng)史學在內(nèi)的舊學“招魂”,是陸紹明的學術志向所在。陸紹明在史學批評上的一大貢獻,是他從深層次上提出了中國史學的五次變遷論。重繪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學派格局,則是陸紹明史學批評思想中最有建樹的地方。陸紹明將傳統(tǒng)史學分為尚文派與重筆派,又從諸子與史學的關系入手,將史學分為九家和二十家,雖高明有余,但審慎不足,終究留下了一種不同于今天的史學批評觀念,具有學理上的價值。在清季新舊學術價值觀的交鋒中,舊的學術話語雖明顯處于下風,但陸紹明仍代表著傳統(tǒng)派批評家發(fā)出了聲音,使舊的話語體系不至于失語,因此在史學批評的近代化歷程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他于辛亥革命之后,史學思想有所倒退,與其時中國學術文化的大潮已漸行漸遠。

關鍵詞:陸紹明;史學批評;傳統(tǒng)史學

作者簡介:劉開軍,男,歷史學博士,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從事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K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6)04-0158-08

20世紀初年的史學批評因其處于新舊交替、中西融匯的過渡時代,而具有多個面相。與其時流行的以西方史學觀念否定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學術批判不同,有些學者堅持以客觀的態(tài)度理性地研究傳統(tǒng)史學。他們曾在學術上有過一番作為,卻終因時勢與學術等因緣際會而漸被邊緣化,成為學術史上的失蹤者,陸紹明就是這樣一位史學批評家。加強對這一學人群體的研究,不斷擴大20世紀學術史的書寫版圖,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清季以來西學東漸,傳統(tǒng)學術日顯式微,時人形容此時的學術界是“觀歐風而心醉,以儒冠為可溺”[1]。面對如此危局,一些知識分子以挽狂瀾于既倒的氣概,提倡研究國學,延續(xù)舊學血脈。1905年,黃節(jié)、鄧實等人在上海四馬路東惠福里成立的國學保存會,即是這樣一個以保存國粹為宗旨的學術團體。這批知識精英對舊學懷有濃厚的感情與深沉的敬意,他們以傳承和發(fā)揚傳統(tǒng)學術為己任,在晚清思想界和學術界獨樹一幟。陸紹明生逢其時,既受到時代風潮的影響,又成為國粹派史學批評的干將。

陸紹明是浙江仁和人,生平事跡缺略不詳。根據(jù)清末民初的報刊、南社社員鄭逸梅《南社叢談》著錄,陸紹明的字有亮成、亮臣、亮人、亮承、亮丕等1。在當前的學術史研究中,陸紹明幾乎處于被忽略的尷尬狀態(tài)。2筆者僅就所見到的一些零散材料,梳理他的人生軌跡,還原其學術研究的幾個片段。陸紹明是國學保存會成員?!皣鴮W保存會集中了其時中國東南文化界的精英,是一個主要由年輕的新型知識分子構(gòu)成的愛國革命的文化團體?!盵2](P15)國學保存會的會員中,除黃節(jié)、鄧實外,還有陸紹明的同鄉(xiāng)馬敘倫以及劉師培、柳亞子、黃侃、胡樸安、陳去病、黃賓虹等。國學保存會下設報社、圖書館、藏書樓、印刷所,公開發(fā)行《國粹學報》、《政藝通報》兩種在當時極有影響力的報刊?!秶鈱W報》第22期上刊登了一張攝于國學保存會藏書樓前的照片,照片中共有十四人,其中來賓六人、會員八人(沈廷墉、鄧實、黃節(jié)、高天梅、朱葆康、馬君武、文永譽和陸紹明)。照片中有人已剪發(fā)、著西裝、穿皮鞋,但陸紹明仍蓄辮子,著裝亦比較傳統(tǒng)。

陸紹明曾編纂過一部《漢文大典》。1907年,關于該書的一則廣告透露出了一些有關陸氏生平和學術的重要信息,茲錄于此:

此書為上海《國粹學報》主政陸亮臣先生紹明所著,全書分十六部都二十萬言,搜羅之富,探討之勤,為近今所罕睹,誠當世之宏著也。先生邃古學,能文章,亦中國少年中之杰出者。閉戶數(shù)年,僅乃成此,亦可見經(jīng)營之不易矣。[3]

時人稱陸紹明為《國粹學報》的主政,可見他在國學保存會和《國粹學報》中的地位不同一般,是不折不扣的國粹派骨干。“邃古學,能文章”六字則概括了陸紹明的學問特點。陸紹明在1907年前的幾年間,除《漢文大典》外還撰寫了多篇文章。所謂“當世之宏著”、“閉戶數(shù)年,僅乃成此”是晚清書刊廣告宣傳常用的技巧,不足為信。真正重要的是,文中稱陸紹明為“中國少年中之杰出者”,綜合其事跡推測,陸紹明可能出生于19世紀七十年代,年齡當與鄧實(生于1877年)、黃節(jié)(生于1873年)相仿,或略小于鄧、黃3。

陸紹明與晚清四大小說月刊之一《月月小說》具有密切的關系?!对略滦≌f》由著名小說家吳趼人等于1906年11月創(chuàng)辦,1909年1月??舶l(fā)行了24期。《月月小說》前三號的編輯和發(fā)行者為汪惟父,從第四號開始編輯者改為吳趼人。1906年,陸紹明為《月月小說》撰寫了《發(fā)刊詞》。文中,陸紹明提出既要重視翻譯國外佳作,也要倡導國人自撰小說?!对略滦≌f》上的作品恰恰來自這兩個渠道??梢?,陸紹明與汪惟父、吳趼人的小說思想相契合。這篇《發(fā)刊詞》也被認為是近代小說理論研究的重要文獻,為小說理論和小說史研究者所重視。在這篇《發(fā)刊詞》中,陸紹明所舉的小說包括《次柳氏舊聞》、《南部新書》等歷史筆記。陸紹明對傳統(tǒng)小說評價甚高,“古人著作,義深體備,發(fā)我思想,繼其緒余”[4],主張以小說“改良社會,開通民智”[4],闡明了小說的史料價值和社會價值,頗多真知灼見1。

1905年至1907年間是陸紹明學術研究的高產(chǎn)期。他在《國粹學報》上接連發(fā)表系列學術論文,包括《舊學魂》、《論古政歸原于地利》、《論古政備于周官》、《論史學之變遷》2、《〈史記〉通義》、《史學稗論》、《古政宗論》、《哀古社會文》、《文譜》、《諸子言政本六經(jīng)集論》、《史學分文筆兩學派論》、《古代政術史序》、《史有六家宗派論》、《政學原論》、《論史學分二十家為諸子之流派》等,成為《國粹學報》前期的主要撰稿人之一。這些文章既有縱向考察中國史學思想變遷的宏論,也有關于正史、歷史筆記的專門研究,其中不乏長篇力作,比如《史學稗論》一文在《國粹學報》第11、14、15、16期上連載,長達一萬余字。該文總論正史之外的各種史書,舉凡編年、史鈔、載記、時令、地理等逐類列舉代表作,窮源究流,討論其史學價值,可視為一篇中國古代野史論,或野史書目提要。陸紹明撰寫的史學論文,從其內(nèi)容上來看史學史的色彩較濃,從其理論性上來看,則又是一篇篇優(yōu)秀的史學批評文章。倘若將上述史學文章匯編在一起,庶幾可成為一部中國古代史學批評論集。陸紹明在史學批評上視野開闊,體現(xiàn)出總結(jié)傳統(tǒng)史學、重塑史學理論體系的特點。陸紹明無疑是清末十年間最活躍的史學批評家之一。

1909年后,陸紹明加入南社。1915年,陸紹明在《國學雜志》上發(fā)表了《六經(jīng)非古史說》和《大夫考》?!洞蠓蚩肌房此剖且黄嘘P古代“大夫”設置與變遷及其職能的考證文章,其實作者的本意乃在政治,所謂“今中國有上大夫、中大夫、少大夫之稱,不禁低徊久之?!峥脊胖蠓?,吾且將觀今之大夫焉”[5]。同年,陸紹明還在《雙星》上發(fā)表了《對各國自尊之感言》、《謝游記》兩篇短文。陸氏所謂國家自尊,乃國家“雄視于地球之上,必能有發(fā)揮其精神,而自期自勉,大有過人者在”[6],強調(diào)自尊之心乃立國之本。陸紹明在歷數(shù)英國、俄國、法國、德國、美國及日本之國家精神后,沉痛地寫道:“吾聞之,吾思之,有怦然動于中,而不能自己者。國家茍無自尊之心,勢必至欲求結(jié)納一大邦之奧援,托庇一強國之宇下。時而聞他國之圖我也,則噭然以啼。時而聞他國之護我也,則囅然以笑。伣伣伈伈,無生氣之稍存矣。國而如此,焉得不萎縮而將無以自存耶?”[6]1915年1月,日本提出“二十一條”,北洋政府軟弱無能,有辱國格。陸紹明此時談國家自尊,自有深意。聯(lián)系我國在1915年前后所處的復雜的國內(nèi)和國際形勢,不難體會到這番話中的一顆拳拳愛國之心。而《謝游記》中則有:“余隱西湖,薜荔于扉,圖書于幾,非不樂者?!盵7]1915年,陸紹明隱于西湖之畔,此后逐漸淡出了學術界。

總的來看,在政治上,陸紹明有著強烈的愛國情懷。不管是在清末,還是在民初,他都關心國家命運。在學術傾向上,陸紹明明顯偏重于保存國學,有挽頹勢、傳薪火的擔當精神。在這里,愛國家和治國學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陸紹明有感于“競談西學。舊學之魂,去無影響”[8]的情勢,不顧時人的譏諷,作《舊學魂》一文:“以招學魂,魂兮歸來,光我祖國。紫陽朱氏謂有治世之文,有衰世之文,有亂世之文。吾作是書,亦亂世之文也。悲夫!悲夫!”[8]字里行間流露出慷慨沉郁、感時傷世的氣息。為舊學“招魂”,正是陸紹明的學術志向所在,而傳統(tǒng)史學正是舊學的大宗。

二、繼承史評傳統(tǒng),通論史學流變

陸紹明是20世紀初為數(shù)不多的投入大量精力研究史學批評的學人。1906年,陸紹明便提出了“評史之學”的概念?!霸u史之學,兩漢以前所未有。唐代劉子元深知史例,官秘書監(jiān)時,與人爭論史事,因著《史通》,而評史之學于是興矣。其書內(nèi)篇論史家體例,外篇述史籍源流,辭條言葉,駁詰無窮。降至有宋,評史之作汗牛充棟?!盵9]“史評之學,繼續(xù)不息,知幾學派,代有其人?!盵9]而“晚近章實齋著《文史通義》一書,其論史學不下于知幾,評史之學足云盛矣”[9]。這清楚地梳理了中國古代史學批評發(fā)展的軌跡。盡管陸紹明所舉的宋明時期的評史著作既論史學,也論史事,內(nèi)容上略顯駁雜,且對史學批評史上的一些重要人物和著作略而未論,但在一百多年前,能夠?qū)iT討論漢唐至明清間的史學批評發(fā)展,凸顯“知幾學派”,并以章學誠為中國古代史學批評的集大成者,實屬不易。需要補充的是,其時,章學誠尚未被學術界普遍重視,也未進入大多數(shù)史學家的研究視野,而陸紹明將劉、章并論,又準確概括了劉、章史學的批判性特點,反映出他深厚的舊學功底和在史學批評研究上的素養(yǎng)。

陸紹明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史學批評傳統(tǒng),這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一是在史籍劃分理論上受到了劉知幾的影響。劉知幾將史學分為六家,“古往今來,質(zhì)文遞變,諸史之作,不恒厥體。榷而為論,其流有六:一曰《尚書》家,二曰《春秋》家,三曰《左傳》家,四曰《國語》家,五曰《史記》家,六曰《漢書》家”[10](卷1,《六家》)。陸紹明贊同此說,以為劉知幾所言“不誣,請申論之”[11],于是臚列唐宋以下至于清代的“六家”史籍,評述“六家”之間的聯(lián)系和“六家”的興替。陸紹明的《史有六家宗派論》是20世紀較早專論劉知幾史學思想的文章。他延伸劉知幾所論“六家”源流,下限直至清代,從這個角度來看,此文實為《史通·六家》篇的續(xù)作。

二是效仿章學誠“吾言史意”[12](卷9,《家書二》)的學術風格,注重“史意”的揣摩和評騭。他的《〈史記〉通義》不僅在名稱上模仿《文史通義》的“通義”提法,而且重點疏通司馬遷作史之意,揣摩司馬遷的情感:“太史公牢騷抑郁,不克自伸,乃具如椽之筆,如炬之眼,傳記古人,以垂后世。及今讀其書,目如見劍舞,耳如聞悲歌,恍然知遷之傳古人,非傳古人,自為傳記耳?!盵13]在評論《史記》時,陸氏重視司馬遷的人生際遇和歷史敘事之間的關聯(lián),在《史記》鑒賞方面別識心裁。

至于《史記》以下歷代正史的史意,陸紹明均有論及,頗能言人所未言。他“披覽‘二十四史,初覺其體裁微異,而按卷深思,知史家宗旨各有所在也。今之讀史者往往強識史事,自詡便便,而于修史者之懷抱學術概不尋思,未為得者也”[14]。言外之意是,歷代正史的獨特性不在于諸史紀傳表志設置的不同,而在于史意的迥異。于是他以簡要的語言提煉“二十四史”的“史意”,撰成《史家宗旨不同論》。這篇文章要言不煩,發(fā)人深思,如謂《三國志》的宗旨“在銓敘一時巨事,使后世得以觀感”[14];《梁書》的宗旨“在拒佛教”[14];《新五代史》“大旨以《春秋》書法為宗,長于褒貶,略于事跡”[14]。這些評論大體反映了諸史的特點與旨趣。文章結(jié)尾寫道:“‘二十四史之宗旨各有不同。要而論之,優(yōu)于史學者則長于敘列學術,優(yōu)于史才者則長于文筆,優(yōu)于史識者則長于褒貶,優(yōu)于史法者則長于體例,優(yōu)于史德者則長于議論,優(yōu)于史裁者則長于銓敘。史學宗旨大半由是分焉?!盵14]陸紹明嫻熟地運用劉、章理論,并創(chuàng)造性地加以發(fā)揮,以學術、文筆、褒貶、體例、議論、銓敘諸大端擴充了“史家四長”的理論內(nèi)涵。

當然,陸紹明也自覺地發(fā)展了劉、章之學。如在史注研究上,劉知幾在《史通·補注》、章學誠在《文史通義·史注》中雖也有所論述,“但其學派之異同,劉、章二氏未論及焉。所以后世欲從事于史注者,苦不得其門徑。史注之學不將墜地歟?”[15]陸紹明則依據(jù)注釋的內(nèi)容和特點將史注歸納為訓詁史注、考據(jù)史注、文辭史注、自注四大類。其中,裴骃的《史記集解》和司馬貞的《史記索隱》、清代陳景云的《通鑒胡注舉正》是訓詁史注的代表。張守節(jié)的《史記正義》、裴松之的《三國志注》、王應麟的《通鑒地理通釋》、杭世駿的《三國志補注》等是為考據(jù)史注的典范。北宋徐無黨注《新五代史》,開創(chuàng)了文辭史注之學,其后吳仁杰的《兩漢刊誤補遺》、吳縝的《新唐書糾謬》和《五代史記纂誤》繼起之。班固《漢書·地理志》已開史書自注之濫觴,司馬光的《通鑒考異》是自注的佳構(gòu)?!坝捎栐b史注而流為考據(jù)史注,史注之學愈推愈廣?!盵15]“由考據(jù)史注而變?yōu)槲霓o史注,史注之功愈顯。”[15]陸紹明如此系統(tǒng)探討古代史注的類別、代表作和史注流變問題,不僅揭示了傳統(tǒng)史注的發(fā)展及其對于史學的意義,而且對當前的史注研究也有參考價值。

陸紹明在史學批評上的一大貢獻,是他從深層次上提出了中國史學的五次變遷論?!墩撌穼W之變遷》是一篇出入經(jīng)史、由經(jīng)論史的力作,文中總結(jié)兩千多年來傳統(tǒng)史學經(jīng)歷了五次變遷,這在20世紀初年的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上是一個富有新意的學術見解。他說:“至春秋而史學愈備,至戰(zhàn)國而史學乃奇?!盵16]這對于評價先秦史學的奠基之功是恰當?shù)?。“合先王之政典而成《六?jīng)》?!读?jīng)》為周史之大宗,孔子定《六經(jīng)》,注意于教化。由史政而入于史教,是為史之第一變遷。竊《六經(jīng)》之糟粕而諸子爭鳴。諸子為周史之小支,孟子辟諸子歸宗于器識。由史才而入于史識,是為史之第二變遷?!盵16]陸紹明將“由史政而入于史教”與“由史才而入于史識”作為中國史學在先秦時期的兩次變遷,而這兩次變遷又分別是由孔子和孟子來完成的。他提出的“史教”一詞雖不常見,但意旨鮮明,突出了傳統(tǒng)史學重教化的特點。“由議論而一變至于實錄”[16],是中國史學從先秦步入秦漢發(fā)生的第三次變遷。《史記》開實錄史學之先河。“由傳記之史一變遷而為編年之史”和“由編年之史一變遷而為類史”[16],是中國史學的第四次、第五次變遷。陸紹明所說的“類史”是指紀事本末體史書,如《通鑒紀事本末》、《宋史紀事本末》、《明史紀事本末》等,而以清人馬骕的《繹史》為殿軍。不過,他對“類史”的評價很低,認為傳統(tǒng)史學發(fā)展至“類史”,可謂淪落至極了。在文章結(jié)尾處,陸紹明總結(jié)道:

史之變遷原于經(jīng)學。重《詩》則為議論之史,重《書》則為傳記之史,重《春秋》則為編年之史,重《易》則為類史。經(jīng)之變遷,即史之變遷也。史之變遷即世道人心之變遷也。[16]

陸紹明從經(jīng)學探究史學之源流變遷,對經(jīng)史因緣頗有心得。末尾稱“史之變遷即世道人心之變遷”,抓住了史學的社會意義。通觀全文,陸紹明對中國史學變遷大勢的劃分有些地方失之絕對和偏頗,比如輕視紀事本末體史書的價值,實不足取,有些論述又語焉不詳,如“重《詩》則為議論之史”,“重《易》則為類史”的內(nèi)在邏輯是什么。但總的來看,這些論述中仍閃耀著思想的光亮,如春秋時期史學的重“教化”、戰(zhàn)國時期史學的“奇”、先秦百家爭鳴與子、史融匯提升了史學的思想品格等論斷值得深入挖掘和繼續(xù)研究。

三、重繪傳統(tǒng)史學的學派格局

中國傳統(tǒng)史學在漫長的發(fā)展歷程中,因時代、傳統(tǒng)、政治和學術等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呈現(xiàn)出異彩紛呈的態(tài)勢。關于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格局,在陸紹明之前史學家已提出了多種有影響力的觀點。如劉知幾以“六家”厘定唐以前的史學;王世貞側(cè)重于從“國史”、“野史”、“家史”考察明代史學的得失;章學誠提出“撰述”和“記注”以區(qū)分傳統(tǒng)史學;目錄學家又設立了正史、編年、別史、雜史、霸史、史評等諸多門類。站在傳統(tǒng)與近代的交叉路口,陸紹明又如何看待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整體格局呢?陸紹明選取了“學派”視角,在前人的基礎上,重新繪制了傳統(tǒng)史學的格局圖,這也是他史學批評思想中最有建樹的地方。

首先,從“文”和“筆”兩個標準出發(fā),將傳統(tǒng)史學家分為尚文派和重筆派?!妒穼W分文筆兩學派論》一文集中闡述了這一思想。陸紹明所講的“文”與“筆”與今人“文筆”并稱的含義并不相同。他探源“文”與“筆”二字的古義,說:“偶文韻語者謂之文,無韻單行者謂之筆?!盵17]他將“文”、“筆”思想加以引申,結(jié)合古代史學家的撰述特色,形成了他的史學分文、筆兩派說。史學家各有所長,成就也自不相同。尚文派以班彪、班固父子為代表,“班叔皮好古能文,所著有《王命論》及賦論奏事凡九篇,又著《西漢書》,草創(chuàng)未成,皆秀句奇章,炳如繪素,擲地振玉,掞天凌云。其子孟堅,九歲能文,及長能守家法,續(xù)成其父所著《西漢書》。文章炳炳,雍容揄揚。班氏之史,文所擅長”[17]。繼班氏父子之后,尚文派史家中又有三國時期的華覈,唐代的房玄齡、褚遂良、許敬宗等,“駢文記事,爛若披錦,秀藻云布,潛思淵停”[17]。宋代是尚文派史學的大繁榮時期,“王安簡、黃唐卿同為編修官?!埠喩袂闆_澹,唐卿刻意篇什,皆工于文者也。吳春卿繼其學,文詞雅正,天下推之。歐陽修、宋祁集其大成,同修《新唐書》,好以駢體長篇潤色唐代詔令,此皆史家尚文之一派也”[17]。從陸紹明所舉的尚文派之代表性史家及其史著,可見尚文派史學的特色在于史文表述上工于文而重雕飾,辭藻華美。

重筆派的開山鼻祖是司馬遷?!八抉R遷具良史之才,辨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盵17]這是出自《漢書·司馬遷傳》后論中班氏父子對司馬遷的評語,最能反映重筆派的史學精神。南朝的范曄、唐代的韋述皆重筆派之翹楚。宋代的李清臣、袁樞,元代的揭徯斯,重視史家心術,繼承了司馬遷作史之宗旨。至于考據(jù)學,則是重筆派史學的支流。由此可知,重筆派史學的特色是直書以成實錄,重敘事以彰善惡,這種精神可以上溯到先秦史學的“書法不隱”。

尚文和重筆二派孰重孰輕呢?“一孔之士又謂尚文非史之正裁。孰知記言之史宜于尚文,而記事之史始宜于重筆哉!不此之審,概求史筆,亦太傎矣?!盵17]在陸紹明看來,尚文派和重筆派各有所能,相輔相成,二者不可或缺。那么,“文、筆兩派”與陸氏所尊奉的史學“六家”說又是什么關系呢?他說:

史分文、筆兩家。《尚書》家為文章史家之鼻祖?!洞呵铩芳覟楣P記史家之嚆矢?!蹲髠鳌芳抑w例,實為筆記史家,而亦重文彩,為筆記史家之變者也?!秶Z》家為文章史家之流派也?!妒酚洝芳抑w例文章史家之體例,而實則龍門尚筆不尚文,文章史家之變者也?!稘h書》家為文章史家之流派也。后世為史者,不知史分六家,又不知六家統(tǒng)于文、筆兩派,而昧昧然為史,其可乎哉?[11]

陸紹明以“尚文派”統(tǒng)轄《尚書》家、《國語》家、《漢書》家,其中《尚書》家為“尚文派”的鼻祖。重筆派則包括《春秋》家、《左傳》家、《史記》家,其中《春秋》家為其“嚆矢”?!蹲髠鳌泛汀妒酚洝范曳謩e為“筆記史家之變者”和“文章史家之變者”。這就在劉知幾的“六家”說與他的“文、筆兩派”說之間找到了結(jié)合點。劉知幾以“六家”、“二體”牢籠千年史學,主要是就史書體裁而言的。陸紹明則將“六家”歸于“文、筆兩派”,以“兩派”統(tǒng)攝群史,既重視史書的外部形式,又重視了史學的精神和歷史文學。這是陸紹明在史學批評上后來者居上的表現(xiàn)。

不過,陸紹明的史學分文、筆兩派論,并非無懈可擊。從今天的眼光來看,漢魏以降,史學的門類日漸繁多,歷史敘事也日臻完善,史書中的記言與記事已經(jīng)融合?!坝浹灾芬擞谏形?,而記事之史始宜于重筆”在歷史編纂中很難實踐。這樣的劃分也就難免牽強。但陸紹明從“文”與“筆”的視角出發(fā),也不失為一種以簡馭繁的方法,在他之前的近代史學家中還不曾有過這樣的劃分方法。陸紹明對于實錄敘事一派的梳理,彰顯傳統(tǒng)史學的求真精神,對于尚文一派的厘清,體現(xiàn)了重視文采的史學傳統(tǒng)。這兩個傳統(tǒng)在古代史學史上是確實存在,并相互影響、共同推動了傳統(tǒng)史學的發(fā)展的。

其次,陸紹明從諸子與史學的關系出發(fā),提出了“史分九家”——儒家之史、道家之史、陰陽家之史、法家之史、名家之史、墨家之史、縱橫家之史、雜家之史、農(nóng)家之史的觀點。至于各家之史的優(yōu)長,陸紹明說:

儒家之史為極善論斷之史。道家之史為極善寓言之史。陰陽家之史為極善時令之史。法家之史為極善褒貶之史。名家之史為極善考訂之史。墨家之史為極善共和之史。縱橫家之史為極善議論之史。雜家之史為極善纂修之史。農(nóng)家之史為極善皇古之史。史分九家,學原“六藝”。后人為史,全昧厥旨,可勝嘆哉![9]

陸紹明從諸子的角度討論古代史學流派,不無新意,這既與他對經(jīng)、史、子三者關系的認知直接相關,他認為“諸子之言,足謂野史。諸子之學,得于六經(jīng)”[9],也與清季諸子學思潮的復興具有學術聯(lián)系。然而,有些具體的提法還可商榷,如墨家之史為善共和之史,農(nóng)家之史為善皇古之史等語焉不詳。

再次,陸紹明在“史分九家”的基礎上加以細化,把史學分為二十家,包括辭章家、經(jīng)學家、理學家、理想家、褒貶家、評論家、議論家、文字家、訓詁家、考訂家、權謀家、數(shù)學家、五行家、纂修家、敘述家、考據(jù)家、文獻家、地理家、曲筆家、音律家。辭章家之史以班固的《漢書》,歐陽修、宋祁的《新唐書》為代表,后衍生出經(jīng)學家之史和理學家之史。所謂經(jīng)學家之史,以朱熹的《通鑒綱目》為典范。理學家之史肇端于隋朝王通的《元經(jīng)》。《宋史》表彰道學,也屬于理學家之史。辭章家、經(jīng)學家、理學家三家之史皆為儒家之流派。

理想家之史以蘇轍《古史》為代表?!捌涑终撘詿o為為宗,行文渾涵澹泊,時抒理論,此理想家之史為道家之流派也。”[18]評論家之史的主要部分即“二十四史”中的論贊,為法家之流派。又由評論家學派而演化為議論家學派,兩家的區(qū)別何在?“評論家之史是非其事,議論家之史辯駁其理,非可一列論也?!盵18]五代的賈緯,宋代的王韶之、羅泌是議論家的代表,議論家之史為縱橫家之流派。

荀悅的《漢紀》為文字學派之正宗。唐張守節(jié)的《史記正義》是訓詁家之史的楷模??加喖抑肥淄扑稳藚强b的《新唐書糾謬》。文字家、訓詁家、考訂家之史皆為名家之流派。此外,權謀家之史為兵家之流派;數(shù)學家之史、五行家之史為陰陽家之流派;纂修家、敘述家、考據(jù)家、文獻家四家之史為雜家之流派;地理家之史為農(nóng)家之流派;曲筆家之史為墨家之流派;音律家之史為小說家之流派。最后,陸紹明感慨地說:

諸史澹雅沉郁,研精覃思,詞順理正,言典事該,筆力千鈞,光芒萬丈。不知者以為鏤心鳥跡之中,文如揚、馬;織辭魚網(wǎng)之上,體類屈、宋。豈真如是哉?元主謂史書所系甚重,非儒士泛作文字,得其旨也。而所謂史學分二十家,為諸子流派,恐知之者無其人也,不可慨哉![18]

兩相比較,陸紹明的史學二十家之分和九家之分有區(qū)別也有聯(lián)系。不幸的是,“史學分二十家,為諸子流派,恐知之者無其人也”一語成讖,在后來的史學史上少見應和者。個中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傳統(tǒng)史學理論在新史觀、新理論沖擊下走向式微,學術浪潮,浩浩蕩蕩,陸紹明這類堅守中國傳統(tǒng)史學本位立場的史學家自然被邊緣化了。二是陸紹明對史學的上述看法得失兼有,雖高明有余,但審慎不足。比如,他對“曲筆家之史”的解釋與古代史學上相對于直書的“曲筆”之意不完全相同,但他并未給予充分的說明。他對于“考訂家”和“考據(jù)家”、“評論家”與“議論家”的區(qū)分也過于瑣碎,其實“考訂”和“考據(jù)”并無什么實質(zhì)分別,以李延壽《北史》為考據(jù)家派之代表亦不妥當。至于“評論”與“議論”大同小異,很難在“是非”與“辯駁”之間劃清界限。“數(shù)學家之史”、“音律家之史”的提法也不準確,難以從名稱上判斷其具體的內(nèi)涵。

陸紹明劃分學派的標準并不規(guī)整,有文、筆二家說、九家說和二十家說,失于瑣碎。但近代以來,像這樣系統(tǒng)、全面地以學派論傳統(tǒng)史學,并不多見。具體的提法和闡述確有瑕疵,但陸紹明的學派理論對于揭示古代史學的多途發(fā)展、史學與諸子的關系亦有學理價值。同時,他也留下了那個時代學人關于史學流派的一種宏觀認識,一種不同于今天的史學批評觀念。

陸紹明對歷代史籍十分熟悉,故而辨別諸家異同,如數(shù)家珍,通過對史書的點評,提煉其共性與特點,無論讀史還是評史均非倚門傍戶,而能卓然自立。他的史學批評有縱橫捭闔之風,無凝滯呆板之病。在陸紹明的史學批評中,不曾流露出對于舊史學的撻伐與摒棄,相反,他對傳統(tǒng)史學的肯定多于否定,贊揚大過駁斥。陸氏在史學批評術語上也不趨新,不使用當時的新語言和新詞匯;在表述上,善于運用對仗、排比句式,讓人感受到傳統(tǒng)史學批評的氣息??偟膩砜矗谇寮拘屡f學術價值觀的交鋒中,舊的學術話語雖明顯處于下風,但陸紹明仍代表著傳統(tǒng)派批評家發(fā)出了聲音,使舊的話語體系不至于失語,因此在史學批評的近代化歷程中占有一席之地。

辛亥革命之后,陸紹明的史學思想有所倒退。1906年,他還援引章學誠的觀點,主張“六經(jīng)皆為古史,各具一體”[9]。但到了1915年,他卻說章學誠“陷經(jīng)之罪,可勝誅哉!其以為持之有故,而言之有理者,實持之者無其故,而言之者非其理也”[19]。“六經(jīng)皆史”混淆經(jīng)史之名,“閎碩瑰奇之學,不將由混亂而歸于澌滅乎!”[19]陸紹明把章學誠所申述的“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六經(jīng)皆先王之政典也?!舴颉?jīng)皆先王得位行道,經(jīng)緯世宙之跡,而非托于空言”[12](卷1,《易教上》),說成是沒有依據(jù)和道理,是一種“陷經(jīng)之罪”,其實“六經(jīng)皆史”之說本身何罪之有呢!陸紹明全然不顧自明清以來經(jīng)史關系論發(fā)展中“經(jīng)、史一物”的思想趨勢[20](卷5,《經(jīng)史相為表里》),卻又斤斤計較于章學誠混淆了“經(jīng)史之名”,甚至夸張地說這樣會毀滅了傳統(tǒng)學術,這恰恰是犯了章學誠所批判的“經(jīng)史門戶之見”[12](卷28,《上朱中堂世叔》)和錢大昕所不屑的“陋史而榮經(jīng)”之病[21](《廿二史札記序》)。這不僅是他個人思想上的一次退步,也與其時中國學術文化的大潮漸行漸遠。要知道,1915年9月,《青年雜志》已在上海創(chuàng)刊,一個文化新紀元的大幕正徐徐拉開。

參 考 文 獻

[1] 鄧實:《國學保存會小集敘》,載《國粹學報》1905年第1期.

[2] 鄭師渠:《晚清國粹派文化思想研究》,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3] 《紹介新書》,載《月月小說》1907年第5期.

[4] 陸紹明:《月月小說發(fā)刊詞》,載《月月小說》1906年第3期.

[5] 陸紹明:《大夫考》,載《國學雜志》1915年第4期.

[6] 陸紹明:《對各國自尊之感言》,載《雙星》1915年第3期.

[7] 陸紹明:《謝游記》,載《雙星》1915年第3期.

[8] 陸紹明:《舊學魂》,載《國粹學報》1905年第7期.

[9] 陸紹明:《史學稗論(續(xù)第十五期)》,載《國粹學報》1906年第16期.

[10] 劉知幾著、浦起龍釋:《史通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1] 陸紹明:《史有六家宗派論》,載《國粹學報》1906年第19期.

[12] 章學誠:《章學誠遺書》,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13] 陸紹明:《〈史記〉通義》,載《國粹學報》1905年第10期.

[14] 陸紹明:《史家宗旨不同論》,載《國粹學報》1906年第17期.

[15] 陸紹明:《史注之學不同論》,載《國粹學報》1906年第17期.

[16] 陸紹明:《論史學之變遷》,載《國粹學報》1905年第10期.

[17] 陸紹明:《史學分文筆兩學派論》,載《國粹學報》1906年第16期.

[18] 陸紹明:《論史學分二十家為諸子之流派》,載《國粹學報》1906年第18期.

[19] 陸紹明:《六經(jīng)非古史說》,載《國學雜志》1915年第1期.

[20] 李贄:《焚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

[21] 錢大昕:《潛研堂文集補編》,載陳文和主編《嘉定錢大昕全集》第十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 王雪萍]

Abstract: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historiography criticism has a complex phenomenon. At that time, the mainstream of historiography criticism negates tradition. However, LU Shao-ming's criticism of the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is more objective and rational. He sums up the five changes in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which has some truth. He divides the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into the two schools. One attaches importance to expression and the other pays attention to the fact. This is the most valuable part of his historiography thought. Overall, in the course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historiography criticism, LU Shao-ming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After the revolution of 1911, his historiography thought has been backward, and it is far from the tide of Chinese academic culture.

Key words: LU Shao-ming, Historiography criticism,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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