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肖
先秦錢幣,是指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以前出現(xiàn)的貨幣,包括原始貨幣、金屬稱量貨幣和金屬鑄幣等,這是貨幣從產生到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階段。根據(jù)不同的流通區(qū)域,逐漸形成了先秦四大貨幣體系,而布幣就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章。布幣主要流通于三晉、兩周地區(qū),其形制源于農具鏟。布幣又可分為空首、平首兩大類型,每個類型中根據(jù)其首、肩、足部的變化,又可以細分為若干品種。
尖足布中陽(圓頭陽)
僅就平首類中的尖足、方足布而言,其上面的文字往往是紀地文字,使我們能夠從幣文中推斷出鑄造地點。尤其是有些幣文中出現(xiàn)的帶有的“陰”“陽”之地名的(見圖),值得探討研究。如尖足之中有“晉陽”“陽曲”“陽地”“中陽”“壽陰”“大陰”等;方足之中最為常見的有“平陽”“安陽”“宅陽”,相對少見的有“?陽”“陽邑”及“平陰”“壤陰”等。古人認為山南水北為陽,反之為陰,這個概念主要與中原地區(qū)的太陽照射有關。黃河中下游地區(qū)在北回歸線以北,太陽會從南面照射,山的南坡陽光充足,稱為“陽坡”;而北坡曬不到太陽,稱為“陰坡”。而水在山間流淌,水的南面被山坡遮擋曬不到太陽,稱為陰;反之水的北面稱為“陽”。故中國的許多地名即由附近所處山水的位置而命名。
尖足布中陽(橢圓頭陽)
在先秦布幣上,“陰”字的變化甚少,不但沒有字形上的變化,也未見省筆現(xiàn)象,幾乎皆作“?”形。而“陽”字的變化較為豐富,在尖足布“晉陽”“陽曲”中,皆作“?”或“?”形,沒有“阝”部;“阝”是“阜”旁的簡寫?!墩f文解字》:“阜,大陸也?!逼湓螒恰埃俊?,作群山連綿之形。石鼓文中的陽作“陽”,看來“阝”這個部首應該是指陸地上連綿的山。
尖足布陽地(倒三角陽)
尖足布“中陽”的“陽”字都有“阝”部,筆者采樣的18枚中陽布中,大多作“?”或“?”狀。類似的情況還出現(xiàn)在“陽地”(舊釋“文陽”)上,筆者采樣了9枚陽地布的幣文,只有一枚沒有“阝”部。以上提到的四種尖足布“晉陽”“陽曲”“陽地”“中陽”都沒有演化出相應的方足布。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尖足布品種都沒有進化出相應的方足布,有些品種只是進化到“類圓足”或“類方足”后即戛然而止;反之亦然,絕大多數(shù)的方足布品種根本就沒有相應的類圓足或類方足作為它的前身。
尖足布晉陽半(圓頭陽有點)
在方足布中幾乎所有的“陽”都有“阝”部,唯有通常被認為是宅陽異書的“乇陽”布,其“陽”字沒有“阝”部;“乇”通常作“?”或“?”狀,而宅陽的“宅”字寶蓋內的“乇”幾乎皆作“七”狀,二者迥然不同。僅此,并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證明“乇陽”是“宅陽”之省筆。
尖足布陽曲(圓頭陽)
最有意思的當屬“陽”的“日”部之變化,在尖足布中,“日”部多作“○”狀,少數(shù)作“⊙”狀。對比青銅器的銘文,“月”字頻繁出現(xiàn),如《大盂鼎》:“隹九月,王才宗周?!薄兑撕??簋》:“隹三月辰才丁未”等。“日”字則非常少見,只在殷商帝辛時期二、四、六“祀邲其卣”銘文中,見有“肜日”“翌日”字句,其“日”字作“⊙”狀??上氘敃r在刻范之時,用刻具畫出圓形相對不易,于是“○”或“⊙”漸漸演化成“日”或“?”,進而演化為更為方便刻寫的“△”或“▽”。在方足布中,只有平陽布的“陽”字的“日”部有“○”或“⊙”的寫法。在筆者采樣的252例平陽布中,“○”或“⊙”的寫法有18例,僅占約7%。在尖足布“陽地”中,筆者采樣到的9例,有8例的“日”部從“▽”,只有一例作“日”狀。
尖足布大陰半(正三角陰)
文字的演變是一個漫長漸變的過程,從“⊙”到“▽”,從無“阝”到有“阝”,究竟經歷了多久,不得而知。從“○”狀的平陽方足布,相比從“▽”陽的陽地尖足布,究竟哪一個出現(xiàn)得更早一些呢?從文字上看,“○”要早于“▽”;從形制上看,尖足要早于方足。如果錢幣文字的差異僅僅籠統(tǒng)地以“版式”論一帶而過,未免過于草率,這種差異可能是時間造成的演變,也可能是空間造成的國別差異。
尖足布壽陰(正三角陰)
至于“陰”字,無論是尖足布“壽陰”“大陰”,還是方足布“半陰”“壤陰”,皆作“?”或“?”狀,未見有省去“阝”部的情況?!瓣帯弊衷谑奈漠斨凶鳌??”狀;秦篆作“?”狀,其右半部分皆與“全”或“?”“?”差異較大;不似“陽”字右半部分“昜”在各種寫法中有明顯的演化關系。
方足布宅陽(碗頭陽有橫點)
在文字變化上,平陽方足布最為復雜,不但“陽”字變化多端,連“半”字的寫法也有多種?!瓣枴弊值摹叭铡辈坑腥缦露喾N寫法:“○”“⊙”“?”“?”“?”“▽”“△”。其中“△”為平陽布所特有的,這種寫法的“?”(陽)字與平陰布的“?”(陰)字容易被混淆?!??”字的“△”應當源自“?”(月)的象形字,其變化自“?”→“?”→“?”→“△”,這與平陽布之“△”在根源上存在著區(qū)別。平陽布之“△”可能根本就是“▽”的誤寫,以致訛訛相傳,竟成定式。事實上,“△”式寫法在平陽布中所占比例不小,在筆者采樣到的252例中有54例,約占21.5%。
方足布平陽(圓頭陽)
平陽,地望在今山西臨汾,韓國建都于此120余年。后來,在秦國東進的過程中,平陽被趙國短暫占據(jù);秦趙長平之戰(zhàn)后,不但平陽落入秦國之手,連上黨也被秦吞并。因而趙國未必有暇鑄造平陽布。在趙國通行尖足布“晉陽”“陽曲”之時,韓國極有可能已經在平陽開始通行平陽方足布,由于鑄造時間跨度較久,形成了豐富的書寫方式。韓滅鄭之后徙都新鄭,鑄宅陽方足布,其“陽”字沒有“○”“⊙”或“△”這兩種寫法,大多為“▽”與“?”這兩種在平陽布中常見的寫法,且整體風格與平陽布一脈相承。
方足布安陽(倒三角陽頭分筆)
韓、趙、魏三晉諸國以布幣作為主要貨幣。韓國極有可能行使單一形態(tài)貨幣,方足布由于大小適中,重量適中,使用最為方便,漸漸為鄰近的趙、魏所學習;魏國的河東地區(qū)、趙國的晉中地區(qū)漸漸開始通行韓式的方足布。趙鑄幣種類繁雜,其布幣形制總無定式,自尖足演化至類圓足、類方足之后,進而演化至方足的品種不多。目前歸類為趙鑄的方足布除了安陽、平陽、襄垣、壤陰、同是、北亓、藺、祁、鄔等外,其余并不多見。直至戰(zhàn)國后期,趙境北擴數(shù)千里,軍事重點有兩個,一是北拒匈奴,二是西拒強秦。由于軍費開支巨大,極有可能在趙境內統(tǒng)一發(fā)行安陽方足布,以穩(wěn)定經濟。時至今日,安陽布不但存世極多,而且出土范圍廣泛,且未有第二種可與其數(shù)量相埒的布幣。可以大膽推測,安陽布可能是趙國于戰(zhàn)國晚期統(tǒng)一全國幣制之后的產物。安陽布的大小、文字一致性極強,“陽”字均作“?”態(tài)。所謂折二型安陽布,鑄造工藝上與小型安陽布迥異,可能是邊境發(fā)行的早期地方性貨幣。
方足布虐陽(倒三角陽長“阝”)
魏國的幣制最為混亂,這與其疆域最為散亂直接相關。魏國疆域曾一度擴展至黃河以西,陜西洛水以北大部,據(jù)有上郡、西河郡近70余年,此階段以通行釿布為主。魏惠王時期,約公元前340年前后,魏國“盡失河西之地”且“東敗于齊,南辱于楚”,其河東之地與都城大梁(今開封)所處的黃河以南及河內地區(qū)被韓國領土分割開來。這種情況持續(xù)了約半個世紀,直至河東地區(qū)完全被泰國吞滅;而歸類于魏國的方足布,諸如“皮氏”“莆子”“?陽”等的地望皆屬于這一地區(qū)。?陽(或作虞陽),地望在山西平陸縣,屬于河東地區(qū),其“陽”字皆作“?”狀,亦符合安陽布之“陽”字的特點,當屬魏在戰(zhàn)國后期的鑄幣。在公元前293年的“伊闕之戰(zhàn)”中,秦大敗魏韓聯(lián)軍,魏將河東之地盡數(shù)割與秦國,魏地方足布的流通可能至此畫上了句號。雖然有的書里還提到魏國在河內地區(qū)(黃河中段以北)鑄行有幾種方足布,諸如涿(亦釋渝、?)、鑄、向邑等,此地與韓上黨地區(qū)毗鄰,而上黨是韓國方足布的通行之地。從幣制沿革看,魏幣完全自成一系,魏久占河西之地,其河西釿布與安邑釿布及梁布皆為橋足布系列,與尖尼、方足布系列迥異。
方足布壤陰(正三角陰)
方足布平陰(正三角陰)
責編 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