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湘南

生活的依據(jù)

為了尋找一本書

我把房間里堆得亂糟糟的書

重新整理了一遍

可是仍然未找到

那本書

第三天

我細細搜尋家中所有書架

終于找到它

我欣喜得很

就像找到

此刻，我的生活

我這四十多年

生活的依據(jù)

那些依偎的人影，那些被吹拂的相愛

在深圳灣公園，入夜的海風

吹拂每一個人

行走的、站立的、靜臥的

遛狗的、逗孩子的

釣魚的、摸蝦的

我看見一條長椅上

相依偎的人影

以為是熱戀的青年男女

走近了才看清

是一對老人

老太太躺著，頭枕在老頭的大腿上

老頭的手還撫著老太太的臉

他們穿著類似保潔員的工服

他們靜靜相視，吹著海風

用不語，為海風保潔

他們那么老，那么貧賤

又那么相愛

每一個孩子都是易碎品

一個孩子

長著長著

就破碎了

從洞穴里飛走的孩子

與母親失聯(lián)的孩子

是不斷下墜的血紅的瓷器

他拋開一子宮的悲傷

拒絕來到人世

毎一個孩子都是易碎品

在新世界里

他們有著惟一的語言

恐懼于舊世界的暴躁

他們只做自己

輕靈的飛行器

一個父親的成人禮

薄霧、淡云、時速65

清晨的繁花簇擁在路邊，這段路

從未這樣怡人，這段路

從未這樣順暢，18分鐘

我們很快抵達考場

孩子，我送你去接受

一個國家的審判

沒錯，高考就是審判

當年，你爸逃脫了

他懷著單純的念頭

背叛學校，蔑視陳規(guī)

走向他想去的地方

他懵懵懂懂成了你爸

他行走在城市的泥沼

他跌跌撞撞

鋪設夢的旅途，在異鄉(xiāng)

找到立足之地

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用一行字

構(gòu)筑一個盔甲

用又一行字

記下內(nèi)心的輕脆

他將你變成留守兒童

讓你的童年，在桑樹上自卷

他放養(yǎng)你，小小的身體

穿上荒蕪與破敗

他將你帶入城市，又有太多理由

不陪在你身邊

他一周頂多給你做一次飯

讓你過早地認識

中國的異鄉(xiāng)

是一個盒飯

18分鐘就是18年

你成長的點滴在他頭腦里回閃

今天，他將你送進考場

他無力讓你逃脫

無力讓他的青春

在你身上重演

他無力——

讓你面對全世界

全世界都是異鄉(xiāng)

今天，他看著你走進考場

看著你獨立，學習堅毅

他長大了

今天，他離蒼老一步之遙

他長大了

你在考場內(nèi)面對的每一道題

都是他努力拒絕的詰問

可他無力

讓你揚場而去

孩子，你不要急著去回答

一個國家的天問

不要太快地寫下答案

不要在2個半小時內(nèi)決定

你的未來

你手中緊攥的鉛筆

并非命運的判官

再正確的答題卡

也不全是智識的方舟

孩子，一張張試卷是一道道柵欄

希望它不會框住你對世界的想象

希望這虛無的考試

只是成人的儀式，只是將疼痛

咀嚼成甘甜的過程

你要走向開闊之地

你要和你的爸爸

一起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