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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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何以近風騷,撥霧解謎奉爾曹
——讀李金坤教授《風騷詩脈與唐詩精神》
武 君
從《風》《騷》的時代到唐代,是古典詩歌蛻變、成熟的過程,詩歌形式、技巧、內(nèi)容諸種要素都發(fā)生著深刻的變化。我們習慣把中國三千年詩史喻為一條流淌著的長河,河的源頭是《詩經(jīng)》《楚辭》,奔騰激流處便是唐詩。然而源頭上的裊裊暗香已然成為歷史塵跡,歷史的演進如同流動不息的河水,畢竟連同那個時代一起流向遠方。為何當我們駐足在奔流激蕩處卻依舊能夠感受得到那云山浩氣中裹挾有芬芳之氣,濃郁,厚重,蒼茫如斯?這個問題像是一個謎,引人著迷卻讓人迷惘。
從唐代始,這一問題便吸引著眾多通達碩學之人不斷嘗試解答,唐人殷璠《河岳英靈集序》是與被評詩人及詩作第一時間的平行關(guān)系,其詩論可謂是盛唐詩壇創(chuàng)作氣象與精神的詩性報告文學,其評所選時人作品云:“既閑新聲,復曉古體;文質(zhì)取半,風騷兩挾?!笨梢娞迫瞬⒎菍ⅰ讹L》《騷》置于供案,僅供憑吊,而是于燈火闌珊之處作為有心人將之認領(lǐng),以另一種形式成就金身,圓滿具足,從而造就了宏嵩峻巍的詩歌高峰。之后歷有前賢著迷并探究于此,然而由于始終缺乏專門、系統(tǒng)的研究,故而這一問題依舊讓人迷惘。
李金坤教授一定也著迷于此。不同的是,其新著《風騷詩脈與唐詩精神》撥霧見明月,從《風》《騷》中掬得月影,照亮了唐詩的金身?!讹L騷詩脈與唐詩精神》之所以能夠解開迷惘,首先在于其對《風》《騷》承傳脈絡把握之精準。李先生通過對《風》《騷》、“唐詩”三者的層層比較,認為從《風》到《騷》是單線承傳,這條詩脈的承傳表現(xiàn)在“怨刺”精神與憂患意識、詩經(jīng)體式與藝術(shù)形式、比興藝術(shù)手法三個方面。而唐詩對于《風》《騷》精神的融通是雙脈承繼,唐代詩人以其海納百川、兼容并包的學術(shù)心胸全面接受《風》《騷》傳統(tǒng),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豐神情韻”之美,包括“精神閎美”“性情純美”“人情貞美”“語言新美”“意境優(yōu)美”五端。這樣便為我們勾勒出一條文學傳統(tǒng)代代承傳與發(fā)展演進的清晰脈絡。
其次,是論述之精微?!妒酚洝で袀鳌吩疲骸皣L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風》《騷》憂憤深廣的精神貫穿于整個唐代詩壇,由陳于昂“風雅興寄”和“漢魏風骨”的倡導、李白“大雅久不作”的悲嘆、杜甫“漢魏近風騷”的欽慕,到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強調(diào)、皮日休“元、白之心,本乎立教”的推崇,《詩》《騷》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傳統(tǒng)代代相傳。然而這些都是治文學史者的常識,李先生《風騷詩脈與唐詩精神》力圖超越常識,于細致處進行深入的探索與挖掘。如在討論唐代《風》《騷》的研究情況時,作者認為《毛詩正義》在唐詩承傳《詩經(jīng)》的過程中起到重要的樞紐作用,這一觀點的得出看似容易,但該著于作者、背景、品格、地位、編撰體例、疏解特點、創(chuàng)新與詩學意義等處進行了深細的考究,足見用力之勤。再如作者在論述唐代詩人對《風》《騷》精神之融通時,詳分六類,認為從題旨到體式,從意象到意境,從技巧到語典無不得益于《風》《騷》,由此讓我們完全可以相信唐詩的生命之根就在《風》《騷》的土壤中。
《風騷詩脈與唐詩精神》的撥霧解謎之功還在于其新見之迭現(xiàn)。作者首次對《文選》李善注征引《風》《騷》之文學精神與學術(shù)思想作了深入的解讀,認為《文選》中《風》《騷》精神在唐代士子科舉過程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中具有重要意義。在討論唐代詩人對《風》《騷》精神之評價時,作者認為《楚辭》在唐人心目中的地位略遜于《詩經(jīng)》,在盛唐之前《楚辭》一直作為齊梁浮靡遺風的罪惡淵藪而加以排斥批判,盛唐及其以后,詩人們才逐漸垂青《楚辭》,晚唐尤甚。這些散落于文章中的新穎之見如蒼穹中耀眼的金星,通過作者的召喚,與我們漸近漸明,次第驅(qū)散繚繞的謎團。
誠然,新穎獨創(chuàng)的學術(shù)觀點離不開視野之閎闊。作者將西方生態(tài)批評的研究方法引入該著,不僅有深入的學理價值也頗具現(xiàn)實意義。作者從生態(tài)學角度,對《風》《騷》中的自然生態(tài)情狀進行梳理,由此探明《風》《騷》中人與自然關(guān)系變化的過程,即畏懼—相處—相親之逐漸和諧的趨勢。唐代大量的自然生態(tài)詩同樣體現(xiàn)了唐人與自然高度和諧的美好關(guān)系。唐詩,尤其是意境詩便是在《風》《騷》的基礎(chǔ)之上得以飛躍發(fā)展,是對傳統(tǒng)比興思維的又一次突破。創(chuàng)作的盛況必然會體現(xiàn)在理論上,司空圖意境理論名著《二十四詩品》的誕生與此密切相關(guān)。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對孔子“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的論說提出了全新的解釋,對孔子此說,學界一般停留在博物學的認知層面,作者認為由孔子一貫仁愛之思想體系觀之,此說還具有社會學層面的文化符號意義、文藝學層面的情感符號意義和教育學層面的啟蒙符號意義。新視野的開拓,不僅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理解問題,也正如作者所探究的綠色主題一般,讓我欣賞到了帶有學術(shù)視野的古代清風明月。
唐詩“厚”在何處?千余年來它的美引人著迷卻讓人迷惘。杜甫評四杰云:“縱使盧王操翰墨,劣于漢魏近風騷。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戲為六絕句其三》)唐詩自身的文學精神,自足的審美意境無不得益于《風》《騷》開啟的文學傳統(tǒng)。李金坤教授《風騷詩脈與唐詩精神》一書系統(tǒng)而全面地確證了唐代詩人那深厚的《風》《騷》情結(jié),縷清了那從源頭而來的一路芳香,點化了風騷詩脈如何鑄就唐詩精神,解人謎團卻又引人著迷!
責任編校:耿春紅
李金坤教授簡介
(2015年10月攝于北京昆明湖)
李金坤(1953-),江蘇金壇人,蘇州大學文學博士,江蘇大學文法學院教授,北京大學高級訪問學者浙江樹人大學客座教授。從事高校古代文學教學與研究30余年。任《詩經(jīng)》《楚辭》《文心雕龍》等多家國家級學會理事、江蘇省地域文化研究會理事、鎮(zhèn)江市歷史文化名城研究會常務理事、鎮(zhèn)江市三國演義學會副會長。邀參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20余次,皆發(fā)表論文。在《風》《騷》關(guān)系、《文心雕龍》《文選》、清代江南家族文化與文學發(fā)展關(guān)系、古代文學與自然關(guān)系諸研究領(lǐng)域多有創(chuàng)獲。出版《風騷比較新論》《風騷詩脈與唐詩精神》專著及參著20余部;在《文學遺產(chǎn)》《學術(shù)研究》《江海學刊》《中州學刊》《人文雜志《中國文化研究》《文獻》《經(jīng)學研究》(臺灣)、《人文中國學報》(香港)、《國際言語文學》(韓國)、《詩經(jīng)研究》(日本)等國內(nèi)外重要刊物發(fā)表論文300余篇,著述計400余萬字。主持并完成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項、省、市級科研項目8項。獲國家、省、市各級社科優(yōu)秀成果獎(含優(yōu)秀教學成果獎)2余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