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保純（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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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武俠思維”
—以《蜀山劍俠傳》中的“劍”為中心

鄭保純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摘要：作家以創(chuàng)造性思維—想象—來建構(gòu)小說文本中的虛擬世界，神魔小說與俠義小說的創(chuàng)作則依靠巫術(shù)思維與宗教思維。民國武俠小說家將科學思維引入江湖-仙俠世界的改造，與巫術(shù)思維、宗教思維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整合而成為“武俠思維”，以完成傳統(tǒng)神魔小說與俠義小說向“武俠小說”的現(xiàn)代性轉(zhuǎn)換。還珠樓主在這一轉(zhuǎn)換中，發(fā)揮著承上啟下的關(guān)鍵作用。

關(guān)鍵詞：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劍；武俠思維

引文格式：鄭保純.試論“武俠思維”—以《蜀山劍俠傳》中的“劍”為中心［J］.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6，33（3）：34-40.

嚴曉星在《文匯報·筆會》上曾刊出《磁山：“書劍恩仇”與〈天方夜譚〉》一文，文章認為金庸《書劍恩仇錄》第十六回中，陳家洛、霍青桐、香香公主遁入玉峰古城，所遇能將兵刃暗器吸走的“地底磁山”，是出自《天方夜譚》中的“金門馬”故事—海底的磁石山使一艘鐵釘船粉身碎骨；嚴曉星又指出，金庸玉峰磁山的“原型”，可能也受到了黃帝“指南車”與《三輔黃圖》所載秦始皇陵“磁石門”的影響。［1］用西方文化中的“原型”重新激活沉睡在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想象力，以科學思維來重新調(diào)理彌漫在俠義小說與神魔小說中的巫術(shù)思維，的確是金庸創(chuàng)造其武俠世界的“不二法門”，問題是，這一“創(chuàng)世法”，恐非金庸所獨創(chuàng)。

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第一百七十回，李英瓊等峨眉少俠破紫云宮，易氏兄弟中途受困于天癡上人所開辟的銅椰島，島上最厲害的法寶就是一座能吸化所有煉自五金之精的法寶與飛劍的磁峰，磁峰“與北極真磁之氣相同”，厲害已極，連南海散仙易周“采取海底千年精鐵，用北極萬載玄冰”磨冶而成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也未能幸免，被磁峰牢牢地粘?。?］。而天癡上人與其門徒的法寶也因此多為玉石與“神木”所制?；氐健稌鴦Χ鞒痄洝返谑兀惣衣逭f：“到過遠洋航海的人說，極北之地有一座大磁山……”［3］592霍青桐講：“這地底也有座磁山……”［3］592而磁峰的主人，也多制玉劍代替“五金兵刃”，我們即可推斷，金庸的“磁山”恐怕不是由《天方夜譚》而來，而是直接化用自《蜀山劍俠傳》。

細讀《蜀山劍俠傳》，會發(fā)現(xiàn)“磁山”式化用的故事在金庸等小說中比比皆是。少林武當?shù)乳T派建構(gòu)，神雕、白猿等靈物創(chuàng)制，與“道家—道教—丹道家”系統(tǒng)相關(guān)的武功設(shè)定，與修行的真人相關(guān)的俠客形象，掩蔽在故事之下的佛道文化，已由還珠樓主草創(chuàng)匯合，直接啟發(fā)了金庸等后來的港臺武俠作者。金庸本人就曾說：“就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而言，其實我就很喜歡《蜀山劍俠傳》，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也深受還珠樓主的影響和滋養(yǎng)?！雹俎D(zhuǎn)引自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封底，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3年版。此語并非謙抑與虛言。還珠以“蜀山”為中心重新確立起了“江湖地理”，以“劍”重新設(shè)定了武功體系，以“俠”重新匯聚了綠林好漢與佛道仙真，以“傳”重新整合了武俠小說的敘事模式，《蜀山劍俠傳》在整體的“武俠結(jié)構(gòu)”之中，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而這一作用，一方面，是封閉在浩渺無際、汪洋恣肆、玄妙奇想、光怪陸離的《蜀山》文本之中，另外一方面，也為金庸集武俠文化之大成的聲名所掩蓋，還未被武俠愛好者所了解，為武俠研究者所彰顯。我們可以《蜀山劍俠傳》中的“劍”為例來大致觀察一下還珠樓主是如何完成對俠義小說與神魔小說傳統(tǒng)的整合與轉(zhuǎn)換的。這一轉(zhuǎn)換的關(guān)鍵，是一種新的“武俠思維”的生成。

“劍”是武俠文化中最為核心的符號之一，其能指為兵器與飾物，其所指卻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文化層累而變得異常豐富。馬明達同意西周初期有劍，“一種長度僅十幾厘米或二十幾厘米的又可稱為‘匕首’短劍”，在來源上，也傾向于并非周人所發(fā)明，而是受了北方和西北游牧民族影響。而春秋興起的吳越青銅長劍，不一定與西周短劍有直接承襲關(guān)系，可能各有淵源?；①S勇士是西周短劍技術(shù)的掌握者，除“斬刺”技術(shù)之外，還有專門“以劍遙擊而中之”的“擲劍”技術(shù)。春秋末期，在吳楚等地率先出現(xiàn)了鋼鐵劍，劍更為銳利，劍身也因此變長，鐵劍的鑄造技術(shù)與使用技術(shù)在當時有極為重要的軍事價值，“劍崇拜”開始形成。［4］在西漢以前的歷史中，“劍”顯然是由西方傳來的冶煉術(shù)的標志性成就，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金”，而跟本土使用的“玉”，也有意味深長的關(guān)聯(lián)?！皠Α迸c“玉”都為“君子”所佩帶，“劍”與“金杖”和男性的生殖器有象形之處，有權(quán)力與暴力的內(nèi)涵，而“玉”就像葉舒憲所指出的：“儒家玉德觀與道家的食玉長生觀，均從商周以來的帝王用玉制度傳統(tǒng)發(fā)展而來。賦予美玉以道德化、人格化的內(nèi)涵，成為充滿形而上意義的形而下器物，從而奠定后世華夏玉文化的主基調(diào)?！保?］劍與玉相伴相隨（事實上，在《蜀山劍俠傳》中，劍俠們擁有飛劍與法寶，而法寶多半是由玉煉成的），也在經(jīng)歷一個“成為充滿形而上意義的形而下器物”的過程。隨著劍的能指—劍的材質(zhì)、外形和功用的變化，其所指也在相關(guān)的文本里，發(fā)生了深刻變化。

“干將”與“莫邪”的故事說明，劍器在鑄造過程中能夠容納鑄造者的靈與肉，而被賦予靈性?！对浇^書》載，越王勾踐請相劍家薛燭來品評他的寶劍，每一把劍都擁有自己的名字，一如周穆王的八駿一般。薛燭評其中一把“純鈞”：“簡衣而望之，手振拂，揚其華，猝如芙蓉始出；觀其鈑，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于塘；觀其斷，巖巖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水釋?！保?］寶劍因“鈑”“光”“斷”“才”不同，已各具個性。漢魏之后，劍的“個性”在志怪與傳奇中進一步靈異化、神秘化，沉浸在神仙故事、神鬼故事、因果報應故事、弘揚佛法故事中，終于在唐傳奇中化身為劍俠們的“飛劍”：《許寂》篇里，俠客可將劍藏在指甲與手臂間；而《蘭陵老人》篇里，蘭陵老人擁有長短七口利劍，劍術(shù)非常神奇；《紅線》篇里，紅線擁有“龍文”匕首，額上書寫“太乙神名”；其中最為詳盡的是《聶隱娘》篇，聶隱娘隨神尼在山中習劍，將劍由兩尺練到五寸，最后能“開腦后藏匕首而無所傷，用即抽之”［7］，聶隱娘自己，也有飛行與變化的本領(lǐng)。到聶隱娘這里，寶劍即可以化有形為無形，藏入擁有道術(shù)的俠客的身體—這一設(shè)想，大概與唐宋之際興起的由外丹術(shù)轉(zhuǎn)向而來的內(nèi)丹術(shù)有關(guān)。明代吳承恩《西游記》中孫悟空所持用的金箍棒，其實也屬“劍器”一脈，如聶隱娘的寶劍一樣，能大能小，最小時甚至于收入孫悟空的耳朵里。清代李百川《綠野仙蹤》肯定啟發(fā)過《蜀山劍俠傳》，冷于冰的大徒弟猿不邪會天龍劍法與天遁劍法，可令雙劍往返跳躍［8］。而在清末唐蕓洲的《七劍十三俠》中，會劍術(shù)的真人們好像已經(jīng)能夠化氣為劍，第一百四十四回《比劍術(shù)玄貞子對敵，助破陣傀儡生重來》中，一塵子“說著口一張，只見一道白光從口中吐出，登時一口劍盤旋飛舞向徐鴻儒頭上砍來”，徐鴻儒忙以繡花針迎敵，劍與針“忽疾忽徐，或分或散，比之昔日公孫大娘舞劍，殆有過矣，無不及也”。［9］在這里，劍與內(nèi)丹—聚集在“真人”身體中的能量終于合為一體，即所謂的“身劍合一”，能在有形與無形之間實現(xiàn)自如的變化。

但“劍”這個武俠符號由形而下到形而上、由古典到現(xiàn)代、由實到虛的飛躍，是在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中實現(xiàn)的。我們先按劍器在書中出場的次序，將部分列入表1。

注：以各劍器在書中出場先后為序。

劍器之外，其他法寶陣法、術(shù)法等名錄也列入腳注一并參照①《蜀山劍俠傳》中還珠樓主設(shè)定的寶物、術(shù)法與陣法（劍器除外）：天魔化血神刀：刀光如血，陰狠奇毒，紅發(fā)老祖鎮(zhèn)山之寶；修羅刀：本魔教至寶，專斬修道人元神，共九十一把，后被瑛姆收去重煉，化為三套各二十七把；屠龍刀：形如月牙，碧光耀眼的環(huán)刀，屠龍師太以之在北海連斬二十三條千年毒龍；斷玉鉤：前古共工氏用太乙元精和萬年寒晶融合淬煉而成的連柄雙鉤；天遁鏡：廣成子煉魔之寶，大約三寸，發(fā)五色光華，無論法寶飛劍法術(shù)，一照便失其效；六陽神火鑒：丁方太乙真金煉成，形如銅鏡，發(fā)六陽真火，為易靜降魔七寶之一；昊天寶鑒：一名太虛神鏡，黃帝軒轅氏所煉；紫云障：五色冰紈般的彩幕，可幻化影物迷人眼目，也能發(fā)五色毫光抵御敵人；金烏神障：又名七煞玄陰天羅，形如萬朵烏云合成的天幕，狠毒無比；太乙五煙羅：放起時只五道彩色云煙，大小由心，不畏諸般法寶飛劍的護身至寶；如意水煙羅：乃一面寶網(wǎng)，不用時薄薄一層，大只方寸，用時數(shù)百千丈無不由心，能防御水火風雷；雪魂珠：藏在小長白山玉京潭絕頂直下七千三百丈的地竅中，萬年冰雪精英所凝；乾天火靈珠：千年惡物文蛛所結(jié)元珠，其大若卵，赤紅如火，純陽至寶；巽靈珠：大荒二老之枯竹老人所有，專滅陽火毒氣；白骨鎖心錘：“五鬼天王”尚和陽以五個六陽魁首和四十九個有根基人生魂煉成，專放魔火；白眉針：天狐寶相夫人的白眉所煉，共三千六百五十九根，只要射入人身，便順血脈流行，直刺心竅，厲害無比；玄女針：共八十一根，放出不傷敵人絕不飛回，劇毒無比；太陽神針：其細如針，大小由心，火無害采用日華煉成；天木神針：青帝之子巨木神君以東方乙木之精煉成至寶，形如四五寸長，蒼黑如玉的木針；九天元陽尺：廣成子所煉，能發(fā)金花紫氣，元陽至寶；璇光尺：能發(fā)無數(shù)五彩光圈，專收諸般法寶；玄陰聚獸幡：妖尸谷辰以千萬猩熊生魂和地肺中千萬年穢氣煉成的黑煞絲合煉而成，狠毒無比，共八十面；納芥環(huán)：寸許大小青彩晶瑩的圈兒，防身至寶，憑施用者本身功力強弱發(fā)揮功用；龍雀環(huán)：子母兩套四環(huán)，威力無儔；天心環(huán)：如心形之環(huán)，分陰陽兩環(huán)，專護心神，任何魔法均難傷害；禹鼎：夏禹當年治水十六件寶物之一，鼎身鑄有無數(shù)山妖海怪，洪荒異物都可飛出；九疑鼎：鼎腹刻有萬物萬類，內(nèi)含先天一氣元胎，專收諸般寶物，與太虛寶鏡相生相克，同為黃帝所鑄；天藍神砂：只有三百六十粒，卻能化生萬億，神妙無方，散仙姬繁以百年苦功取海水中五金之精煉成；雷澤神砂：天篷山陽丙丁真金凝結(jié)的純陽至寶，每七百九十一年出現(xiàn)一次，白發(fā)龍女崔五姑用七寶紫金瓶五岳錦云兜收去；天璇星砂：以天外隕星煉成，不用時只是兩枚指環(huán)，發(fā)明無量之數(shù)，后與一九神泥相合；兜率寶傘：形如一幢紅云，專用護身，易靜七寶之一；香云寶蓋：佛門護身至寶，形如幢蓋；七寶金幢：似幡非幡，如華蓋，共七層，一層有一降魔法物，幢頂有鎮(zhèn)幢舍利，為佛門第一寶物；五岳錦云兜：白發(fā)龍女崔五姑以五岳云物煉成，能收飛針飛劍，也能將人困住，不用時裝在七寶紫晶瓶中；滅魔彈月弩：采聚三百六十五兩西方太乙真金煉成，形如弩筒，內(nèi)藏五顆金丸，中有機簧，收發(fā)由心，專破魔火邪煙毒沙，易靜七寶之一；后羿射陽弩：一弓八箭，前古至寶；法華金剛輪：形如飛輪，發(fā)銀光，極為神妙；神禹令：又名潛龍符，洪荒前地海中獨角潛龍三角所制，專能避火防水，降魔誅怪，有水火風雷龍蟲鳥獸八竅；歸化神音：形如透明圓卵，內(nèi)發(fā)陰陽兩儀妙用，任多厲害妖魔當之無幸，廣成子在崆峒絕頂以九年之工窮參造化煉成；碧磷沖：形如穿山甲，前有一七葉風車的鐵梭，長尺許，能發(fā)碧焰，石土金鐵遇之即無聲無息地銷熔，專以穿行山地；九天十地避魔神梭：以海底千年精鐵用北極萬載寒冰磨冶而成，不用一點純陽之氣，形如織布梭，共九十一根，上天入地，無不如意，且萬邪不侵；諸天秘魔烏梭：尺許長黑色梭形之物，一經(jīng)發(fā)動，諸天日月星辰齊受感應，發(fā)出毒火烈焰天際罡風，使方圓數(shù)千里重返洪荒；吸星神簪：大荒二老之盧嫗以前古隕星煉成，外形只是一根簪子；天蟬靈葉：形如樹葉，隱身至寶，由天府流落人間，共九葉；五云鎖仙屏：以無數(shù)人獸精魂戾魄與乾天罡煞之氣合煉而成；白骨吹：以蚩尤胸骨制成的哨子，吹出聲音能攝人魂魄；金蓮神座：形如一朵非金非玉的蓮花，佛門奇珍；心燈：又名散花檠，七寸高一個玉石燈檠，燈頭結(jié)三色火焰，可飛出，威力極大；兜率火：紫清玉府太虛宮中乾靈燈所結(jié)燈花，流落人間共九朵；落神坊：兀南公鎮(zhèn)山之寶，形如五個門樓的黃金牌坊，能發(fā)風火云雷飛叉金刀；六陽青靈辟魔鎧：形似蓑衣的鎧甲，穿上可防御水火金刀，可隱形；攝心鈴：發(fā)出悠揚悅耳異聲，專攝修道人元神，陰毒無比；庚甲運化天芒神針：金土二行真氣煉成的青光銀針，威力極大；宙光盤：專破極光太火元磁真氣；陰雷：以地肺中萬年 陰郁戾煞之氣煉成，專污飛劍法寶，不論人物山石遇上立即陰銷；無音神雷：瑛姆獨門雷丸，爆時無聲無息；元磁神雷：太陰元磁之氣凝煉，專收五金制煉之寶；乾天一元神雷霹靂子：圣姑伽因以無上法在兩天交界中收斂將發(fā)未發(fā)的雷電之氣凝煉而成，爆力極大；冷焰神雷：萬年前寒毒之氣所積精英凝煉而成，陰毒至極；癸水神雷：無量大海水精氣所萃，一經(jīng)施為，生生不已，越來越多；石火神雷：以石中之火所煉；九子神雷：又叫子母秘魔神雷，大只如杯，隨主人意念發(fā)動，能使千里之內(nèi)山川人物一齊消滅，攻穿地殼，引發(fā)浩劫，厲害無比；離合五云圭：前古至寶，由陰陽兩面圭符合成；秘魔神裝：共有九件，鳩盤婆鎮(zhèn)山護身之寶；彌塵幡：方寸小幡，中繪人心，能納須彌于芥子，隨心所至，無弗遠近；如意金連環(huán)：專破左道白骨箭類陰毒邪法；日月五星輪：分日輪、月輪、星輪，能崩山毀岳；血焰叉：用子母陰魂和污血煉就，陰毒無比，共九根；九子母陰魔：分為九個赤身美女和九個赤身嬰兒，厲害無比，專攝修道人元神；大力金剛有相神魔：共三十六個，力大無比，能移山拔岳；陰陽十三神魔：分一陰魔十二陽魔，陰魔更能令主人自取滅亡；五淫神魔：形如五對赤身美男女，專攝人真元，令人骨銷神滅；十二元辰白骨神魔：只十三個綠發(fā)紅睛白骨森森的骷髏；欲界六魔：以眼耳鼻舌身意毀人于無形；迷天七圣：乃魔中七圣，天地間七種戾煞之因，冥冥中自有魔頭主掌，似虛似無，若存若有；天魔：來無蹤影，去無痕跡，相隨心生，魔由念至，不可捉摸，不可端倪，隨機幻變，如電感應，專壞快要成道的修道人；兩儀微塵陣：分生死幻滅晦明六門，最厲害的陣法，綠袍老祖曾被此陣煉化；大須彌正反九宮仙陣：神妙莫測，變幻無方，僅次于微塵陣；都天烈火陣：華山派鎮(zhèn)山陣法，純以火攻；九子母玄陰天魔大陣：以玄陰之火搜精竭髓，銷骨蝕魂，更有色聲香味，無形天魔網(wǎng)，厲害無比；太陰奇門陣：分乾坤兌巽艮震離坎八門，能發(fā)八門山雷；先天元磁大陣：以元磁真氣參合乙木真氣，九宮三才方位組成，天癡上人以之困神駝乙休；修羅化血陣：全陣一片血海，中藏赤陰神網(wǎng)，羅喉血焰，水火風雷，以三百六十座山峰組成；奇門七絕陣：中藏先天奇門五遁，分七層禁制，逆運五行真氣為己用，上干造物之忌，但威力極大；疑陣：共有周天三百六十五門戶，由日月五星七政、戰(zhàn)門、六合寒冰陣合成，設(shè)于陷空島霜華宮中；二元仙陣：以太清仙法、六合旗門煉成，齊金蟬等人以之困住九烈神君；十三門惡陣：情關(guān)七念，欲界六魔，總名十三限，互為表里，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血河陣：雜以碧目天羅、諸天五妖絲、諸天魔焰、魔鬼厲魄、九幽靈火組成，陰毒無比；離合神光：參先天坎離妙用，陽罡之氣煉成的佛火；有無相護身神光：佛門護身神光，隱現(xiàn)隨心，奇妙無比；大五行絕滅光針：無量七色銀光針，玄門最高法術(shù)，被射中，射骨骨銷，射形形滅；西方天龍禪唱：梵唱之聲，能把人唱得骨軟如綿，如癡如醉，勾動心神，自化成灰，任何法寶道術(shù)一使便被破去；七煞形音：發(fā)出各種怪異之聲，敵人如一應聲，魂魄力立為其所攝，鳩盤婆獨門之術(shù)；阿修羅秘魔秘音：淫艷樂歌之聲，專門攝人心神，聽之昏迷；十二都天秘魔神音：尋常生物只百里之內(nèi)聽到，入耳必死，全身震成粉骨，更能毀壞山岳；十二都天神煞：以本身精血行使的法術(shù)，惡毒非常，施用者自身使用一次損壽一紀；天魔解體大法：能發(fā)動地水風火，需煉上三十六天，不過本身也要與敵同歸于盡；晶球視影大法：一個晶球可將千萬里外的情況展現(xiàn)出來，但只知經(jīng)過不知未來；冷焰搜魂法：以冷焰魔鬼自動搜索敵人的法術(shù)；顛倒乾坤五行移行大法：可以將人物空間任易轉(zhuǎn)換挪移的法術(shù)；小轉(zhuǎn)輪三相化生妙法：能移后做前，預修來世，在石火電光彈指之間，歷劫三生，自轉(zhuǎn)輪回化生脫胎換骨的無上佛法；太戊玄陰斬魂攝影形大法：施展時發(fā)出無數(shù)圈五彩云漩，人一與之照面，元神立刻被攝去；大小十二諸天秘魔大法：一經(jīng)發(fā)動千百里方圓全被籠罩，天地混沌，成了死域，所有眾生一起化為神雷爆炸；大小旃佛法：佛門最高降魔法術(shù)；心光遁法：佛門最快遁法，心到身到，念到即至；靈光遁法：玄門最快遁法；九天都錄移魔陰雷：崆峒派鎮(zhèn)山之法，共九粒，可分可合，有無數(shù)先天陰火；諸天十地如意陰雷：以本身元神發(fā)動，用一次損耗三百年功力，千里方圓無有幸免；移形禁制大法：以物禁形，彼毀此亦滅；血影神光：剝?nèi)ト似⒀頍捇梢粋€血影，對敵時撲身而上，透身而過，能將對方元神精氣全部收去；靈光回影之法：于水中現(xiàn)一圓光，向天照去，將遠近地面上人物攝向天空，再往圓光中倒映下來，纖微畢睹；三陽一煞劍：劍長三尺三，少陽、中陽、老陽合而為一；天一真水：純陰之英，眾水之精，一滴便可為河海；溫玉：莽蒼山萬年陽和之精凝成之寶；冰蠶：莽蒼山風穴舊窟中萬年陰冰之氣凝成，形似一條玉蠶；五火神雷：采聚空中五火之精煉成。（筆者根據(jù)網(wǎng)絡(luò)資料整理）。

由表1，我們大概可以得出結(jié)論：在蜀山世界里，飛劍由道家“真人”或佛家“大師”，或其他亦正亦邪的散仙，采集金鐵，以“五行真氣”進行煉制。按照真人與大師賦予飛劍的靈力，飛劍可以由有質(zhì)變化成為無質(zhì)的“劍光”，劍光有金、白、青、黃、綠、藍等顏色。俠客由武術(shù)到氣功，最后在修習了內(nèi)丹術(shù)之后，進而了解道術(shù)與佛光，就可使用飛劍。飛劍與仙俠“身劍合一”后，可以護身殺敵煉魔，是主人身份的象征，也可以用來作為空中往來的交通工具，還可以“飛劍傳書”，傳遞物品，代替燈燭照明。“飛劍”會被一些毒物所污，蛻化為頑鐵，也可以被其他飛劍擊碎，或者被高人以“氣”擊碎，變?yōu)轭B鐵或者碎片。仙俠滅度之后，或者“真人”與“大師”得到“天書”，不再需要“飛劍”護身，可將飛劍傳給弟子，或者埋藏以待來者，而飛劍本身的靈力不會消失?！帮w劍”已經(jīng)有了“意識”，一些有靈力的“飛劍”可以主動護衛(wèi)主人，聽從主人的召喚。有一些飛劍，如紫郢劍、青索劍等還有極強的“個性”，就像郭靖的汗血寶馬，需要馴服，才能最后歸順主人。在這些飛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長眉真人所煉制的可以合璧的紫郢劍與青索劍、按七真形相煉成的七把七修劍，以及達摩煉成的南明離火劍，這十把劍皆被分配給了峨眉派的新一代少俠，在全書中發(fā)揮至為關(guān)鍵的作用。

與唐傳奇、明清俠義神魔小說中的飛劍比較，《蜀山》世界中有關(guān)飛劍的設(shè)定出現(xiàn)了結(jié)構(gòu)性的變化。在保留了之前飛劍能變?yōu)閯?、藏在身體之中、有靈等特點之外，還珠樓主的設(shè)定表現(xiàn)出系統(tǒng)性特征，令人印象特別深刻的是飛劍能承載俠客在天空中飛翔，取代了馬匹與符咒，使俠客能夠自由地往返于由三山五岳等構(gòu)成的廣袤的江湖地理空間，而不同的靈力與劍光，也予不同的斗劍比武，增加了無比絢麗的場面，同時也讓“劍”真正成為江湖世界之中最為核心的符號之一。

再與腳注中蜀山世界里其他法寶、陣法與術(shù)法的設(shè)定結(jié)合起來看，還珠樓主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了一種全新的“武俠思維”—將巫術(shù)思維、宗教思維與科學思維交會在一起，將傳統(tǒng)形式、民族原型與現(xiàn)代思想交會在一起，從而解決了平江不肖生等人在設(shè)定武俠世界時遇到的問題—浸透著巫風神雨的武功，如何接受科學思維的洗禮，如何跨越三種思維模式構(gòu)成的鴻溝？

在科學思維確立起來之前的19世紀到20世紀，主導人類的思維模式是前科學思維—巫術(shù)思維與宗教思維。如果說科學思維是以抽象思維的形式邏輯地存在著的話，巫術(shù)思維與宗教思維則近于形象思維，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認為它們更接近于藝術(shù)思維，在《野性的思維》中，他指出：“自然的擬人化（由其組成宗教）和人的擬自然化（我們用其說明巫術(shù)）形成兩個永遠存在著而只有比例上相互變化的組成部分……無巫術(shù)就無宗教?！保?0］203巫術(shù)思維與宗教思維都是要求秩序的“結(jié)構(gòu)化活動”，它們與科學思維的區(qū)別在于：“巫術(shù)以一種徹底的、囊括一切的決定論為前提；另一方面，科學則以層次之間的區(qū)分為基礎(chǔ)，只有其中某些層次才接受某些形式的決定論。”［10］12恩斯特·卡西爾在《人論》中指出：“我們不再把數(shù)看成是一種神秘的力量或看作事物的形而上本質(zhì)，而是把它看成一種特殊的獲取知識的工具?！保?1］302如果說“數(shù)”是人類發(fā)現(xiàn)的“對秩序的要求”的話，將之當作“神秘力量”，顯然是巫術(shù)思維；將之當作“形而上的本質(zhì)”，則是宗教思維；將之當作“獲取知識的工具”，則是科學思維?？ㄎ鳡栆门喔脑?，指出：“科學力圖‘按照宇宙的尺度’而不是‘按照人的尺度’來看待世界?！保?2］313明清俠義、神魔小說的文本世界顯然是“按照人的尺度”搭建起來的?！段饔斡洝分袑O悟空、豬八戒、沙和尚他們還保留著《山海經(jīng)》以來半人半獸的形狀，而在《水滸傳》里，梁山英雄們力量的源頭其實是星宿下凡?！拔逅摹敝?，絕大部分讀者或者書場里的聽眾對這個世界是深信不疑的，他們相信鬼神就在身邊，身懷絕技的俠客出沒在山林。

但是隨著“宇宙的尺度”的出現(xiàn)，科學隨同現(xiàn)代西方的學院體系進入中國，在越來越多的讀者的腦海里，科學思維已經(jīng)確立起來，并且緩慢地擊退巫術(shù)思維與宗教思維，或者說，形成一個由科學思維、巫術(shù)思維與宗教思維相互作用而成的無意識結(jié)構(gòu)。一種“科不科學”的共識，代替了“子不語怪力亂神”的經(jīng)驗主義的理性，隨著接受現(xiàn)代教育的人口增多，科學主義逐漸成為敘事話語的主導。

所以新文化運動之后，如何整合科學思維、巫術(shù)思維與宗教思維的關(guān)系，形成新的“武俠思維”，重構(gòu)創(chuàng)造性思維—想象—以創(chuàng)造新的武俠世界，就成為武俠作家們面臨的首要問題。平江不肖生試圖以科學思維來規(guī)范馴服巫術(shù)思維與宗教思維，令俠義神魔小說一變而成為技擊小說。俠客們的超自然能力不再來自于摹仿巫術(shù)或者星辰的力量，而是來自古希臘傳統(tǒng)的“體育”，經(jīng)過體能的科學訓練，通過方向、速度的改變，通過“回合”的組合變換，發(fā)揮出超過平常人的力量，所以武功體系所參照的，實則是牛頓力學體系?！督鷤b義英雄傳》里面霍元甲作為武術(shù)教練出現(xiàn)，組織國術(shù)館，他的迷蹤拳看起來像一種更加高明的拳擊術(shù)。但這種“馴服”顯然限制了俠客“超自然的生命力”的發(fā)揮，限制了武俠小說作為一種象征小說構(gòu)造一個廣闊無垠的象征世界的能力。而且以科學思維來說明“國術(shù)”，本身也是一個偽命題?！督鷤b義英雄傳》中的霍元甲去世之后，為了說明他力量的來源，日本醫(yī)生特別解剖了他的身體，發(fā)現(xiàn)他與常人不同，皮膚下面有一層厚厚的膜［12］—“莫須有”的“霍元甲之膜”的出現(xiàn)，其實就是科學思維與巫術(shù)思維在民國武俠小說中的緊張關(guān)系的象征，這種以科學來規(guī)范巫術(shù)所帶來的緊張感，恰恰給民國武俠打上了特別的印記，包括在當日與日后民國風的武俠影視劇等文本中，都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古怪的張力。

《蜀山劍俠傳》消除了這種緊張感?！帮w劍”的設(shè)定就是一個有意味的個案?！帮w劍”的靈力顯然是來自“原型”，來自“神話”，又來自于精湛的鍛煉工藝，佛道兩家的文化也有注入，還珠樓主對劍光的顏色，飛劍的能量、功用等的設(shè)定，又是科學的，“按照宇宙的尺度”，用數(shù)字進行了精確的描述，具有系統(tǒng)性的特征，即20世紀40年代徐國楨所歸結(jié)的“物理的玄理化，玄理的物理化”［13］，湯哲聲先生也指出：“小說中的很多描寫都荒誕不經(jīng)，但仔細想想，似乎都有一點道理，原因就在于這些描寫都有生物根據(jù)或物理根據(jù)，都有那么一點‘理’?！保?4］所以“飛劍”是巫術(shù)之劍，也是宗教之劍，又是科學之劍。作者因此將巫術(shù)、宗教、科學在武俠文本中打成一片，而形成全新的“武俠思維”，進而將作家的想象力解放出來，締造出雄奇?zhèn)グ丁⑼粞箜炼盅灾伞袄怼钡奈鋫b世界，既不落神魔小說的窠臼—一味荒誕離奇，又避免了科學思維的規(guī)訓—使俠義小說下降成為單調(diào)的技擊小說，釋放出“武俠小說”這一新文本的無窮創(chuàng)造空間。這一全新的武俠思維，由作者與讀者達成了共識與互文，賦予了武俠結(jié)構(gòu)現(xiàn)代化的無限可能性。

就“劍”這一符號在港臺武俠與大陸新武俠中的演變來看，我們也可以驗證還珠樓主所創(chuàng)造的“劍”的現(xiàn)代性與開創(chuàng)性。我們從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里可以看到七修劍的痕跡，梁羽生講求科學，抹去了七修劍的“七真形相”；在金庸的“射雕三部曲”里，屠龍刀與倚天劍是由天外玄鐵打造而成的，它們號令天下群雄的非凡靈力，也很容易讓人想起能雙劍合璧的紫郢劍與青索劍。在美國電影《星球大戰(zhàn)》中，絕地武士們使用的“光劍”，其設(shè)定據(jù)說是受到日本劍道文化的影響—有無受到《蜀山劍俠傳》的影響，還很難說，但是“蜀山”世界的“飛劍”系統(tǒng)表現(xiàn)出來的想象力，已經(jīng)不弱于四十年后出現(xiàn)的絕地武士們的“光劍”系統(tǒng)了。在日本與中國的幻想小說中，“劍靈”—寶劍形成獨立的靈魂，與主人結(jié)成伙伴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成為非常重要的構(gòu)想。而在武俠網(wǎng)游《劍俠情緣》系列、《軒轅劍》系列（十大名劍）、《仙劍奇?zhèn)b傳》系列（神劍與魔劍的鍛造）之中，“劍”的設(shè)定，其源頭，事實上都是由“蜀山”世界分蘗出來的。我們將這些“劍”會合起來，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氣沖斗牛的劍氣，都來自于還珠樓主以新的“武俠思維”建構(gòu)出來的瑰麗非凡的“蜀山”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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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石娟）

A Proposition of “Swordsman Mindset”: Centering on the “Swords” in The Legend of Zu

ZHENG Baochu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Abstract：Writers construct the imagined world in their fictional texts with their creative thinking， namely imagination， while fantasy novels and swordsman novels depend on the respective mindsets of witchcraft and religion. Novelists of during Republic of China introduced the logic of science into their works and renovated the world of gods and swordsmen， which repulsed as well as attracted the mindsets of witchcraft and religion， and mingled into the “swordsman mindset”. This transformed the traditional fantasy novels and swordsman novels into the modern “martial arts novels”. Huanzhu Louzhu， who connected the past and commenced the future， played a critical role in this transformation.

Key words：Huanzhu Louzhu； The Legend of Zu； swords； swordsman mindset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7931（2016）03-0034-07

DOI：10.16217/j.cnki.szxbsk.2016.03.003

收稿日期：2016-02-20

作者簡介：鄭保純（1974—），男，湖北孝感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通俗文學與大眾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