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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士

2016-07-01 09:55韓光
前衛(wèi)文學 2016年3期
關鍵詞:智勇文風瘋子

韓光

“咱老百姓,今兒個我真呀真高興,咱老百姓,今兒個我是真呀真高興……”在機械化師師部二樓緊西頭的房間里,新聞干事文風蹺著二郎腿哼唱著,不緊不慢地啜著沁香撲鼻的茉莉花茶,幸福得跟花兒一樣。歌聲、茶香從虛掩的門縫里溜了出來,在深夜11點多的走廊里暢快地流淌著。

經(jīng)過十多年的打拼,文風已成為集團軍公認的“大筆桿子”了。只要他感興趣的,或者領導讓他感興趣的,都能在軍報、軍區(qū)報的重要位置上發(fā)表出來。這么說吧,他已從當年的“發(fā)啥寫啥”躍升到如今的“寫啥發(fā)啥”的境界。現(xiàn)在,他對一般的“活魚”已無太大的興趣。今晚他高興,是因為一條“大魚”游了回來!在自我陶醉一番后,他抓起電話,撥通了步兵團政委譚云的座機。

此時譚政委正同團長劉偉談論工作上的事,聽電話鈴響,隨手抓起電話:“喂,是文干事啊……”

“譚政委,明天上午我去采訪武智勇?!?/p>

“是不是急了些,我看再等等吧?”

“不能再等了,對他的宣傳要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落下。就這么著吧,明天見?!蔽娘L不容置疑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文風對武智勇可真夠上心的?!弊T政委笑著搖搖頭。

宣傳報道是政工口的事,一般情況下劉團長是不先表態(tài)的,聽說又要宣傳武智勇,卻忍不住說道:“智勇來部隊沒多長時間,就這么不停地宣揚,是不是有點拔苗助長?我看現(xiàn)在倒需要‘冷藏起來,好好地打打基礎,否則對他的成長不利。況且,他在集訓期間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還有爭議,宣傳他的事還是盡量往后拖拖好!”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文風非來不可?!弊T政委無奈地說。

看看時間快到12點了,劉團長沒再說什么,輕輕地推門走了出去。

列兵武智勇是昨天下午從集團軍教導大隊參加完特戰(zhàn)集訓回來的,幾個月的魔鬼訓練,使得這個1米80的小伙好像矮了幾公分,寬寬的肩膀仿佛正挑著一副力所不能及的重擔,就連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也黯淡了不少,仿佛寫滿了心事。

這個原本陽光的士兵,怎么變得心事重重了?這可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說得清楚的。但從神態(tài)上看,他的內(nèi)心正經(jīng)歷著痛苦的斗爭。當他拿著槍準備參加上午的訓練時,指導員喊住他:“你上午別去了,文干事來采訪你?!?/p>

武智勇不情愿地收住腳步,問:“不接受采訪行嗎?”

指導員也很無奈地告訴他,昨晚文風已跟譚政委講好了。

剛過八點,文風就滿面春風地出現(xiàn)在了武智勇的面前,像老朋友那樣,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你回來了,咱倆的合作又該開始了!”

武智勇的臉上沒有出現(xiàn)共鳴的表情,只見他生硬地咧咧嘴,急忙抽回自己的手,仿佛是要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似的。

熱臉蛋貼在了冷屁股上。對方的樣子讓大名鼎鼎的文風始料不及,歡快的表情瞬間在臉上凍結住了,但他還是很快又笑著說:“再次見面,不想你深沉了許多,好嘛!談談你在集訓期間的收獲和下步打算吧?”

這樣說著,文風也做好了記錄的準備,卻不見武智勇開口,以為他在理思路,就說:“好好想想,經(jīng)過培訓你的思想境界是該上個新臺階了。”說完,又用信任和期待的眼神看著對方。

武智勇擰了下眉頭,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終于艱難地開了口:“文干事,我可以不接受采訪嗎?”

“啥?”文風聞聽,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對方的態(tài)度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我不想接受采訪了?!蔽渲怯碌脑捲俅螠蚀_無誤地傳進文風的耳鼓,語氣十分堅定。文風像泄了氣的皮球,失態(tài)地癱坐了下去,強壓住心頭的怒氣:“你是哪根神經(jīng)‘短路了???我大老遠地奔你來,是專為吃閉門羹的嗎?你以為你已名聲在外,就了不得了?沒有我抬轎子,你會有先前的輝煌嗎?”

武智勇沉默不語,表情卻不再那么生硬了。文風以為自己的話奏效了,又說:“別忘了,你可是烈士的后代,經(jīng)過特戰(zhàn)集訓,你該雄心萬丈才對,你要讓人看到你的新境界、新思路、新作為……”

武智勇沒有吱聲,但聽得很專注,文風就又鼓勵自己說下去:“你雖是個列兵,但你是個特殊的列兵,你肩負著比別人更重的使命,宣傳你,是為了引導其他戰(zhàn)友像你一樣,把自己的滿腔熱情化作無窮的練兵動力,戰(zhàn)友們看到你的事跡后更加堅定報效祖國的信念,早日將自己練成精兵,這不是件大好事嗎?”

文風本以為自己這些慷慨激昂的話,肯定能得到武智勇的認可,說完就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對方,期待著對方的臉上出現(xiàn)恍然大悟的表情??晌渲怯氯詻]有言語。

文風徹底失去了耐心,但他畢竟是個營職干部,身份約束著他不能太失態(tài),盡管這樣他還是放出了狠話:“你真是鐵了心不接受我的采訪是吧?行!這次算我發(fā)賤,以后就是用八抬大轎抬我,我也不會來的?!?/p>

“那樣正好,文干事,您把我給忘了吧!謝謝您!”

文風氣嘟嘟地抓起采訪本,頭也不回地走了。 “咣當”一聲,門被重重地碰上了。

吃午飯時,譚政委想起什么似的問鄰桌的宣傳股干事小王:“文風呢?”

小王像是惹了禍似的說:“他上午待了一個來小時,就走了啦!”

從小王的表情上,譚政委猜出了十有八九,問:“武智勇不配合?”

“也不知道武智勇咋的了,就是拒絕采訪?!?/p>

“他真的這樣做啦?”坐在一旁的劉團長來了興趣,興奮之情溢于言表,“這就對了!”

劉團長的話,讓小王感到莫名其妙,卻撥動了譚政委的心弦。譚政委看著劉團長,輕聲說道:“恐怕沒那么簡單吧?”

文風生氣走了,武智勇的心卻如一團亂麻,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接二連三地浮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武智勇10歲那年春天的一個下午,當他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時,驚喜地看到了父親連隊的副指導員譚云和副連長劉偉。這兩個人他太熟悉了,每次到部隊探親時他倆沒少陪他玩?!白T叔叔!劉叔叔!”小智勇邊喊邊撒丫子跑去。

來到近前,小智勇手舞足蹈地說:“是我爸讓你們來接我的嗎?我又可以見到爸爸啦!”譚叔叔給他一袋奶糖,劉叔叔給了一支玩具手槍,但他倆都少了往常的歡喜勁。身強力壯的劉叔叔一把將他抱了起來,低著頭往家走去。

“叔叔,你咋的了?”小智勇用手輕輕撫摸著劉叔叔濃密的頭發(fā),卻沒有得到回答,相反淚水不斷從兩位叔叔的眼里流了下來。這讓智勇感到納悶。

二十幾分鐘,他們就到了智勇家。智勇的姥爺三年前從師長的崗位退休,他當營長時參加過邊境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立過戰(zhàn)功,如果不是年齡偏大,肯定會走進將軍行列。出現(xiàn)在劉偉他們面前的老師長,除略略發(fā)福、鬢角灰白外,腰板依然那么挺拔,尤其是那雙不怒自威的眼睛,讓人讀出當年指揮千軍萬馬的風采!

“老師長……”譚云、劉偉敬了個軍禮后卻不知說什么好。

“武強是為救戰(zhàn)友犧牲的,他有種!他的死重于泰山!”老師長洪鐘般的聲音在肅靜的客廳回響著,“我選他當女婿,沒看走眼!”

“爸爸死啦!”不祥的預感有了答案,小智勇哇哇大哭!母親本想哄他,但成了淚人的她自己都止不住哭聲,只得將兒子緊緊摟在懷里,兩人哭成了一團!

好一陣子,撕心裂肺的哭聲才變成了啜泣聲。老師長將外孫拉到自己的懷里,撫摸著他的小腦瓜說:“當手榴彈落在戰(zhàn)友的腳下時,是你父親沖了過去……你父親用自己的一條命換回了兩個戰(zhàn)友的生命,值呀!”頓了頓又說:“他是我的女婿,我為有這樣的女婿而欣慰。孩子你現(xiàn)在已10歲了,也該記事了,要以你父親為榜樣,長大后一定去參軍,沿著你父親走過的路,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的軍人!你記著了?”

小智勇還不能完全理解姥爺話里的含義,卻含著淚點了點頭。

老師長又對譚云他倆說:“你們也要記住,如果你是武強的好戰(zhàn)友,你們也一定以他為樣子,苦練殺敵本領,逐漸成長起來,等智勇長大了,我就將他交給你們?!?/p>

開追悼會的前兩天,老師長帶著女兒、小智勇專程趕了去。當時文風還是團里積極性極高的戰(zhàn)士報道員,征得同意后,采訪了這三代人。當采訪到小智勇時,已流干了眼淚的他將姥爺對自己反復講的話學說了一遍,文風是邊記邊流淚,最后說:“智勇你是好樣的,我一定好好干,爭取你來當兵時我還在部隊,那時我用我手中的筆,記錄你成長的足跡!”

斗轉星移,去年夏天武智勇已從一所重點大學畢業(yè)了,憑著才干他很快在省城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當他將自己的第一個月工資分別買了姥爺和母親喜歡的東西拿回家時,母親很高興,姥爺卻連看都沒看,只是從他微微翕動鼻孔的動作判斷,他對這茶幾上剛擺上的龍井茶有點動心。

武智勇的眼珠轉了轉,猜出了八九不離十,卻裝著沒有看見,神乎其神地跟母親吹噓起了單位上的事,母親也心領神會地跟著演雙簧。起初姥爺泰然自若地待在一旁,見他倆嘮起來卻是沒完沒了,就用手杖狠狠地搥搥地板磚,還故意咳嗽一聲,這娘倆才收住興致同時望向老人。

姥爺?shù)哪樚棚@得很嚴肅,武智勇預判到可能要來一場暴風驟雨,不由得也跟著嚴肅了起來。姥爺見自己的行動收到了效果,才聳聳長長的眉毛說:“智勇你剛出校門就找到了一份稱心的工作,下步是不是該花前月下地享受美好生活了?”

“爸,智勇有好長時間沒回來了,咋像審犯人似的興師問罪呢?”媽媽笑呵呵地說著,她想沖淡一下嚴肅的氣氛。

“你別跟我打啞謎,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小九九呀?”姥爺擺出當年的派頭,目光威嚴地盯著娘倆,洪亮的聲音也不減當年?!拔也慌d師問罪,咱家可能會出現(xiàn)逃兵!”

父親開門見山地指出了要害,媽媽卻抱著僥幸的心理說:“智勇都22歲了,他要走什么道路,還是讓他自己選擇吧?!?/p>

“你,你!”姥爺氣得臉紅脖子粗。媽媽怕把姥爺氣出病來,不敢言語了。姥爺緩了一會兒,余怒未消地對媽媽說:“你這樣對得起他犧牲的父親嗎?”見媽媽的眼圈紅了,姥爺才改變了態(tài)度,慢慢地說:“讓智勇當兵,也是他父親的愿望。當你生下智勇的時候,武強正參加演習,等演習結束他風塵仆仆地回到家,看到出生已一個多月白胖白胖的兒子,第一句話就是‘我有接班人了。如今他的兒子長大了,我們能不幫他完成心愿嗎?”

姥爺?shù)脑捑褪前迳厢斸斄耍瑳]有任何回旋余地,娘倆都不再說什么了。

就寢前,媽媽悄悄地來到武智勇的房間,見他正在電腦前打游戲,就在一旁無聲地坐了下來,等他拿下一城,才問:“你真的想去當兵嗎?”

武智勇不以為然地笑道:“讓我當兵可以,但怎么干是我的事?!?/p>

“這正是我擔心的。在這種思想支配下,你的動力不可能足。別人不足可以,你不足卻不行。我雖然不太同意你當兵,但現(xiàn)實卻推著你必須去,所以你要有足夠的吃苦準備?!闭f到這,母親的眼圈紅了,想說的話卻咽了回去。

“苦也!”武智勇說完這話,就用毛巾蒙住了自己的頭,將母親晾在了一邊。母親畢竟是母親,此時她的心里頭猶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樣樣俱全,又待了一會兒,聽見兒子發(fā)出了鼾聲,才關了燈,悄悄地帶上門。這時,一個想法卻頑強地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武智勇辭掉了工作,聽姥爺在客廳沙盤前講戰(zhàn)術,一直訓到他當兵走的前一天……

武智勇上大四上半年時,當年武強手下的副指導員譚云、副連長劉偉先后走上了團政委、團長的崗位。他倆的每次成長進步都及時跟老師長匯報,老師長總是鼓勵他倆好好干,但當問及老師長有什么要求時,老師長總愛說:“我的一切組織上都已安排得好好的了,不用你們操心,把精力都用在抓團隊建設上吧?!?/p>

武智勇大學畢業(yè)后,老師長破天荒給劉偉、譚云打來了電話。接電話前,他倆對視一下,都覺得不可思議。電話是譚云接的,他聽得出老師長的語氣不像以往那么沖了,譚云剛問候完,就聽老師長哈哈笑了:“我這輩子個人的事還沒求過人,但今天關于武智勇當兵的事,得求你們二位了。”

“老師長,這事十年前咱不約好的嗎?為了兌現(xiàn)這個約定,我們沒敢有絲毫怠慢,我們能走上現(xiàn)在的崗位,這個因素也起了很關鍵的作用?!?/p>

這話讓老師長聽著很受用,但批評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你們這個態(tài)度不對,你們的成長進步怎么是靠個人的‘小九九當動力呢?要始終把打贏當使命,把報效國家當動力……”

老師長的政治課上了有十分鐘才收住:“你倆給我記住,我送武智勇到你們手下當兵,不是讓他進‘保險箱,不是讓他‘鍍金,要讓他沿著他父親的足跡成長,干他父親未竟的事業(yè)!對他的要求,要比其他戰(zhàn)士還嚴格!”

放下電話,譚云目光凝重地望著劉偉說:“老師長這是給咱們出了道難題呀!”

劉偉思索了一會兒,笑了:“但也是要必須完成好的作業(yè)!”

當年的戰(zhàn)士報道員文風,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成長為師政治部宣傳科副營職干事了。武智勇當兵來了,他當然沒有忘記當初的承諾,在第一時間里趕了去。三代軍人,子承父業(yè)。他覺得武智勇是個新聞的富礦,決定將他當作跟蹤采寫對象,不間斷地宣揚,等時機成熟,再發(fā)個轟動性新聞。

多年沒見面了,見面后文風不由得仔細打量穿著嶄新軍裝的新兵武智勇。武智勇跟他父親的個頭差不多,一樣的濃眉大眼,一樣厚厚的嘴唇,不一樣的是他嘴唇上的胡子還不夠黑,臉白白凈凈的,稚嫩中帶著幾分儒雅。

文風先是抓住武智勇的手,用力搖了搖:“時光如行云流水,一晃你都來當兵了,你還記得我不?”

武智勇努力地想了想,點點頭。文風從包里拿出了一張舊報紙,指著那個戴黑紗的孩子說:“好好看看,這個人就是當年的你呀!”

武智勇拿起發(fā)黃的報紙,認真地端詳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情感在他心頭升騰翻轉,眼睛不知不覺濕潤了。

頂著光環(huán)來到部隊的武智勇,自然分到了他父親從戰(zhàn)士干到連長的“鋼鐵七連”。官兵們出于對他父親的敬重,對其高看一眼,厚愛一分。凡是出彩露臉的事都當仁不讓地落在了他的頭上。什么演講比賽啦,什么座談會發(fā)言啦,什么知識競賽啦,樣樣都少不了他。而他也確實不負眾望,每次都取得不俗的成績。

新兵下班,他又分到了主力班——鋼鐵七班。沒幾天團里接到上級通知,要求選出10名新戰(zhàn)士參加集團軍組織的特戰(zhàn)集訓。七連是團里的主力連,在分配名額上,劉團長指定讓七連選兩個人去。這自然又是露臉的事,但連里卻拿不準是不是該讓武智勇去。

為這事,七連長去找劉團長匯報。劉團長聽了,就沉下了臉:“武智勇只是一個當兵沒幾天的新戰(zhàn)士,該怎么使用是你們自己的事,怎么婆婆媽媽的?連里要覺得他行,就讓去嘛!”

譚政委在一旁先是沒表態(tài),但得知劉團長的態(tài)度后,說:“去也行,是不是……”

“老譚,”不等譚政委把話說完,劉團長就打斷了他的話,“武智勇已被宣傳得盡人皆知,要是打招呼不是為難人家嗎?如果給他開方便之門,我看他就不要去了。”

這時七連長心里有數(shù)了,剛想走時譚政委卻又小聲跟他交待了幾句什么??粗哌B長走了,劉團長還意猶未盡地看著自己的搭檔說:“老譚,咱倆都是從訓練場摸爬滾打出來的,知道一個合格的軍人應該吃多少苦,要想讓武智勇成為一名真正的七連戰(zhàn)士,可不能對他手下留情??!”

“理是這么個理,但我還是于心不忍,況且王劍當特戰(zhàn)集訓隊隊長,他可是個有名的瘋子,凡是經(jīng)他訓練過的戰(zhàn)士,都得剝層皮。武智勇細皮嫩肉的,能承受得了嗎?如果在集訓時敗下陣來,他今后還怎么發(fā)展?”譚政委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隱憂。

見譚政委顧慮重重,劉團長就說:“當兵沒幾天,他就讓文風給宣傳得鋪天蓋地,有的報道拔高都有點過頭了,這是捧殺,對他的成長不利嘛!倒不如讓他吃些苦頭,知道成長的艱辛。如果他不能自己戰(zhàn)勝自己,那咋還能成為一名精兵呢?!?/p>

“我看對武智勇的培養(yǎng),咱們是不是研究一下!”一向利利落落的老搭檔,現(xiàn)在卻婆婆媽媽起來,也影響了劉團長的情緒。他沉了一會兒,才放低了聲調(diào)說:“你我都對老連長有著特殊的感情,對智勇的關照是應該的,但不能過分,過猶不及?!?/p>

集團軍教導大隊設在盤龍山山腳下。剛來頭幾天,由號稱“瘋子”的大隊長王劍組織大家看外軍和我軍的特戰(zhàn)訓練紀錄片。看到特戰(zhàn)隊員在非人的環(huán)境里受著非人的折磨,武智勇驚出了一身冷汗,想想接下來的“魔鬼訓練”,就叫苦不迭!

時令雖到了四月,但這里早晚氣溫還在零下10℃左右。那天晚上跑完十公里后,渾身汗透的武智勇也學戰(zhàn)友樣沖了個冷水澡,感覺渾身發(fā)冷就鉆進了被窩。戰(zhàn)友在旁提醒他:“不能這樣就睡下,小心感冒!得把身體活動開了,渾身發(fā)熱才能睡!”

武智勇沒當回事。誰知半夜時分,戰(zhàn)友的話靈驗了,武智勇燒得頭昏腦漲,擤了半宿的清鼻涕,早飯只是喝了一碗稀粥,上午的訓練是咬著牙硬挺下來的。午休時,武智勇覺得病情加重了,頭沉得如斗大,身上直冒虛汗,想了想決定跟班長請假。

班長是“瘋子”的得力干將,號稱“小瘋子”。他深知“瘋子”的脾氣,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輕傷都不下火線,你有個頭痛腦熱的就想罷訓,絕對不行!”看著武智勇痛苦的樣子,“小瘋子”可能動了憐憫之心,給他開了個藥方:“你想盡快好嗎,我倒有個好辦法,就是拿出比平時還要多幾倍的勁頭玩命地訓,逼著從骨子里生熱汗,以毒攻毒,不出兩天你的病準好!”

這叫什么話?這是班長該說的話嗎!要不是這身軍裝約束自己,武智勇恐怕要打出憤怒的拳頭,但這時只能忍住,他梗著脖子走了。

這股惡氣憋得武智勇快要發(fā)瘋了,他在操場上轉了幾圈,想到官不踩病人,你個“小瘋子”不講理,我找大“瘋子”去,我還不信這個邪了!于是,腳步將他帶到“瘋子”的辦公室門前,剛要喊報告時,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砹恕隘傋印表懥恋穆曇簦骸按蚧A訓練到現(xiàn)在可以結束了,下步就動真格的了,采取全程淘汰制,決不能遷就照顧任何人!”

“對有背景的戰(zhàn)士,是不是網(wǎng)開一面,否則怕人家吃不消,要是真被淘汰掉了,怎么交待呢!”說話的是胡副大隊長。

“老胡,你今天是吃錯藥了咋的?有背景的戰(zhàn)士也是戰(zhàn)士,你這樣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能幫助我成事,還想壞我的事。如果你這樣,不如趁早走人,算我看人看走眼了!”

胡副大隊長的職務只比“瘋子”小一級,“瘋子”這樣跟他說話,也太不把副大隊長當回事了,何況我這個小兵呢!原本氣勢洶洶的武智勇火氣減了不少。

“戰(zhàn)場是綜合實力的較量,子彈不長眼睛呀,它可不管你是不是有背景的戰(zhàn)士,現(xiàn)在嚴格要求他們,是珍愛他們的生命。”可能是胡副大隊長徹底服軟了,“瘋子”的語氣也緩和下來,又聽他說,“老胡,如果不能一視同仁,對個別的戰(zhàn)士遷就照顧,有個小病小災的就讓他休息,能訓出來嗎?輕傷不下火線,是咱集團軍的老傳統(tǒng),對所有的戰(zhàn)士都要一視同仁?!?/p>

聽到這,武智勇的身子軟了下來,雖不情愿,但又無奈地退了回去。

操課時,班長拍拍武智勇的肩頭,假惺惺地問:“你不請假了嗎,咋還訓?”武智勇直直地站著,沒有回答!不料,班長翻了翻眼珠顯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滿臉都是自豪的表情:“我知道了,你這是帶病訓練,值得表揚!我說嘛,我?guī)У谋€沒孬種!”

接下來的訓練,果然像“瘋子”說的那樣空前殘酷!兩名被淘汰的戰(zhàn)友流著淚走了。盡管武智勇咬著牙硬挺著,但他不知道這個厄運哪天會落到自己頭上。如果真的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倒也算是解脫了,但當逃兵的恥辱將深深地烙在自己的心里,姥爺要是知道了,不知會氣成什么樣呢……

正當武智勇在上夠不著天、下接不著地的“地獄”里煎熬時,晚上的軍人大會,“瘋子”又在他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本來就缺少感情細胞的“瘋子”,這時臉上更是陰云密布。山雨欲來風滿樓。見“瘋子”這副模樣,隊列里早就鴉雀無聲,都提心吊膽地等待著,生怕什么災難會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瘋子”瞪著鈴鐺般的眼睛,秋風掃落葉般看了一遍隊列里的戰(zhàn)士,猛地將作訓帽摔在桌子上:“在小說《高山下的花環(huán)》里,有這么個情節(jié),在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打響之前,指導員趙蒙生的母親為讓兒子進‘保險箱,竟然把電話打到前線‘雷神爺雷軍長那里,‘雷神爺大發(fā)雷霆,將自己的救命恩人罵了回去。我沒資格罵人,我也沒有小說里‘雷神爺與趙蒙生的母親曲折動人的故事,但我是個軍人,我知道我身上肩負著神圣的使命!”

“也就是前兩天,你們之中的一位戰(zhàn)士的母親將電話打到我這里,要求我給他兒子調(diào)動開綠燈,我拒絕了,因為我還沒開過這樣的先例。這招不行,那位母親又來了一招,今天上午給她的兒子寄來兩大包高檔補品!”說到這,“瘋子”沖通信員喊了一聲,“把東西拿來!”

“瘋子”兩眼冒火地看著桌上的東西,聲音又提高了八度:“這是給誰的誰知道,解散后自己取回去吧!不過不能馬上受用,得等被淘汰了再吃?,F(xiàn)在要是享用,吃得白白胖胖的被淘汰了,人們會認定我這個‘瘋子名實不符,是浪得‘狠名,我可不背這個黑鍋!”

解散后,武智勇的腿像灌了鉛,一步步地往班里挪,總算蹭到了門口,剛想推門進去時,卻被里面?zhèn)鞒龅穆暲私o擋住了。

“‘瘋子說的是你班那個誰吧?”

“我就說嘛,人家不但有背景,還有實力,就那堆補品,頂?shù)蒙衔壹規(guī)桩€地的收成!”

“咱們都是一起來當?shù)谋思以绫恍麄鞯娩佁焐w地的,成了全軍名人,可這樣的典型不可信呀,到關鍵時候熊了不是!”

“我讀過《高山下的花環(huán)》,趙蒙生在戰(zhàn)前是動搖過,可在戰(zhàn)爭面前他選擇了堅守,我看他呀跟趙蒙生差遠去了?!?/p>

“保衛(wèi)祖國還得靠咱們這些沒有背景的人,靳開來在我心目中是條漢子,是個英雄!”

“我敬重英雄,但英雄的后代如果是繡花枕頭,就讓人不齒了!”

“照你這么說,英雄的后代注定是英雄,那么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就該安于現(xiàn)狀,哪還有我們出頭之日?英雄的后代也要量體裁衣,如果不是那塊料,倒不如干力所能及的事,省著自己難受!”

……

武智勇臉一陣紅一陣白,比剛才“瘋子”訓話時更難受。見聲小了下來,他以為對自己的羞辱告一段落了,就想推門進去,不料更難聽的聲討又傳了出來。

“你們說說看,如果專為鍍金撈點政治資本,干嘛非來這受洋罪,這不是自討苦吃嗎?我看吶,這回是現(xiàn)了原形,丟了大人!”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武智勇猛地推開門闖了進去。大家見狀才不作聲了,別的班戰(zhàn)士都悄悄地走了出去。

正在武智勇喘著粗氣時,“小瘋子”開腔了:“咱們開個班會吧。”見大家都坐好了,說:“剛才大隊長講的可能過火了,戰(zhàn)友們的議論也過分了,希望當事人別往心里去,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如果真能站起來,肯定是一條漢子!”見“小瘋子”沒有點到自己的名字,武智勇也不好說什么,只得裝聾作啞聽著。

外面起了大風,吹得晾衣架上的鐵絲“咣當咣當”地跳起了“搖擺舞”,像是“唉呀唉呀”的嘆息聲,又像“快跑快跑”的催促聲。一縷微弱而清冷的月光照在武智勇的床頭,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撫摸著他的臉,它現(xiàn)在對這個心里正翻江倒海的戰(zhàn)士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這天經(jīng)歷過的事,壓得武智勇透不過氣來。他在參加集訓出發(fā)前的一個小時才得知集訓名單里有自己,根本沒給母親打電話呀,誰告的密呢?再有,連里事先也沒有征求意見就讓自己來參加集訓,咋這么武斷呢?這些先不論,“瘋子”怎么這樣冷酷無情,都是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咋就沒有一點人情味呢?自己下步該怎么辦呢?如果撂挑子不干,這個新聞肯定是爆炸性的!如果咬牙挺下去,自己又能走多遠呢?要是拼命堅持下來,得用多少超常的付出才能洗刷掉給戰(zhàn)友們留下的不良印象呢?

武智勇在戰(zhàn)友們此起彼伏的鼾聲中烙著燒餅,就像在被油炸般難受,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其實在班里,還有人沒睡,只不過裝得逼真,其中一個是“小瘋子”!

如果說軍人大會是“瘋子”借機導演的一出戲,那么 “小瘋子”在這里擔任著重要的角色。晚飯后,“瘋子”將他叫到辦公室,說了武智勇的母親托人打電話不成,又郵來補品的經(jīng)過,然后說:“我想在這上面做足文章,把武智勇逼到墻角上。”

一向對“瘋子”言聽計從的“小瘋子”,卻說出了自己的擔心:“武智勇是順風順水長大的,一點沒有征兆地演這出戲,他能受得了嗎?急出病來還是小事,如果真撂挑子不干,怎么交待呀?”

“你以為他的抗打擊能力就那么差?別忘了,他生長在軍人世家,他的姥爺參加過邊境反擊戰(zhàn),他的父親是響當當?shù)能娭杏矟h,他經(jīng)歷過失去父親的痛苦!如果他真的在風浪中投降,那才不是他呢!”“瘋子”不同意“小瘋子”的觀點,但這個以冷酷著稱的人眼里竟然流露出了縷縷的柔情,“我也是從戰(zhàn)士成長起來的,回過頭來看走過的路,我堅信嚴師出高徒,像武智勇這樣思想基礎好的兵,更應該嚴要求才是。我這里只有戰(zhàn)士,沒有特殊的人,如果吃不了苦,那就放棄。當然,這是誰都不愿意看到的結果!”

武智勇還在不停地翻著身,越翻越冷,索性輕輕地穿上了衣服,推門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戰(zhàn)士小劉也跟著出去了?!靶’傋印毙睦锟┼庖幌?,難道……

冷風迎面吹來,武智勇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他縮著脖子站了一會兒,便信步向營區(qū)東南角走去。他是沒有任何目的地信步走的,但腳步卻神差鬼使地將他帶到那座“戰(zhàn)士”塑像前。

月光下,只能看出“戰(zhàn)士”的輪廓,方正的臉龐上那雙瞪得快出了眼眶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粗壯的肌肉仿佛要脹破衣服,右手握著變形了的沖鋒槍,左手抓著三枚手榴彈,一副舍我其誰、視死如歸的堅定,可以想象得出這名“戰(zhàn)士”是經(jīng)歷了很長時間的戰(zhàn)斗,在精力和體力都消耗到了極限時,又攢足了力量投入到新的戰(zhàn)斗中。

看著看著,武智勇想明白了,將“戰(zhàn)士”雕塑得如此粗獷,并不是藝術家的水平太洼,而是獨具匠心——真正的戰(zhàn)士就應該這樣以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敢教日月?lián)Q新天!這樣想的時候,他湊近了“戰(zhàn)士”,用手輕輕摸著“戰(zhàn)士”的臉……

“回去吧,小心再著涼感冒!”小劉的話嚇了武智勇一跳!

“你跟蹤我!”武智勇的眼里噴著火。

“不!我在保護你,這是首長交給我的任務!”

“哪個首長?”武智勇不滿地追問一句。

小劉這才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吐了下舌頭,沒有回答,卻順著自己的思路說道:“晚上的事沒啥,別放在心上,要緊的是活出個樣來給別人看!不是有人不理解你嗎?這是好事,你暗暗地用勁,最后用石破天驚的行動,震掉別人的‘有色眼鏡!”

小劉比自己看得還遠,這是武智勇沒有想到的,但覺得很不舒服,就氣沖沖地說:“我被上教育課已夠多的了,誰還喜歡聽你磨牙!”可能覺得自己的話太重了,武智勇變了語氣說:“回去吧!”說完,他倆腳跟腳地走了。

武智勇當兵走后,母親就與劉偉、譚云保持著“熱線聯(lián)系”。看到有關兒子的報道時常見諸報端,母親心花怒放。但姥爺不以為然:“剛到部隊沒幾天,褲頭子還沒有穿熱就成了新聞人物,這樣容易滋長驕傲自滿情緒,不利于他的成長。我看這樣的花樣文章少做為好!再有,你也別動不動就給劉偉他們打電話,作為團主官夠忙的了,少添亂!”

母親以后打電話的次數(shù)少了,但還是時不時地與劉偉他們溝通。一次母親正打著電話,被姥爺撞見,姥爺當即就搶過電話,以命令的口吻對劉偉說:“別聽她啰嗦,也別為智勇的成長格外用心,一視同仁,不能有特殊!”姥爺放下電話又狠狠地數(shù)落了一通,母親這才改變了策略,只有趁姥爺不在時才抓緊時間與劉偉聯(lián)系一下。當?shù)弥渲怯氯チ思栮?,她的心便懸了起來,兒子去特?zhàn)集訓,能吃得消嗎?吃晚飯時,姥爺發(fā)現(xiàn)媽媽走神,便問:“怎么啦,是不是智勇有什么事?”

見姥爺問,媽媽想了想還是將智勇去集訓隊的事說了出來。姥爺聽罷哈哈大笑起來:“王劍跟武強都是有名的‘虎連長,他還有個綽號叫‘瘋子。強將手下無弱兵,在他手下訓,你還擔心啥?”

“正因為這,我才擔心呢!這個‘瘋子要是發(fā)了瘋,智勇可就慘了?”

姥爺將筷子往飯桌上一蹾,不高興地說:“將智勇送去當兵,是為走他父親的路,成為一名響當當?shù)能娙?,你這也擔驚,那也害怕,不拖他的后腿才怪呢!我鄭重告訴你,你以后不能再打干擾電話了!”

母親表面上對姥爺?shù)脑捬月犛嫃?,暗地里卻另有打算。她與姥爺?shù)睦蠎?zhàn)友、老部下聯(lián)系,探聽到“瘋子”確實是個厲害茬子,是個六親不認的狠主,采用的“魔鬼訓練法”一般人是很難扛住的。媽媽咬咬牙,打著姥爺?shù)钠焯枺瑤捉?jīng)周折終于遇到了“綠燈”,集團軍后勤部同意將武智勇調(diào)到軍需倉庫當保管員。

為防止夜長夢多,怕姥爺給攪黃了,母親將武智勇調(diào)動的事辦得滴水不漏。當她拿著調(diào)令出現(xiàn)在劉偉面前時,著實讓劉偉吃驚非小。見狀她很有成就感地說:“劉團長,嫂子這回一點都沒有為難你,只要你簽個字就行了?!?/p>

劉團長拿著調(diào)令仔細看了看,抬起頭來說:“嫂子,這事老師長知道不?”

母親看隱瞞不住,就說:“沒敢告訴我爸。告訴了,哪能調(diào)成呢?快簽字吧,別節(jié)外生枝了?!?/p>

劉團長臉沉了下來,想說什么,但喉嚨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似的,好半天才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卻說出了另外一番話來:“嫂子,你可能不知道,智勇的大隊長可是個不講情面的人,只要在他那里,就算我簽了字,他也不會放人,還讓我下不來臺。我看,咱們還是別碰一鼻子灰了?!?/p>

母親這時突然想起父親說過,他和王劍的關系不錯,既然劉偉怕丟臉面,倒不如直接打電話找王劍,就不信王劍一點情面都不給。想到這,她說:“劉團長,你幫我找下王大隊長,我跟他講!”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母親拿起電話說:“王大隊長,你好!我是武強的妻子……”接著,她將要辦的事說了一遍。

電話里傳來了王劍難得的笑聲:“嫂子呀,久仰久仰!老武是我學習的榜樣!”聽到這,母親的臉上生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意思像是在表明,誰說“瘋子”六親不認?但接下來對方的話,讓她的臉陰得跟黑鍋底似的:“這事老師長知道不?你就希望智勇在溫室里成長?這個忙我?guī)筒涣耍∧阋菜懒诉@份心吧,誰說情都不好使!”

她悻悻地放下電話,一臉無可奈何,連口水都沒喝就走了。望著她走遠的背影,劉團長臉色也格外凝重,心想:嫂子十多年才來一次,就這么氣走了……

無計可施的母親生了幾天氣后,給武智勇郵去了補品……

一天的訓練下來,“小瘋子”倒對武智勇的表現(xiàn)疑惑不解起來,昨晚他折騰了一宿,咋還有這么旺盛的精力呢?但憑幾年的帶兵經(jīng)驗,“小瘋子”似乎感到,有著優(yōu)秀軍人家庭背景的武智勇抗打擊能力肯定比一般人強,他絕不會輕易言敗的!

那么,武智勇的內(nèi)心到底想什么呢?

可以這么說,父親的犧牲是武智勇成長的分水嶺。武智勇長到十歲,與父親一塊的時間并不長,看到小朋友都是父母接送,他曾撅起小嘴問母親:“為什么爸爸總不回來?我也想讓你們一起接我?!蹦赣H臉上洋溢著自豪:“你爸爸是軍人,優(yōu)秀的軍人都是舍小家顧大家的。媽媽一個人有時可能照顧不過來你,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爸爸知道你這樣優(yōu)秀,工作更有勁頭了?!?/p>

小智勇眨著大眼睛,好像都記住了似的,還說:“我也要像爸爸那樣堅強,摔了也不哭!”“你真是個好孩子!”母親一把將兒子摟在了懷里,在他粉紅色的臉蛋上不停地親著。

隨母親到部隊探親,連隊訓練時小智勇愛站在連隊的排尾,像模像樣地跟著去訓練場。一次,父親在做戰(zhàn)術示范動作時,一下子“摔”在地上,嚇得他哇哇哭了起來,等父親示范完,將他抱起來問:“你哭什么?”他抽抽搭搭地說:“你摔倒了,我害怕!”父親用粗糙的大手摸著他的小腦瓜:“智勇,你記住,軍人都不怕摔,這樣才能成為鋼鐵戰(zhàn)士。”

父親犧牲了,姥爺在加倍疼愛武智勇的同時,又悄悄地增加著嚴格的成分,比如打牢時間觀念,比如增強獨立自主意識……當時,小智勇對姥爺?shù)淖龇ㄊ址锤?,他哪里知道,姥爺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盡快成長起來,為成長為像他父親一樣的軍人做著準備。

上大學時,武智勇遠離了親人,從北方來到南方。多彩的生活為他打開了另一扇門,原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原來除了從軍這條路還有多種選擇。這時,他的想法開始遠離了姥爺?shù)脑竿?,認為報效國家不只從軍這條路。但他大學畢業(yè)后,還是成了姥爺?shù)摹胺敗?,因為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背叛姥爺?shù)囊庵尽?/p>

有姥爺?shù)耐牛懈赣H的光環(huán),又有武智勇自己知識上的優(yōu)勢,他剛來就成了名人。在鮮花和掌聲中,他倒覺得當兵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可就在他順風順水地數(shù)著日子時,一向對他關愛有加的官兵們卻像都戴上了“有色眼鏡”,開始在明里暗里給他出難題、設絆子。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特別是到了特戰(zhàn)集訓隊后,他的優(yōu)越感更是蕩然無存,戰(zhàn)友們并不把他當回事,有的還干脆稱他為“新聞人物”,稍有點毛病就能成為一個放大的話題,百說不厭,直到嚼得沒有了一點滋味。

自打來集訓到現(xiàn)在,已有七八個戰(zhàn)友被“掃地出門”了,一個戰(zhàn)友跟武智勇講,特種兵太苦,回去就調(diào)到了機關管物資器材??勺约簠s不能被淘汰,又不能調(diào)走,只能咬緊牙關挺著,如果不盡如人意,就被扣上諸如放不下身架、訓練不刻苦等帽子,這太不公平了!

為什么自己面前有這么些“敵人”呢?武智勇在百般求解中終于找到了一個答案,那就是大家一致認為,他天生就該是精兵,天生就該比別的戰(zhàn)友出類拔萃,天生就該擔負重要的責任??蓪@些,他還沒足夠的思想準備。那天晚上“瘋子”在軍人大會上說的那些話和戰(zhàn)友的議論,讓他嘗到了無地自容的滋味,也讓他懂得自己的處境該有多么地艱難,更讓他清醒了姥爺反復叮囑他的話是多么的對!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硬著頭皮跟訓練死磕到底,要么繳槍灰溜溜地敗下陣來!何去何從,他站在了分水嶺上,但不管結果怎樣,他現(xiàn)在是絕不能繳槍的,所以他像是在懲罰自己似的沒命地訓練起來。

又一周時間噼噼啪啪放鞭炮似的過去了,被“瘋子”折磨得都快散了架的士兵們,個個都像缺少水分的植物,蔫頭耷拉腦的,盼著好好地休息一天。

在講評時,不知“瘋子”從哪里借來了笑的細胞,破天荒地沖著隊列里的戰(zhàn)士真誠地咧了咧嘴。這個極不成功的動作,卻像春風拂面一般讓人倍覺清爽,不少戰(zhàn)士判斷:準是這周的訓練達到了他的預期效果,讓這個雞蛋里能挑出骨頭來的“瘋子”無懈可擊了。果然,“瘋子”的話證實了大家的判斷:“這周時間,你們訓得不錯,而且有的戰(zhàn)士進步相當明顯,向你們表示祝賀!”

吃了定心丸的戰(zhàn)士們臉上的表情也都生動了起來,暗想,這個周末不會再被折騰了,可得好好休息休息。但接下來“瘋子”說的話,讓戰(zhàn)士們喜憂參半:“晚飯后,你們可以放心睡,一直睡到自然醒。”說到這,“瘋子”很有成就感地掃了大家一眼,迎接他的果然是熱烈激昂的目光,可他的目光旋即嚴肅起來?!暗?,”這兩個字他咬得挺重,“但是,后天操課你們將接受最嚴格的考核,不合格的將被淘汰掉!”

歡樂的表情僵硬地粘在戰(zhàn)士們的臉上,很快像遇到太陽的薄霜似的消失了。訓練已經(jīng)走過了一多半路程,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汗水淚水,快看到勝利的曙光了豈能半途而廢?巨大的陰影像突然來了片濃厚的烏云,罩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晚飯,大家都像對飯菜有著深仇大恨似的,個個吃得風卷殘云?;氐桨嗬铮腥诉€想對“瘋子”的無情發(fā)些議論,但更多的人選擇了沉默,意思非常明顯,那就是先睡個夠,后天的事后天再說。戰(zhàn)士們著實太累了,疲勞像大山般壓在了他們的身上,不一會兒,一個賽一個地發(fā)出了響雷般的鼾聲。天上的星星像是受到了傳染,也睡眼蒙眬了起來。

太陽已有一竿子高了,所有的戰(zhàn)士還在響著鼾雷。這時,武智勇的胳膊挨了一拳,他在夢中以為是蚊蟲叮咬了一下,翻了個身仍香甜地睡去。不料,他又連挨了兩個,這次可把他“咬”急了,奮力睜開眼睛,心想,一定要將這個該死的蚊子打死不可!可當他掄圓了胳膊準備攻擊時,看到的卻是“瘋子”的一張柔和的臉。只見“瘋子”俯下身子,小聲地說:“走,我給你‘開小灶去。”

這句話給武智勇造愣了,一向對自己兇神惡煞的“瘋子”,這是哪根神經(jīng)“短路”了?正在猶豫的時候,又聽“瘋子”用低低的聲音說:“明天就考核了,我想單獨教你點干貨!”

就算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也不能無動于衷了,況且對方還是掌握自己命運的領導呢!武智勇很快穿上衣服,跟了出去,他倒要想看看對方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陽光格外溫暖,白楊樹已吐出了很大的葉片,鳥兒在樹枝間輕快地飛來飛去,生動的叫聲是那么悅耳。溫柔的小風迎面吹來,像母親的手在撫摸著武智勇的臉,讓他覺得非常幸福。如果不是 “瘋子” 在身邊,他肯定會哼上一首歌曲。

不是說單獨教練嗎,咋將自己帶到“戰(zhàn)士”塑像前了?見“瘋子”停下了腳步,武智勇也跟著停了下來。

“聽說你曾在它的前面停了很久?”不待對方回答,“瘋子”又說,“在它面前,你有何感想?”

現(xiàn)成的話,武智勇能說出幾筐,但他不想在“瘋子”面前表現(xiàn),只淡淡地說:“做一個勇往直前的戰(zhàn)士?!?/p>

不想這話引起了“瘋子”極大的興趣,他用贊賞的目光望著武智勇,又進一步問:“怎樣才能做一個這樣的戰(zhàn)士呢?”

“那就只能刻苦訓練唄?!?/p>

“首先,要有信仰,沒有信仰,他就沒有動力,苦練還要巧練,二者都不可少?!?/p>

武智勇沒想到這個武夫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甘示弱地說:“對。我在書上看過,信仰是生命的力量。信仰的本質是賦予了生命一種死亡也帶不走的東西?!?/p>

“瘋子”的眼睛亮亮的,興奮地說:“有了信仰就知道為什么來當兵,也知道了怎么才能當個好兵。動力足了,也就有使不完的勁了?!?/p>

武智勇明白“瘋子”這是在旁敲側擊地給自己上政治課,就沒有接對方的話茬。

對方好像沒有察覺似的,仍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你知道,雕塑是怎么來的嗎?”

武智勇?lián)u搖頭。

對方的臉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起來:“你父親犧牲后,集團軍黨委決定以你父親為原型雕一尊名叫‘戰(zhàn)士的雕像,于是便有了它。”

武智勇心里涌起了一股熱流,暗想道:我說呢,當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覺得那么親切呢!這樣想著不由得又多看了幾眼,奇了怪了,“戰(zhàn)士”好像在沖他笑呢!他用力揉揉眼睛,越看越像在沖自己笑。

“我跟你父親當年都是連長,雖然不在同一個團隊,但我倆是摽著勁干,可謂是旗鼓相當,不分上下。場上是對手,場下是朋友。我佩服你父親身上那股舍我其誰的血性!你父親、我的好戰(zhàn)友犧牲了,我心里那個難過呀……你來了,我想一定嚴上加嚴地摔打你,讓你早日成為勇往直前的戰(zhàn)士?!?/p>

聽了“瘋子”這些話,武智勇的眼睛濕潤了,這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卻不是冷血動物,他的內(nèi)心世界竟然也是這樣的豐富!“大隊長……”他第一次這樣帶著感情叫“瘋子”!

文風采訪武智勇碰壁,是他從事新聞報道工作少有的幾次“走麥城”中的一次。當武智勇不可理喻地拒絕采訪時,他真想將語言的炮彈一股腦傾瀉在對方的身上,但他畢竟是個干部,如果跟小兵計較,太有失身份,況且面對的是英雄的后代,傳出去怕引來負面效應,所以忍住了,只好兩手空空地打道回府。

在以后的幾天里,文風如鯁在喉,怎么也不能忘記這件事。他想不明白,先前采訪武智勇都是如魚得水,這次他是怎么了?歷次在“瘋子”手下加過鋼、淬過火的官兵回來,都讓他寫出了一批有分量的稿件,而武智勇回來卻判若兩人呢?搞新聞報道的都愛刨根問底,愛鉆牛角尖,作為在軍隊新聞界頗有名氣的文風恐怕更甚。越是難得到的越想探個究竟,正面進攻受挫,他就采取迂回戰(zhàn)術,上午十點多,他估計譚政委要處理的工作可能告一段落了,就撥通電話,開門見山地問:“政委,這個武智勇怎么了?”

“碰釘子了吧?”譚政委的語氣里透露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樣子,“你那天怎么沒打招呼就走了?我本想安慰安慰你呢!”

“我不需要安慰,我想知道他拒絕采訪的答案?!?/p>

“這個問題我還不十分清楚,是不是王大隊長比我更有發(fā)言權?最好你跟他溝通一下?!?/p>

放下電話,文風一口氣喝了半杯濃茶,猶豫了一下就給王劍打了電話。王劍說,我最近有點時間,可以跟你嘮些有關武智勇的事。

王劍是從來都不肯接受采訪的主,這個電話本來是文風硬著頭皮打的,沒想到對方竟然爽快地答應了,下午文風請了假立即趕了去。

兩個小時后,王劍在辦公室接待了文風。見了面,他開門見山地問:“你想了解武智勇哪方面的事?”

文風說:“經(jīng)你培訓的官兵,軍事素質個個提高了一大截,認識也上升了一大塊,可武智勇為啥像丟了魂似的呢?”

這話雖有將自己一軍的成分,也有對自己工作否定的因素,王劍就想也敲打一下對方,挑挑眉頭說:“毛澤東同志說,我們要戰(zhàn)勝敵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槍的軍隊。但是僅僅有這種軍隊是不夠的,我們還要有文化的軍隊,這是團結自己、戰(zhàn)勝敵人必不可少的一支軍隊。我是拿槍桿子的,你是拿筆桿子的,我倆合在一起才算文武雙全。別看我沒少看到你的大作,但我一直對你的文風不太感冒。”

聞聽王劍對自己頗有微詞,文風心里很不受用,但表情還很自然地說:“咱們別討論我的文風了,還是先講武智勇,把我的問號拉直了,也許我的‘文風改變了呢!”

“也好!他拒絕你采訪,雖然還有其他因素,但一個重要的因素是你寫他沒有站在他的角度上寫,而是給他戴上了英雄后代的光環(huán)寫,這樣讓他高大了不少,但不真實。”

“那以前,他配合得挺好呀!”文風不服氣地說。

“那是因為,他沒來培訓,境界還沒有提高?!?/p>

“那其他你培訓的官兵咋樂意接受采訪呢?”

“那是因為他們很少被你關注,覺得自己有機會露臉了,才愿意說自己的心里話。”

王劍像個算命先生,說話兩頭堵。文風就不想在這上面糾纏,卻問:“你不說武智勇拒絕采訪還有其他因素嗎?說說看?!?/p>

“這個其他因素卻也是重要的因素?!蓖鮿粗鴮Ψ郊鼻邢胫赖臉幼樱徒又f下去,“雖然從新兵入營開始,就進行了端正入伍動機的教育,像武智勇這樣的英雄后代似乎不存在動機不純的問題,但事實上卻不盡然,他人雖入伍了,但對‘我為什么活著?‘我的生命意義將會是什么?‘我為什么來當兵?‘怎樣當個精兵?這些問題想得還不透徹。這些問題都沒有想明白,你就硬給他戴上好兵的帽子,他能舒服嗎?”

“那你幫他端正入伍動機了嗎?沉默就是你端正的結果?”

“我沒那么大的本事,但他的沉默至少說明,他在用心想這個問題,在想的過程中也不排除他的思想在搖晃。這是件好事,就像剛會走的孩子,起先總走不穩(wěn),甚至摔倒了,但慢慢地就走穩(wěn)了,而且還能跑了。”

這些道理,文風不管認不認同,都不想反駁,他的興趣不在這上面,于是問:“你還是講講他給你留下較深印象的事吧!”

王劍喝了口水,潤潤嗓子講了起來:“還是從那天我折騰他說起吧。在考核前一天,我給隊員們放了假,讓他們可勁睡。第二天早晨我卻叫醒了武智勇,先領著他看‘戰(zhàn)士雕像,然后去了訓練場……”

于是,王劍講了起來……

“明天正式考核了,為了先摸個底,我想有必要讓你挨個內(nèi)容都練一遍。”武智勇在看完“戰(zhàn)士”塑像后,好像注入了一股力量,對王劍說:“行!你就考吧!”

武智勇好像是在證明自己的實力,每個內(nèi)容都練得一絲不茍。每當一個內(nèi)容結束后,王劍都指出一些或大或小的問題,武智勇聽得十分認真,消化理解后又練了練,有的甚至還練了五六遍。

幾乎是用了一上午的時間,武智勇才收住了興致。王劍對武智勇的表現(xiàn)也挺滿意,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武強的影子。但忽然想到自己的真實用意,一種愧疚的感覺在他的臉上涂了層陰影。

武智勇回到班里時,戰(zhàn)友們都醒了,有的還說開了風涼話:“我們在傻睡,人家吃小灶去了,這不偏心眼嗎?有了一對一的幫助,考核準進了保險箱,說不準還能爭彩頭呢!”

戰(zhàn)友的話,這次沒有引起武智勇的反感,相反卻在為能得到王大隊長的指導而高興呢!

考核如期進行。前半程,武智勇考得如魚得水,輕松完成了??蓮南掳氤涕_始,他的雙腿越來越沉重。這是咋啦?武智勇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準是昨天的訓練強度太大,隱性疲勞顯性了。昨天結束時,王大隊長意味深長的表情,在他的腦海里閃動了一下,他明白了,準是“瘋子”用這種手段給自己下了“絆子”。一股沖天的怒氣在他的胸膛聚集升騰,一種受辱的痛感也在他的胸膛波濤洶涌?!鞍?!?。 苯舆B幾聲的大叫,驚天動地,幾乎所有的人都向他投來不解的目光。

喊了這幾聲后,武智勇的怒氣泄了,受辱的痛感也輕了。他咬牙切齒地告誡自己,寧肯累倒下,也決不能嚇趴下!精神不是萬能的,但沒有精神卻是萬萬不能的。偉人毛澤東不是說過嘛,人總是要有一點精神的!武智勇接下來的考核,都是在強大的精神支撐下完成的。成績?nèi)绾危克麤]有時間想,就是有時間,他也不會想!他要出這口惡氣,要向人們證明自己不是孬種!

隨著最后一名考核員將手中的小旗放下,武智勇癱在了地上。他終于完成了所有的考核內(nèi)容。

“你怎么沒把昨天練的成果發(fā)揮出來呢?”這時王劍趕了來,有些不滿地說。王劍的話,在他聽來假惺惺的、格外刺耳!

“如果都發(fā)揮了出來,你昨天的好心不白費了嗎?”武智勇氣急敗壞地回答。

“是,也不是!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對方心安理得地回答。

武智勇品品對方的繞口令,似乎品出了些味道出來,沒再說什么,攢足了力量站起來,扭頭走開了。

“考核前,都是想方設法地養(yǎng)足精神保持體力,考核前一天你讓別人休息,卻讓武智勇訓練,你這是故意給他設障礙!”文風也覺得王劍做得過分。

王劍“嘿嘿”笑了起來,他用表情告訴對方,他這么做不但沒有半點悔意,還十分自得:“好兵,都是用超常的辦法練出來的。我不想讓武智勇考得太輕松,這樣做還不是逼著他戰(zhàn)勝自己?!?/p>

文風雖然對這種做法心存疑義,但想到自己是來采訪的,又不是來抬杠的,就說:“武智勇的最終成績?nèi)绾???/p>

王劍不屑地看了對方一眼:“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成績偏下,險遭淘汰!”

文風倒吸了一口涼氣:“好險啊,如果他被淘汰了,還不得跟你玩命?”

王劍聞聽,臉上洋溢著自信的表情,反問道:“我?guī)У谋疫€不知道他能不能淘汰呀?”

“你說這些,跟他變得沉默有什么關系?”

“太有關系了。這里可有你們常說的新聞眼呀!”

“你快說說,新聞眼在哪?”文風邊攤開筆記本,連連催促道。

王劍見對方不像在逗自己,而是真不明白,也就不再賣關子了,說:“你還是有名的新聞干事呢,連這點都沒看出來?他的沉默,是由于看到了自己的差距,更由于他有了新目標。你要是能由表及里地好好挖掘一下,說不準能通過他的心路歷程,捕捉到一篇很好的新聞呢?”

文風的胃口被吊起來了,拿起水壺給王劍的杯子續(xù)滿了水,恭維道:“沒想到你這個武夫,認識還這么獨到,情感還這么細膩,快快說下去?!?/p>

王劍連喝了幾口水:“我說的都是武智勇的表面東西,你要寫他,就得同他嘮,這樣才不失真。”

“可他不配合我呀!”文風無奈地搖搖頭。

“你的本事不挺大嗎,怎么還在乎一個小兵呢?”王劍用略帶輕視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又說,“我再給你提供一個重要線索,武智勇在集訓期間,還抓住一個越獄的亡命徒,只不過這事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我也是向他保證不泄密的,但為了不讓你空著兩手回去,我就當回泄密者吧!”

這個意外的收獲,讓文風驚喜萬分,但不管怎么問下文,王劍的嘴卻像是被粘住了似的,被問急了,他幸災樂禍地說:“你別在我這兒用心思了,能撬開他的嘴算你有本事?!?/p>

經(jīng)過了特戰(zhàn)集訓的洗禮,武智勇再參加連隊訓練,就像張飛吃豆芽,那簡直是小菜一碟!按理說他該高興才對,可他卻高興不起來,心里反倒空落落的,倒懷念起那曾讓他咬牙切齒的特戰(zhàn)集訓隊生活來了。連長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說:“你不如在這段時間里多看些軍事理論書籍,開闊開闊視野?!?/p>

連長的話,讓武智勇眼前一亮。可連隊圖書室里的書籍都看過了,于是在一天的晚飯后,他請了假去了團部想找劉團長借去。

劉團長對武智勇的到來感到很突然,問:“你有什么事?”

“我來借書?!?/p>

聽了武智勇的回答,劉團長頓時開心地笑了,指著辦公桌后的一排書架:“里面的書你隨便看。”

武智勇也沒客氣,先是看了一遍,隨后挑出了幾本軍事方面的書,拿了就想走,被劉團長叫住了:“你什么時候看完什么時候來換,又沒給你限定時間,急啥?”

武智勇只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了下來。

“聽說你在集訓期間表現(xiàn)得很突出?”

武智勇的臉紅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如果你是指我媽幫我辦調(diào)動的事,那是很突出?!?/p>

“不是,我是說你的訓練很突出?!?/p>

“不太理想,有時處在打狼邊緣?!?/p>

“最終,你的成績不是很好嗎?”

武智勇心想你都知道了,還問干啥,就沒作聲。

劉團長問一句,武智勇答一句,像擠牙膏似的,兩人都很尷尬。劉團長想起當年武智勇還是個小孩時曾騎在自己的脖子上玩,張口閉口劉叔劉叔地叫,不禁嘆了口氣:“智勇啊,沒想到你當了兵,咱們彼此倒生分了?!?/p>

“因為我是你手下的兵,沒法還像以前那樣?!?/p>

“官兵間不應該隔一道墻???何況咱倆的關系不一般啊?”不管劉團長怎么啟發(fā),兩人的距離一時間還是沒法拉近,看著對方活受罪的樣子,劉團長無奈地揮揮手,“你回去吧。”

武智勇如釋重負地推門離開時,卻撞見了譚政委。譚政委故作驚訝地拍拍他的肩膀:“智勇,我可挑理了,都是叔叔,你為啥越過我的門檻?你必須到我辦公室待一會兒。”

武智勇只好硬著頭皮跟譚政委走了。他本想站一會兒就離開,不想被譚政委給硬按進沙發(fā)里:“我喜歡你小時候的樣子,大了咋變得這么拘謹了呢?你小時候太淘了,一次把我的帽子藏了起來,害得我操課時光著頭跑了出去,被你父親給擼了一頓。”

聽到這,武智勇“噗哧”一聲笑了:“譚叔,那時我覺得我爸的官老大了,我淘得簡直無法無天。有一次,我往劉叔的被子上灑了一杯水,硬說他尿炕了,為此我挨我爸一頓好打?!?/p>

“我的鞋帶也是你給取下拿著玩了,害得我還挨你爸擼一頓?!?/p>

“哈哈哈!”兩個人都放聲大笑了起來,這時武智勇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再僵硬了。

“你們倆咋嘮得這么開心?”笑聲將劉團長給牽了過來。

見劉團長進來,譚政委說:“我們倆剛才嘮你尿炕的事呢?”

劉團長哈哈大笑:“這件事對我影響很不好,不少戰(zhàn)士私下叫我‘尿炕連長?!?/p>

“這我倒沒聽說過,不過呀,你可得小心,如果智勇哪次搞惡作劇,你可成了‘尿炕團長了?!?/p>

“哈哈哈!”三個人都同時笑了。

武智勇站了起來:“劉叔、譚叔,我得回去了?!?/p>

“你別忙走,我看看你從劉叔那兒拿的些什么書?”說著,譚政委從武智勇手里接過書,看看說,“智勇,你偏心眼,從他那借書,咋不借我的書呀?”邊說,譚政委邊打開書柜:“我不用你選,給你指定幾本書吧。”一會兒,譚政委給武智勇選了五六本書,并叮囑說:“這些書一定好好看看。尤其是《信仰》這本書要反復地看?!?/p>

武智勇走后,他倆又嘮了一會兒。

“你看智勇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怎樣?”譚政委不待劉團長回答,又說,“他參加集訓回來有了很大變化,逐漸找到了當兵的感覺,找到了動力,這是難能可貴的?!?/p>

“他只要找到了目標,準錯不了?!眲F長十分贊同對方的觀點。

武智勇抱著一堆書回到班里,先挨個看了看,最后選擇了《信仰》,低頭看了起來?!笆善埔?,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睙嵫谒男靥爬锱炫?,身上似乎注入了新的力量。

“看什么書呢?這么專注!”正當武智勇看得起勁,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嚇了一跳。

當武智勇抬起頭來,見文風笑容可掬地站在自己的身旁,而且沒有扛上尉的肩牌,卻戴上了列兵的肩牌,這讓他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看著武智勇吃驚的表情,文風說:“師里開展下連當兵活動,我分到你們連,在一個月的時間里咱們可真成了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了,你歡迎不?”

以往也開展過下連當兵活動,有的干部多半走過場,甚至比在師部更自在些。這事,武智勇多少也聽說過,他想文風不會真當兵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借著采訪的由頭腳底抹油溜了。想到這,武智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周時間過去了,文風卻像釘在連隊里似的,不論訓練還是政治學習,他都積極踴躍參加,而且還挺專注。這多少讓武智勇有些刮目相看,但讓他不舒服的是,對方始終“粘”在自己的身邊,這又讓他對文風來本連里當兵的用意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但對方?jīng)]點破,他也裝迷糊。只是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與他保持距離,小心上他的當。

周六上午,武智勇洗完衣服本想看書,就聽通信員在走廊里喊他接家里的電話。姥爺從來沒有給他打過電話,就是母親打來電話讓姥爺跟他說幾句話,姥爺都不肯。他判斷這個電話一定是母親打來的,最近不知怎么的了,一接母親的電話就頭痛,他磨磨蹭蹭地抓起了電話:“媽……”

“我是你姥爺!”

“姥爺!”武智勇聞聽驚喜萬分,“您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不到關鍵時候能給你打電話嗎?”

怎么就到了關鍵時候了,這個關鍵問題是什么?想到這,武智勇急急地問:“姥爺你快說!”

“智勇,你母親整天哭天抹淚的,非把你調(diào)出戰(zhàn)斗連隊不可。這次想給你調(diào)到軍區(qū)機關,怕你不同意,讓我當說客!”

姥爺是不是老糊涂了,原來一直站在母親對立面的他怎么了:“姥爺你怎么叛變了?”

“她心痛兒子,我心痛女兒呀!她怕沒法讓你動心,動員我好幾天了,我才同意的!只要你同意,調(diào)令馬上就開,并且也不會像上次那樣,我出面就會一路綠燈的?!?/p>

姥爺?shù)脑?,真讓武智勇如墜五里霧中,他想了想,既然他倆攻守同盟,那么自己肯定是他們的對立面了,但不管怎么說,自己是不會調(diào)走的。想到這,他有了主意,但對方畢竟是自己敬愛的姥爺,不能像對待母親那樣任性,眼珠一轉對著聽筒說道:“姥爺,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你有信仰嗎?”

“以前啊,我有很堅定的信仰,但退休的年頭多了,信仰不堅強了,也模糊了。你當兵還沒到一年,就找到信仰了?你說說看,你的信仰是什么?”

見姥爺?shù)淖⒁饬Ρ灰阶约旱脑掝}上了,武智勇很是高興,理了理思路,想說得更有邏輯性,沉吟了一小會兒接著說:“每個人都要有堅定的信仰,這個信仰是支撐自己不懈奮斗的動力。文天祥的信仰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吉鴻昌的信仰是‘恨不抗日死,留做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方志敏的信仰是‘無論如何,我們決不能讓偉大可愛的中國,滅亡于帝國主義的骯臟的手里……正因為有千千萬萬個這樣有堅定信仰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繼,拋頭顱灑熱血,中華民族才一直血脈相傳。您是老黨員,這些您不會忘記吧?”

聽筒里沒有傳來姥爺?shù)穆曇?,武智勇就又激動地說下去:“我是英雄的后代,英雄的后代不應該靠淚水博得同情,而是靠汗水血水贏得掌聲。我的任務是練成精兵,最好能像您在血與火的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的那樣,當一把不卷刃的尖刀;像父親那樣,為救戰(zhàn)友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哈哈哈!”電話里傳來了姥爺硬朗的笑聲,好一會兒才收住,“我這個說客當失敗了。我跟你媽打賭,我說你絕對不會同意調(diào)走的,你媽不死心,這回她不會再為難你了。不過,我還想問一下,你剛當兵時是不太情愿的,到了集訓隊也動搖過,這個彎是咋轉過來的?”

姥爺點到了自己的痛處,武智勇的臉“唰”地紅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說:“那時我還沒有準備好嘛!當初我確實沒有想當兵,是被你逼來的,來了之后,發(fā)現(xiàn)我變得不再是我,成了傳聲筒,成了錄音機,成了木偶,這讓我很迷惘。后來我漸漸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不能再這么混下去了,我要憑自己的本領當一個真正的戰(zhàn)士。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我有了新的動力,我要一直這么走下去?!?/p>

“其實我呀,也不是誠心當說客的,是想借此機會試試你的態(tài)度,聽了你這些話我放心了,今天我特別高興,中午啊讓你媽給我做幾樣精菜,我要喝幾杯!”

放下電話,處在興奮之中的武智勇面容格外燦爛,推門走出來時,正見文風站在那里。

“你偷聽我打電話?”

“我是受教育來著!你說得真好!”文風小心地解釋著。

自從文風扛著列兵肩牌來,再也沒先前的架子了,集合時他噌噌地往外尥,就是細小工作也當仁不讓地搶著干。營教導員跟他是一個車皮來的,見他這個樣子就打趣道:“文大筆桿子呀,你怎么像個新兵了?”

文風用手背抹抹臉上的汗水,滿不在乎地說:“我新兵時干活愛偷懶,現(xiàn)在有了補課的機會,我自然要多付出些?!?/p>

盡管文風的態(tài)度誠懇,但武智勇對他的反感還是沒怎么減少,就悶著頭走了。

“武智勇,你這會兒有事嗎?”文風笑得挺討好,“沒事的話,我想向你學點拳腳?!?/p>

新鮮,真新鮮。一個舞文弄墨的白面書生,竟然想舞槍弄棒?文風的話將武智勇逗笑了,“可以呀!不過,我想問你為啥想練功呀?”

對方的表情已告訴自己同意教功夫了,文風一臉燦爛:“將來打仗時遇到敵人還可以對付對付?!?/p>

他倆來到小操場,武智勇簡單地教了對方一些基礎動作,沒想到文風學得倒挺認真,一個來小時竟然練得渾身汗透。

“你還真練?。俊?/p>

“光說不練是假把式。不真練,你還肯教我嗎?趁著我活動開了,你再教我?guī)渍邪??!?/p>

第一次給別人當師傅,徒弟又謙虛好學,武智勇的興趣高漲,又教了一個來小時,直到累得文風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從此,一有空閑文風就央求武智勇教幾招,還別說他的功夫長進了不少,這讓武智勇對他的敵意漸漸地消除了,彼此間的話也多了。一次,文風練的結果受到了武智勇的夸獎,這讓他很得意,連連說:“這都是師傅教得好!”停了一會兒,又自顧自地抒起情來:“不管多險峻的高山,總會給勇敢的人留一條攀登的路。只要你肯邁步,路就會在你腳下延伸。再長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邁步也不能走完?!?/p>

這些似乎無厘頭的話,逗得武智勇大笑起來,也打趣地說:“順著你的意思說,就是‘成功從不會放棄任何人,只有你放棄成功罷了。”

“對頭,對頭,我想說的,被你給總結了出來!”

一個月的時間眨眼間就過去了。還有兩天,文風就“畢業(yè)”了??粗鴷竦煤诤诘奈娘L,武智勇問了自己想不明白的問題:“文‘列兵,整整一個月你一篇新聞稿都沒寫,不覺得虧大了嗎?”

“不虧,虧啥呀?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文風一臉收獲地說,“跟你們在一起摸爬滾打,我接足了地氣,這是我坐在辦公室得不來的,這是我走馬觀花采訪體會不到的。以后,如果再組織下連當兵,我還要參加,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當個列兵。溫故知新,我就永葆了列兵的本色?!?/p>

文風回師部已四五天了,武智勇一想到在文風臨走的前兩天,自己在他軟磨硬泡的情況下,終于說了在集訓時抓獲越獄逃犯的事,就后悔不迭,一是自己不想再被宣揚,成為焦點,二怕文風添油加醋。為防止節(jié)外生枝,他找機會給文風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另外一個新聞干事,告訴說,文干事已去集團軍教導大隊采訪了。

的確,這時文風已走了半個小時了。雖然撬開了武智勇的嘴,但武智勇說得輕描淡寫,實際情況肯定驚心動魄,里面不知藏著多少故事呢!武智勇說的那點電報式事實,根本無法支撐著寫出有影響力的稿件。此番去教導大隊采訪,他想多住幾天,先將主干事實了解全,然后再順藤摸瓜,將他在集訓隊的成長軌跡了解透。英雄的后代又有了英雄的壯舉,絕對能挖出一篇分量很重的新聞!

到教導大隊時,王劍剛開完訓練部署會。見文風推門進來,王劍對他的到來顯露出了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預料之外的表情:“我知道你會殺個回馬槍,但比我預料的時間晚了許多?!?/p>

“我補課去了?!蔽娘L將自己下連當兵的經(jīng)過簡單地說了一遍,就迫不及待地問,“武智勇同意寫他了,我是帶著尚方寶劍來的,這下你沒有顧慮了吧,請將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吧。”

“他同意了?”王劍見對方鄭重地點著頭,這才放心地說道,“不過,你想要完全復盤當時的情景,最好采訪和他一同來集訓的小劉吧?!?/p>

小劉,文風熟悉,在小劉和武智勇都是新兵時,他們沒少接觸。但在文風下連當兵期間,卻沒有見到小劉,小劉怎么會留在了這?看著文風滿臉疑惑的表情,王劍給他拉直了問號:“集訓結束后,由于一名戰(zhàn)士考軍校走了,經(jīng)請示我將小劉留在了這里。”

不一會兒,小劉出現(xiàn)在文風面前。在文風的眼里,小劉比當新兵時更結實了。雖然兩人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因為文風急于想知道武智勇智抓逃犯的事,便單刀直入地說:“小劉,你快講講抓逃犯的經(jīng)過吧!”看著對方心急火燎的樣子,小劉不由得說:“文干事你真敬業(yè)呀!”可看到文風急切的目光,也不好再發(fā)表感慨了,只得講了起來——

在舉行結業(yè)典禮的前一天晚上,市公安局來了兩名刑警,請求支援他們抓捕一名逃犯。聞聽這個消息,戰(zhàn)友們都很興奮,強烈要求參加戰(zhàn)斗。王大隊長考慮到事關重大,就請示了上級領導,上級要求必須選出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參加。王大隊長宣布名單時,沒有武智勇。他一聽急了,說什么也要去,態(tài)度堅決地說:“你這個決定不是一碗水端平的決定,是偏心眼的決定,我的考核成績有目共睹,為啥把我排除在外呢?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我不接受你這樣的為我好!”

在眾人面前,武智勇可能是第一個敢跟王大隊長“叫板”的人。聽著武智勇火氣十足的話,王大隊長終于點頭同意了。把武智勇樂得手舞足蹈。但王大隊長說:“現(xiàn)在組已分完,你不能單槍匹馬,必須找一個搭檔?!蔽渲怯曼c到了我。

各組根據(jù)公安干警介紹的情況,趁著夜色向逃犯最有可能逃竄的方向進發(fā)了。武智勇卻顯得格外氣定神閑,盯著地圖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我知道他是個有主意的人,但時間不等人呀,我忍不住催促他:“快點行動吧!”他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又磨蹭了二十來分鐘,顯出胸有成竹的樣子站起來。我以為這回該出發(fā)了,誰知他卻向我交待幾件必須做的事,就這樣快兩個小時了,我倆才出發(fā)。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做,可他卻只說句:“他們打草驚蛇,咱們守株待兔?!?/p>

沒辦法,我只能當了跟屁蟲。他把我?guī)У搅艘粭l簡易鄉(xiāng)村公路旁一間小房子里,旁邊是西瓜地,這小房估計是看西瓜人用的。進了屋,他叫我到外面拾些干樹枝,西瓜地邊是楊樹林,地上有不少修剪下的干樹枝,我挑選了些拿回來。這時,他已把一只白條雞架在了三腳架上。我明白了,他是想烤雞。生上火,他邊烤邊往雞身上澆著佐料,不一會兒就飄出了香噴噴的氣味。他還不斷地撥著火,翻著雞,不停地命令著我:“你到外面放放哨,看看有沒有警察的影子,如果發(fā)現(xiàn)了咱們好往楊樹林跑?!币粫河终f:“你說咱們咋這么倒霉,決不能讓警察抓住,咱們往南方跑,在那里打幾年工,等消停了再回來?!?/p>

雞烤熟了,武智勇將雞放在一塊小木板上,邊撕雞肉邊對我說:“酒還剩下最后一瓶了吧?打開,喝光它?!蔽覀z就吃著雞肉喝起了酒。私自喝酒本身就是錯誤的,何況又是在抓逃犯的時候,我暗自捏一把汗。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也盡量裝著心無旁騖的樣子配合他。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窗欞有了響動,武智勇埋怨我說:“你光顧吃,快去放放風,如果是警察來,咱倆都完了!”我心領神會地開門望望,又縮了回來,不滿地說:“你別疑神疑鬼的,哪來的警察?快閉上你的烏鴉嘴,小心真把警察招來!”于是,武智勇不再說什么了,一心一意地吃了起來。

“砰”的一聲,門被踹開了,一個個頭跟武智勇差不多的家伙出現(xiàn)在了我倆面前。武智勇嚇得把一塊肉掉在了地上,我則癱在了地上。

“好漢……你……你不是……警察吧?”武智勇哆里哆嗦地說。

那家伙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在屋子里掃來掃去,然后猛地掀起了上衣,拍著胸部綁著的炸藥說:“他媽的都給我老實點,如果你們想打我的主意,大不了同歸于盡?!?/p>

聞聽這話,武智勇倒一臉的輕松:“如此說來,咱們是同路人!我倆也有人命,也正在躲避警察的抓捕呢?!?/p>

“嗯!這我知道,我已在外面聽了多時!不過,你們要是警察裝的,今天就準備見閻王吧!”

我這時也來了精神,指著我倆身上穿著的破破爛爛的衣服說:“你看我倆這副慘樣!”

“別說廢話了,我倆在這已有些時候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倆就用我倆的腰帶將我們捆起來。我估計你已經(jīng)餓壞了,你把剩下的雞全吃了,如果喝酒不誤事,喝點也無妨!”

這家伙見武智勇這么說,又想了想,然后將引爆炸藥的手放了下來,語氣也緩和了不少:“那我就相信你們吧?!庇谑潜阕讼聛恚断乱恢浑u腿大吃起來。他可能有幾天沒吃什么東西了,那個吃相可真叫慘不忍睹。我倆剛才吃的都是雞身上的邊角余料,好的地方都剩下了,他吃得那才叫得意呢,吃完這只又將另一只雞腿吃了??赡芏亲佑辛藮|西,他的臉色不那么嚇人了,也因為我倆都老老實實地待著,他也放松了警惕,他抹抹嘴,看了看酒瓶,瓶子里還有半瓶酒,他有些猶豫。

武智勇估計他是個酒鬼,就將他說:“好漢,如果你沒酒量,可千萬別喝,這酒的度數(shù)高,醉了可就完了?!?/p>

那家伙中計了,滿不在乎地說:“老子一次喝過二斤!”說著,便抓起酒瓶子揚起脖子往里灌,我眼睛一直瞄著武智勇的表情,只見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翹翹,我知道他在發(fā)著戰(zhàn)斗開始的信號!正當那家伙美滋滋地喝著酒時,我倆同時躍起,像兩座大山一樣將那家伙死死地摁在地上,那家伙根本無法反抗……

說到這,小劉的臉上表情格外生動,仿佛在那場驚心動魄戰(zhàn)斗中自己是個旁觀者似的。文風也特別興奮:“你們這一仗打得可真漂亮!但你們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能抓住逃犯,有沒有瞎貓碰上死耗子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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