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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神

2016-06-30 20:38:35成向陽
天涯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電工燈泡姥爺

鄉(xiāng)村的夜晚是沒有路燈的,但也不絕對。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晉東南鄉(xiāng)鎮(zhèn)的土街上,隔三五百米就會有一根水泥電線桿,桿頂?shù)踔粋€大音箱,音箱里有個喇叭,音箱外就是個白熾燈泡。燈泡倒扣在一個鐵質(zhì)的燈罩里,我們把那個燈罩叫作碗碗,把那個音箱和里面的喇叭,叫作廣播。

那些廣播好像潑灑湯水似的,每天中午都在空氣里播散《三國演義》濃釅的氣味,讓放學(xué)路上饑腸轆轆的少年常常忘記了饑餓,撅著滿臉的清水鼻涕就那么傻在電線桿下聽袁闊成說書。

有時候那種電線桿底下會拴一只騾子,或一頭叫驢。每當(dāng)袁闊成說到好處,連那些驢子都會咴咴咴的高興起來,而騾子似乎從來不叫,它沉默在自己因無性而終世勞苦的世界里,只是經(jīng)常會在袁闊成大換氣的時候一撅尾巴,從屁股后跌出一串糞球來。

吃過夜飯去中學(xué)里上晚自習(xí)的時候,村街上電線桿頂?shù)臒襞輦兙图娂婞c亮了自己。這些燈泡全掌握在一個叫李正的電工手里。李正小個子,精瘦,村里人都叫他電工正。這個電工正即使在二十多年后成為一個六十歲的老人時也一點沒有發(fā)福,反倒更加瘦得像根盤條。馮小剛拍那部著名的《1942》時,去大箕小寨上的玫瑰天主教堂取景,電工正脫下衣服換上一身破爛兒,根本不用化妝就演了一次因饑餓而逃荒的難民。

妹妹今年來太原和我閑話電工正給馮小剛演電影的時候,我突然想起的,竟是那些電工正掌握的燈泡。

因為,讓那些在夜晚亮起的燈泡重新跌回黑暗,曾是躁動的少年最愛干的事情之一。

我家住在大箕村東頭,我有個鄰居,叫來虎。來虎家的后墻就是我家院子的前墻。來虎的媳婦叫巧仙,是個很有幾分姿色的外村女子。來虎的小舅子,也就是巧仙的小弟弟趙瑞軍當(dāng)時在鄉(xiāng)中學(xué)上初三,因為借住在他姐姐家,所以每天都和我們那一片上中學(xué)的孩子相伴行走。

記憶里十四歲的趙瑞軍很像前蘇聯(lián)電影《伊萬的童年》里那個伊萬,脾氣不好,很拽,但長相英俊,不讓人討厭。他小小的四方臉很有棱角。兩只手伸開來都很大,手指骨節(jié)分明。這家伙比我們那一片的孩子要大兩歲,往他姐姐家門前一站,竟然能把我們這些小伙伴都唬住。他剛來大箕上初一的時候,就從他姐姐家出來,手里拿著一團看不清楚的東西,對著嘴巴呼呼兩下吹起來,竟然是一個碩大而輕盈的白氣球。他靈巧的手指在氣球的吹口那里一挽,然后把女人乳頭樣的氣球尖尖朝我們臉上一晃,再兩手一拋,叫一聲“飛吧”,就把那氣球拋到了空中,再用兩手接住,就那么此起彼伏有聲有色地玩著,竟然也能把我們那些孩子耍得一片癡迷且充滿羨慕。

后來趙瑞軍就給我們一人送了一只。但他這次拿出來的氣球卻是裝在一只小小的正方形紙袋里,紙袋四面密封,中央是透明的玻璃紙。撕開一開,就能拿出一個壓得扁扁的氣球來。我當(dāng)時的印象是這玩意從形式上看很像我母親卷起來的襪子。趙瑞軍很熟練,用他瘦而靈巧的手一揪一捻一拉,就真拉出一只襪子一樣的塑料皮筒筒來,再對嘴一吹,就是灰白色的大氣球了。但或是我們吹得不得法,或是那氣球認(rèn)生,總之是吹了兩三次之后,那氣球就會在你撲哧——撲哧——撲哧地猛吹的時候,突然叭的一聲炸爛在你鼓起的腮幫子上。這時,當(dāng)你再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趙瑞軍的時候,他黑亮的小眼睛就看向了別處。當(dāng)你執(zhí)意要他重新給你弄一只氣球玩玩的時候,他磨磨蹭蹭但終于很清楚地說:“那你可以給我一毛錢嗎?”

于是趙瑞軍做成了他最初的幾單賣氣球的生意。而且,很快,他的氣球生意,經(jīng)過我們這幾個上小學(xué)五年級的孩子的嘴和手,迅速覆蓋了我們的鄉(xiāng)中心小學(xué)。在那片小山下的校園里,任何一個孩子,只要花兩毛錢,就可以從我們這些二道販子手里買出一只氣球,然后呼哧呼哧吹個不亦樂乎。

當(dāng)我們那個穿一身藍(lán)中山裝的朱有德校長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滿校園都飛舞著白色的避孕套的時候,他的頭都大了,他可能感覺這樣的情景既奇妙,又囂張。尤其是看到每一只飛起來的避孕套下都奔跑著一個或幾個他治下的鮮嫩花朵,他頓時惶恐了起來,集合起所有的男女老師,拍著桌子把他們大罵一通,但從始到終,他都沒有說出“避孕套”這三個字。只是把手伸到窗戶外,朝天指了一回。于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收繳氣球的行動迅速在每一個孩子的口袋里展開了。

小校園每天都十分蔚藍(lán)的天空終于空洞了起來,偶爾會有幾朵云經(jīng)過,云下是那些急匆匆上廁所以及從廁所回教室路上的落寞的孩子。被趙瑞軍的氣球吹旺的那團輕盈與飛起來向著天空的明亮,迅速在鄉(xiāng)村少年們的心頭熄滅了。

生意的破滅可能激起了趙瑞軍的怒火,因為在接下來的那個冬天,當(dāng)我們這群小孩上了初一以后,他突然開始像當(dāng)初亮出那只閃亮的氣球那樣,亮出了他偉大的彈弓。

這只彈弓的前身,其實是一個長相十分別致的楊樹杈子。之所以說別致,是因為這個“Y”型的樹杈子,朝上伸展出的兩條胳膊同時也是朝后的,和下面那個手握的把子之間有一個很明顯的角度。趙瑞軍用很權(quán)威的口氣告訴我們,這個“別”一下的角度很重要。當(dāng)他把一條車內(nèi)胎皮制作的弓繩呼的一聲朝后拉開,并在繩尾部叫“座皮”的墊皮里放上一顆石子的時候,他會很傲慢地別過腦袋,看著你的眼睛說:“喂,指個地方!”當(dāng)你剛剛伸出的手指指著一個地方還沒有完全展直的時候,趙瑞軍手一松,你指住的那只蘆花雞的方向就發(fā)出一片仿佛被擰斷了脖子似的雞鳴聲。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伸出一根指頭,在趙瑞軍的鼻子尖前晃了晃。因為并不知道要指哪,所以我突然朝上指住了我們放學(xué)路上的一只暈黃的燈泡。那燈泡像一個傲慢而神奇的禿子,燃燒在一團黑色的背景中。它的四周仿佛飄著一絲一絲可以目視的冷氣。

趙瑞軍顯然猶豫了一下,很快說“哎呀我上個茅房”,于是消失在街角的一堵墻后,不到一分鐘,就聽見啪的一聲,那段鄉(xiāng)村土路跌回了自己干凈的黑暗里。冬蟲的鳴唱也好像就在那一跌的瞬間,迅速回到了寒涼的人間。

我清楚地聽到了細(xì)碎的玻璃碴落地的聲音。那時十二歲的我還有一雙敏銳無比的耳朵。它們捕捉并記錄了趙瑞軍打滅第一個燈泡時的所有細(xì)節(jié)。當(dāng)趙瑞軍系著褲帶從那堵墻后閃出來的時候,我們好像突然親熱了幾分。他伸出一條胳膊環(huán)繞住我的脖子,就那么一直摟著回到了我們前后相連的院子。

很快,這種偶然的夜間射擊發(fā)展成一種青春露頭時最初的狂熱。在趙瑞軍的周圍,迅速增添了十把以上的彈弓。已經(jīng)完全不用假裝去墻后撒尿了。所有的人就那么圍站在街燈底下,啪啪一片射擊聲之后,路燈仍然亮得像個處女,然后是一片石子落地聲,然后是一片恨恨的咒罵聲。在各自撅起屁股撿石子的時候,突然啪的一聲,燈瞎了。黑暗里傳來趙瑞軍不懷好意的笑聲。

和夜里打燈相比,白天上學(xué)或者中午放學(xué)回家吃飯的路上,就能看到猴子一樣的電工正腳上套著那種電工穿的彎刀一般的鐵鞋,一腳一腳爬上電線桿換燈泡。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們就會相視大笑。因為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在這同一根電線桿上,就又能看到爬上爬下的電工了。

和少年的瘋狂相比,電工正頻繁更換的燈泡也是不夠的。于是,彈弓的射擊對象從街燈發(fā)展到夜間一切閃爍之物。比如鄉(xiāng)村深夜里還沒有熄燈的理發(fā)店,以及某些臨街的店鋪,要不就是那些??吭诠飞祥W閃發(fā)亮的運輸車的窗口。

有一回,理發(fā)店那扇糊著白紙的窗戶上竟然清晰地閃出一對狗男女臉貼著臉的剪影。于是誰也沒有說話,看,看,接著看,再看,終于有人罵了一聲,于是迅速亮出了一片彈弓,并隨手從地上撿一塊什么射向了那兩只臉的正中間。一聲慘叫中,四散奔逃。

后來,傳說理發(fā)店的紅霞與當(dāng)時的某個副鄉(xiāng)長有染。因為她每周都會背著小小的理發(fā)箱子穿著高跟鞋去給副鄉(xiāng)長理發(fā)。后來紅霞結(jié)婚了,而理發(fā)店的窗子再也不在夜里亮起。

和理發(fā)店窗戶帶給我們那一絲濕潤潤的恨意不同,射擊老炮的商店窗戶則完全是一件妙趣橫生的快事。老炮是一個肥胖的小商人,以擺小攤賣瓜子和花生起家。從我們穿開襠褲那時候起,就熟悉他那張圓圓的肥臉。如果是村里唱夜戲的時候,他的攤前就會擺放兩盞鋁皮制作的電石燈。電石燈吐著長長的青白色的火苗,一伸一縮,甚至發(fā)出刷刷刷的輕響與一股股難聞的氣味。而就這樣的難聞的火苗光中,老炮發(fā)家致富了。他竟然開成了一家像模像樣的商店。

冬天里開了商店的老炮總是穿一件黑色的皮大衣,頭上戴著毛茸茸的翻皮帽子。油胖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種要從你口袋里掏出毛票的微笑。老炮的店鋪就設(shè)在我們放學(xué)回來的路上,那是一間用鐵皮和油氈搭起來的臨建。但這種用油漆刷得锃亮的活動房當(dāng)時還因少見而極惹眼,于是它幾乎從第一天站起來的時候就成為我們憎恨并決意打擊的目標(biāo)。

幾乎每一天夜里下晚自習(xí)路上,只要一發(fā)現(xiàn)老炮店鋪的燈閃著銅臭一樣的暈黃,我們便迅速彎下身子系好鞋帶,然后撿起一顆粗大的石子,各選角度,迅速射向窗戶里隱隱約約的老炮。但幾乎每一次,那一片冰雹般的石子都打在了活動房的鐵壁上,發(fā)出暗夜里一片丁里當(dāng)啷的巨響,以及老炮“哎呀媽呀”的怪叫。

當(dāng)他終于穿上鞋提著他的兩個大秤砣出來追捕的時候,只能在街道轉(zhuǎn)彎的地方看到兩只飛快隱遁的鞋跟。

但這種射擊夜間一切明亮之物的嗜好終于在一個夜晚結(jié)束了,伴隨著一串紅薯干的跌落。

這幾串紅薯干其實是掛在耀虎老舅二樓的窗戶口。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我們都要從這幾串紅薯干下路過,但誰也沒有注意過它。因為在晉東南鄉(xiāng)村的冬天,紅薯干這種東西是家家戶戶都有的。每天上學(xué)的路上我們都會在褲子口袋里裝上一些,不時給嘴里塞上一個。也一下嚼不動,就那么噙在各自的口水里泡著,慢慢那紅薯干就鮮活生動了起來,就從里到外輻射出金黃的甜蜜。這時后槽牙才可以上場,對這滿嘴風(fēng)干過的甜蜜進行分解和吸收。

耀虎老舅家的樓口在某一天夜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詭秘的燈泡。這只白得有些耀眼的燈泡就像只突然掉落下來的星星那樣,很囂張也很突兀地亮在那幾串紅薯干上,仿佛是授命前來照耀那風(fēng)干的甜蜜似的。我們從那盞陌生的燈泡下經(jīng)過時竟然都沒怎么注意,是趙瑞軍突然停了下來,他摘下自己的火車頭小皮帽,重新戴上的時候帽檐子已經(jīng)朝后了。他罵了一句,然后對我說,這燈泡也太“扎不下了”,難道就它日能?我們迅速會意,并迅速舉起了有些寂寞的彈弓。

但這時趙瑞軍又突然指住那幾串紅薯干,說,打燈泡也太沒意思了,咱先把這幾串紅薯疙瘩打下來。老規(guī)矩,你們先!于是就開始一通亂射。被擊落的紅薯干零零星星地落下來,然后不知道是誰,一彈弓把一整串紅薯干從那只燈泡下?lián)袈?,迅速引起了一片騷動,并有幾個年紀(jì)小的伙伴歡叫著撲向那串紅薯干。

他們并不是奔那串風(fēng)干的小甜蜜而去,他們其實是想去看看自己想象中打了滿環(huán)的靶紙。

就在他們突過一堵開著小門的斷墻,就要撲到那串紅薯干下的時候,啪的一聲,樓口上那盞燈在破碎中紛紛揚揚地掉了下來,掉進地上一整片的黑暗中。這種慣常節(jié)目式到來的黑暗并未引起那幾個小伙伴的重視。他們更加富有刺激性地推搡著去撿拾,去用穿燈芯絨胖棉鞋的腳踩地上無辜的紅薯干。

我們這些站在遠(yuǎn)處沒動的大孩子聽見了“咔嚓嚓”的一陣響,然后是“撲通——哎呀”的叫喊。這是真正的落難的叫喊,在完全深刻的鄉(xiāng)村黑夜里,在所有的燈盞都熄滅后的死寂中,這種孩童的喊叫就像碎玻璃似的讓人骨頭縫里冒涼氣。

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出事了。這時云鵬才大聲說,“哎呀就忘了,那兒是個大糞口!”

大糞口是廁所出糞的地方。平日里用一只已經(jīng)不能分辨顏色的高粱稈編的拍子蓋著。除了前來出糞去肥地的人,誰也沒有想過要把這只拍子翻過來看一看里面的內(nèi)容。但這只不被注意的拍子,包括上面那盞詭秘出現(xiàn)的燈泡,都更像是一個有意懸置的老鼠夾子。

而此刻在糞水中掙扎的那幾個小伙伴就是被崩簧打斷了脊梁骨的老鼠。

若不是耀虎老舅的窗口突然亮起了一盞燈,要不是這第一盞燈迅速叫醒了一片臨近的燈火,糞坑里的小伙伴恐怕要泡死在里面了。

在突然出現(xiàn)的一大片手電光,更多是礦燈直射的強光中,一霎時我驚訝得快要瞎了。沒有大人撲打我們,他們正以白天里少有的敏捷和果敢撲下了那個黑洞洞的糞口。耀虎老舅跳進去,一個一個把那幾個老鼠一樣的夜間射擊者撈起,舉出來。

在撈出受難的一切之后,耀虎老舅朝地上唾了一口,笑罵道:“你們這些菜疙瘩,真是臭死了!”

二十多年后初冬的午夜,透過沒有拉緊的窗簾,我躺著,斜看太原五龍口的一盞終夜不滅的燈。我之所以迅速想起這些暗夜里被射滅的少年燈盞,可能是因為,我終于對那些深夜里的明亮之物充滿了敬畏。

有一天早飯時,抱著我兒子的母親突然說:“你知道嗎?走夜路的人之所以能平安地回來,是因為夜夜神用眼睛在送著你。如果夜夜神在你身后閉上了他的眼,走夜路的人就回不去了?!蹦赣H突然中止了這個話題,但她又強調(diào)了一下:“夜夜神,就是那些住在黑暗里并掌管黑暗的老爺們!”

在十月初一送寒衣那天的中午,母親和我說起有一年,因為忘了給故去的先人送去衣物,我就莫名其妙地生病了。而在趕緊補上這份孝心之后,我又神奇地好了起來。這時母親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說起了夜夜神。她說:“你姥爺故去后,家里再也沒有給夜夜神送飯的人了?!?/p>

我見識過我的姥爺和他的前乾套村人給夜夜神送燈的場景。但我奇怪的是,我的母親竟然說,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事情,只是聽起老人們說起過。但我卻見過,而且一定是在秋末或者冬初的時候,因為記憶中送燈的夜里很涼,好像夜夜神冰冷的手突然從后面握住了你的脖子。

在那一天的白日里,全村的人都像節(jié)日似的亢奮而奔忙。他們先用食油把米糠認(rèn)真地攪拌、晾曬好,然后把整方的白麻紙一塊一塊地裁開。然后家家戶戶都上陣,用祖?zhèn)鞯氖炀毷址ǎ延桶璧拿卓肪o緊包扎在白麻紙里,然后把紙捻緊,留出一條長長的捻子。姥姥告訴我,這就是給夜夜神送的燈。姥爺——姥姥的第二任丈夫,是指定的給夜夜神送飯的人。這種職司是一輩一輩祖?zhèn)飨聛淼?,也許是祖先在夜夜神前許下過愿望,子孫們就要永遠(yuǎn)地侍奉,以便讓夜夜神永遠(yuǎn)關(guān)照走夜路的靈魂。除了專職送飯的人家外,還有送衣的、送鞋子的、送帽的。這些職司,由村子里和姥爺一樣的專人來擔(dān)當(dāng)。

夜幕深深地降下來的時候,村子里終于響起了喧鬧的鑼鼓和嗩吶。記憶的耳窩里,這種晉東南八音會制造出的鄉(xiāng)村音樂出奇地喧亮。五顏六色的人群就被這種歡鬧的音樂聲快鏡頭似的一下推到記憶的村口。身材低矮的姥爺挑著兩只很大的鐵皮桶,桶里是姥姥特意燒出的香湯面。姥爺穿著特別的服裝,黑亮的臉孔洋溢著鄭重而喜樂的光芒。他的身后,是戴著一只巨大的尖頂紙帽的人,以及各式奇裝異服的人群。

和表弟跑在姥爺?shù)娘埻扒邦^,我看不到這浩大的隊伍更多具體的場景,我能夠看到的就是——燈,一盞一盞點亮起來的燈,一盞一盞放置在村路、山路、懸崖、溪谷、礦井口的燈。所有的人都帶著一只荊條編的籃子,籃子里放滿這種油糠麻紙做的小燈。所有的人,都在隨手點亮小燈,隨手放在自己經(jīng)行的黑暗處。

——最深刻的黑暗里,住著無處不在的夜夜神。今夜,他閉著眼;今夜,他不照耀,也不送度;今夜,是他的節(jié)日,他享受光明,衣食和音樂。

我的姥爺挑著飯桶,一只手舉起長柄的湯勺,伸進前面的飯桶里,舀一勺潑一勺,并用我完全聽不懂的話向著黑暗處念念有詞。在飯桶前奔跑著,我也在一盞一盞點燈,點一盞放一盞,我只覺得快樂、興奮、熱火,并沒有看到點起了多少給夜夜神的明亮。

隨著隊伍登上村后那座山的頂峰時,一回頭,我看到了那些你只要經(jīng)歷過一次就永難忘懷的明亮。黑暗中,站在山頂上,頭上似乎沒有星星,又似乎你到了天上,而天接觸到了地上,所有的星星都在你眼睛下的山窩窩里列隊,跺腳,靜靜跳躍,唱著你聽不懂的歌。

一盞盞的燈火勾出了你黑暗的來路,以及你在燈火熄滅之前必經(jīng)的歸途。整個村落是明亮的,就像夜夜神突然睜開的淚花充盈的一只眼睛。就那么站立著,山風(fēng)從背后吹來,吹拂我想不起當(dāng)時究竟幾歲的肩膀。我突然伸出兩條胳膊,把自己緊緊抱住。

姥爺說我是涼了。現(xiàn)在想來,我可能只是被那種充滿了眼眶并照進靈魂縫隙里的光,嚇了一跳。

可能就是從那時起,我成為一個見識過黑暗里閃亮之物的人。夜夜神,開始住到了我身體里最黑的地方。就在我三十四歲的今天,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黑暗,喜歡在無光的房間里靜坐,喜歡在黎明到來之前玄想一切光明的事物。

黑暗無限,它是永恒的一部分,黑暗之中必定有限的光明因燃燒自身,而永遠(yuǎn)值得敬畏。

夜夜神,就是那在永恒之中燃燒自己給夜行人的靈魂以照耀的明亮。

母親說,姥爺死后,家里再也沒有個給夜夜神送飯的人了,村里再也沒有給夜夜神送燈的人了。那個黑暗里喧鬧與光明的節(jié)日,再也不被她的前乾套村人提起。

突然間,心頭跳起一句話:這是不是沉在黑暗之中的人心,對明亮之物的遺忘?

有些留戀,有些傷心,但更多的,卻是害怕。

成向陽,作家,現(xiàn)居太原。主要著作有《歷史圈·我是達(dá)人》《青春詩經(jīng)》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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