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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錯位下的書寫
——晚清首部域外游記《西海紀游草》分析

2016-06-30 03:05楊湯琛
華文文學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異域傳統(tǒng)

楊湯琛

文化錯位下的書寫
——晚清首部域外游記《西海紀游草》分析

楊湯琛

作為晚清首部域外游記,林的《西海紀游草》依據(jù)親歷經(jīng)驗,實錄西方現(xiàn)代社會形態(tài),打破了“西洋人介紹西洋,借助洋人看西洋”的視域局限,擴充了晚清士人的認知視野,不僅恢復了西方作為地理指稱的中性形象,而且儼然構(gòu)建了一個堪與中土相媲美的文明實體;與此同時,跨文化視域下的文本書寫不啻為一枚有效的文化心理的放大鏡,再現(xiàn)了普羅民眾初臨西方文化沖擊時復雜的文化心理圖式,置身于西方現(xiàn)代文明情境中的林,雖被現(xiàn)代西方所震撼,但其心理結(jié)構(gòu)仍深陷于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之中,襲用凝滯的認知圖式來歸納此次異域之行,行文間不免交織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認知與想象之間的錯位,可堪為我們梳理晚清民眾的文化心理嬗變提供重要樣本。

《西海紀游草》;文化錯位;心理圖式

隨著晚清變局的到來,西方“他者”正以古未有之的方式全面挑戰(zhàn)晚清人的世界觀與思維模式,現(xiàn)代世界圖式開始被一些“睜眼看世界”的先覺者形諸筆墨,林則徐組織編纂了《四洲志》,魏源則編撰了《海國圖志》,此后姚瑩的《康輶紀行》、徐繼畬的《瀛環(huán)志略》等也紛紛付梓,然而,上述近代地理知識始終是旁采“夷圖、夷語,鉤稽貫穿”①而成,屬于“以西洋人談西洋”②式的紙上談兵,因此,晚清變局伊始,林鍼因緣際會的海外壯游及其所作的《西海紀游草》,因其親力親為,則讓書上的想象煙云首次成為切實的人生體驗,鐘叔河指出“指數(shù)一八四零以來走向世界的報道,只能從林鍼的《西海紀游草》算起。”③

林鍼可謂是晚清最早一批的“口岸知識分子”,④如果他迫于生計而擁有的外語能力可以讓他忝列為知識分子的話,林鍼中斷體制內(nèi)的科舉路途,并在廈門這么一個“華洋雜處”的通商碼頭成為一名舌人(翻譯),這類有別于傳統(tǒng)士人的謀生方式,使得林鍼有機會成為晚清變局以來史料所載的最早走向西方的中國士人。1847年,林鍼受花旗銀行聘用,前往美國“舌耕海外”,二月啟程,次年二月回國,在美國滯留了一年多。旅美歸來的林鍼作有《西海紀游草》一書,其中包括堪百句的五言長詩《西海紀游詩》,并配有更為詳致幾乎是復述其詩內(nèi)容的《西海紀游自序》駢文一篇,《救回被誘潮人記》散文一篇,并后附有《附記先祖妣節(jié)孝事略》一文。

作為晚清首部域外游記,林鍼的《西海紀游草》不僅實錄了彼時美國社會的方方面面,“一改‘西洋人介紹西洋,借助洋人看西洋’的對外了解認識的方式,成為19世紀中國人眼中的美國縮影,在中美文化交流史上,尤其對中美文化的早期交流具有特殊的意義?!雹菖c此同時,跨文化視域下的文本書寫不啻為一枚有效的文化心理的放大鏡,再現(xiàn)了普羅民眾初次身臨西方文化沖擊時的文化心理圖式,其中交織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認知與想象之間的錯位,可堪為我們梳理晚清民眾的文化心理嬗變提供重要樣本。

一、“苦旅”為“孝親”:一次不得已的異域之行

旅行,特別是異域之行,對于個體而言,在某個層面帶來的是一種結(jié)構(gòu)性的對立,即從現(xiàn)有秩序空間走向一個未知秩序空間的對立行為,這種對立結(jié)構(gòu)到了初涉異域的傳統(tǒng)士人那里,則意味著從文明中心朝向荒渺的蠻夷之地的游走,如郭少棠所言:“古代中國旅行文獻的著作者主要是對外國和非漢族族群興趣不大的士大夫?!眯袝鴮懠磧A向于把焦點放在對帝國周邊及蠻荒之地政治使命的敘述。使者們走過異國他鄉(xiāng),客觀地記錄下旅途所遇可怕的地理特征和民族奇俗,繪制出一幅艱難探索的畫面?!雹蓿窃谶@種文化層級意識下,異域之行在傳統(tǒng)士人眼里始終帶有從中心走向邊緣、從文明走向荒蠻的艱難性質(zhì);甚至在晚林鍼出洋幾十年之后,清廷不少頑固分子對郭嵩燾的出洋之行,仍抱一種貶斥的態(tài)度,當時曾流傳這么一副對聯(lián)對之進行譏諷:“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見容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⑦身處這種社會總體意識下,漂洋過海對林鍼而言,自然成為一次不得已的異域之行。

林鍼出洋的契機,是源于商業(yè)往來中的“舌人”身份,其所居的廈門是鴉片戰(zhàn)爭以來清王朝正式開放的五個口岸之一,它作為晚清與西方交往的敏感地帶,既時刻提醒著帝國潰敗的恥辱,也時時改變著帝國的社會模式,在廈門這個充斥著外國商人的沿海城市,林鍼以擔任洋人的翻譯(舌人)來維持生計,對于內(nèi)心仍輾轉(zhuǎn)于傳統(tǒng)宗法結(jié)構(gòu)內(nèi)部的林鍼而言,先鋒而實質(zhì)尷尬的舌人職業(yè)偏離了士人修身、齊家、治國的正道,難登大雅之堂,而因舌人的職業(yè)遠走異域,更成為不得已中的不得已,正是這種屈而從之的“不得已”情緒讓林鍼于游記中數(shù)次強調(diào)其出行的苦衷、感慨其游子之殤,開篇便嘆逆旅之苦:

“蕭蕭長夜,碧海青天;黯黯離愁,臨形吊影?!檗ぜ瑁嘀兄?;披星帶月,天外重天。父母倚閭而望,星霜即父母之星霜;家人籌數(shù)期,冷暖殆家人之冷暖。腹如懸磬,晨夕不計饔饗;身似顛簸,日夜漂流風雨?!雹?/p>

一名游走天涯的斷腸人形象躍然紙上,更何況,他去的是未知的“天外天”,超乎固有經(jīng)驗所能想象的異域,乘槎遠行在林鍼筆下堪比流離失所“身似顛簸,日夜漂流風雨”,這與現(xiàn)代社會以自由意志與探索考察為動力的主動性遠游迥然有別,對于我們?nèi)缃窳曇詾槌5某鲅笫乱?,林鍼卻只有不得已衷的悲壯。林鍼的這份悲壯感,在稍后的清廷命官斌椿那里,同樣有所呈現(xiàn)。1866年,斌椿隨英人赫德赴英國時已63歲,風燭殘年之際遠走他鄉(xiāng),其緣故在于彼時清廷準備派人赴歐游歷,大小官員“總苦眩暈,無敢應(yīng)者”,只有斌椿“慨然愿往”,為此,他還特地賦詩一首以壯己志,道“天公欲試書生膽,萬里長波作坑坎”,出使異域被他視為一種須經(jīng)受上天考驗的磨難,內(nèi)在的悲壯情懷不言而喻。

乘槎遠行,途中的顛簸流離固然是苦,“腹如懸磬,晨夕不計饔饗;身似顛簸,日夜漂流風雨”,出洋由此成為一場身體的挫折,然而,這不過是外在的身受之苦,對于林鍼而言,與親人隔睽、不得盡孝才是其內(nèi)在的心靈之苦,遠行游子不能奉養(yǎng)家人的悲哀成為林鍼反復吟詠的主題:“游子思親際,原親憶子時;思親虞老邁,憶子患凄其;妻對牛衣泣,夫從斗柄移?!雹嵊巫雍迍e離的痛苦與不能盡孝的內(nèi)疚躍然紙上;儼然,旅行對于林鍼而言已經(jīng)成為一場孤苦無依、形影相吊的逆旅,是一種人生磨難以至親人間的生離死別。林鍼將這雙重痛苦抒發(fā)于中國傳統(tǒng)的行旅感發(fā)范疇中,不僅符合古典詩詞中不乏騷客風致的游子離鄉(xiāng)的悲涼情致,而且將出洋旅行這一帶有現(xiàn)代跨文化意味的行為與不能孝親的傳統(tǒng)因襲連接一起,更加重了出洋這一現(xiàn)代性行為所給予彼時普羅大眾的沉重陰影。

畢竟,國禁開放之初,傳統(tǒng)中國仍屬于宗法與血緣糾雜于一起的社會形態(tài)范疇,小農(nóng)自產(chǎn)自足的經(jīng)濟方式使得國人世代粘著于泱泱土地之上,安土重遷成為他們適應(yīng)農(nóng)耕文明的傳統(tǒng)生存法則,就如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所言:“以農(nóng)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態(tài),遷移是變態(tài)。”⑩自古國人對出外行旅都持保守態(tài)度,出外行旅往往被稱為“逆旅”、“苦旅”“漂行”等,游子形象往往是“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的淪落形象,除此之外,儒家經(jīng)典中有不少將出游與事親指認為抵牾行徑的論斷,從孝的層面指摘游子的“游”不可,《論語.里仁》要求“父母在,不遠游”,《禮記.曾子問》有“三年之喪練,不群立,不旅行?!?,作為從穩(wěn)定架構(gòu)下游離而出的游子,遠行成為對血緣土地的一種背叛,成為對追求穩(wěn)定的鄉(xiāng)土社會結(jié)構(gòu)的一種挑戰(zhàn)。從這個層面而言,林鍼的旅美遠游在晚清初通西洋之際,自然繞不過堅固的鄉(xiāng)土理念,游者勢必要在傳統(tǒng)儒家文化的框架內(nèi)來論述行旅之苦,以符合規(guī)范的動作在傳統(tǒng)的游子情緒中抒發(fā)他的遠行之痛。

如果說,文本內(nèi)部有關(guān)遠離故土、不能事親的哀嘆,從感性層面表達了林鍼對遠游的內(nèi)心抵觸,并藉此向傳統(tǒng)孝道致敬,那么,正文前的幾則序論以及林鍼本人的自我表白,則讓我們得知林鍼繼續(xù)“苦旅”的緣由是因為家庭貧苦,無力奉養(yǎng)雙親,所以只好勉為其難遠去異邦以謀“菽水”,正如友人王道徵于序中所強調(diào)的“顧余聞景周性淳篤而家甚貧,白發(fā)在堂,無以為養(yǎng)。其乘風破浪,孤劍長征,將以博菽水資而為二老歡也。其游不久即歸,非得已者?!?詩文前這些孜孜表白顯然是為此次遠行做一次合法的辯護,即遠走他鄉(xiāng)并非源于個體意志,而是為了謀求生計、孝敬父老、踐行孝道,可謂“游必有方”,是合于傳統(tǒng)人倫之道的無奈之舉,如此,在孝親的倫理框架內(nèi),林鍼及其友人為遠行之舉找到了一個符合禮教規(guī)范的支撐點,遠走他方的“不孝”行徑因其內(nèi)在的“致孝”目的,而得到了合理的解釋與內(nèi)在的諒解。

二、“驚羨”與“搜奇”中的西方書寫

固然,乘槎遠行成為林鍼一場不得已的苦旅,但遠涉重洋、切換進入西方文明的行旅經(jīng)驗與局囿于國土漂泊的境遇不再一樣,他被置放于一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異質(zhì)空間,對于從未擁有異域經(jīng)驗的作者而言,美國正成為一個奇異而具有特殊吸引力的現(xiàn)實所在,都市形態(tài)、社會現(xiàn)象、宗教文化等,無不成為成為震撼他固有經(jīng)驗圖式的異域風景:

“宮闕嵯峨現(xiàn),桅檣錯雜隨;激波掀火舶,載貨運牲騎;巧驛傳千里,公私刻共知;泉橋承遠溜,利用濟居夷;戰(zhàn)艦連城炮,渾天測海蠡;女男分貴賤,白黑辨尊卑;俗奉耶穌教,人遵禮拜規(guī);聯(lián)邦情既洽,統(tǒng)領(lǐng)法猶垂;國以勤農(nóng)富,官從薦舉宜;窮招孤寡院,瞢讀揣摩碑;斷獄除刑具,屯軍肅令儀;暑寒針示兆,機織火先施;土廣民仍少,售昂物只斯;南方寬沃壤,北省善謀貲;少蓄遨游志,今開夙昔疑。”?

林鍼為我們勾勒了一幅繁華乃至先進的西方世相圖,文中對西方現(xiàn)代器物文明的褒獎不絕于目,“巧驛傳千里,公私刻共知”驚嘆西方郵政的速度與便捷;對西方禮儀、政教的贊美也溢于言表,“斷獄除刑具,屯軍肅令儀”則贊嘆西方司法體系的公平、公正;總而言之,從上述不乏溢美的詩句中,我們發(fā)現(xiàn),當林鍼從一名外在于西方的陌生人視角來觀照西方時,西方以其先進的技術(shù)與發(fā)達的文明形態(tài),打破了古典時代對于西方的偏執(zhí)性描述,不僅恢復了西方作為地理指稱的中性形象,而且儼然構(gòu)建了一個堪與中土媲美的文明實體,以不同以往的異質(zhì)面目強烈地吸引著這位初見世界的晚清士人。王一川把這種初見西方而產(chǎn)生的感性認同與驚嘆稱為“驚羨”,“顯然,西方對于晚清時代的使者來說,已經(jīng)不再是與中國渺不相涉蒙昧低下的蠻夷,而成為一個令人相形見絀的他者。”?這種驚羨不僅來自林鍼對西方的重新發(fā)現(xiàn),而且來自一種新的空間意義被重新賦予,西方作為一個被親眼“注視”的“他者”,正以其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形象有效地糾正了親歷者的先見,并引發(fā)了游者的感性認同。

這種古典中國與現(xiàn)代西方交匯的越界移動,以強悍的姿態(tài)沖擊著林鍼的觀看視域,使其遭逢了源于體驗實感所帶來的一系列的現(xiàn)代風暴,不僅沖破了閉抑的西方認知圖式,從而引發(fā)了作者的“驚羨”體驗,生成了新的異國形象;而且在知識層面,移步換形的書寫方式,有效擴充了讀者的認知視域,就上面所引詩句可知,紀游詩幾乎每一句都旁涉美國某一社會層面,它們分別指涉了美國的建筑、舟車、電話、兵器、宗教、官制、法律乃至南北方的差異等諸類社會形態(tài),它們作為跳躍的知識點使得林鍼的紀游詩文的知識含量異常豐富,足以成為國內(nèi)士人窺視西方世界的一個有效窗口。

然而,這種源于個體觀感所發(fā)生的感性認同與西方知識的自動擴張很快被作者旨在搜奇攬異的主體意識給覆蓋了,畢竟,在書寫西方游記過程中,作者主體始終擁有雙重身份,其中一個是個體的感性身份,我們把他稱為是在場的陌生人,他根據(jù)自己直觀的感受來講述西方,親歷親聞的現(xiàn)代性體驗不僅對固有的西方“先見”進行了有效的糾正,而且重新生成了上述頗具誘惑力與現(xiàn)實意義的西方世界;另一重主體,則是深深拘囿于傳統(tǒng)理念與固有視域下的“傳統(tǒng)士人”,對林鍼而言,繁復的西方事物固然讓他震驚乃至贊賞,但還不足以構(gòu)成傳統(tǒng)框架下值得思考與求知的對象,遠離中華文明圈的異域風物終究不過是其偶然遭逢的奇怪事物,“眼界森臨萬象,彩筆難描;耳聞奇怪多端,事珠誰記?”、“山海奇觀,書真難罄”,?可見,跨文化語境下的西方游歷,固然在感性層面震驚了林鍼,引發(fā)了其認知結(jié)構(gòu)的不自覺的轉(zhuǎn)型,但在自覺的主體意識層面,美國之游對林鍼而言,不過是一次類似傳統(tǒng)士大夫游山玩水式的個體經(jīng)驗的擴充過程,是藉以開闊眼界、壯闊胸襟的作用物“去日之觀天坐井,語判齊東;年來只測海窺蠡,氣吞泰岱?!?,在主體意識上,林鍼只愿以搜奇攬異的姿態(tài),滑行于異域萬象之上,譜一曲海市奇譚。

正是出于重在搜奇的主體意識,林鍼的紀游詩草采用的是在各類事物上迅速滑行的書寫方式,詩句與詩句之間跳躍性極強,迅即切換書寫對象,上句與下一句多形成意義上的斷裂,雖然異域意象層出不窮,但均蜻蜓點水一掃而過,這種鋪敘性的寫法類似于“體物而瀏亮”(陸機《文賦》)的大賦,注重對各類事物紛至沓來的鋪張描述,而缺乏主體情緒的投入與理性的考究,大量不帶目的性與邏輯性的文字蔓延與場景轉(zhuǎn)換成為作者放肆其搜奇欲望的所在。這類對琳瑯滿目的西方事物進行羅列、并重在搜奇的書寫缺憾,無疑與林鍼內(nèi)在精神結(jié)構(gòu)的先天性匱乏有關(guān)。林鍼出洋是在1847年,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后不久。1840年所爆發(fā)的鴉片戰(zhàn)爭是中西兵戎相見的頭一遭,但《南京條約》的簽訂似乎只是在重復著中華帝國以“撫”代“戰(zhàn)”的輪回,西方始終處在中國為天下中心的冊封體制之內(nèi),日本學者加藤祐二指出:“即使締結(jié)了南京條約,清朝也不說是失敗了。因為他們理解是為了施予恩惠而締結(jié)了這個條約。”?對于大多數(shù)晚清人而言,鴉戰(zhàn)的西方?jīng)_擊并沒有帶來應(yīng)有的反應(yīng),除了上述以“撫”對待西方的慣性思維模式外,其實際原因還可能與地緣因素有關(guān)“可能是此一戰(zhàn)爭的作戰(zhàn)地區(qū)主要在廣東與浙江的沿海,內(nèi)地士大夫既難目擊,又道路傳聞有限,不可能有刻骨銘心的感受,更不用說掌握住此一戰(zhàn)爭的重大歷史意義了?!?在1840—1860年之間大約只有揚州秀才黃鈞宰在1844年指出西方人的到來是一大變局。?從鴉片戰(zhàn)爭前后的社會語境而言,西方,對于大多數(shù)中國人仍是一個遙遠的、慣性認知下的對象,作為一名依靠在洋商處擔任翻譯以“謀菽水之奉”的下層士人,顯然并未有鴉片戰(zhàn)爭的刻骨觸動,更無從自強、師夷的角度來觀看西方的眼光,西方的零零總總,對他而言不過是“耳聞奇怪多端”?了,這便是林鍼命名的場域,更是他得以依靠的社會總體意識。

三、西方:一個被置放傳統(tǒng)情緒的另度空間

美國游記作家保羅·索羅認為“游記是一種自傳,與其說游記對書寫者在揭示所描寫的地區(qū),不如說他在揭示內(nèi)心世界?!?,游記中的景觀總不期然成為主體的精神投影或者理念結(jié)構(gòu)的衍生物。對于域外游記而言,西方就如一面鏡子,在呈現(xiàn)自身符號意義的同時,也映照出書寫者的心靈世界與精神波動,因此,我認為域外游記的書寫意義,不在于它記錄了晚清人看見過什么樣的西方,而在于晚清人如何看西方,為什么這么看?看的方式中展示了觀看者何種心理圖式。

“半謀菽水半搜奇”?的去國經(jīng)歷,終究是林鍼生命中的一次偶然遭逢,置身于西方現(xiàn)代文明情境中的林鍼,其心理結(jié)構(gòu)仍深陷于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之中,而與異質(zhì)文明相疏離,思想上的自我屏蔽導致林鍼在描述西方諸多事物時,仍習慣套用傳統(tǒng)的認知圖式來對之進行歸納,其中最鮮明者,莫過于被錄入游記文本中的異域風物,它們由于寫作主體的慣性往往失去了它本應(yīng)呈現(xiàn)的獨特形式,而多淪為慣性的痕跡、中土景觀的復制物。

面對大異于中土的人情風物,林鍼卻連篇累牘地引錄傳統(tǒng)詩文典故加以鋪張描述:

“玉堂鋪錦繡,瓊宇襯玻璃;秋月彈湘怨,蒼松繪雪姿;才追謝道蘊,慧媲蔡文姬;走筆籠鵝貼,迎鋒探虎旗;樓頭燈變幻,鏡里影迷離;算貫毫厘末,談忘辯駁疲;嫦娥辭碧落,大夫渡銀湄?!瓪w程歡迅速,家慶樂酣嬉;萍梗何為者,芻蕘或采之;不才無所用,即事偶成詩。”?

上述類似漢賦般華美的詩句排列下,西方成為一個頗契合東方審美情調(diào)的美學空間,以我們熟悉而精美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來,引文中有關(guān)玉堂、瓊宇的描寫對應(yīng)的是中國宮廷樓宇的意象,它們被用來描述西方的現(xiàn)代建筑物;謝道蘊、蔡文姬則作為傳統(tǒng)士人耳熟能詳?shù)牡涔蕘砻枋霾抛R兼?zhèn)涞奈鞣脚樱@類借助中國傳統(tǒng)意象符號與詩文典故來講述異域風物的寫作方式,使得傳統(tǒng)積淀中的“集體無意識”與異域形象緊密糾結(jié)于一體,使之成為莫辨中西的人與物。畢竟,傳統(tǒng)意象符號與詩文典故多為約定俗成的意義元素,在時光流轉(zhuǎn)與口口相傳中,它往往構(gòu)成了一個自足的意義集合體,具有了獨立的修辭功能,當游者對異國風物進行置換式描述時,詩文典故所營造的意境與異國風物間便產(chǎn)生了重疊的幻覺,這不僅是文章在行文上的雅致訴求,背后也隱含了作者對于異域的想象方式,即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運思來容納異域的相異性,雖然書寫者置身于異域景觀之間,但疊加了傳統(tǒng)意象的異國事物卻足以讓主體剎那遠離了西方的現(xiàn)實空間,借助固有的中土元素重新構(gòu)筑審美空間,恢復其傳統(tǒng)的審美情調(diào)。諸如此類的必須放入中國傳統(tǒng)語境下方能領(lǐng)略其詩妙處的運思方式與前文有關(guān)游子思鄉(xiāng)的苦旅慨嘆相呼應(yīng),共同構(gòu)筑了一個完整的以傳統(tǒng)意緒作為抒發(fā)機制的抒情系統(tǒng),在這里,西方似乎只是一個被置放傳統(tǒng)情緒的另度空間。

正是內(nèi)持傳統(tǒng)文化心理圖式,嚴于男女禮教之大防的林鍼一旦接觸到毫無避諱的西方女子,不禁聯(lián)想蹁躚,“雖使君有婦,痛抱人天,慣小姑無郎,心堅金石,底事華番異致,黎倩牽心,天然胡婦多情,子卿誰是?夜繞橫塘夢草,孤燈淚漬衾綢?!?顯然,西方女子的熱情好客被誤解為對己的一往情深,以致林鍼夜不能寐、孤燈淚漬,這番苦相思與自作多情被林鍼以婉轉(zhuǎn)、悵惘的筆調(diào)寫出,不禁讓人莞爾,他天然地以歸化的方式將西方女子的行徑納入儒家禮教有關(guān)男女交往的認知圖式中,由此及彼地對他者進行同化與想象,在固有的文化原型力量的席卷下,西方社會正常而普遍的男女交際被作者演變?yōu)橐粓鰰缡揽鄳?,這份現(xiàn)實與情感之間的錯位莫不緣于中西文化、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錯位所帶來的心理錯位。

內(nèi)在于傳統(tǒng)意識結(jié)構(gòu)中的林鍼不僅在描述西方的字里行間彌漫著古典的詩詞意象與傳統(tǒng)的文化情懷,且在書寫姿態(tài)上始終葆有華夷之辨的優(yōu)越意識,在紀游詩及其自序中,我們不難見到“夷”、“番”等帶有濃郁的華夷意識的詩文,如“泉橋承遠溜,利用濟居夷”、“白番與黑面私通,生成雜種”等描述不無呈現(xiàn)了林鍼凝滯的文化理念,暴露了他作為一名平庸士人的認知圖式,認知之于人,雖然無形無色、變動不居,但在具有集體性、規(guī)模性的傳承下卻能大致保持相對一致的內(nèi)涵,對于晚清之前的中國而言,基于中華文化共同體之上的天下意識作為集體性共識源遠流長,古典中國對具有神圣性的中華文明充滿信心,藉此認定中國為天下文明之中心,春秋時代的《詩經(jīng)·大雅·民勞》有“惠此中國,以綏四方”一語,中國即天下意識使得他們對儒教文明之外的地區(qū)直接忽視,其他國家要么屬于亟待歸化的群體,要么屬于蠻夷之列,可見,古人對地域的認識固然源于地理知識的貧乏,但更有著根深蒂固的文化上的自大,“天圓地方”、“中國天下”的先見構(gòu)建了他們對于異邦的本能認識,將其他民族與國家視為化外之“夷”、“番”不過是古典世界意識下的必然反應(yīng),林鍼以高高在上、毫不猶豫的姿態(tài)將西方他者命名為”夷“、“番”、“雜種”的書寫模式,無不因文化的自大,而對異域呈現(xiàn)出一幅居高臨下的面孔來。

我們不無遺憾地看到,西方現(xiàn)代文明固然向林鍼展示了文明、發(fā)達的一面,所引發(fā)的啟蒙意識在林鍼的駢文古詩中也曾如吉光片羽般閃爍過,但這些現(xiàn)代意識的萌芽隨即被林鍼洶涌而來的搜奇欲望與古典情懷淹沒了,或許,在國禁初開的時代,林鍼的個人見識以及背后的時代背景決定了他只能從古典凝滯的認知圖式出發(fā)來描述這片與中土迥異的西方世界,其評價標準仍無法掙脫傳統(tǒng)意識框架,以致他所構(gòu)筑的西方世界最終成為僅供人作茶余飯后之聞的海外奇觀,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留下了遺憾的一筆。

注釋:

①魏源:《海國圖志序》,《魏源集》上冊,中華書局1983年,第207頁。

③魏源:《海國圖志·原敘》,《海國圖志》,岳麓書社1998年版,第1頁。

③鐘叔河:《從東方到西方——走向世界叢書敘論集》,岳麓書社2002年版。

④口岸知識分子”(intellectuaLs in treatyport cities),是美國學者柯文首創(chuàng)的概念,是指生活在最早開埠的通商口岸、近距離密切接觸西方文化的中國士人。

⑤《五千年中外文化交流史》(第三卷),世界知識出版社,2002年版,第314頁。

⑥郭少棠:《旅行:跨文化想象》,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4,45頁。

⑦沈云龍主編:《清季外交史料》卷一一,臺北文海出版社1985年版,影印本。

⑧⑨???????林鍼:《西海紀游草》,岳麓書社1985年版,第35頁;第43頁;第33頁;第43頁;第39頁;第39、41頁;第39頁;第43、44頁;第40頁。

⑩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頁。

?王一川:《中國現(xiàn)代性體驗的發(fā)生》,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94頁。

?加藤祐二:《討論日本文化與江戶時代》,轉(zhuǎn)引自依田憙家:《日本的近代化—與中國的比較》,上海遠東出版社2004年版,第362頁。

?汪榮祖:《走向世界的挫折——郭嵩燾與道咸同光時代》,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7頁。

?黃鈞宰:《金壺七墨》卷4,臺北文海出版社1969年版,第3頁。

?Thereaux.paul.“Riding the iron rooster:By train through China”Ballantine Books,1988

?黃樹芬為《西海紀游草》所作的題詩。

(責任編輯:張衛(wèi)東)

Writing in a Dislocated Culture:An Analysis of An Account of a Trip to the Western Seas,the First Travelogue of the Foreign Countries in the Qing Dynasty

Yang Tangchen

An Account of a Trip to the Western Seas,by Lin Zhen,the first travelogue of the foreign countries in the Qing dynasty,breaks the visual limitations of‘reading about the West through the Westerners written about by the Westerners’by recording the social patterns of Western society,based on his own physical experience,so that the scope of knowledge was expanded for the intellectuals of the late Qing.As a result,the West was not only recovered as a neutral image referred to in geographical terms but a civilized entity was also built that could match that of China.Meanwhile,the textual writing in a cross-cultural context serves as an effective magnifying class for cultural mentality,once again revealing the complex cultural and psychological patterns when the populace experienced their first shocks from the Western cultures.Lin Zhen,shocked,too,by the modern West,remained,in terms of his psychological structure,deeply stuck in the traditional ideology as he had to summarize his trip in rigid cognitive formulas,his writings interwoven with displacements between the traditional and the modern,and between cognition and imagination,that could serve for us as an important sample of the transmutation,cultural and psychological,amongst the late Qing people.

An Account of a Trip to the Western Seas,cultural dislocation,psychological patterns

I206

A

1006-0677(2016)3-0067-06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百年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子課題(項目編號:11&ZD111);教育部2015年度社科規(guī)劃青年基金項目“晚清域外紀游詩歌文獻整理與研究”(課題編號:15YJC751053)。

楊湯琛,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人文與法學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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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文文學2016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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