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曉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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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鎮(zhèn)上的人們（組詩）

凌曉革

魯四老爺

喜歡皺眉頭

喜歡罵革命黨

臉像被人擠過一樣

干干的，沒有多少肉和表情

也許還背著一條小辮子

黃巴巴，沒有多少氣力

背著手走路

慢也是一種權(quán)威

不喜歡正眼瞧人

從鼻孔里出氣

沒事的時(shí)候

就在書房里踱來踱去

桌子上就兩本書

一本是《四書集注》

一本是《朱子家訓(xùn)》

心好像不怎么寬

氣也好像不順

讓他不安的事情越來越多

他喜歡說的一句話是

可惡

特別喜歡祭祀

給祖先上香

祝福是每年的頭等大事

神在天上等著

先祖的一切都是對(duì)的

誰改就是誰跟他過不去

討厭寡婦

尤其深惡痛絕再嫁的寡婦

比如

祥林嫂

四嬸

最怕祥林嫂摸灶臺(tái)

摸香燭

插筷子

老爺交代過的

碰一下都不行

祝福的這一天

最緊張

盯著忙忙碌碌的

祥林嫂，一刻也不敢放松

在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

肯定偷偷地遺憾地想過

為什么

為什么呢

多好的女人啊

可惜

再嫁了

柳媽

信佛的女人

小腳

臉再皺就是核桃

因?yàn)闈饪s的原因

樣子越來越慈祥

越老越善良

吃素

不殺生

誰可憐就憐憫誰

鬼神一直住在她的心里

有時(shí)候把它們搬出來

讓另一些人替她背一會(huì)兒

尤其是婦女

祥林嫂是其中的一個(gè)

只不過她忘記了交還

祥林嫂

不怕臟不怕苦

越累越長(zhǎng)肉

臉頰紅紅的

又白又胖

在魯鎮(zhèn)，在四老爺家

一個(gè)頂仨

偷偷地逃來

又被偷偷地?fù)屪?/p>

命運(yùn)被一條烏篷船徹底改變了

兩次做寡婦

遇過一個(gè)好丈夫

留下過一個(gè)阿毛

真像一根毛

被狼輕輕叼走

被第一個(gè)夫家賣

被第二個(gè)夫家趕

除了額頭上的傷疤

再嫁是天大的罪

夜夜做噩夢(mèng)

黑暗里除了親人的面孔

剩下的就是鬼神的刑具

被千人踩，被萬人踏

恐怖越來越多，溫暖越來越少

身體被一根根繩索緊緊地捆住

痕跡越來越亂

越勞累越窮

用四十年的凄和苦

為人世長(zhǎng)滿花白的頭發(fā)

大雪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

最后從天上下來咬咬牙把她帶走

魯鎮(zhèn)上的人們

看客

住在別人的故事里

住在別人的傷疤里

慢慢咀嚼

有男人有女人

有老人有不老的人

大多姓魯

也有的不肯姓魯

沒有什么特征

嘴和耳朵稍大

面孔甚至有些模糊

喜歡四處打聽

喜歡四處流傳

傳到自己信以為真

越是隱私越興奮

越是傷疤越有滋味

也同情別人的悲傷

但一轉(zhuǎn)身就忘了

喜歡頭挨頭擠在一起添油加醋

指指點(diǎn)點(diǎn)，聽到風(fēng)就是雨

不是鐵石心腸

但是看見他們特別冷

天天與他們擦肩而過

舌頭里能掏出一把把刀

（作者單位：安徽省含山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