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學(xu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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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淚掉下來要多久
賴學(xué)香
那是一個深秋的早晨,天微微亮,薄霧還掛在樹梢上,我坐車前往山村學(xué)校支教。車在九曲十八彎的山路上盤旋,直到日影西斜,才到達(dá)位于大山深處的一所中學(xué)。
看到四面漏風(fēng)的校舍,我心里一陣酸楚,決心要把夢想的種子播到孩子的心田。事實(shí)卻遠(yuǎn)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一個名叫李想的孩子,首先就讓我頭疼起來。
我在講臺上念課文,抬頭見李想兩眼走神,心早飛到爪哇國去了。我問他:“李想,我剛才讀到哪了?”
同桌用胳膊捅了捅他,他這才醒覺過來,撓撓頭說:“讀的什么?沒聽到啊。”班上學(xué)生哄堂大笑。
我氣得不知說什么好,示意他坐下,告訴他要認(rèn)真聽講。這樣的事情反復(fù)多次,成績自然好不了。他還和別人打架,黝黑的臉上掛了彩,問是怎么回事,他不肯說。
有一回,我看到幾個孩子圍著李想揮拳亂打,邊打邊說:“不信你不哭?!北M管淚水在眼眶里晃,他依然昂著頭,硬是不讓它落下來。我大喝道:“為什么打人?”孩子們?nèi)鐾扰芰耍褚蝗盒●R駒似的,轉(zhuǎn)眼沒了蹤影。
我走上前,想說些什么。他看了我一眼,轉(zhuǎn)過身,跌跌撞撞地走了。我心里難過,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應(yīng)有的童真哪里去了?
周末,我到他家里走訪。到那兒一看,我鼻子酸了,破舊的土坯房,屋內(nèi)光線昏沉。原來,他父母外出打工,家里只有他和爺爺。
“他父母出去多久了?經(jīng)?;貋韱幔俊蔽覇?。
老人嘆氣說:“他爹娘走了五年,很少回來。剛開始那會兒,他想起來就哭,躺在地上打滾兒,誰也哄不住。連哭了幾個月,眼淚都流干了……”
校園里再見到他,他仍舊上課走神,我卻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那目光望也望不到底,透著陣陣寒氣,充滿稚氣的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憂郁和漠然。
就這樣又過了幾個月,有一天,聽說他的父母回來了,好像受了些傷。
事情大致是這樣:他的父母坐車回家,趕上下雨,山路濕滑,車翻進(jìn)了溝里。幸好只是些外傷,他們在醫(yī)院住了幾天,買了些藥,打車趕回了家。
我想去他家看看,路上,聽見村民在議論:“爹娘出去這么久,回來傷成那樣,這孩子跟沒事人似的?!弊鳛槔蠋煟业男南癖皇裁礀|西扎了一下,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走到院里,爺爺正沖他發(fā)脾氣:“你這孩子,心咋就那么硬呢?看到爹娘遭了罪,連滴眼淚都沒流下來……”話未說完,便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倚著門框站著,默不作聲。父親接過話說:“我們出去這些年,他感覺生疏了,這也怨不得孩子?!?/p>
母親走過來,摟著他的肩說:“這次出事后,我和你爹也想了,回頭包片果園,不出去打工了?!彼拖骂^,一顆亮晶晶的淚珠滾落了下來。剛開始是小聲啜泣,到后來變成了號啕大哭。
我忽然懂得,這些年來他有多孤單,有多悲傷。所謂的堅強(qiáng),是因?yàn)闆]有一個能讓他依靠著哭泣的肩膀。我眼眶全濕,悄悄地離開了。
第二天上語文課,他坐得直直的,聽得很認(rèn)真。下午是體育課,他跟別的孩子在草地上嘻嘻哈哈地玩鬧。金色的陽光傾灑下來,他的臉上煥發(fā)著光彩,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
他沿著操場奔跑,輕盈得像一陣風(fēng)。有同學(xué)喊:“李想,你的衣服臟了,后面好幾道黑印子?!彼^也不回地說:“俺娘……會洗的?!薄澳铩边@個字拖得老長,喊得格外響。
我不知道一滴淚掉下來之前,在他心里奔涌了多久。但我明白從現(xiàn)在開始,一個美麗的生命,如含苞待放的花蕾,又變得鮮活生動起來。
(作者地址:廣西賓陽縣黎塘鎮(zhèn)郵政支局505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