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俐敏
是否曾有這樣一位歌手,他那美妙的聲音讓你沉醉——你愿聆聽他的歌曲,無論那歌曲是歡喜還是悲傷;你愿聆聽他娓娓訴說任何故事,只為那悅耳的嗓音?
前不久,在上海大劇院,有一位小提琴家,便用這般悅耳的聲音俘獲了所有觀眾的心。
他就是被譽為有著“金色聲音”的小提琴家雷諾·卡普松(Renaud Capu?on)。
金色琴弦上的法式浪漫
古來交響多德奧,德奧演完斯拉夫。各色或嚴謹或恢宏的交響樂,向來是上海舞臺上不可或缺的主流古典節(jié)目。而英法樂派的作品現(xiàn)在雖然時常出現(xiàn),卻常被當成甜蜜的小點心——調劑氣氛頗佳,但絕對不是主角。有時我不禁為此略感遺憾:在少不更事時就打動我們的《牧神午后》,現(xiàn)在都去了哪里?
2016年4月30日,上海大劇院帶給我們的,是生于法國的雷諾·卡普松,說法語的瑞士羅曼德管弦樂團,以及德彪西、圣-桑、拉威爾的作品。這充滿法蘭西風情的組合,仿佛在舞臺上編織起一個童年的夢。
當《牧神午后》的第一聲長笛響起時,那柔軟、啞光、朦朧的音色,就已經如塞納河上的薄霧般浸染了觀眾席。但,這只是驚喜的開始。當雷諾·卡普松的小提琴響起,觀眾席里呼吸的聲音仿佛都暫時停止了——那是一把曾在斯特恩手中發(fā)出如銀鈴般耀眼又充滿穿透力聲音的瓜內利,而在卡普松的指間卻化身施瓦茨科普夫般豐滿圓潤卻不失質感的溫柔女神。琴聲傳入耳際時恰如銀質餐刀切下黃油,滑而不膩。有了這治愈一切的音色,再配上比想象中慢一點點的速度、細致的揉弦和羅曼德輕盈如云朵的烘托,讓潘恩口中描述的寧芙變得比任何時候都美麗而不真實。
爾后便是兼具技巧與音樂性的法國代表作:圣-桑的《前奏與回旋隨想曲》以及拉威爾的《茨岡狂想曲》。讓人驚嘆的絕不是他在高難度段落的炫技,甚至可以說,任何一位神童系琴手都會比卡普松駕馭得更行云流水舉重若輕。然而,卡普松能做到的,卻是別人都做不到的——無論是超高音、雙音還是大串的三十二分音符,他的音色都如絲綢般光滑、柔軟,閃著隱隱的光芒,沒有強音時突兀的亮色,沒有高音時難忍的干澀,甚至連左手撥弦的部分,都會像三角鐵一樣清澈而悠遠。雖然他在臺上情緒激昂,甚至會大聲地踩地板,但琴聲卻從未失去控制。這不甜卻美的聲音,讓人忘卻一切對技巧吹毛求疵的欲望,只愿在琴聲中一直沉溺下去……
《茨岡》曲終之時,掌聲久久不息,甚至有觀眾不顧僅是中場之時,起立鼓掌大喊“Bravo”。卡普松加演的一曲小提琴獨奏并沒有加上鋼琴伴奏,然而如歌的旋律已經足夠引人入勝。
低調的背后是輝煌
也許相對于磁帶時代就為我們所熟知的瑞士羅曼德管弦樂團,雷諾·卡普松于我們是一個略帶陌生的名字?!靶律钣袑嵙π√崆偌摇边@樣的宣傳只是籠統(tǒng)的說法而已。但是,當我們翻看卡普松的簡歷時,就會發(fā)現(xiàn),低調的背后是輝煌。
雷諾·卡普松曾被阿巴多親自邀請,擔任古斯塔夫馬勒青年交響樂團的首席,與柏林愛樂樂團同臺演出過。與他合作過的指揮名單上,還有布列茲、小澤征爾、巴倫博伊姆、海廷克、鄭明勛、伊凡·費舍爾、丹尼爾·哈丁、薩瓦利什等一連串大牌的名字。
除了巡演外,自1999年簽約維珍唱片后,卡普松已經錄制過十多張專輯,近年來因與DG和EMI的合作,又與更多大師共同錄音。他錄制過的作曲家包括舒伯特、拉威爾、勃拉姆斯、舒曼、莫扎特、門德爾松等。其中《勃拉姆斯奏鳴曲全集》《舒伯特鋼琴五重奏》被《留聲機》雜志列為“編輯推薦”,后者還同時被評為《Classic FM》雜志的“月度明星唱片”。
雖然從未高調宣傳或是發(fā)行個人紀錄片,但這樣一份輝煌的簡歷,已經足以奠定卡普松“新生代最有實力小提琴家”的地位。
卡普松出生于音樂之家,四歲學琴,十四歲進入巴黎音樂學院跟隨布萊(Gerald Poulet)學習,十七歲畢業(yè),并獲得第一個室內樂及小提琴演奏獎項。少年卡普松的才華沒有太耀眼,但也絕對不平凡。畢業(yè)后去參加國際比賽獲得關注,去別的學校深造,進入主流音樂圈,這也許是最“正?!钡囊粭l發(fā)展道路,卡普松也如此計劃:在參賽間隙準備申請美國科蒂斯音樂學院,繼續(xù)小提琴學習,也許在法國學派外,再吸收一些俄羅斯學派的知識。但他大學時代的恩師布萊鼓勵他去柏林看看。于是在那里,卡普松獲得了柏林藝術學院獎并得以跟隨布蘭迪斯(Thomas Brandis)深造,后者為他開啟了一扇別樣的門。
我們無從得知之前的卡普松處于什么狀態(tài),但在此之后他顯然對法國學派以外的作品激發(fā)出了無窮的熱情。也許正因如此,阿巴多大師邀請他擔任自己指揮的馬勒青年交響樂團的首席,他獲得了之后與布列茲、巴倫博伊姆、小澤征爾等一系列大師合作的機會,也更豐富了自己的曲目積累。
同樣深深影響卡普松的,還有大學時代的另一位恩師維達·雷諾(Veda Reynolds)。如果這個名字不足以引起你的注意,那么她的老師一定會吸引你的目光:津巴利斯特(Efrem Zimbalist)、弗萊什(Carl Flesch)、埃內斯庫(Georges Enesco)——這一串二十世紀大師的名字足以賦予維達·雷諾本人對于“風格”二字的獨特見解。
據(jù)說維達·雷諾在教學時一直強調:右手的功夫才是小提琴家的身份證。運弓并不只有力度和呼吸,斷句、音符的處理等一切美妙的音樂細節(jié)都源于弓法。為了糾正一個不恰當?shù)奶幚?,維達·雷諾甚至會連續(xù)幾小時進行糾正。對于恩師的指導,卡普松這樣形容:“是她給我的音樂注入生命。”
如今,當我們聆聽卡普松的舒伯特三重奏、舒曼五重奏和勃拉姆斯的奏鳴曲時,那鮮明地道的德奧風格甚至會讓人懷疑錄音室里的演奏家是否是一位土生土長的法國人。而那細膩動人的音色和扣人心弦的情感,則又清晰無誤地向人展示了演奏家的法國血統(tǒng)。樂評人對于法國派只注重細節(jié)的偏見,應該因為他而不攻自破。
對話《音樂愛好者》
卡普松有著忙碌的巡演生活,也許約訪的媒體也非常眾多,因此我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寄出了訪問函,并未盼待回復。然而一兩周后,我們卻收到了他本人的錄音回復,實在非常意外,在此摘錄部分。
對于十四歲就進入最高音樂殿堂的卡普松,我們詢問了他對“神童”的理解和感受。非常意外地,卡普松表示自己并非神童,也沒有受什么神童光環(huán)的影響?!澳切┢甙藲q就展現(xiàn)出演奏家才能的人,才能被稱作神童,而我遵循平常人學琴的道路,只是比別人稍早一點進入大學而已?!痹谡f這番話時,卡普松的聲音平靜而放松,甚至有點認真。常年的練習和穩(wěn)扎穩(wěn)打的學習,也許比驚人的天賦更能帶來深厚的積累。
在古典樂界,能夠同時駕馭法國和德奧作品的演奏家并不多見,而卡普松卻以此聞名。當我們詢問他為何不在這次的音樂會中加一些德奧曲目時,原以為他會回答“是為了音樂會策劃考慮”,但卻并未如此?!拔掖_實曾去德國學習了好幾年的音樂,也深入了解了德奧學派的風格,但我不敢妄稱自己融會了法國、德奧和俄羅斯的風格。我的根在法國,我最了解、最自信也最熱愛的,仍然是法國的作品?!?/p>
值得一提的是,雷諾·卡普松的弟弟戈蒂?!たㄆ账梢彩且晃恍屡d的演奏家,有些樂迷甚至認為他的大提琴有杜普雷遺風??ㄆ账尚值艿亩刈鄬]嬙菢I(yè)界的熱門話題,實際上兄弟兩人也曾在各地同臺演出。當被問及是否考慮下次來上海時兄弟共演時,雷諾·卡普松的聲音顯得無比熱情,“當然在考慮,實際上我們一直有合作,如果有機會,一定會和戈蒂埃在上海共同演出”。
即使音樂會已經結束了,即使在翻看眾多報道和親自采訪后對卡普松了解了更多,但深深印在心中的,仍是那天大劇院舞臺上那驚為天籟的無瑕琴聲。在新人輩出而又千人一面的時代,能像二十世紀的大師們一樣以強烈的個人風格讓人難忘的演奏家已經很少見了。愿雷諾·卡普松能繼續(xù)低調堅持,被我們的時代,甚至是下一個時代所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