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揚
1985年,14歲
不,還是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許多年前的鄉(xiāng)間曬谷場,一天下午,年過 14歲的我正在很活潑地與一群七八歲小朋友跳皮筋,忽然有人在我身后發(fā)聲:“請問……”是卷舌音的普通話,聲音好聽極了。我回過頭去,陽光打在他身上,他的臉陷在一團耀眼的光里,看不清。這人高得過分,他微笑著,雪白的牙齒比那團光更耀眼。
我莫名其妙地紅了臉,下意識地停止了蹦跳,頭一次覺得自己與一群七八歲的孩子混在一起極其可笑。我站直了身子,甚至不敢抬手去擦頭上因為蹦跳而熱出的汗。
他說他叫莊軒,來這里是找某某某的——他說的某某某,是我那個正在北京上大學的小叔叔。他們是同學。小叔叔那時因病在家休養(yǎng),他就趁著課程不緊來探望他。
孩子們吱吱喳喳地告訴他,他要找的那個同學就是我的叔叔,由我?guī)ゾ秃谩?/p>
我向后偷偷移了兩步,緊張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已經(jīng)看清楚他了。但這一看清,反而更讓我情怯。明明六月還不熱的天氣,我卻覺得后背上汗水滾滾而下,濕了衣服。他的長相我已經(jīng)忘記,只記得他的高與溫文氣質(zhì),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卻吸引著我的東西。
這些我很陌生的感受,讓我生平第一次懂得了害羞。
帶他回家的路上,我低頭一路疾走,盡量拉開與他的距離。偏他腿長,每到拐彎的緊要處,幾步邁開便跟緊了我。某個拐彎處,他輕輕按住了我的肩:“小丫頭,不要跑那么快。”我只覺得被他按住的那處肩,如火燒一般灼痛起來,但是,又有一種無可形容的熨帖在其中。我甚至想更靠近他,可我的雙腳根本不聽話,風一般地要向前跑,跑得離他遠遠的。
我一動,他就感覺到了,干脆就用那只長手牽住了我的手。
離得很近,他身上一種陌生的味道鉆進我的鼻子里,很好聞,只是我完全不能形容出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男性荷爾蒙蓬勃的味道。
他牽著我,一會兒走到田埂上,摘下一朵花陶醉地聞;一會兒又拐到山巔下,扯出一種植物細細地看;一會兒又踮著腳走到菜地里,觀察我熟悉到無視的辣椒茄子西紅杮……
與我認識的男性完全不一樣,他對任何一種細小平凡的生命,有著最真摯的喜愛與好奇。
我的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喉嚨。
到我屋門前的坪里了,弟弟吃驚地看著我們。我騰地跳離他那只手,用極大的聲音掩飾著內(nèi)心的翻滾:“小叔叔,你同學來找你了!”
小叔叔循聲而出,兩個人在屋檐下熱烈契闊起來。我急忙竄進自己屋子里,反手拴了門,撲到床上,將頭埋進棉被里,許久,才慢慢地覺得,跳皮筋時的那個自己回來了。
不,還是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莊軒在我家待了一周,時常與小叔叔去游山玩水。我與弟弟做小跟班,我總在隊伍的最后,離他遠遠的。他走的那天,我還是站在遠處,他希冀地看著我,我依舊不肯上前。他無奈、失落地揮揮手,跨上了班車。
從那之后,我媽說我開始懂事了:我不再跟我弟弟一會兒勾肩搭背、一會兒拿著大棒子對打,我不再與小叔叔親密無間,我開始分辨得清班上哪些男生長得帥,會津津有味地聽班上女生說學校里長得帥的青年男老師的八卦。
同時,我瘋狂地愛上了各類課外書籍:小說、散文、雜書,沒有人知道,我想通過那些書了解莊軒所在的世界。我也開始發(fā)奮學習。我清楚,得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學,才能如小叔叔一樣,去到莊軒的世界。
莊軒開啟了我對男性的向往的同時,還開啟了我對他所在的世界的向往:我想去他所在的世界,認識很多人,遇見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