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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手藝

2016-06-05 14:59甘肅馬步升
金秋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牛車剃頭活兒

◎文甘肅·馬步升

父親的手藝

◎文甘肅·馬步升

父親幾乎會干農(nóng)村的所有活兒,所有的手藝,難度大的,難度小的,都是他的無師自通,從未跟人學(xué)過。童年少年時期,家境好,父親在外上學(xué),用不著他做什么活兒,青年時,又忙于公共事務(wù),動動嘴就行了,根本用不著動手干活。壯年時,我的母親突然去世,給他留下7個未成年的子女。先前連水燒開是什么樣子都不大明白的父親,很快針線茶飯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里里外外一門清。這些活兒,農(nóng)村男人不到情非得已,絕不會,也不屑去做的。父親不得不去做,而且做得很出色。這一動手干活,人們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父親算得上一個干活的天才。原先,別的男人會做的活,父親一樣不會,現(xiàn)在,別的男人不會做的活,父親幾乎樣樣都會。

莊稼行道號稱有三大高難度活路:鍘草遞麥秸,左右手揚場抓木锨,趕牛車轉(zhuǎn)彎彎。這三樣活,誰會做其中的一項,在農(nóng)村已吃得很開了,而父親全會,并且是權(quán)威級的。他沒跟誰學(xué)過,但他一上手就會。村里沒有木匠,而農(nóng)村又片刻離不開這門手藝,遇到什么農(nóng)具出了故障,就得跑幾十里地去請木匠。有一年農(nóng)忙季節(jié),隊里的牛車壞了,派人去請木匠,人家端架子不來,農(nóng)家肥按時運不到地里,就得耽誤農(nóng)時。父親說讓我看看,他找來幾樣簡單工具,敲敲打打,一個早上,牛車完好如初。這一來,村里集體的私人的稍簡單一點的木工活,都由父親做了。他置辦了一套木工行頭,無論公私,也無論關(guān)系親疏,有求必應(yīng),義務(wù)給人上門服務(wù)。父親剃頭手藝精妙絕倫。那時候的農(nóng)村人愛剃光頭,常年泥里水里干活,剃個光頭,清爽,干凈,父親偶爾給人剃了一次頭,頭皮刮得明光锃亮,這下,全村男人的頭幾乎讓父親承包了。給人剃頭不只是動動刀子,還得燒熱水洗頭,有人來,父親便撂下手中的家務(wù),點火燒水。柴火是從山里一把把揪扯回來的,水是從深溝里挑上來的,父親卻毫不可惜。村中有一老者,經(jīng)常給父親找茬,可他的頭發(fā)非常硬,他自己說他長了一頭豬鬃,為剃頭受盡了煩惱和痛苦,頭上老是刀口縱橫,花里胡哨。自父親給他剃頭以來,他也有一顆干凈漂亮的腦袋了。當(dāng)然,剃完頭,他照樣找父親的茬,頭發(fā)長了,還來找父親,父親二話不說,照剃不誤。我稍稍長大了些,為此曾埋怨過父親,父親說,他是他,咱是咱,咱只做咱該做的。在農(nóng)村,盤炕盤鍋臺也是一樣難人事,設(shè)計不合理,出煙不利索,日子就不好過了。有人到我家串門,發(fā)現(xiàn)即使夏天刮南風(fēng)燒濕柴,家里也沒有多少煙。此話一傳開,父親又多了一項義務(wù),多年間,全村各家的炕和鍋臺,差不多都是由父親給盤的。除此而外,父親還會磨刀剔剪刀,釘鞋,燒磚瓦,砌墻蓋房,等等,他幾乎都會做,而且,做得很出色。

父親給私人干活,都屬幫忙性質(zhì),從不收取任何報酬。在外,他要給生產(chǎn)隊干活,掙工分掙口糧,在家,他要照顧7個未成年子女,還要給別人做這么多事,而且越做越多,沒完沒了,他有多忙可想而知。但父親卻樂此不疲,從未聽他抱怨過什么。他在村中威信極高,誰家鬧了家務(wù)糾紛,大隊支書隊長出面都解決不了,把父親請去,三言兩語,啥事都沒了。晚年的父親無病無災(zāi),啥心都不操,心安理得地整天和一些老哥們曬太陽,侃大山,他常說,該我做的事我早做了,早做早了結(jié),人一輩子就是干活的,只有懶死的人,沒有累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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