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秦腔》作為賈平凹步入新世紀的一部扛鼎力作，再次體現(xiàn)了他“融入民間”的寫作姿態(tài)。整部作品滲透了大量民俗民風的描寫，各種民俗事象體現(xiàn)了民間生活的本真狀態(tài)、也增強了作品的神秘色彩、表現(xiàn)了作者的“俗中求雅”的藝術(shù)追求、更提升了作品的審美特色。

【關鍵詞】賈平凹；《秦腔》；民俗

一、引言

《秦腔》描寫了清風街上百姓的日常瑣碎生活，整篇小說中沒有一個清楚的主導線索，不分章節(jié)，洋洋灑灑四十萬言漫無邊際地寫來。正如作者自己所言“寫的是一堆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并想借“這本書為故鄉(xiāng)樹起一塊碑子”。 [1]《秦腔》在獲獎之后再度引起的熱評中，其文本的文學和社會價值再度被深度挖掘，多篇關于《秦腔》的評論問世，但其中專門以民俗作為角度的評論較少，本文試從小說的民俗描寫入手，分析《秦腔》作品中所透射出來的強烈的民俗風情。

二、強烈的民俗意識

作家在成長成材的過程中，總會有意無意地接收民俗文化的多種養(yǎng)分。民俗文化傳統(tǒng)在潛移默化中將本民族文化精神的精髓鑄入作家的思想人格，為之奠定最初也是最牢固的基礎。本鄉(xiāng)的民俗生活為作家提供取之不盡的創(chuàng)作源泉，異地的民俗景觀為作家開拓了廣闊無限的創(chuàng)作天空。[2]

賈平凹的作品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即民俗在幾乎每部作品中都占有很大的分量。對此作者本人早有意識，他曾說“我是山地人，大多寫的是商州山地里的人事，因為我太熟悉那塊地方，作品里自然就有了民俗的成份吧?！?。[3]大量民俗事象的運用賦予了作品濃艷的民間文化色彩，也成為作者民間立場的佐證。民俗意識已經(jīng)成為賈平凹“根深蒂固”的創(chuàng)作意識，這不僅源于生長環(huán)境對于他的影響，也源于他深刻認識到當代文學與民俗的關系。韓少功的《文學的“根”》把傳統(tǒng)文化和民俗喻為文學的根，他認為：“文學有根，文學之根應該深置于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則葉難茂。”[4]賈平凹作為“尋根”文學的倡導者和創(chuàng)作主力，他將這“尋根”理論運用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并為探索新時期文學發(fā)展出路做出切實的努力。

三、種類繁多的民俗事象

鐘敬文的《民俗學概論》中對民俗的定義是“民間風俗，指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民眾所創(chuàng)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盵5]由于《秦腔》中涉及的民俗事象種類繁多，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也比較頻繁，因此，本文采取民俗學中對民俗活動的一般分類，對作品中的民俗作一個梳理。

（一）物質(zhì)民俗

指人民在創(chuàng)造和消費物質(zhì)財富過程中所不斷重復的、帶有模式性的活動，以及由這種活動所產(chǎn)生的帶有類型性的產(chǎn)品形式。它主要包括生產(chǎn)民俗、商貿(mào)民俗、飲食民俗、服飾民俗、居住民俗、交通民俗、醫(yī)藥保健民俗，等等。[5]

1.飲食民俗。食物是人類必備的生活資料，在人們的生活中占據(jù)了十分重要的地位。各地由于地域氣候的差異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飲食。這些飲食不僅滿足了人們的生理需要，而且也形成了豐富的飲食文化。飲食民俗正是這種飲食文化的形象化表現(xiàn)。在作品中作者多次提到清風街的飲食習俗。例如，清風街的百姓喜歡吃面食：鍋盔、蒸饃和面條都是他們愛吃的食物。面條又喜歡吃漿水面、酸湯面，這兩種吃法具有明顯的當?shù)靥厣?。漿水是村中人愛喝的“飲料”，村民長年累月就愛喝這種“飲料”，面條也用漿水煮熟成漿水面，這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見的。辣椒和醋也是頗受村民喜愛的調(diào)味品，吃豆腐的時候清風街人會蘸辣椒或者調(diào)制辣子醋水蘸食。這些都反映出作者故鄉(xiāng)陜西商州的飲食特色。

2.民間醫(yī)術(shù)。民間常常流傳著一些疾病的治療偏方，這些偏方常常是前人經(jīng)驗的總結(jié)或者在此基礎上自己研制出來的治療方法，雖然沒有得到大面積的推廣，但療效卻十分靈驗。清風街上的能人趙宏聲就研制出了治療大清膏，白雪娘的偏頭疼就是這大清膏給治好的。武林害頭疼的時候，他先將武林的眉心推得一片紅，然后用瓷片割了一下，就流出像醬油一樣黑的血來。

（二）精神民俗

是指在物質(zhì)文化與制度文化基礎上形成的有關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民俗，它在人類認識和改造自然社會過程中形成的心理經(jīng)驗，這種經(jīng)驗一旦成為集體的心理習慣，表現(xiàn)為特定的行為方式并世代傳承，就成為精神民俗。它主要包括民間信仰，民間巫術(shù)，民間哲學倫理觀念以及民間藝術(shù)〔如民間音樂、舞蹈、民間戲曲、民間工藝美術(shù)）等等。[5]本文主要涉及民間信仰，而其中以對靈魂的信仰最為明顯。清風街上的村民都相信人是由肉體和靈魂組合的，相對于肉體，靈魂是虛幻的、摸不著的，而且他們篤信世上有鬼神的存在。這種信仰的表現(xiàn)方式主要是預知和巫術(shù)。

1.預知?！肚厍弧饭适轮械纳衩仡A言很多，這些預言穿插在故事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將整個故事有機地串聯(lián)起來。例如中星爹是清風街的風水先生，他死后留有一本雜記本，這個本上記有他對清風街上很多人的預言。他寫到“新生死于水。秦安能活到六十七。天義埋不到墓里。三踅死于繩。夏風不在回清風街了。院子里的蘋果和梨明年碩果累累，后年蘋果樹只結(jié)一個蘋果。慶金娘是長壽人，兒子們都死了她還活著。夏天智的房子又回到了白家。君亭將來在地上爬，俊奇他娘將來也埋在七里溝?？∑娈敶逯魅巍Ｇ屣L街十二年后有狼。”[6]這些預言隨著故事的演進很多都得到了證實。這也使得整個故事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2.巫術(shù)。清風街的村民對鬼神魂魄非常迷信，他們在生活中有很多招魂趨疫的巫術(shù)。例如，引生有次犯病，俊奇提醒夏天義說引生的魂丟了，要找回魂就得吃碳雞蛋。并告知要用一根紅線栓在雞蛋上，然后把雞蛋在灶火里燒，等雞蛋燒成碳了吃下，在喊他的名字，他應了，魂就能回來。還有，大嬸頭疼，渾身不自在，三嬸就在水碗里立了筷子趨鬼。三嬸往筷子上淋水并且和筷子說話，結(jié)果筷子真的直戳戳立在碗里了，這驗證了鬼魂的存在，這便是夏天仁的鬼魂。三嬸還還通過大嬸的敘述斷定了這是夏天仁來向大嬸要東西。夏天仁還托夢給夏天智說房子漏水了，待去查看，發(fā)現(xiàn)墳上果然有個老鼠洞。如此關于鬼神魂魄的描寫作品中有很多處，充分體現(xiàn)出清風街的精神民俗。

（三）語言民俗

指通過口語約定俗成，集體傳承的信息交流系統(tǒng)，包括兩大部分：民俗語言和民間文學。廣義的民俗語言指民族語言和方言，因為語言是一種文化載體，各個民族，各個地區(qū)都有約定俗成的語言。狹義的民俗語言是指在一個民族或地區(qū)中流行的那些具有特定含義，并且反復出現(xiàn)的套語，如民間俗語、諺語、謎語、歇后語、街頭流行語、黑語、酒令等。民間文學是指由人民集體創(chuàng)作和流行的口頭文學，主要有神話、民間傳說、民間故事、民間歌謠、民間說唱等形式。[5]《秦腔》中散落了很多的民俗語言，體現(xiàn)了清風街上濃厚的語言民俗。

民俗語言自然生長在民眾豐厚的生活土壤中，通俗易懂，生動活潑，是廣大民眾世代相傳的集體智慧和經(jīng)驗的結(jié)晶，傳達和反映了民眾的思想、感情和習俗。

文中三踅形容慶玉小氣，說他是“過河溝縫子夾水的人”?？∑嬖诒磉_“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的概念是用了“貴人吃貴食，崽娃子泡饸袼”的民間語言，增強了小說的民間氣息。在形容日子難捱的概念時，作者用了“年好過，月好過，日子難過”的口頭語，體現(xiàn)了清風街百姓的生活狀態(tài)。而在表達兩人關系一刀兩斷的時候，用的是“我和你州河里宰羊，刀割水洗”。另外，在傳達人的富貴是上天注定的時候，用的是“小錢靠勤，大錢靠命”，體現(xiàn)的了清風街人對命運的相信。

四、俗中求雅的藝術(shù)追求

楊義先生曾對清代著名戲曲家李漁的小說語言給予“俗中求雅”的評價，并指出他刻意追求的“俗而不俗”的效果：“前一個‘俗字，是指語言的字面意思，后一個‘俗字，是指語言背后的意義和趣味，他以此制造語言的能指和所指之間的張力，追慕俗中求雅的境界?！闭J為其俗中求雅的轉(zhuǎn)化契機就在于“作家主體的感覺和趣味，而俗中求雅的審美效果則是把主體感覺和趣味自自然然地、不落痕跡地轉(zhuǎn)化出來的‘機趣”。[7]

“俗中求雅”也是賈平凹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其創(chuàng)作一直努力的方向與不懈的追求?！肚厍弧愤@部作品體現(xiàn)的更是淋漓盡致，為了達到“俗中求雅”，作者在作品中運用了四俗，分別是：“語言之俗、趣味之俗、俗人之事和民俗事象?！盵8]從民俗事象方面看，小說中的民俗事象內(nèi)容豐富，人生歷程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幾乎都受到民俗的影響。這些民俗時常充滿了神秘甚至荒誕的色彩，但卻體現(xiàn)出了濃郁的民間特色。這種特色不僅增強了地域色彩，而且也豐富了小說的文化底蘊，增強了小說的藝術(shù)魅力。另外，大量的民俗描寫，也大大拓展了作品的審美空間。《秦腔》中故事平鋪直敘，段落較長，閱讀壓力很大，而民俗事象的滲入增加了故事的趣味性與神秘感，使得閱讀進入一種審美狀態(tài)。這樣，民俗事象的“俗”就化成審美體驗中的“雅”。民俗事項被賦予了作者的主觀意圖、承擔了為文學服務的功能。作者的趣味、視野、精神追求的高度都使得在作品中作者的主體感覺和趣味自自然然地、不落痕跡地轉(zhuǎn)化出來成‘機趣”，達到了“俗中求雅”的藝術(shù)效果。

《秦腔》描寫了清風街上的“一堆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所寫之事都是一群俗人之事，民俗事象就貫穿于他們生活的各個角落，體現(xiàn)了他們生活的本真狀態(tài)。摻入民俗因素為整部作品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也對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起到預示作用。大量的民俗事象體現(xiàn)了源遠流長的民間文化，也表現(xiàn)了作者“融入民間”的姿態(tài)，更體現(xiàn)出作者創(chuàng)作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俗中求雅”的藝術(shù)追求。

參考文獻：

[1]賈平凹. 秦腔. 后記 [ M ] 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第565頁.

[2]宋坷慧.論賈平凹90年代都市小說中的民俗意象. 中國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J].2007.

[3]賈平凹. 晚雨 .賈平凹民俗小說選序[ M ]，青海： 青海人民出版社，1992，第2頁.

[4]韓少功.文學的“根”.作家 [J]，1985年第6期.

[5]鐘敬文.民俗學概論.前引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第5頁.

[6]賈平凹. 秦腔.[ M ] 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第461頁.

[7]楊義.楊義文存·第6卷：中國古典小說史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17—418頁.

[8]宋潔.賈平凹與民間文化.作家與作品·當代文壇[J]，2009年第4期.

作者簡介：劉晰（1980.6—），女，安徽巢湖人。安徽財貿(mào)職業(yè)學院，碩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外文學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