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

去大山深處的水峪村游賞，是沖著水峪村深藏大山的古民居、古石碾、古中幡“三絕”去的。可以這樣說，探訪水峪村“三絕”，是我心存已久的事。

說來也怪，這些年不知為何，隨著知天命年齡的到來，興趣愛好開始朝著兩個極端絕塵而去。一個方向是前衛(wèi)時尚的一端，像北京的798藝術(shù)區(qū)，像年輕人喜歡去的酒吧樂坊。另兩個方向便是滄桑厚重的一端，像散落在北京城大大小小的胡同，像北京遠郊區(qū)星羅棋布的古村落。

我曾想過，也許前衛(wèi)時尚的一端，可以讓自己心理年輕，而滄桑厚重的一端，則可以讓膚淺的自己慢慢變得趨近深邃。不管怎么說，這些年，我的確朝著這兩端執(zhí)意而行。此次去水峪村，是其厚重的歷史文化這一端吸引著我，召喚著我。為此，我不再等大山里百花盛開的時光，不再等城里酷暑難耐而大山里涼爽怡人的節(jié)氣，心有意念，便立即前往。

去的當天，天氣真是給足了面子。天藍，云白，日暖，風(fēng)和。我自房山客運站乘坐23路小公共10時30分出發(fā)，興致勃勃朝著燕山深處的水峪村一路而去。11時50分，我便已深情融入水峪村依山而建、古韻濃郁的明清建筑群之中。

在水峪村村口，一位50多歲的王氏村民向我介紹了村子的基本布局。

他說：“水峪村，因地理條件，被分為東西兩處。東區(qū)保護較為完好，古民居、古碾、娘娘廟、長嶺坨、紗帽山等核心景觀均在此區(qū)。西區(qū)可參觀的景點不多。村里的老人們講，清末民初，甚至到上世紀30年代中期，西區(qū)古民居還是非常完好的，但由于日本占領(lǐng)時期的一把強盜火，像模像樣的明清四合院已經(jīng)不多了”。

村落中的古民居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西望，一座曾經(jīng)用于鎮(zhèn)水的甕橋還在，橋西北斜上方的一組四合院，經(jīng)過強盜火與歲月的風(fēng)剝雨蝕，依然頑強佇立在山坡之上。

望著西區(qū)的景象，聽著村民的介紹，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痛恨日寇的可惡，同時也思考著積貧積弱，必被人欺的道理。

水峪村的古石碾

告別那位村民，走在東區(qū)青石砌成的S形古道之上，我的腳步是堅定的。因為如今，我們的人民已經(jīng)走上小康之路，我們的國家已經(jīng)開始為實現(xiàn)中國夢砥礪前行。面對眼前鱗次櫛比的古民居，心中擁有的是自豪，是向著紗帽山登高望遠的期望。

沿著水峪村東區(qū)的石板路，過甕橋，爬坡道，一步一個高度向上行走。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又一座古民居、一盤又一盤古石碾。古民居依山而建，錯落有致，雖經(jīng)數(shù)百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有的已經(jīng)是風(fēng)燭殘年，但依然臨風(fēng)而立。一盤又一盤古石碾大多位于屋前或街道的角落之處，雖是一副副靜默冰冷的外表，但卻記錄著舊時熱鬧喜慶的生活場景。讓我驚訝的是，無論古民居還是古石碾，其規(guī)模之大、數(shù)量之多、特色之奇，都是我前未所見。我暗自思忖：難怪深藏大山之中的水峪村，被列入第一批中國傳統(tǒng)古村落名錄，成為被保護所在。

先說說水峪村的古民居吧。600余間、100多套古民居林立山中，一進二進三進四進的、東跨院西跨院的應(yīng)有盡有。一座又一座，或獨立成院，或集中成片，就像一座明清四合院的民間博物館藏在深山。

古民居、古石碾、古中幡，深藏大山，它們就像水峪村的“三張名片”

在眾多的古民居中，楊家大院，應(yīng)該是最值得記錄的一座院落了。

這座院落，又名“學(xué)坊院”，是乾隆年間，村民楊玉堂及其父親經(jīng)營煤礦成為巨富后投資所建。其建造過程，計雇傭工匠30余人，耗時3年多才告竣工。大院因其形似古簫，簫發(fā)商音，因此又稱“簫商院”。

楊家大院按陰陽五行設(shè)計，門樓巍峨高聳，主體古樸雄渾。門樓兩旁鼓狀門墩兒一對兒，上有仁獸麒麟，象征主人地位顯赫。門樓內(nèi)壁兩側(cè)和山墻前臉兒，梅蘭竹菊、五福臨門花卉磚雕石刻清韻雅致，彰顯著院主人崇文尚德的家風(fēng)。進大院細觀，房屋36間，傳統(tǒng)北派對稱風(fēng)格，雖歷經(jīng)歲月滄桑，主體面貌已斑駁破舊，但依稀可見曾經(jīng)的輝煌。

而今的院中，有5人居住，兩對老兩口，另有其中一對老人的大兒媳。他們深居院中，生活雖已失去先祖舊時的富貴，但他們談起家族的歷史和過往，是自豪;談起現(xiàn)在的日子和心情，是知足。

那天，我走進大院時已近13時，兩位正在吃午飯的老人聽到我在院中走，便熱情喊我到屋里坐一會兒。

屋里只有老兩口，老爺子為楊氏后代，今年已經(jīng)89歲了，老太太也有87歲高齡。進屋時，他們正吃著面條，見我進來，老爺子馬上撂下飯碗請我落座。

兩位老人分別坐在圓桌兩側(cè)的座位上，靠墻是我小時候在自己家里就非常熟悉的墻柜和有著雕工的柜櫥。墻柜上面，擺著幾瓶北京二鍋頭酒和其他生活用品。屋里南側(cè)是炕，炕上的被褥疊放得有些凌亂，但屋子墻面上的相框，讓我感到了久違的溫暖。因為那相框里擺放著的老照片，讓我想到了小時候我家墻面那個相框的畫面和畫面上父母親以及哥哥姐姐開心的笑容。

從面相看，耄耋之年的兩位老人是善良的，身體應(yīng)該說還算健康。尤其老爺子，腿腳雖不是很好，但說起話來，一板一眼，擲地有聲。他向我談起楊家大院的歷史，談起小時候沒有公路怎樣爬山涉水去京城，談起怎樣恨日本鬼子進水峪村的那把強盜火，更談起八路軍平西游擊隊31大隊住在楊家大院，出山打日寇、除漢奸的故事……談笑間，我更感到他身為楊家后代的那種自豪與榮耀。

那天，我站在水峪村高高的長嶺坨上，望著群嶺懷抱、陽光明媚中的水峪村，心想，水峪有“三絕”，而楊家大院八路軍將士曾經(jīng)抗擊日寇的那抹紅色，不正是“三絕”之外更光彩的一絕嗎？

再說說水峪村的古石碾。

石碾，可以說我非常熟悉，小時候我們村就有三四盤，其中一盤屬于我們家，而且我們家的那盤碾，還有一間偌大的碾棚。我清楚地記得，每逢接近年關(guān)，我們家的那盤石碾特別忙。因為要過年，碾谷物，碾大小麥或是玉米薯干的人家特別多，很多時候需要排隊等候。但是那時的人們，沒有一個傻等的，家家都是你幫我、我?guī)湍?，因此我家的碾棚里，總是非常熱鬧喜慶。至今想起那時的我與其他半大小子們瘋喊狂跑推碾的情景，立即就會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但有一點，我們村子的石碾真的不多，應(yīng)該說少得可憐?？勺咴谒?，犄角旮旯里的石碾石磨隨處見，多得讓我咋舌，多得令我瞠目。我驚嘆，難道水峪村，是古石碾的王國嗎？

準確地說，水峪村的古石碾，應(yīng)稱之為“石碾收藏的世界之最”，這不是我的命名，而是上海大世界吉尼斯的認證。據(jù)資料顯示，水峪村計有古石碾128盤，大多鑿磨于清道光、光緒年間。那天，我盤桓于村中山道足足兩個多小時，親眼見到的也有60余盤左右。其中印象最深的當數(shù)古石碾中的龍頭老大“乾隆碾”了。

“乾隆碾”，是水峪村最古老的一盤碾，至今已經(jīng)有近300年的歷史了。村民說，這盤古石碾依然可用。面對水峪村與乾隆爺同代的古石碾龍頭老大，我言絕也！

古民居、古石碾無論從年代或是規(guī)模數(shù)量上看，當之無愧稱得上水峪村的兩絕，而古中幡，則是深藏大山的第三絕了。

水峪村的中幡，興于明洪武永樂年間，盛于清咸豐年間。水峪村的中幡表演，位居北京民間現(xiàn)存的十三檔花會之首。據(jù)村民介紹，水峪村的中幡最重的達30多斤、高約10米左右，表演時含頭、肩、肘、手、胯、膝、腳7套技巧近百種套路，是集驚險壯觀于一身的表演項目。我曾于北京的春節(jié)廟會上多次觀賞過中幡表演，那中幡在表演者頭肩臂掌等部位輾轉(zhuǎn)騰挪的高難動作，以及中幡舞動時發(fā)出的嘩啦啦聲響，曾讓我擊掌叫好。

遺憾的是此次來水峪村不年不節(jié)，自然沒能見到水峪百姓名揚山外的中幡表演。但村民對我說，他們的中幡表演已經(jīng)成功入選北京市“非遺”名錄，他們村2000年組建的女子中幡隊，還英姿颯爽地參加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和國慶演出。聽后，我對眼前的水峪村更是刮目相看。

古民居、古石碾、古中幡，深藏大山，它們就像水峪村的“三張名片”，隨著時間的推移，必然名播山外。

其實，水峪村何止“三張名片”，楊家大院這一枚我敢說最最閃耀。還有供奉明萬歷皇帝母親李娘娘的娘娘廟，還有廟前從潭柘寺請來與雄銀杏隔山授粉的雌銀杏，還有位于太極八卦中乾位的長嶺坨……它們都是水峪村的一枚枚名片，每一枚，都令人矚目。

這其中有一枚我是印象很深的，那便是距娘娘廟東側(cè)不遠處的一棵古槐了。據(jù)說這里原有四棵，三棵已被砍伐，剩下的這棵“獨苗”，被火燒過，被雷劈過，被斧子砍過，也被鋸齒鋸過。傳說鋸時樹干曾有暗紅色汁液流出，嚇得誰也不敢再刀鋸斧砍了。從此，水峪百姓將其奉為“風(fēng)水樹”。而今的古槐樹，僅僅活著一塊樹皮，但依然頑強挺立，與紗帽山遙相守望。且每年逢春，那塊樹皮，都會生出嫩芽，然后綻放花蕾，散發(fā)花香。

仰望著古槐樹，我甚至油然生出一種敬意。我心想，這不正是如今水峪村的寫照嗎？滿目滄桑，卻向往著百廢待興，如此一絕，讓人心中充滿希望。

在水峪村，我還感到一種文化的覺醒，雖然曾經(jīng)的石板畫，已近絕跡，雖然曾經(jīng)大院臨水的溪邊已不見讀書人的身影，但我仿佛依然看到了水峪村對文化的尊重。因為那天我看到了一家出售紅小豆的農(nóng)舍前，兩塊青石板上竟然分別用粉筆字書寫著兩首詩，一首是《紅豆》，一首是《買豆歌》。雖然《紅豆》與院中農(nóng)家買的紅小豆風(fēng)馬牛不相及，但我從中看到了水峪人對文化的崇敬。我也默默念著那首《紅豆歌》：“新春好，一冬少雪春來了。春來了，杏花如雪，游人如潮。老夫不管春催老，只圖南山種豆角。種豆角，披星戴月理荒草?！蹦钪钪曳路疬M入詩詞的意境中去。

在水峪村大大小小的門樓門板上，我還見到了多處粉筆字詩抄，一筆一畫，一字一句，無不抒發(fā)著水峪村人崇尚文化的美好情感。

告別水峪村，實在有些不舍。我以為，這個自山西洪洞大槐樹下移民至此已數(shù)百年的古村落，一定還有很多鮮為人知的故事或傳說，深藏大山等待挖掘，一定還有很多美麗光鮮的夢想與愿景，深藏百姓心中等待實現(xiàn)。這些很多很多，也一定是一枚枚孕育的種子，雖然水峪無水，但總會有那么一天遇到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將會澆灌出山美水也美的如畫景象。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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