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患了老年癡呆癥，失去了記憶。我趕回老家去看她時(shí)，她安詳?shù)刈谔僖卫?，依然那么慈祥，但卻不知我從哪里來，不知我來干什么，甚至不知我是誰。不再談她的往事，不再談我的童年，只是對(duì)著我笑，笑得我淚流滿面。微風(fēng)吹亂了母親的滿頭白發(fā)，如同故鄉(xiāng)的天空飄滿愁絮……

坐在面前的母親忘卻了她給我的那份愛，但故鄉(xiāng)的天空不會(huì)忘記：是母親那一雙勤勞的手為我打開民間文學(xué)寶庫，給我送來濃郁的詩情。

童年雖苦澀，夏夜卻是美妙的。暑熱散去了，星星出齊了，月亮升起來，柔和的月色灑滿了我們的籬笆小院，這是孩子眼里最美的時(shí)辰。母親忙完了一天的活計(jì)，洗完澡，換了一件白布褂子，在院中的干草堆旁，摟著我，唱起了歌謠：

“月亮出來亮堂堂，打開樓門洗衣裳，洗得白白的，曬得脆脆的?！?/p>

“月姥娘，八丈高，騎白馬，挎腰刀……”

“月兒彎彎像小船，帶俺娘倆去云南，飛了千里萬里路，鳳凰落在梧桐樹。鳳凰鳳凰一擺頭，先蓋瓦屋后蓋樓。東樓西樓都蓋上，再蓋南樓遮太陽?！?/p>

她用甜甜的嗓音深情地為我吟唱，輕輕的，像三月的和風(fēng)、小溪的流水。小院立即飄滿她那芳香的音韻。那時(shí)，我們過著清貧的日子，但精神生活卻是豐富的。黃河留給家鄉(xiāng)的故道不長五谷，卻瘋長歌謠。母親天資聰穎，一聽就會(huì)。再加上我的外婆是唱民歌的能手，我的父親是唱蓮花落的民間藝人。母親把故鄉(xiāng)給予的愛，親人給予的愛，融為偉大的母愛，伴著月光給了我，讓一顆混沌的童心豁然開朗。

母親唱累了就給我講嫦娥奔月的故事，講牛郎織女天河相會(huì)的故事……高深莫測的夜空竟是個(gè)神話世界。明月已至中天，母親沉浸在如水的月色里，像一尊玉石雕像。沉靜片刻，她又吟唱起了幽默風(fēng)趣的童謠，把我的思緒從天上引到人間：

“小紅孩，上南山，割荊草，編箔籃，篩大米，做干飯。小狗吃，小貓看，急得老鼠啃鍋沿?！?/p>

“小老鼠，上燈臺(tái)，偷油喝，下不來——老鼠老鼠你別急，抱個(gè)貍貓來哄你?！?/p>

“毛娃哭，住瓦屋。毛娃笑，坐花轎。毛娃醒，吃油餅。毛娃睡，蓋花被。毛娃走，喚花狗，花狗伸著花舌頭?！?/p>

民歌童謠唱過了，我還不想睡，就纏著她給我說謎語，讓我猜。母親說：“仔細(xì)聽著：麻屋子，紅帳子，里邊睡個(gè)白胖子——是什么呀？”

我問：“朝哪里猜？”母親說：“朝吃的猜?！?/p>

我歪著頭想了一會(huì)兒硬是解不開。母親笑著說：“你真笨，這是咱種的花生呀?！?/p>

母親不識(shí)字，卻是我的啟蒙老師。她在月光下唱的那些明快、流暢、含蓄、深刻的民歌童謠，使我展開了想象的翅膀，飛向詩歌的王國。

母親失去了記憶，而我心中卻永遠(yuǎn)珍藏著那一輪明月……

（選自《孫友田散文選》）

閱讀思考

1.根據(jù)文章內(nèi)容，在下面的空格中填入恰當(dāng)?shù)奈淖帧?/p>

月光下，母親為我唱民歌→（ ）→（ ）→說謎語

2.請(qǐng)從修辭的角度出發(fā)，品味文中的畫線句子。

3.如果以“母親失去了記憶，而我心中永遠(yuǎn)珍藏著那一份母愛”為結(jié)尾，和原文比較，哪一個(gè)更好？為什么？

【于勤勇/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