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因塵

作者有話說：

千篇一律的電影都是騙人的，小水摘下眼鏡就是美少女，林真心換個發(fā)型就能跟?；ㄦ敲?，可現(xiàn)實是我們很多人始終相貌平平，被世界忘記。我寫這個故事是為了告訴還沒有變美的姑娘們，你們也會有自己的故事，它獨一無二，只屬于你自己。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

人生那么長，我總要為自己活一次。你說是不是？

1

宋迎燈記不清睡了多久，醒來時教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離下午第一節(jié)課開始只剩十分鐘了。

她晃了晃昏沉的腦袋，突然發(fā)現(xiàn)黑板旁的照片墻上，自己的照片竟然不見了，原本該貼著她的照片的地方被裝飾花擋住，好像從未出現(xiàn)過她的臉一樣。

她腦海里閃現(xiàn)出無數(shù)電視劇場景，難道那個藥真的那么神奇，連關(guān)于她曾經(jīng)的面容的照片都能抹去？

正當她努力分析現(xiàn)在的情況時，身后的沈臨川忽然用筆戳了戳她的后背，筆端像是帶著電流，透過厚厚的冬衣直擊心臟。宋迎燈的心里一陣悸動，原來被沈臨川注意是這種感覺啊，唐琬那丫頭可真幸福。

她紅著臉回頭，沈臨川示意她把手伸到桌下，然后悄悄遞給她一張字條。

她的手指觸到沈臨川溫熱的掌心，心臟抑制不住地“突突”狂跳，字條上的一行字更是讓她心花怒放。

沈臨川竟然約她放學(xué)后去天臺。

這也許就是漂亮姑娘的特權(quán)，憑借唐琬這張臉，宋迎燈輕易便融入了沈臨川的生活，從前很少主動和她說話的沈臨川竟然單獨約她。

現(xiàn)在她可以確定換臉藥水起了作用，恨不得立馬找個鏡子，看看自己長著唐琬那張精致面孔的模樣。

她轉(zhuǎn)頭去跟唐琬借鏡子，這才發(fā)現(xiàn)唐琬還沒到學(xué)校。

此時，上課鈴已經(jīng)敲響。

從不遲到的唐琬怎么還沒來呢？會不會是因為接受不了宋迎燈的臉？

想到這里，宋迎燈雀躍的內(nèi)心忽然沉了下來。只是三天唐琬都覺得不堪忍受嗎？她可是頂著那張丑陋的面孔度過了十七年啊！

從小到大看過不少關(guān)于換臉或是換身體的電影、電視，宋迎燈常常幻想，要是真的可以和長得好看的女孩子換臉該有多好。她沒想到竟然真的在網(wǎng)上買到名為“換顏水”的神奇藥水，說明書上寫著只要兩個人分別喝掉紅藍兩瓶藥水，就能成功換臉三天。

她欣喜地下單，一拿到藥水就央求唐琬試一試，她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誰知唐琬破天荒答應(yīng)了，而且竟然真的成功換臉！

她的大腦被這意想不到的驚喜穩(wěn)穩(wěn)掌控，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只要一想到放學(xué)后與沈臨川的單獨約會，宋迎燈就緊張且興奮，像在寒冷冬天一頭撞進獵人懷里的小兔子，因為貪戀懷抱里的溫暖，而忘記了周遭潛藏的危險氣息。

2

長得丑是什么感覺呢？答案不用上網(wǎng)查，來問問宋迎燈就知道了。

別人擁有美麗的青春，而她只有單薄的十七歲。

她不喜歡照鏡子，不喜歡拍照片，偶爾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會被嚇一跳，看到“丑”字總覺得難為情，就連聽到身后有人大笑，第一感覺都是懷疑是不是在笑話自己。

最最可悲的是，她在剛喜歡上一個人的瞬間，就迫不得已放棄。

那時正上著課，她撐著腦袋思考黑板上的數(shù)學(xué)題，身后的沈臨川忽然小聲叫唐琬看窗外，她也下意識地轉(zhuǎn)頭，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不知何時開始下雪了。

潔白的雪花像小小的精靈在空中歡快地舞動，遠處的樹梢和屋頂上已披上一層薄薄的白紗，整個世界像是陷入一場盛大的白色婚禮，所有人屏息等待著禮花綻放的剎那繁華。

雪越下越大，等到下課時，窗外的白雪宛如梨花堆積，教室里的人蜂擁而出，操場瞬間便被涌動的人群擠占，調(diào)皮膽大的男生揉好一個個雪球砸向令自己心動的女生，女孩子們嗔笑著躲避，每個人的心事都寫在臉上，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宋迎燈回過神時，空蕩蕩的教室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喜歡雪，卻不會自討沒趣地湊近人群。滿身雪花是被人惦記的一身榮耀，就像生日宴上，被抹奶油最多的人一定是最受歡迎的那個人。而她，從未被任何人的雪球牽掛過。

苦澀漫上心頭，她將腦袋探出窗外，伸手將窗臺上的積雪歸到一處，回頭看了眼空曠冷寂的教室，孤獨感像決堤的潮水淹沒她心里的海岸。

額頭忽然被冰冷的物體襲擊，滑落時還帶著涼涼的水漬，宋迎燈吃痛地揉了揉腦門，手指卻觸到晶瑩的雪花。

她的心弦忽然被輕輕撥動，微微抬頭，只見從未正式說過話的沈臨川正對著自己微笑，明眸皓齒，像是摩西溫柔的手掌，瞬間劃開她心里泛濫的紅河水。

她想起前幾日下雨，她走出教室時發(fā)現(xiàn)沈臨川一個人站在走廊里整理帽子，看來他是沒帶傘，打算冒雨回家。

她知道沈臨川絕不會與她合撐一把傘，作為前后桌又不好意思自己撐傘走掉，所以她明明帶了傘，卻鬼使神差地把它塞進包里，走到沈臨川身旁，學(xué)著他的樣子，把衣服后面的帽子扣到頭上。

察覺到身旁有人，沈臨川轉(zhuǎn)頭看她，愣了片刻，忽然沖她眨眨眼睛，像個頑童，一聲令下：“跑！”

像是中了神奇的咒語，宋迎燈真的跟著沈臨川沖進了漫天雨幕，兩個人頂著冰冷的冬雨一路狂奔。她跑得慢，沈臨川干脆一把抓起她的衣袖，帶著她躲開大大小小的車輛，一直沖到公交站臺。

她看著眼前牽著她左右突破的沈臨川，忽然想起《畫皮》里王生在大漠救了小唯，然后攔腰抱著小唯，意氣風發(fā)地穿越茫茫大漠和人群的場景。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是被王生攥在手心的小唯，溫柔的情愫在頃刻間發(fā)酵。

淋雨的結(jié)果就是第二天毫無懸念地感冒，兩個人的噴嚏聲此起彼伏。

宋迎燈吃了感冒藥，下午上課時昏昏欲睡，老師忽然點她的名，她驚得飛快從座位上彈起，一個大大的噴嚏竟然吹出了透明的鼻涕泡。

周圍人嫌惡地捂著鼻子，她尷尬地找紙，身后的沈臨川塞過一包紙巾，嘴角的笑意掩飾不住。

雪水滑落至眉心，將宋迎燈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要不要回擊？宋迎燈的心里像是有只小麻雀在歡快地撲騰著翅膀，她隨手抓了把雪，還未搓圓，就見唐琬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沈臨川身旁，一把雪塞進他的衣領(lǐng)，嬉笑著問他：“傻笑什么？”

“好冷！”沈臨川迅速轉(zhuǎn)頭，夸張的笑容代替了剛才那抹明媚的微笑，蹦跳著想要把雪花抖落。

笑容燦爛的唐琬忽然回頭看了宋迎燈一眼，意味不明的目光讓宋迎燈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她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手中的那團雪花早已消融，半握的手掌只殘留著雪水的微微涼意。

沒有人會知道，短暫的下課時間里，宋迎燈的心里經(jīng)歷了風起云涌的劇變，她喜歡上了一個少年，可是，當這個信號剛剛探出頭，她就失戀了。

沈臨川像個蓋世英雄，用一個小小的雪球把她從孤獨的深淵解救，可是自古英雄愛的從來都是美人，有誰聽說過英雄會愛丑八怪？

3

可是現(xiàn)在好了，她有了唐琬的美貌，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到沈臨川身邊。

一整個下午，她在這鋪天蓋地的喜悅里沉醉，滿腦子幻想著晚上沈臨川會和她說什么，等到放學(xué)鈴一響，她就拎著書包飛快地沖去天臺。

昨夜的雨水尚未干透，空闊的天臺上殘留著大大小小的水洼，像一面面發(fā)光的鏡子，倒映出滿天璀璨的晚霞，也映射出宋迎燈絢麗的心緒。

聽到腳步聲，早已抵達的沈臨川緩緩回頭，背著光，宋迎燈看不清他的臉，只是覺得全身的細胞都安靜下來，只聽得到胸腔里的心臟有力地跳動。

她學(xué)著唐琬的樣子，上前輕輕拍了下沈臨川的肩膀，微笑著問他：“約我什么事?。俊?/p>

話未說完，手臂就被用力撥開，宋迎燈錯愕地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沈臨川面容僵冷，心頭像是壓制著一團洶涌的怒火，原本清澈的眼睛都被燒紅。

“你怎么還笑得出來？”他的聲音比臉色更加陰冷。

宋迎燈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笑容僵在嘴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空氣在剎那間凍結(jié)……明明是他約她，怎么倒像是興師問罪？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愚蠢，唐琬被送進了急診室？”沈臨川的話如五雷轟頂般炸裂了宋迎燈頭頂?shù)奶炜铡?/p>

她忽然生出一陣膽怯，轉(zhuǎn)頭想走，卻被沈臨川狠狠拽住。她用力掙扎，一個趔趄，摔倒在一旁的水洼里。

“?。　?/p>

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傍晚寂靜的天空，聲音凄涼得像是寒冬季節(jié)里屋檐上尖銳冰冷的冰凌，深深扎進聽者的心房。

宋迎燈死死盯著微微起皺的水洼，像是看到猛獸般，嚇得面如死灰。

黝黑的面龐，金魚般鼓鼓的眼睛，厚厚的嘴唇……這分明就是原來那張臉，那張丑陋不堪的臉！

她之前所有的欣喜成百上千倍地膨脹成失落和絕望，心頭的河堤剎那傾覆，寒冷的潮水猛灌進空落落的胸腔，眼淚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長得漂亮到底是什么感覺?。　?/p>

她絕望的喃喃自語道出了說不盡的委屈，她從未有過什么壞心思，她只是想要知道，美是什么感覺？是不是只要她變美了，就可以走到沈臨川身邊？

她是被無盡的壓抑感和按捺不住的暗戀沖昏了頭，才會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愚蠢地以為真的可以換臉。都說愛情讓人昏頭，她離愛情十萬八千里，依然抵制不住那攝人心魄的巨大魔力。

沈臨川的心忽然軟了下來，他看著淚如雨下的宋迎燈，心頭泛起一陣來路不明的酸楚，剛想湊近扶起她，就被一群沖上天臺的人嚇亂了陣腳。

“哇，沈臨川，你和宋如花二人世界？”不知是誰嬉笑著調(diào)侃。

“你才和她二人世界！”沈臨川像是觸了電，像逃離災(zāi)難現(xiàn)場一樣，快步遠離宋迎燈，和一群人推搡著下樓。

吵鬧的天臺瞬間恢復(fù)死寂，淚水風干后的臉頰又干又硬，宋迎燈用手戳了戳水面上那個丑陋的倒影，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看過周星馳電影的人都知道，如花并非貌美如花，她有一張丑陋不堪的臉，“如花”兩個字不過是增加笑料的嘲諷罷了。

誰會想和宋如花扯上關(guān)系呢？不僅會做噩夢，只怕還會成為眾人的笑柄吧。

4

關(guān)于“宋如花”這個綽號的由來，宋迎燈就算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會忍不住全身發(fā)寒。

沈臨川的雪球徹底打亂了宋迎燈的世界，即便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心存妄想，可是總?cè)滩蛔∠胍仡^看他一眼。每當沈臨川湊上前來和唐琬說話時，宋迎燈的臉頰都會飛速漲紅，一想到他的臉就在距離幾厘米的地方，一想到只要一回頭就能清楚看到他的每一個毛孔，她的心都忍不住狂跳。

她卻總不敢回頭，只是豎著耳朵偷聽沈臨川和唐琬的對話，聽到他們約著放學(xué)后一起留下來自習時，她的心跳忽然亂了節(jié)拍，她當下決定也要留下來自習。

放學(xué)后她去電話亭給家里打電話，告訴媽媽晚上遲點回家。排隊打電話的人很多，等到她打完電話時，已經(jīng)過了半小時。

她匆忙趕回教室，一只腳剛踏進去，原本吵鬧的教室就詭異地安靜下來，剛剛還在大聲說笑的幾個男生拎起書包推推搡搡地從她身邊躥過去，在她耳邊留下一陣譏笑。

宋迎燈疑惑地四下打量，目光觸及黑板上花花綠綠的文字時，忽然明白了那陣譏笑的緣由，整個人像是被鐵錘砸蒙了，耳邊一陣轟鳴。

就像女生們喜歡聚在一起談?wù)撃猩拈L相一樣，男生也會討論班里哪個女生長得好看。他們偷偷籌劃了投票，在黑板上畫正字選班花，唐琬毫無懸念地當選。

不知是誰提議干脆順便選出班里最丑的女生好了，一群男生頓時來了興致，幾乎所有人都把票投給了宋迎燈，黑板上畫著她的丑陋簡筆畫，還標上“如花”兩個字，用箭頭把它指向她的位置。

沈臨川不知什么時候從外面進來，看到宋迎燈呆立在門口，疑惑地往教室內(nèi)看了看。

宋迎燈像是被踩了禁區(qū)，強忍著內(nèi)心洶涌的委屈感，飛快抓起板擦沖到黑板前，揚起的粉筆灰嗆得她咳嗽連連，可是沈臨川還是看到了黑板上的那些字。

她一邊費力地擦著高處的字跡，一邊拼命地揉眼睛，粉筆灰落進眼睛里，她疼得睜不開眼，眼淚像噴薄的泉水，汩汩往下流。

她感覺額頭忽然被一雙溫柔的手扶住，接著便有一柱清水沖向眼睛，頭頂傳來沈臨川富有磁性的嗓音：“用水沖一沖，不要再用手揉?！?/p>

她不安的心逐漸恢復(fù)平靜，雙眼睜開時紅得像一只小兔子，怯怯地看著沈臨川。

不知道是為了安慰她還是出于別的原因，沈臨川遲疑了片刻，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包裹遞到她手里，之后又飛快地離開教室。

宋迎燈疑惑地拆開包裹，里面那件粉色衛(wèi)衣讓她的心瞬間柔軟下來，那是她很喜歡的一款衣服，可是因為皮膚黑從來不敢嘗試，沒想到沈臨川竟然會買來送給她。

臉頰又是一陣發(fā)燙，方才所受的委屈一掃而空，她抱著那件衣服歡快地奔回家，甚至忘了自己留在教室的真正目的。

說好留下來自習的沈臨川和唐琬為何都沒有留下？沈臨川又為何突然送她禮物？

如果宋迎燈當時沒被從天而降的驚喜沖昏頭，如果她能稍微冷靜下來思考片刻，她都不會遭遇接下來幾乎令她再度崩潰的難堪。

她本可以找個角落隱藏好自己，本可以在受過一次傷后將自己保護起來，可是沈臨川站在陽光里，她忍不住要靠近，哪怕后果是會被灼傷。

5

沈臨川送的那件衣服小了很多，宋迎燈好不容易把自己塞了進去，顯得臃腫不說，粉嫩的顏色襯得原本就黑的膚色看上去又黑了幾分。

明知不適合自己，宋迎燈還是歡天喜地地把那件衣服穿去了學(xué)校。

她踏進教室的那一剎那，全班陷入了短暫的安靜，緊接著七嘴八舌的議論便炸開了鍋。她下意識地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服，往沈臨川的方向看去，眼睛對上沈臨川驚愕的目光時，只見他飛快低下頭，明明桌上什么都沒有，他卻做出認真看書的模樣。

宋迎燈心下疑惑，收回目光時，忽然瞥見自己桌旁的那一抹粉色，整顆心頓時涼了半截。

同桌唐琬竟然和她穿了件一模一樣的衣服！

唐琬天生纖細白皙，穿著這件粉色衛(wèi)衣更是襯得整個人像朵明媚嬌艷的桃花，讓人移不開眼睛。

自取其辱一樣的明顯對比讓宋迎燈的臉上一陣火辣，雙腳像是灌了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座位旁的，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想，這究竟是不是巧合？

唐琬的一句話給了宋迎燈答案，她湊到宋迎燈耳旁，笑得明艷動人，說出的話卻令宋迎燈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不適合你的，強行去追可不是執(zhí)著，是愚蠢。”

這句話又狠又準，輕易便刺中了宋迎燈的軟肋……

不適合的豈止是這件衣服……

從昨晚到現(xiàn)在的一系列的事情在腦中飛速重現(xiàn)，她忽然意識到，這件衣服也許只是不懷好意的陰謀。

果然，放學(xué)鈴一響，教室里的人就飛奔而出，沈臨川擠在人群里，經(jīng)過宋迎燈時，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接著便順著人流擠向了前方。

宋迎燈愣了一下，半晌，才發(fā)覺鼻子酸得讓她想哭。

她從沒想過，他會像所有人一樣，狠狠地傷害她。

她多想憤怒地咒罵他，或是下定決心把他拉進黑名單，老死不相往來，可是只要想到那個大雨滂沱的雨夜，那個躁動不安的課堂，以及大雪紛飛的午后，她的心便軟了下來。

她輕易便說服自己原諒他，以至于當唐琬告訴她，這一切都由自己親手策劃時，她竟然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

那衣服本是沈臨川送給唐琬的生日禮物，那日唐琬和沈臨川商量自習的事是故意說給宋迎燈聽的，用唐琬的話說：“宋迎燈，你都不知道你喜歡沈臨川的樣子有多沒出息，他跟我說話，你都能臉紅……”

唐琬故意借沈臨川之手讓宋迎燈出丑，她知道，如果衣服是沈臨川送的，即便不合適，宋迎燈也會穿。

“即便我真的喜歡他又能怎樣，你做這些毫無意義?！彼斡瓱粽f的是實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對唐琬造成任何威脅。

唐琬一時語塞，過了很久，才狠狠瞪了宋迎燈一眼，氣急敗壞地扔下一句話：“宋迎燈，我就是怕他真的瞎了眼會喜歡你！”

她怔了一下，還想問唐琬為何沈臨川會答應(yīng)把衣服轉(zhuǎn)送給自己，可惜唐琬根本沒有告訴她的意思，一扭頭便跑開了。

那天以后，沈臨川像是刻意躲著她一樣，不再與她有任何交流。

可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想努力拉近距離，以至于她竟然妄想成為唐琬，妄想換上一張美麗的面孔走進他的世界。

6

宋迎燈傻到相信世上竟有換臉藥水的事情在全校傳得沸沸揚揚，原本就廣受詬病的她更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雖然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同樣的藥水，為什么她喝了沒事，唐琬卻嚴重到被送進急診室，但她還是受不住周圍的輿論攻擊，尤其是對上沈臨川冰冷失望的目光時，她就像被拆毀了最后的防線，忽然覺得四面八方皆是槍林彈雨。

學(xué)校正好有了出國交流的機會，可以去瑞典當三個月的交換生，宋迎燈和父母商量好出國事宜，離開的行程便定了下來。

那天下了大雨，她辦完手續(xù)回教室收拾東西。

放學(xué)很久了，教室里人去樓空，寂靜得只剩自己收拾東西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

眼前的光被人影擋住，忽然暗了幾分，她抬頭，來人竟是幾日不見的沈臨川。

“來為我送行嗎？”她的心從未如此刻這般平靜，以前和他說話必定臉頰緋紅，可是在即將分別的一剎那，她忽然想勇敢地做好自己，勇敢地看著他，和他說好每一句話。

畢竟，或許以后她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對不起，可不可以不走？”沈臨川看著她，聲音沙啞低沉。

宋迎燈愣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挽留她。

原來沈臨川在唐琬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來路不明的藥丸，送到醫(yī)院化驗后才知道，這些藥丸才是導(dǎo)致唐琬進急診室的罪魁禍首。唐琬為了看上去更苗條，偷偷買了減肥藥，結(jié)果副作用太大自己承受不住，可是因此進醫(yī)院又覺得丟臉，剛好那日宋迎燈請求她試試換臉藥水，她順水推舟，一口答應(yīng)，將罪責推到了宋迎燈的身上。

沈臨川發(fā)現(xiàn)這些真相后匆忙趕回學(xué)校找宋迎燈，沒想到真的趕上了，在她臨行前攔住了她。只要一想到那日天臺上自己無情的指責和宋迎燈伏在地上的痛苦場景，他就覺得心如刀割。

不知道是窗外似曾相識的雨作怪，還是愧疚太深想要多加彌補，沈臨川忽然就開口請求宋迎燈留下，他說：“你不要走，你這么走了，我會很難過?！?/p>

宋迎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來可望而不可即的沈臨川竟然在挽留她，向來對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沈臨川說，她走了，他會很難過。

她看著沈臨川因為著急而微微泛紅的臉龐，聽著他焦慮的話語，心臟狠狠揪成一團，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她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希望，她以為從此可以不被嫌惡，不被忽視；她以為沈臨川終于被她打動；她甚至以為只要再堅持一下，必定能夠名正言順地站在他身邊。

她頂著學(xué)校和父母的壓力執(zhí)意留下來，仍然背負著害唐琬住院的罪名低頭生活。

她在等，等沈臨川親口為她澄清一切，等他撥開云霧，陪她一起見證朝陽。

只是，她等了很久，也沒等到那一天，卻等來了另一個人。

7

唐琬出院后被家人送來學(xué)校，隨行的哥哥唐元把事實轉(zhuǎn)告校方，一紙通知，解除了宋迎燈身上的危機。

之前對宋迎燈惡語相向的同學(xué)意識到自己錯怪了她，許是覺得愧疚，對她的態(tài)度都緩和了很多。

宋迎燈做夢也沒想到，新世界就這樣輕易展開，而為她打開大門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沈臨川，卻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她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

連唐琬那么漂亮的姑娘都在不斷追求更好，宋迎燈看了看自己臃腫的身材，下定決心每天去操場跑步，不料卻遭遇飛來橫禍。

宋迎燈記不清跑了多少圈，唐琬忽然出現(xiàn)在跑道上，從她身旁經(jīng)過時，猝不及防地伸手推了她一把，隨即裝作路過，驚恐地問長問短。

宋迎燈跌倒在跑道上，嘴唇抵到兩顆虎牙，拉出了很深的傷口，遠處經(jīng)過的沈臨川慌忙把她背去醫(yī)院。

傷口太深，足足縫了五針。

手術(shù)結(jié)束后，宋迎燈見到等候在外的沈臨川，他說了很多盡快恢復(fù)的注意事項，卻對事件的追責只字不提。

“這一次能為我作證嗎？”

“我……”

嘴角的麻藥還沒散去，宋迎燈僵硬著舌頭問沈臨川，他的遲疑讓她全身涼了下來。

她看著面露難色的沈臨川，無力地揮揮手，微微閉上眼睛，眼角結(jié)著晶瑩的淚珠。

就在這時，唐琬的哥哥唐元帶著妹妹趕了過來，當著眾人的面，他毫不留情地責備唐琬：“我親眼看到了全過程，錯在你，你必須向人家道歉！”

唐琬頂不住哥哥的重壓，哭著說出那三個字，宋迎燈卻在看到她的眼淚那一剎那就原諒了她。她比誰都了解唐琬為什么會推她，畢竟因為她，唐琬背上了嫁禍他人的壞名聲；也是因為她，唐琬的心備受煎熬。

她看了看陌生的唐元，又看了看熟悉的沈臨川，忽然覺得一陣疲憊涌上心頭。

被唐琬推倒的那天，她問唐琬：“你為何總與我過不去？”

她分明看到唐琬眼中的淚光，向來自矜的女生幾乎哽咽著沖她說：“我就是不甘心，為什么沈臨川會喜歡你？為什么要把你的照片放在錢包里？你到底哪里比得上我！”

她感覺心臟像是被人不斷充氣的氣球，迅速膨脹，迅速飄蕩，卻又很快泄了氣。

原來照片墻上她的照片被沈臨川偷偷塞進了錢包；原來當初沈臨川答應(yīng)送她衣服不是為了看她出丑，只是見她那日難過，想要給她安慰；原來他非但不討厭她，甚至悄悄喜歡著她。

可是，正是“悄悄”這兩個字將宋迎燈的心拉進了寒冷的冰窖。

他的感情像是藏在樹根旁的野生菌，只在陰冷潮濕的地方發(fā)酵，見不得陽光。他不會承認也不敢承認，他怕是連自己都不能接受，他喜歡的該是漂亮的唐琬，怎么能是那個可惡的宋如花？

他不愿為宋迎燈作證，害怕與宋迎燈扯上說不清的關(guān)系，擔心今后的流言會把他和丑八怪宋迎燈捆綁在一起。

那她的堅持和執(zhí)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8

之后的日子過得平靜，時間飛逝，高考匆匆到來又飛快結(jié)束。

那段時間里，宋迎燈與沈臨川的關(guān)系陷入冰點，唐元卻悄無聲息地進入她的生活。

結(jié)束了學(xué)校的束縛，想到即將奔赴未知的前程，每個人都放下前世今生的恩怨情仇，暗戀的抓緊表白，結(jié)怨的冰釋前嫌，要好的同窗為即將分別而抱頭痛哭。

全班吃散伙飯的那天，唐元不知為何也出現(xiàn)在宴席上，席間對宋迎燈大獻殷勤，愛慕之意有目共睹。

從前嘲諷過宋迎燈的人紛紛想要出力彌補她，于是眾人大聲起哄，慫恿唐元告白，想要撮合兩人。

宋迎燈在眾人的哄鬧中早已羞得滿臉通紅。她招架不住，借故去洗手間，卻在出來時，被沈臨川攔在了餐廳的回廊里。

“你別和他在一起。”他的眼睛一如從前般清澈，只是眸子間掩藏著若有若無的薄霧。

宋迎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傍晚，她即將前往瑞典，沈臨川也是這樣攔住她，讓她不要走。那時的她深陷在他的眸子里，傻傻地以為只要自己再堅持一下，就可以守得云開。

可是之后發(fā)生的一件件事似秋霜一點點凍結(jié)她那顆躍躍欲試的心。

她始終記得雨夜狂奔時的怦然心動，始終記得雪球碎在眉心時的心花怒放，可是為了抓住這些感覺，她付出的努力和堅持還不夠多嗎？

或許正如唐琬當年所說，不是你的，強求和執(zhí)著都不是感天動地的美德，只會讓你深陷泥淖，沾得滿身泥水，狼狽收場。

“你去當著所有人的面，為我澄清每一個污點！你去告訴所有人，你喜歡我！”她忽然扯出一絲蒼涼的笑，揚著頭問他，“沈臨川，你做得到嗎？”

他當然做不到。那個自尊自愛到明明喜歡她卻不敢承認的沈臨川怎么敢當眾宣布這一切？他知道那晚她帶了傘，牽著她狂奔時，他能感覺到急促的心跳；看到她一個人在教室堆雪人，他忍不住砸她，想讓她一起分享快樂，他甚至覺得她打噴嚏吹出鼻涕泡的樣子很可愛。可是，他不敢承認！

他是光鮮的沈臨川啊，他的身邊該是唐琬那樣的美貌姑娘，怎么能是丑陋的宋迎燈呢？

“是，我是永遠都沒辦法變漂亮的宋迎燈。我不是電影里那種摘了眼鏡、化化妝就能變美的女生，可是，這不意味著我始終要是被辜負的人啊！我從未奢望你為我對抗世界，我只是希望我受委屈時，你能站在我這一邊！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在陽光下承認我！這很難嗎？”

像是打通了堵在心頭許久的郁結(jié)，說完這些話時，宋迎燈忽然覺得很輕松。

她抬頭看到不遠處的唐元，他等在包廂門口，微笑著向她招手，眼神里的愛慕和寵溺坦坦蕩蕩地暴露在空氣里。

宋迎燈的心忽然輕盈了很多，像是放下了所有承受不住的包袱，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向唐元走去。

沈臨川，你沒勇氣和我在一起，那我就去找有勇氣做這件事情的人。我承認，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你；我承認，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可是世界那么大，我總要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東西。

人生那么長，我總要為自己活一次。

你說是不是？

編輯/不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