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

我在北京打工的時候，曾和一個女孩子合租過房子。她家在貴州，父母就她一個女兒。山水迢迢，行程幾千里，再加上長假難請，路資昂貴，她回去一次很不容易；一般回去一次就得間隔兩三年的時間。平常只有打電話與家里聯(lián)系。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她常常在電話里請求母親為自己做一些事情。

“媽，給我做兩雙棉拖鞋吧。要那種鮮黃色的條絨布，越鮮越好，就像小雞絨毛那樣，鞋底兒要用牛筋兒的……”“媽，你去二舅家，把他明前的好茶給我要一些，真想咱們老家的茶啊……”甚至還要母親為她做內(nèi)衣：“背心用那種白色的斜紋布，褲頭不要做三角的，要平角的那種才舒服……”

“有打電話的錢你能買多少拖鞋與內(nèi)衣啊?！蔽倚λ?，“在北京什么買不到？還要麻煩媽媽。真是不孝順。”

“我這才是孝順呢?！彼纳袂槭终J真，“爸媽兩年前都退休了。爸爸會下棋，沒事兒的時候還能找人玩玩；媽媽就是個勞碌命，除了干活就是干活。上次回家聽鄰居們說，她常常地在門口呆坐，一坐就是半天。”她的眼睛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于是我就給她打電話，可是我發(fā)現(xiàn)，打完了電話，她還是無事可做。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了這個不是法子的法子，就是給她找點兒事做。你知道么？每次預備讓她為我做什么事時，我都要絞盡腦汁。重了怕她勞神，多了怕她急趕。太少太輕了又怕她看出我的陰謀，心里難過?！?/p>

我的心里感覺十分溫暖。這也是愛吧。我想，原來，愛也可以這樣。再想想，愛真的就是這樣啊。親愛的人狼吞虎咽地吃光我們精心做的菜，穿著我們?yōu)樗麄兿挫俚囊路逅麧嵉爻鲩T，躺在清香舒適的床上酣睡……這個時候，我們都是幸福的。如果有一天，我們?yōu)樗麄兪裁匆沧霾涣肆?，那一定是一種痛苦，至少也是一種折磨。因為，對他們有用，大約是我們存在的最有價值的意義之一了。

因此，對朋友那位勞作了一生的母親來說，也許繼續(xù)讓她為心愛的女兒勞作下去是合適的。每當我想象著她如何興致勃勃地為那雙鮮黃色的棉拖鞋忙碌著，如何在陽光里為女兒寄出家鄉(xiāng)的新茶，如何在白色斜紋布上面細膩地輸送著自己的牽掛和愛撫的時候，我就會想：關(guān)于愛的話題是多么豐富啊。讓她閑著，不一定是愛；讓她牽掛，也可以是愛。讓她輕松，她不一定愜意；給她負擔，她可能還會踏實。

我不得不承認，愛確實是需要方法的。而每個智慧的人，對這個字都會有獨特的詮釋和創(chuàng)意。

（選自《讓自己有光》，有刪節(jié)）

新視點

愛是一種表現(xiàn)，一種感情，一種力量，是人生智慧的最高體現(xiàn)；但有時，愛的表達也需要智慧和方法。正如本文所說，有時讓母親牽掛也是一種愛。

文中，作者將身邊同事愛的表達和自己對愛的理解娓娓道來，以鋪排的句式，疊加的畫面，形象生動地描述了一位母親能夠為心愛的女兒繼續(xù)勞作時的場景，讀后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