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鳴晨

[摘要]結構是理解《周易》的關鍵，它不僅體現(xiàn)在卦象、爻辭之中，同時也是其思想意義的生成因素。所以，《周易》結構的研究既是其文學研究的重點，也應是其哲學思想、文化內(nèi)涵的重要組成部分。經(jīng)過對《周易》本體結構研究、歷史結構研究、思想結構研究、語言藝術結構研究四個方面的內(nèi)容梳理，不難發(fā)現(xiàn)，古今學者對《周易》結構的研究有限，相關問題仍需要進一步探索深入。

[關鍵詞]《周易》；結構；文本；思想

[中圖分類號]1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6）04-0005-06

《周易》文本內(nèi)容最初帶有濃烈的卜筮色彩，《四庫全書總目·經(jīng)部·易類》小序云：“《易》則寓于卜筮。”但在后來的發(fā)展過程中，《周易》的性質(zhì)發(fā)生了改變，卜筮的形式和內(nèi)容逐漸地都得到了理性的變更，當它們聚合成今本《周易》的時候，其思想性哲學性得以突現(xiàn)，同時，其文學性質(zhì)和時代特征也處處彰顯活力。而各方面強烈突出的表現(xiàn)與其文本形式和思想結構是密不可分的。克萊夫·貝爾把藝術稱為“有意味的形式”，其實哲學也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吨芤住藩毺氐姆栿w系、豐富的象征及詩意的表達方式，構成了承載“意味”的“形式”，不僅僅是意味決定形式，形式也決定意味。因此，當我們關注語言內(nèi)容、闡釋哲學意味的同時，也應該關注《周易》的結構形式。

一、《周易》本體結構研究

《周易》為卦形符號和語言文字共同構成的一部特殊著作。每卦的六個爻之間的相互關系中蘊含了事物發(fā)展、運動、變化的哲理，而六十四卦之間相承相受展示了事物的特征和規(guī)律，《周易》的哲學思想和深層意義就是通過這樣的邏輯結構表現(xiàn)出來。

《周易》本體的爻位結構范疇甚廣、內(nèi)容繁復，這是理解《周易》的根本?！耙粤沉⒇?，本身六爻已就存在著爻位上的一定范式，而到了《易傳》，也賦予更多更為明確的爻位觀點，至兩漢以降，特別是茍爽、虞翻等易學家，連綴前人之說，顯其繁瑣龐雜”。實際上，象位立說，以爻位立論，陰陽變化，是《周易》極為重要的內(nèi)容。六十四卦每卦為六爻，爻位具有明顯結構特點。爻位不同，代表了不同的位置、過程、層面、角度、方向、領域的流變，從初到上分別象征事物的發(fā)展過程，各自具有含義。當組合為一卦就出現(xiàn)一個內(nèi)外部均完整的體系，遵循著既定原則。《說卦》：“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贝送猓澄坏慕Y構還有同位、尊貴之位、陰陽之位、剛?cè)峋幼鹞?、陰陽得位與不得位、剛?cè)嵯鄳?、乘承比應，不同層次結構出現(xiàn)不同的吉兇和義理。六爻在一定規(guī)律內(nèi)陰陽變化，在上下浮動內(nèi)外交替的結構轉(zhuǎn)換中，各成章法，也是影響意義的內(nèi)在根本?！吨芤住坟载抽g本體結構內(nèi)涵豐富，層次多元，既有靜態(tài)結構，在運動過程中也有變幻的特點，極具張力。近年來，我國臺灣地區(qū)學者徐芹庭《易經(jīng)卦爻辭之形成與律則》非常明晰地闡釋了爻位的相關律則，將其三才之位、陰陽正位、變通與變動、始終貴賤之位、吉兇之位、中正中行之位、乘承據(jù)應比隔往來、非覆即變等基本結構關系一一梳理，論述深入淺出。廖明春在《二二相偶，相反為義——（周易>卦義新論》中認為，六十四卦的卦爻不僅僅是“二二相偶”“非覆即變”，也是相反為義，以“對”的形式出現(xiàn)，并且這種結構形式?jīng)Q定了兩兩之間的意義規(guī)律。這種觀點是有助于多方面斟酌易學研究。

在卦序方面，歷來研究汗牛充棟。具體而言，卦序并非卜筮自然而來的部分，是易卦在長時間的總結形成筮書后才會產(chǎn)生，當六十四別卦成書后才會形成六十四個單位的排列順序，這是先民在通過語言的演繹和形式的排列，構筑一個完整的觀念世界，其內(nèi)涵更是包括有哲學、象數(shù)和義理等方面。錢基博認為讀《易》之序態(tài)度必須審慎，因其“錯綜其義，言非一端”，為歷代研究的難點。其中主要兩項規(guī)律，一是相承相臨兩卦之間卦象互為倒置或者卦體顛倒；二是六十四卦的整體排列。對與今本卦序研究，唐代孔穎達開始至宋代朱熹、邵雍、董真卿、俞琰、吳澄，降至明清的錢一本、李光地，現(xiàn)代的劉大鈞、沈有鼎等都從象數(shù)角度進行了探索。隨著20世紀易類出土文獻的發(fā)現(xiàn)，多有研究從不同文獻卦序及互相之間比較角度人手。以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為對象者，如濮茅左認為，楚竹書《周易》卦序是與今本不同，“存在另外一種卦序”，且“楚竹書《周易》中的紅黑符號的變化，與《周易》的陰陽變化理論的歷史典籍記載遙相呼應，彼此印證。紅塊代表陽盛，黑塊代表陰盛”。姜廣輝對此質(zhì)疑，他認為：“楚竹書《周易》的卦序與今本《周易》的卦序是大致相同的”。此外，李尚信也贊同楚竹書《周易》的紅黑符號與卦序有關系，“而且極可能就是今本卦序”。他對于六種紅黑符號再推測，認為還有一種大紅塊中疊加小黑塊，這樣就可以將楚竹書《周易》分為七段，與姜廣輝猜想相似，也為上經(jīng)三段，下經(jīng)四段；以馬王堆漢帛書為對象者如張政煨《帛書<六十四卦>跋》、于豪亮《馬王堆帛書<周易>釋文校注》、邢文《論帛書<周易>的篇名與結構》、李學勤《馬王堆帛書<周易>的卦序卦位》、劉大鈞《關于“圖”“書”及今本與帛本卦序之探索》，雖然各學者從不同角度進行解析，但均認為帛書《周易》卦序基本準則是將六爻卦的上下卦單獨視之，然后兩兩相疊而排。具有卦序結構意義的竹書還有《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其中《筮法》和《別卦》兩篇，為先秦三《易》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線索。從六十四卦卦序角度看，《別卦》排列順序與馬王堆漢墓帛書《周易》一致，應是處于同一系統(tǒng)。雖然今、帛、竹書《周易》卦序律則上存在一定的差異性，但都是精心而排，凝聚了編者對于成書形式及內(nèi)涵的深圖遠慮。不僅僅在形式上繼承了卜筮之書的性質(zhì)，更促使成為哲學層面的有意味的形式。

《周易》結構的本體形態(tài)，直接指向了形式結構，無論是陰陽對立、三才一體、六位成章，其中所涉獵的爻位、卦序等結構形式共同形成了一個時間和空間相互影響的立體形態(tài)。而更為縝密的是，結構上的多重形態(tài)并不影響其整體性。可以說，《周易》的諸多精神也是通過易卦本體結構表現(xiàn)出來的，而這其中的編纂原則和結構特色，必然是統(tǒng)籌安排、精心構思，蘊含著一種心理和精神的深層結構，應該更加立體和清醒地看待。

二、《周易》歷史結構研究

《周易》的產(chǎn)生年代及過程，對于我們判斷《周易》結構的歷史發(fā)展、語言變革有著重要的意義。這個問題上，歷來研究者眾說不一，傳統(tǒng)的說法是《漢書·藝文志》所謂的“人更三圣，世經(jīng)三古”。唐顏師古引孟康注：“伏羲為上古，文王為中古，孔子為下古?！本褪钦f伏羲氏始畫八卦和六十四卦，周文王為六十四卦編制了爻辭，孔子做《易傳》以昌明《易經(jīng)》，這種觀點在漢代以后廣為流行。20世紀20年代，《周易》的作者和時代問題成為學術界熱點，種種成說，未臻一致，總結起來，大概有四種說法：殷末說、西周初葉說、戰(zhàn)國說、西周晚期說。實際上，關于《周易》產(chǎn)生年代的爭論，都從側(cè)面證明了《周易》的構成是個不斷豐富累加的過程。

正如郭沫若所說：“易經(jīng)是古代卜筮的底本……它的作者不必是一個人，作的時期也不必是一個時代”；郭玉衡也認為：“實際上作者既非一人，成文也非一時，這是先秦古籍成書的通例，易卦爻辭自然也是如此?！币虼?，其文本的復雜結構不是具備的，也不是簡單的湊合，不管是八卦還是六十四卦，不管是卦辭還是爻辭，也不管是《經(jīng)》《傳》內(nèi)容與關系，都不是哪一代、哪一個人單獨所能創(chuàng)作的。而是歷經(jīng)幾代，由多人接替不斷，集體創(chuàng)造完成的。所反映的語言狀態(tài)也是歷經(jīng)思索和編排，精心組合而成。20世紀以來，大批考古《易》學文獻的出土成為《易》學研究史上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學者們從不同角度梳理線索，對傳統(tǒng)經(jīng)學、訓詁學和考據(jù)學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影響，同時也為《周易》歷史結構研究提供了資料保證。

《周易》文辭必經(jīng)逐步積累，絕非成于一時。潘雨廷《易學史發(fā)微》中專章《論編輯成<周易>者的思想結構》，從歷史角度探究卦爻辭和爻用之變的歷史進程，最終合象數(shù)義理為一而決不可分，此《周易》一書所以能有可貴的整體。李鏡池《<周易>的編纂和編者的思想》中也主張從易文本身出發(fā)，將卦、爻辭作系統(tǒng)的研究，從整體角度理解和分析，雖然在歷史潮流中很多材料也發(fā)生了變化，導致一些句子和整個卦之間聯(lián)系不明顯，“但它基本上是有組織的有聯(lián)系的，或者是形式的聯(lián)系，或者是內(nèi)容的貫通”。呂紹綱較早在《周易闡微》中，從篇章角度分析《周易》文本的特殊結構、經(jīng)傳排列關系的歷史變化。過常寶根據(jù)春秋文獻的不同記載形式，發(fā)現(xiàn)《周易》同時行世的筮占文獻不止一種，這樣說明了《易》文獻的編撰傳播，之所以有多個文本存世，是因為本身的歷史結構是分散的，非整齊劃一的。此外，“《周易》是在多種占卜形式和文獻的基礎上編纂而成的，它匯聚著西周巫卜人員的智慧，我們可以通過《周易》文本的構成和形態(tài)對之進行分析”，這一觀點對于《周易》結構和內(nèi)涵研究，具有一定的方法論意義。陳作飛《<周易>文本演變考論》中通過對《周易》文本演變中涉及的歷史、文獻、考古等線索的討論，分析文本的顯性結構和隱性結構，并且指出了與此相關的易學問題，為《周易》歷史結構研究提供了有力證據(jù)。另，李尚信《觀象系辭與<周易>古經(jīng)之編纂（概要）》也為相關力作，從沿波討源角度考量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從歷史的角度探討《周易》結構的歷史意味演進，《周易》文本的形成并非一朝一夕之間，具有濃厚的歷史積淀意味；從發(fā)展的角度看待，《周易》結構的歷史意味演進實際上是經(jīng)歷了從具象到抽象、從意味到形式、從復雜到簡單、從混沌到系統(tǒng)的變化。

三、《周易》思想結構研究

《周易》卦象的創(chuàng)設，卦序的排列，以及所系的卦、爻辭，本身就閃爍著先民的智慧之光，后經(jīng)《十翼》闡發(fā)，內(nèi)在哲學性凸顯。春秋戰(zhàn)國之際，諸子百家紛紛從《周易》經(jīng)、傳中尋找屬于自己的思想資源，以構建自己的思想理論體系。秦漢以后，歷代治《易》者不絕，他們體認和發(fā)揮《易》學哲學，將其中的陰陽矛盾、運動變化、辯證觀念、宇宙生成說以及相關的政治倫理道德等觀點，不斷被闡釋，使之化為一條綿延兩千余年的中國哲學長河。實際上，

《周易》的意義生成，與其內(nèi)外結構關系密不可分。

（一）經(jīng)傳結構研究

結構在《周易》中的意義是通過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易傳》是對經(jīng)意的闡釋和發(fā)揮，必然繼承了《易經(jīng)》中的思想，因此，這種經(jīng)傳合璧的特點不僅僅具有一定的文體、哲學意味，更是經(jīng)學家們延續(xù)了《周易》結構的表現(xiàn)。

《易傳》七種原皆單行，自漢以后被合人經(jīng)文并行，后代學者多依此本研讀。現(xiàn)代易學研究者曾受疑古思潮影響，主張“以經(jīng)解經(jīng)”“以傳解傳”，反對利用《易傳》理解《易經(jīng)》，顧頡剛在《<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里力主此法。這一觀念對當代很多學者分經(jīng)傳而治的思想的形成與實踐影響甚大。但近年來這一思想受到了越來越多的質(zhì)疑，多有學者開始重新思考二者之間的繼承關系。姜廣輝和金春峰在考察《周易》性質(zhì)時候，都主張將《周易》經(jīng)文看成一個整體，把卦爻辭的顯性語言和易卦結構的隱性語言相結合思考。竇可陽《作為接受文本的<周易古經(jīng)>》認為，《易經(jīng)》成書之時就是一個開放的動態(tài)生命結構，而《易傳》是其文本生命結構的呈現(xiàn)者。楊端志在《誤讀與新義——經(jīng)學文本詮釋芻議》中，運用西方詮釋學理論，指出《易傳》對《易經(jīng)》存在一定的誤讀，但是誤讀并不代表完全錯讀，反而在繼承的基礎上成就了一定的理論創(chuàng)新。

對于經(jīng)傳結構問題的研究，于雪棠的系列成果頗具代表性，如《<周易>經(jīng)傳結構與戰(zhàn)國秦漢散文的體制》《先秦兩漢文體研究》《<周易>與中國上古文學》等。她認為《周易》本經(jīng)的對卦式和溝通天人的編排特點，把經(jīng)傳合為一體，須從整體角度來加以觀照，將其詩體結構和對問體結構進行了解析。同時她又從經(jīng)傳結構線索入手，考量《周易》與戰(zhàn)國秦漢散文體制之間關系，詳解為對卦式結構形態(tài)、包羅宇宙式編排特點、序跋體例自覺和經(jīng)傳合編論說四方面。于雪棠的相關研究不僅對于《周易》經(jīng)傳結構關系有了新的認識，同時將其結構特點向文學和文體學價值推進了一步，具有一定的影響。

（二）思維結構研究

《周易》所包含的哲理是易學研究無法忽視的內(nèi)容，也是《周易》思維結構的首要內(nèi)容。20世紀60年代開始，馮友蘭、王明、李鏡池、任繼愈、熊十力等學者都對《易》哲學進行了諸多爭論。成中英通過《周易》中宇宙意識的研究，肯定了其中卜筮的合理性。也有學者將《周易》中的哲學思想進行歸類，如張立文歸納出唯物主義的自然觀、樸素辯證法思想、唯物主義認識論等；張岱年又總結出三類：本體論學說、辯證法思想和人生理想與政治觀點。20世紀80年代后，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其中具體的邏輯思維。朱伯昆在《易學哲學史》中將《周易》的邏輯分為三種形式化思維、類推思維和分類思維。潘雨廷《易學史發(fā)微》中逐篇分析了《周易》的思想結構，對文字系統(tǒng)、符號系統(tǒng)和思想系統(tǒng)均有涉獵，對于后代易學家邵庸、王船山、陳夢雷、楊道聲、熊十力的《周易》哲學思想亦均有相關觀照。在易學漫長的發(fā)展道路中，關于《周易》哲學的相關研究在學界層數(shù)不窮，不乏淹會貫通之作，可影響深遠。但是近二十年來的相關論著也多有陳陳相因賦來引去的現(xiàn)象。

此外，《周易》思維結構并非單一，除了具有辯證思維之外，類比、形象等思維類型也被較多的挖掘。首先，辯證思維角度。葉朗認為，《周易》與《老子》是中國辯證思維傳統(tǒng)的兩個源頭。李炳海的博士論文《周代文藝思想的辯證結構》中較早地進行這方面的研究。黃壽祺、張善文《<周易>對立、變化、創(chuàng)新思維中的美學意義》從樸素辯證思維角度探討《周易》美學思想。儀平策《中和范式·陰陽兩儀·一兩思維》則主要談及了中國美學中“中和”境界的思想源頭。其次，類比思維角度。具有代表意義的有周山《<周易）：人類最早的類比推理系統(tǒng)》《<易經(jīng)>與中國的類比邏輯》，而張朋在《春秋易學研究》中從“八卦取象比類”角度更詳細地闡述了春秋時期《周易》的解說方法。再次，形象思維角度。王弼早在《明象》中就對《周易》的形象思維有所闡釋。侯敏在《易象論》中認為，以象表意，重視直觀感悟的易象思維方式，不僅僅漫衍在傳統(tǒng)文化的方方面面之中，也是中國獨特文化的源頭。從《周易》的文本入手，分析了各卦的象征意蘊，通過分析立象盡意的表現(xiàn)形式和觀物取象的思想脈絡，探尋了古典意象思維的形成過程。其中觀點切中肯綮，令人信服。

深層哲學思想結構和表層語言文本結構共同構成了《周易》的整體結構，實際上就是語言和思想、形式和思維之間的互相觀照，雖然自古就有人談到和研究它們，但很少被全面納入《周易》結構之中來討論。并且其中卦爻結構形式之間的關聯(lián)和變化所影響的整體性、衍伸性、分析性和象征性思想，更應該作為意義生成的重點來考量。

四、《周易》語言藝術結構研究

《周易》是由語言和符號有機結合的特殊典籍，其中語言存于《易經(jīng)》卦爻辭以及《易傳》七種十篇。《易傳》雖為解經(jīng)專章，但也具有獨特的語言藝術風貌和結構思維。

（一）語言文本結構研究

接觸《周易》及易學，首先就是《周易》其書，它的文本結構本是常識的內(nèi)容，也是研究《周易》無法回避的話題。一方面涉及字、詞、句、章、篇的形式特點；另一方面，是各內(nèi)容之間相互關系，即組成因子之間相互影響相互組合形式。

1.字詞結構研究

《周易》是上古漢語的代表性著作，具有一定的語言價值，也具備專書詞匯研究條件。對此專門系統(tǒng)研究著作不多，主要集中在兩大方面：第一，是通過對《周易》詞匯解釋進行經(jīng)傳注疏，這也是最為常見的，雖然大部分都是從經(jīng)學和象數(shù)角度進行闡發(fā)，但也可從中揣度字詞結構。具有典型意義的有：唐孔穎達《周易正義》，唐李鼎祚《周易集解》，宋朱熹《周易本義》，清李光地《周易折中》。在此方面近人高亨、朱伯昆、周振甫、黃壽祺、張善文、劉大鈞等學者均有不同程度突出貢獻。第二，近年來，趙振興、任曉彤等學者對《周易》中的詞性、詞法進行了專項研究，對上古詞匯研究和語言研究均具有一定價值。從詞匯、語素、句法之間關系探討《周易》成績的有高懷民在《先秦易學史》中從語氣、句法、解說方式角度比較了卦爻辭與《十翼》在文字上的差別，可作為參考。

2.章法語篇結構研究

《周易》在謀篇結構上，文本的章法布局、解說模式、層級關系都是無法忽視的內(nèi)容。雖然這方面的研究數(shù)量有限，但仍有重要成果。如邱崇的博士論文《（周易>語篇研究》比較全面地探究了《周易》的語篇結構及語篇要素之間的層次關系，梳理了《周易》組成部分之間的關系，并且探討了語義關系所使用的手段。其中具有創(chuàng)新意義的觀點為：邱崇通過對語篇結構的理解，指出《周易》的語境造成了語篇“內(nèi)緊外松”的特點，其中“內(nèi)緊”使卦內(nèi)部具有統(tǒng)一的主旨，“外松”使其每一卦都可以不依賴于另外卦而單獨完成占卜，而這樣的結構是語篇較為成熟的體現(xiàn)。通過解說方式思考《周易》謀篇結構的成果，尚有嚴連錫的《<周易>的論理結構及其意義》、周山的《<周易）的文本結構及其言說方式》。

（二）文學藝術結構研究

《周易》作為以非文學形態(tài)呈現(xiàn)的典籍，卻與文學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它的思想原則也決定了文學創(chuàng)作所遵循的藝術原則。劉勰云：“故論、說、辭、序，則《易》統(tǒng)其首?！鳖佒埔卜Q：“序述論議，生于《易》者也?！比钤Q《周易》為“千古文章之祖”，后世文史多人向《周易》求翰墨，《周易》的文辭和結構在后世文學作品中常常出現(xiàn)。

首先，《周易》的詩歌性質(zhì)前人很早就有所關注。南宋陳驥云：“《易》文似詩?！鼻逭聦W誠亦云：“《易》象雖包六藝，與《詩》之興也，尤為表里。”郭沫若《<周易>時代的社會生活》、李鏡池《周易筮辭考》、高亨《<周易>卦爻辭的文學價值》等論述都對近代以來《周易》古歌研究奠定了基礎。所以，20世紀的學者們在追溯中國詩歌起源時，往往談及《周易》爻辭，并取得了“《周易》卦爻辭是原始歌謠到《詩經(jīng)》的過渡”的共識。

專門從結構角度對《周易》古歌分析的代表性人物是傅道彬。傅道彬在《<周易>爻辭詩歌的整體結構分析》中肯定了《周易》的結構是詩體的，首創(chuàng)打破爻辭自古以來自左至右的橫讀方式，而進行自上至下的豎式分析，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全新的藝術天地。從整體上分析《周易》爻辭的構造，以探討《易》爻辭與詩歌的普遍聯(lián)系。他在《<詩>外詩論箋——上古詩學的歷史批評與闡釋》外卷中指出，爻辭之間存在一定的結構關系與邏輯關系，無論是從形式、韻律、內(nèi)容、思維、歷史，爻辭都具備了詩的特點，肯定了爻辭的編纂者是通過藝術或藝術的改造來闡述哲學的。與此同時，傅道彬清醒地指出，相較于精雕細琢的詩歌，《易》爻辭歌謠藝術手法原始，具有粗糙質(zhì)樸的一面，但是粗具規(guī)模的《易》詩，對于《詩經(jīng)》及其他詩歌，都具有提示和啟發(fā)作用。可以說傅道彬是較早從結構角度關注《周易》文本藝術和思想內(nèi)涵的學者。隨后的論著《師法天地：<周易>與中國詩性智慧》《<周易>與中國文化的詩性品格》《<周易>的詩體結構形式與詩性智慧》《詩可以觀》更加系統(tǒng)地明晰和延伸了《周易》整體結構形式的研究，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姚小鷗稱其方法為“《周易》古歌研究史上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

其次，揭示《周易》中包含的散文特點。清章學誠云：“《易》辭通于《春秋》之例。”已指出《周易》辭通《春秋》的特點。顧頡剛《<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劉金萬《從文學的角度看<周易>》、王純庵《<易傳>與先秦散文》、周振甫《<易經(jīng)>的散文》等都從《周易》中的散文因素探究了其中的文學基本特征和結構。張善文《<易傳>的駢偶、排比、諧韻句式初探》一文，則通過對多種句式結構的分析揭示了《易傳》中呈現(xiàn)的先秦散文諸多特點。進入21世紀以后，也有學者從具體表述方法上解析《周易》敘事結構，如何秋瑛、韓云波《<易經(jīng)>敘事要素與敘事意義論析》等文均屬此類，但由于《周易》本體著作性質(zhì)與體例限制，對此問題并未完全展開論述。

文本結構是講究一定邏輯的，是一種意識結構的反應。它是文學、哲學邏輯結構內(nèi)各個層次、要素、部分之間相互聯(lián)系、相互作用總和的表現(xiàn)方式，是事物內(nèi)部各部分、要素聯(lián)結成統(tǒng)一整體的思維形式。20世紀以來，《周易》語言藝術的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為先秦文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對象和方法。但《周易》語言藝術結構研究和語言學、文章學、文體學、哲學研究之間都是有一定的交叉性的。卦爻辭是由“觀象”而得，故辭的理解要借助象才能說得更明白。然則，《周易》的語言不像是其他類典籍的語言，雖然都是線性排列的，但線性排列在一起的各句不一定有直接的聯(lián)系，這就關系到對《周易》語篇進行分析，而這一點學者們注意到的不多，很多都是像其他典籍一樣去理解《周易》，也造成理解的困惑和解釋的勉強。所以，關于《周易》文本結構的研究既要考慮綜合，將其放置大文學角度看待，又要顧及拆分和重組，關注其中的語言學結構及相關思維方式。

五、結語

文學和哲學的思想指引著表現(xiàn)形式的方向，文學和哲學的意味也就從這結構中顯現(xiàn)出來。忽視《周易》的結構很難對《周易》的語言性、文學性、藝術性，以及思想的意義有清楚準確認識。《周易》二千多年的研究史正說明了這一點：無論象數(shù)學家如何的挖空心思，訓詁學家如何的殫精竭慮，《周易》給人的印象還是那樣的零碎，難以卒讀。因此，需要結構分析的方法找出其：產(chǎn)生的語境、其卦與卦之間的相因、爻與爻之間的原則、每一爻的記敘辭和占辭之間的聯(lián)系、新舊文言之間的變革、漢字背后的語言藝術、表現(xiàn)形式背后的思想內(nèi)涵等等；從表層結構再到深層結構力求分清《周易》的層次，再從整體意味考量。這就要探尋《周易》中的本體結構、歷史結構變化、語言結構形式、結構的象征形態(tài)、結構的審美藝術蘊含，探尋形式背后的意味。通過以上幾個方面梳理《周易》的行文理路、表現(xiàn)形式和思想結構，使我們順著古老的文字，探尋《周易》創(chuàng)作者復雜宏大的思想和文學世界，對于推動易學研究來說這無疑是一項非常有意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