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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法官的職業(yè)操守

2016-05-30 01:12霍存福
北方論叢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宋代

[摘要]法官職業(yè)操守以據(jù)法、守正為重要組成部分,宋代通過儒家司法理念的灌輸與嚴(yán)懲作奸犯科的法官塑造法官職業(yè)操守,在落實儒家價值觀方面,司理參軍治獄以“得情”“無冤”為目標(biāo),司法參軍議獄則“求合于人情”或以“傅之經(jīng)義”為極則。在職守第一的背景下,他們表現(xiàn)出不顧個人利益、個人得失的“忘我”特征:寧可棄官,也要守職;甚至法官的極則是“求生”,其底線意識就是“不以人命換官做”,因而頻頻與長官“爭獄”。在與同僚或下屬的關(guān)系上,司法參軍駁正的是本府州司理參軍勘鞫有誤的案件,不直接針對屬縣;而司理參軍復(fù)核屬縣案件,其駁正權(quán)或駁正責(zé)任,是司法參軍所沒有的職責(zé)。

[關(guān)鍵詞]法官職業(yè)操守;據(jù)法;守正;宋代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6)06-0015-14

漢唐以還,司法官的職業(yè)操守就作為一種獨立事物存在并發(fā)揮著作用?!妒酚洝た崂袅袀鳌罚簼h武帝時,酷吏趙禹“時據(jù)法守正”,即經(jīng)常依法行事,守持公正①;稍早于他的另一酷吏郅都,除“公廉”外,對職務(wù)的態(tài)度是“奉職死節(jié)”②。盡管法官們多踐行廉潔這個所有官員都應(yīng)具備的共有操守③,但法官職業(yè)操守的核心,應(yīng)當(dāng)是據(jù)法、守正。關(guān)于“據(jù)法”,唐劉肅撰《大唐新語》卷四名為《持法》,宋王溥撰《唐會要》卷四十,除“君上慎恤”外,也有“臣下守法”,均收錄官員尤其是法官堅守法律的事跡;至于“守正”,唐代雍州司戶參軍李元纮“南山或可改移,此判終無搖動”,不阿權(quán)貴,不附長官,“執(zhí)正不撓”④,是“守正”的代表。因而在古代,無論做官,還是編書,據(jù)法、守正兩項,作為法官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職業(yè)操守,是眾人所共認的、屬于這類官職所獨具的職守。這樣的職守,在他們與長官意見的對壘中,在他們與同僚及下屬處斷的比較中,最容易得到充分的表現(xiàn)。宋代府州司理、司法兩參軍的履職情況,史籍記載較多,在這方面的反映也最為明顯,值得歸納和提煉。

一、國家立場與法官價值取向

宋承漢唐余續(xù),開國之初,統(tǒng)治者便想通過儒家司法理念的灌輸和對作奸犯科的法官的嚴(yán)懲,推動法官職業(yè)操守的塑造。一勸一懲,意圖非常明顯。

(一)宋太宗詔書所顯示的國家立場

《宋大詔令集》收錄了宋太宗分別懲罰府州司理參軍、司法參軍的兩道詔書。太平興國九年(984年)五月《司理掠囚致死以私罪罪之詔》云:

國家欽恤刑事,重惜人命,豈容酷吏,恣為深文?掠治無辜,致其殞殺;損傷和氣,莫甚于斯。鳳翔府司理參軍楊燕、鄭州參軍張睿,并掠囚至死,已從私罪決遣訖。今后犯者,并以私罪罪之。[1](政事五十三·刑法上)

“掠治無辜,致其殞殺”或“掠囚至死”,都指刑訊逼供,致人死命。這道詔書申明了國家基于儒家思想的恤刑立場(包括其天人感應(yīng)的“損傷和氣”)及重視人命政策,對逼供致死的行為進行了歸結(jié):“酷吏(行為)”“深文(舉措)”;這一比類,將其視同《史》《漢》以來,兩《唐書》以還,一再貶斥的官吏群體,表明國家與其決裂的態(tài)度學(xué)者以為,自司馬遷《史記·酷吏列傳》始,二十四史設(shè)《酷吏傳》的,尚有《漢書》《后漢書》《齊書》《魏書》《北史》《隋書》《舊唐書》《新唐書》《金史》,10史中共計103個酷吏,扣除重復(fù)者11人,尚有92名。但這不意味著未設(shè)《酷吏傳》的朝代就沒有酷吏。從宋代始,酷吏因其行為與奸佞無太大區(qū)別而被史家列入奸、佞一類傳中。更多的酷吏沒有傳,僅在史籍中被提及。這樣的酷吏應(yīng)不下數(shù)百人。就各史所列酷吏看,兩漢與武周時最具代表性。;并破例對逼供致死行為定性為“私罪”,聲明以后也一例辦理。而在唐宋律令中,拷囚致死分為違規(guī)拷囚致死、瘡病拷?jīng)Q致死、拷囚邂逅致死三種情形,都是按公罪對待的《唐律疏議·斷獄》“拷囚不得過三度”條:拷囚“以故致死者”,“謂拷過三度,或用他法及杖數(shù)有過,而致死者,徒二年”;“若囚瘡、病未差,而拷及決杖笞致死者,徒一年半;若依法用杖,依數(shù)拷?jīng)Q,而囚邂逅致死者,勿論”。邂逅,“謂不期致死而死”?!端涡探y(tǒng)·斷獄》“不合拷訊者取眾證為定”門“拷囚”條,與唐律略同。。這個反差絕大。宋太宗明顯是在作幅度很大的改制。

過了5年,至淳化元年(990年)正月,太宗又下了制裁達州司法參軍的《誡約州郡刑獄詔》:

朕司牧黎人,哀矜庶獄;累行欽恤之詔,用推仁恕之恩。而以官吏之間,委任尤??;凡在決讞,所宜盡心。巧詆者必致于嚴(yán)科,平反者亦加其懋賞;懲勸之道,斯為至焉。近者達州司法參軍鄭侃等,擅以平民,陷于死罪,鞭棰楚毒,鍛煉周密。論報已具,上下相蒙,達予聽聞,深用嗟憫。已正三章之罰,俾從兩觀之誅。因念州縣至繁,刑辟未措;或有深文之吏,尚多無告之人。各宜遵守詔條,恪居官次。當(dāng)信賞必罰之際,體好生惡殺之心。勉思竭情,無自獲戾。[1](政事五十三·刑法上)

詔書中“擅以平民,陷于死罪”,是“入罪”,且是“入人死罪”;而“鞭棰楚毒,鍛煉周密”,手段仍是刑訊逼供。從情節(jié)看,該案似乎是有意做成的冤案,“論報已具,上下相蒙”。因此,與前詔一樣,涉案官員都被處罰,反坐以死,“誅”是實詞,不是形容。詔書再度申說了國家所奉行的儒家司法理念:好生惡殺、哀矜、仁??;司法政策是恤刑,司法理想是“刑措”,其措施是獎勵“平反”。其反對的仍是酷吏的“巧詆”“鍛煉”“深文”,即法家式的深文峻治。詔書憐小民之“無告”,戒勉官吏“盡心”于“決讞”,“竭情”于遵法。不過,這里存在著體制矛盾,刑訊逼供是當(dāng)時法定的審訊制度,而又不允許其過度使用——許其用又不允其過,就是那個時代始終的體制與機制矛盾。

宋太宗兩道詔書針對的都是刑訊。司理參軍職在“勘鞫”即審訊,其“掠囚”刑訊是正常的,所以,懲罰兩司理參軍刑訊逼供,順理成章;但司法參軍職在判刑用法(詔書所謂“決讞”),其參與甚至主持刑訊,是不正常的。那么,為何達州司法參軍鄭侃能有機會“鞭棰”“平民”,“陷”其“于死罪”呢?可能性之一是司法參軍“攝(兼任)”司理之事,可能性之二是他在其間的職務(wù)最高,或者在該案中起了重要作用。無論如何,他是在審訊和判決兩個過程的總體上起了大作用,而不是由他的司法參軍職務(wù)本身就能完整造就一個冤案的。在制度上,司法參軍受司理參軍審訊結(jié)果的掣肘,更受上級的制約,不能為所欲為。因此之故,這次被處罰的,是“司法參軍鄭侃等”人,而不止他一人。

刑訊之外,宋代對司理、司法二參軍過犯的處理,態(tài)度一直堅決。太宗淳化四年(993年),因郊祀大赦而舉行了官吏選拔,太宗以為都予以“放選”,“負罪者幸矣”,不久就特別下詔:“司理、司法參軍在任有犯,遇赦及書‘下考者,止與免選,更勿超資。” [2](選舉志四·銓法上)即有過犯的,僅僅給予一般待遇(選人不經(jīng)守選而直接赴吏部注授差遣),不得給以最優(yōu)惠待遇。真宗時下詔:“諸州司法參軍,有檢法不當(dāng),出入徒流已上罪者,具案以聞。經(jīng)三次誤錯者,替日令守選,及委長吏察舉?!?[3](卷七三)注官“免選”優(yōu)遇更被直接取消。早在太祖建隆二年(961年),為了鼓勵法司駁正,曾下詔規(guī)定:若檢法官“舉駁別勘,因此駁議從死得生,即理為‘雪活”;可獲得“替罷日,刑部給與優(yōu)牒,許非時參選” [4](刑法·四之九十三)的獎勵,作為破格提拔的依據(jù)。

仁宗時,廣州司理參軍陳仲約“誤入人死”,既然是過失犯,有司按慣例“當(dāng)仲約公罪,應(yīng)贖”。仁宗卻對審刑院張揆曰:“死者不可復(fù)生,而獄吏雖廢,復(fù)得敘官?!彼煜铝睢疤刂沃?,更要求“會赦勿敘用”。這明顯也改了規(guī)矩。還有,尚書比部員外郎師仲說請老,致仕前,說自己“恩得任子”,希望兒子入仕為官,仁宗“以仲說嘗失入人死罪,不與”?!端问贰纷髡咭詾槿首凇爸厝嗣盵2](刑法志二),實際這是仁宗張揚他自己及整個宋代司法觀的一部分。

(二)法官價值取向:“得情”“無冤”與“合情”“附會”

國家立場,無論是皇帝詔書強調(diào),還是通過其他途徑顯示,都必然會成為法官個人或群體的價值取向。國家立場既然是儒家的,則法官價值取向也必然是儒學(xué)的。只是由于法官職責(zé)類型也即職任的不同,而有所區(qū)別而已。比如,前述太宗第一道詔書針對兩個司理參軍,第二道詔書針對司法參軍等人,按《宋史·職官志七》:“司法參軍掌議法斷刑,司理參軍掌訟獄勘鞫之事”,司理參軍為“鞫司”,掌“審訊”;司法參軍為“讞司”,掌“判決”。因所掌有別,在落實儒家價值觀方面,二參軍或二司也有側(cè)重點的不同。司理參軍治獄以“得情”“無冤”為目標(biāo),司法參軍議獄則“求合于人情”或以“傅之經(jīng)義”為極則。

1.司理參軍治獄“得情”“無冤”

南宋洪邁《容齋四筆》卷七云:“慶歷、皇祐中,黃亞夫庶佐一府、三州幕,其集所載考詞十四篇”,其中的一篇《黃司理》,黃庶是這樣評價的:

治犴獄,歲再周矣。論其罪,棄市者五十四,流若徒三百十有四,杖百八十六,皆得其情,無有冤隱不伸。非才也,其孰能?其考可書“中”。

所有案件處理“皆得其情”的評價,符合唐宋《考課令》“推鞫得情,處斷平允,為法官之最” [5](p.246)的前項要求,即達到宋代對“鞫司”的優(yōu)秀標(biāo)準(zhǔn)。宋代法官分為二司,每司各自遵守考核標(biāo)準(zhǔn)的其中一項??摈丁暗们椤?,典出曾子與其學(xué)生陽膚的對話《論語·子張》:“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即法官審出案件真情、實情,得到了真情、實情,則無冤案,這是目標(biāo)之一;同時,儒家強調(diào)官員知悉民間隱情,所以,真情、實情之外,法官還得知悉隱情,這是又一目標(biāo)。知民隱,是儒者通達的表現(xiàn)之一。這需要同情心,也需要洞察力,方能夠做到。

最后,黃庶給予黃姓司理參軍的考第是“中”等,這在當(dāng)時應(yīng)當(dāng)是不低的考課等第。同時,他明確夸贊該參軍有“才”。而他羅列的各案數(shù)字,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是工作強度。司理參軍的年均審案數(shù)量。兩年之中,死刑54件,流、徒314件,杖186件,年平均分別為27、157、93件。黃司理至少是處繁不亂的,其“勤”首先是合格的,其“才”在“勤”中體現(xiàn)了出來。

謹(jǐn)守儒者教誨的還有呂廣問,徽宗宣和七年(1125年)進士及第,授宣州士曹掾,改司理參軍,能“治獄以情”[6](p.223)。估計不會欣賞或迷信刑訊逼供的。

當(dāng)然,儒家式的“得情”“無冤”,背后有時隱藏著對自己“福報”的期待。佛教盛行后的“福報”信仰,較其先的儒家“福善禍淫”報應(yīng)觀更甚,宋代尤其如此。在法官行事中,這一方面是有所表現(xiàn)的。

在南宋寧宗時,李韶的父親“(李)文饒,為臺州司理參軍,每謂人曰:‘吾司臬多陰德,后有興者?!?[2](李韶傳)這很像西漢于定國父親于公聲稱:“我治獄多陰德,未嘗有所冤,子孫必有興者”《漢書·于定國傳》:“始,定國父于公,其閭門壞,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謂曰:‘少高大閭門,令容駟馬高蓋車。我治獄多陰德,未嘗有所冤,子孫必有興者。至定國為丞相,永為御史大夫,封侯傳世云?!钡淖孕?。于公的政聲是“決獄平”,即斷獄公平允當(dāng);同時,對有的案件看得較透,比如,東海孝婦不殺婆婆案,他根據(jù)兒媳已經(jīng)孝養(yǎng)十余年,得出她不會殺婆婆的結(jié)論。后來該案也因他平反。所謂治獄積累陰德在此,一則決獄平,一則平反冤獄。

在宋代,“福報”信仰致使法官在司法時,多流為出罪、輕刑化,尤其對死罪。朱熹曾批評“今之法家,惑于罪福報應(yīng)之說,多喜出人罪以求福報。夫使無罪者不得直,而有罪者得幸免,是乃所以為惡爾,何福報之有?”認為如此求福報不是作德而是作孽。不過,朱熹同時也反對對儒家“恤刑”理念的錯誤理解,他說:“《書》曰‘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所謂‘欽恤者,欲其詳審曲直,令有罪者不得免,而無罪者不得濫刑也”,但是,現(xiàn)實之中,“今之法官,惑于‘欽恤之說,以為當(dāng)寬人之罪而出其死,故凡罪之當(dāng)殺者,必多為可出之涂以俟奏裁,則率多減等:當(dāng)斬者配,當(dāng)配者徒,當(dāng)徒者杖,當(dāng)杖者笞——是乃賣弄條貫、舞法而受贓者耳,何‘欽恤之有?”[7](卷一一○·論刑)這表明,至少在南宋,“輕刑主義”的福報傾向與對儒家古老的“恤刑”觀念的“出罪主義”誤解,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當(dāng)時的法官行為[宋]洪邁:《夷堅乙志》卷四《張文規(guī)》:“陰君以公在英州嘗權(quán)司法,斷婦人曹氏斬罪,降作絞刑,又添半紀(jì)?!贬屖细浇虝啻祟惞适?,以現(xiàn)刑官福報之真實。。

洪邁《夷堅乙志》卷四《張文規(guī)》載,英州司理參軍張文規(guī)曾“權(quán)司法”,即暫時代理司法參軍職務(wù)。一次,他“斷婦人曹氏斬罪,降作絞刑”。曹氏“本罪當(dāng)斬”,張文規(guī)“欲全其首領(lǐng),故以處死定斷”,可能出于憐憫之心。但卻引起后來“刑部駁問,以為失出”的追究,只因“事在赦前,又曹氏已死,無所追正”,也就不了了之。但此事說明當(dāng)時“司臬多陰德”的可能的方向或領(lǐng)域,多在減降其刑的“出罪”上。在道理上,說張文規(guī)“故出人斬罪”也可,因為斬與絞存在身首分離與否的差異,區(qū)別甚為嚴(yán)格:加刑如果加至絞,絕不能加至斬;反之亦然。不過,這已經(jīng)是司法參軍“議法斷刑”的范疇,而不是司理參軍的“勘鞫”領(lǐng)域了。

2.司法參軍議獄“求合于人情”或“傅之經(jīng)義”

法官價值觀的儒家取向,由于隋唐以來科舉取士一直偏重經(jīng)學(xué)考試而在體制機制上得到了相應(yīng)的保證。但府州法官的素質(zhì)在因科舉考試內(nèi)容帶來優(yōu)長的同時,也帶來了“不閑法令”的缺點。

比如,宋神宗時,賈易進士及第后,任常州司法參軍,“自以儒者不閑法令,歲議獄,唯求合于人情,曰:‘人情所在,法亦在焉?!边@是他自己的理解和做法。好在,“訖去,郡中稱平”[2](賈易傳)。常州輿論以為他是斷獄“平允”的,也即符合唐宋《考課令》考核法官的“處斷平允”這一要求《唐令拾遺·考課令第十四》:“推鞫得情,處斷平允,為法官之最。”。按宋代法官分工,“法官之最”中“斷獄平允”這一項,屬于司法參軍(“讞司”)的優(yōu)秀標(biāo)準(zhǔn)。

就賈易本人而言,是他自己主動進行了揚長避短的調(diào)整,以儒家經(jīng)義附會法律。他斷獄之所以“求合于人情”,原因在于他“不閑法令”即不熟悉法律,無法在適用何種法律上較真;他所熟悉的是儒家經(jīng)書中人倫原理——所謂“人情”,可以幫他就事情的是非進行評判。他所謂“人情所在,法亦在焉”的認識,當(dāng)然不是他的發(fā)明。在他之前,漢代朱博就說過:“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8](朱博傳)。在揭示中國法律的特質(zhì)方面,這些話確實有其真理性的一面,就如朱博能輕松應(yīng)付廷尉府歷來的疑難案件一樣,賈易當(dāng)也是比較輕松地處理了一郡的司法事務(wù)。

社會主流意識既然屬于儒家,如果說有人是不得已而為之,則有人便是自覺的。南宋洪邁《容齋四筆》卷七,講到黃庶文集中所載慶歷、皇祐年間的14篇考詞,其中一篇《法曹劉昭遠》,黃庶是這樣評定的:

法者,禮之防也,其用之以當(dāng)人情為得;刻者為之,則拘而少恩。前件官以通經(jīng)舉進士,始掾于此,若老于為法者。每抱具獄,必傅之經(jīng)義然后處,故無一不當(dāng)其情,其考可書“中”。

黃庶于宋仁宗時所佐府州,先后有長安、鳳翔、許州、青州,幕主皆名臣黃庶初幕長安,慶歷末徒鳳翔,旋隨宋祁幕許州。后隨晏殊重幕長安?;实v三年(1051年),又改幕許州,受知于文彥博。五年(1053年),文彥博徙知青州,辟庶為通判。。該司法參軍劉昭遠,已不能確定當(dāng)時所在何府州。但他“始掾于此”,初任即為司法參軍;“以通經(jīng)舉進士”,且進士一登第,就做法官。一方面他對法律的熟悉,存在問題;估計與賈易一樣,也屬于“儒者不閑法令”那群人中的一員;另一方面,因是“儒者”,他的特長為經(jīng)學(xué),故能決獄時“必傅之經(jīng)義然后處”。其實,他也是不得不爾,除了善于“傅之經(jīng)義”,未必擅長運用法律條文。當(dāng)然,因此而能夠“無一不當(dāng)其情”,正是儒家思想之切合社會實情之處,達到了黃庶所期望的(也是儒家提倡的)決獄“以當(dāng)人情為得”,避免了法家或酷吏的“刻”薄和“拘而少恩”。“若老于為法”,指其就像老吏一樣老到。最后,黃庶給劉昭遠的考第是“中”等。這應(yīng)該也是個不錯的等級。

當(dāng)然,上官評價司法參軍的角度,不是法律或規(guī)范視角的,而是經(jīng)義或人情視閾的;不是探討法律適用的專門問題,而卻是雜糅其中的附會經(jīng)義的處理,這件事情本身及其內(nèi)中緣由,值得我們深入思考。需要說明的是,“得情”之“情”是案件真情、實情,是從司法偵訊(鞫司職責(zé))的角度來講論的;雖需要尋覓、探尋,但只要結(jié)果不假,即可;而“合于人情”“當(dāng)人情(當(dāng)其情)”,則是法律適用除了符合行為與結(jié)果的關(guān)系、符合立法意圖(立法初衷)等一般條件外,還應(yīng)符合案件當(dāng)事人之間的身份關(guān)系與歷史關(guān)系、符合社會輿論的普遍期待,等等,因此,這個從案件司法處理(讞司職責(zé))的角度來講論的“合于人情”“當(dāng)人情”問題,比前者更復(fù)雜些。

還需要說明的是,司理、司法兩參軍科舉讀經(jīng)出身,合于儒家要求自是情理中事,但所謂“法家”出身者,也與儒學(xué)相差無幾。與前朝相比,這是一大變化。比如,西門成允,宋真宗景德中“明法”出身,“起家萊州司法參軍”,但“成允以法進,而寬平毋害”[9](p.373),這或許讓人意外。司馬光講士人不應(yīng)習(xí)讀律令,因為一旦“日誦徒、流、絞、斬之書,習(xí)鍛煉文致之事,為士已成刻薄,從政豈有循良”[10](卷三十一·選舉考四·舉士)?這樣的疑問與指責(zé)有深遠傳統(tǒng)。漢魏之際的王粲作《儒吏論》,把法吏的苛察視為當(dāng)然:“彼刀筆之吏,豈見而克察哉?!走于幾案之下,畏于官曹之間,其朝夕所見者——‘謹(jǐn)案如律之事也?!盵11](卷四十二·吏)把刀筆吏的工作環(huán)境、職掌看作文深苛察的原因,由來已久。其實,讀律令、習(xí)獄事不見得使人苛刻貪狠,“君子遠庖廚”式的不讀律令、不習(xí)獄事,也未必能使士人個個寬宏仁恕[12](p.366)。同樣,南宋那個聲稱“不肯以人命易官”的徐瑄,也是“慶元年中刑法科”而改官慶元府司法參軍的,后來做大理評事、刑部郎官、大理少卿[9](p.319)。與其同時的那位“勤拳憂國、慷慨敢言、引經(jīng)決獄、近古遺直”的大理評事胡夢昱,同樣是“中大法科”而授峽州司法,后為大理評事的[9](p.333)。他們身上的大義凜然、剛正不阿及作為法官的角色意識,或許正是宋代科舉“法科”設(shè)置與運行成就的表征:中舉者將儒者的擔(dān)當(dāng)、法家的責(zé)任意識交融于一身。也許,《宋史·許遵盧士宗等傳》史家“論曰”所云:“宋取士兼習(xí)律令,故儒者以經(jīng)術(shù)潤飾吏事,舉能其官”,恰好概括了這一類似漢武帝時“儒者”“明習(xí)文法”方能“以經(jīng)術(shù)潤飾吏事”的現(xiàn)象《漢書·循吏傳》;“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內(nèi)改法度,民用凋敝,奸軌不禁。時少能以化治稱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內(nèi)史公孫弘、兒寬,居官可紀(jì)。三人皆儒者,通于世務(wù),明習(xí)文法,以經(jīng)術(shù)潤飾吏事,天子器之。”,其中,盧士宗、錢象先“皆執(zhí)經(jīng)勸講,其為刑官,論法平恕”,杜纮“議獄必傅經(jīng)誼,風(fēng)義藹然”,王吉甫“一于用法,而廉介不回”,都與前述司法參軍類似。

二、司理、司法兩參軍履職的基本情形

在制度上,既然司理、司法兩參軍職掌不同,因此,他們履職的表現(xiàn),在實踐中自然也就有差異。

(一)司理參軍“據(jù)實”與“不變”的守真

司理參軍“掌訟獄勘鞫”[2](職官志七),以“得情”為目標(biāo),以審慎為原則。所謂守正,在“得情”前提下,即“據(jù)實”以守真。

1.“據(jù)實”與“不變”,以“得情”守真

首先是不變亂情節(jié)?!墩郦z龜鑒·鞫情》“葛源有守”載:“葛源郎中,初為洪州左司理參軍。州將之甥與異母兄毆人,而甥殺人。州將謂源曰:‘兩人者皆吾甥,而殺人者乃其兄也,我知之。彼大姓也,無為有司所誤。不然,此獄將必覆也!源劾不為變。”

此案為鄭克據(jù)墓志記載。鄭按語說:“情,非難鞫也;或變其情,則如之何?源之有守,與詔指所謂‘觀望臣庶而容心者異矣,良可嘉也?!敝?,他又評價說:“脅之以勢而不為變者,可謂勇矣,葛源是也?!盵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卷四《行在所錄》載宋高宗紹興三年詔:“廷尉,天下之平也。高柔不以明帝喜怒而毀法,游肇不以宣武敕命而曲筆,況可觀望臣庶而容心者乎。曹劌謂‘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為忠之屬也,可以一戰(zhàn),不其然乎!可布告中外應(yīng)為吾士師者,各務(wù)仁平,濟以哀矜,天高聽卑,福善禍淫,莫遂爾情,罰及爾身,置此座右,永以為訓(xùn)。仍札付臺屬憲臣常加檢察,月具所平反過刑獄以聞三省,歲終鉤考,當(dāng)議殿最。”又見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卷十五《考史》。

“覆獄”,即翻案;“變情”,即故意改變情節(jié),以無為有,以有為無,以大易小,以小易大,總之是變亂實際情節(jié)。所謂“葛源有守”,即“守真”,“守”住真情、真相不變——原來劾治知州親外甥殺人罪,仍然劾治他,而不是劾治他的“異母兄”,即“劾不為變”。守真就是守正。當(dāng)然,對人情的洞悉,也是該案關(guān)節(jié)點。州將口頭雖說兩人皆其外甥,但那個所謂“異母兄”不是他親外甥,他希望親外甥活下來,明眼人都知道,這正是葛源難得之處。面對郡守變亂案情方向的暗示,面對郡守翻案的威脅,的確需要勇氣。

其次是據(jù)實而鞫問?!墩郦z龜鑒·鞫情》“司馬宣杖卒”載:“司馬宣駕部為華州司理參軍時,有驍騎卒十余,犯罪謀亡去。監(jiān)押捕獲,遂誣以共圖不軌,欲置之死,以希功賞。宣據(jù)實鞫之,皆止杖罪?!?/p>

鄭克據(jù)墓志記載的這個案例,核心是“據(jù)實”、守真。鄭克按語分析說:“監(jiān)押之勢力,豈能動司理?必有以誘之也”。官職、地位都不如司理參軍的監(jiān)押,通過利誘希望司馬宣隨他意圖行事,共得賞賜。司馬宣沒理會,“據(jù)實鞫之”。鄭克肯定了司馬宣選擇的“仁”而且“智”:“誘之以利而不為變者,可謂仁矣”,“鞫得其情,智足稱也”;同時還有“勇”。鄭克認為如果司馬宣“不仁,且無勇,則有為誘、脅所動”,就會“變其(獄)情”。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鄭克說“甫刑云:‘非佞折獄,惟良折獄。此之謂也。”

“據(jù)實鞫之”,而“不變獄情”,對司理參軍而言,一方面是對上級的戰(zhàn)斗;另一方面,是對下級的戰(zhàn)斗,而因其中有功賞、不利等利益問題在,所以,同時也是司理參軍對自己的戰(zhàn)斗。不殺人以圖官位、物賜、舉薦,是他對自己職守的要求。從可能得到郡守欣賞、舉薦,到不欣賞、失望,反差不??;而案件處理結(jié)果,從“誣以死”,到“據(jù)實杖”,刑罰之間更有著巨大反差,變與不不變之間,所關(guān)至巨。

但既然以“得情”為目標(biāo),以審慎為原則,有兩點特別重要:一是態(tài)度;二是策略或方法。

2.合理懷疑的“疑其冤(或枉)”

宋代司理參軍們,在有征兆的情況下,在態(tài)度上對下屬的處理結(jié)果,保持了適度的合理懷疑。合理懷疑,出自對此前辦案官吏動機、利益的究問,即他們是否有利益暗暗埋伏其間。這種暗含利益的事情,在實踐中是會經(jīng)常發(fā)生的。

《折獄龜鑒·矜謹(jǐn)》“胡向訊盜”載:“胡向少卿,為袁州司理參軍時,有盜七人,皆當(dāng)死,向疑其有冤,乃留訊之。則二人者,果不同謀,始受其傭,而中道被脅以行。卒得免死?!?/p>

這個故事史書不載,作者鄭克從墓志中收集而來,鄭克按語云:“捕獲盜者七人乃合格,故以被脅為同謀,蓋希賞耳。斯不仁哉!宜其留訊而卒免之也?!边@里指出了胡向為何“疑其有冤”而“留訊之”,是法律規(guī)定捕盜達到7人就可以得到賞賜,他懷疑其中可能有湊數(shù)嫌疑。胡向?qū)Ψ梢?guī)定的熟稔,以及對人性的準(zhǔn)確把握,是這里的關(guān)鍵。懷疑其中有人可能含冤,因為其蹊蹺就在不多不少正好7人,可能會有捕盜者的伎倆在內(nèi)。為搞清底里,遂延遲做出最后決定。留置之后審訊,發(fā)現(xiàn)了其中兩人先被雇傭、后備脅迫的真情。對于這類盜死案件,府州在程序系列中,只是中間機構(gòu)——縣審判定,府州復(fù)核屬實就上讞。正是這個府州復(fù)審的環(huán)節(jié),作用重大,關(guān)系也至巨。

3.遲滯“留訊”以“得情”

“留訊”以“疑竇”為前提。由于府州處于程序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所以,宋代司理參軍們,在策略或手段上,對有疑難而一時不能定案的,盡可能地采取了適當(dāng)?shù)倪t滯,而不是立即做出對屬縣處理結(jié)果的認定。不急不躁,能防止出現(xiàn)由于不慎重、不謹(jǐn)慎而導(dǎo)致的惡果。尤其關(guān)涉死刑的案件,死或不死,是絕大的差異。

《折獄龜鑒·釋冤上》“辛祥察色”記載了與前述類似的宋代案例,雖然屬縣官吏未表現(xiàn)明顯的圖賞動機?!皩O沔副樞為趙州司理參軍時,盜發(fā)屬縣,為捕者所迫,乃棄其刀并所盜贓于民家。后即其家得會飲者十六人,適如其數(shù),捕系縣獄,掠使服罪,法皆當(dāng)死。以具獄上,沔疑其枉而留訊之。州將怒,然終不敢決。未幾,得真盜,州將反喜,謂沔曰:‘微子,吾得自脫耶!”

上述故事也是鄭克從墓志收集而來。情節(jié)是:屬縣不察,真情不明,刑訊逼供,致使無辜蒙冤。孫沔“疑其枉而留訊之”,采取了適當(dāng)?shù)倪t滯,真相始大白。雖然,他的有意遲緩,激怒了知州,但知州畢竟沒敢匆忙定案。而徐緩以待,發(fā)現(xiàn)真正犯罪者,是當(dāng)時的一法。

相類似者還有陳耿,真宗大中祥符初中第,后遷建雄軍節(jié)度推官?!霸谟蓝ㄜ?,人有殺死于路者,賊不得,其子疑怨家所為,詣吏辨訴。吏以子言名捕,訴者按之,證逮洶洶,囚無以自明。耿察其不真,訟系待訊,而急白守丞請捕賊,守丞怒曰:‘司理侮法耶?何敢為死罪解脫?遣他掾與雜治囚,笞掠數(shù)百千,不勝痛,誣服,具獄待報。耿猶守之不聽,人皆為耿懼。明年,博野縣捕得真殺人者,舉郡大驚,眾乃皆服”[9](p.375)。

對這種“留訊”“待訊”策略,鄭克有個集中的評價,他說:法官們之所以“審謹(jǐn)不敢遽決,亦因詳緩,每獲辨釋”,客觀效果頗好。在做法上,這是“寧可淹系以求其實,毋或濫刑以陷于冤”,但卻在觀念上,“庶協(xié)《舜典》‘欽恤之義也”;鄭克進一步說:“《易》曰:‘中孚,君子以議獄緩死。此之謂歟”?《尚書·舜典》:“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周易·中孚》:“君子以議獄緩死”,確實是法官們行事的觀念源頭《折獄龜鑒·釋冤上·辛祥察色》鄭克按語?!傲粲崱敝掳ā傲罹徯桃再埂薄罢埦徠洫z”“輒留更訊之”“持之不決”等,主事官分別有通判、軍事推官、司戶參軍、知州,涉及到州的副職通判、幕職官、諸曹官、長官,可見此辦法也是上下通行的方法,而絕非司理參軍一職所獨有。。

(二)司法參軍“應(yīng)律”“法當(dāng)”的守正

司法參軍“掌議法斷刑”[2](職官志七),守法是其本分,他們在實踐中理應(yīng)堅持“應(yīng)律”與“法當(dāng)”。

1.“應(yīng)律”與否的堅持

《折獄龜鑒·議罪》“強至議贓”載:“強至郎中,初為泗州司理參軍,嘗攝司法事。漕運卒盜官米,獄具,議贓抵死者五人。至言:‘議贓未應(yīng)律。州疑其事以奏。而大理寺果糾正如至言,皆得不死。官吏皆被罪,獨至不預(yù)?!?/p>

該案來源于曾肇所撰墓志。時間恰好在強至以司理參軍本職“攝司法事”即代理司法參軍事務(wù)期間,所以,他行使的是司法參軍“議法斷刑”的職責(zé),而不是司理參軍“訟獄勘鞫”的職責(zé)。既然是盜罪,理應(yīng)計贓論罪,這是贓罪處理的通例。而對于“議贓抵死者五人”的計贓論罪結(jié)果,強至卻認為“議贓未應(yīng)律”,即雖計贓,但不符合律文規(guī)定。從后來遭上級糾正情況看,這樣處罰是過重了。大理寺糾正該案,五人皆不處死,結(jié)論自然是量刑過重。大部分官吏都因觸犯了“出入人罪”的“入人死罪”,受到了處罰;只有強至由于曾提出過異議,而免于處分。因為泗州知州對該案量刑雖然也頗有疑,但仍照原議奏上,強至的反對意見沒有被聽從。這里的“官吏皆被罪”,“官”之中為首的是知州,其次是司法參軍的屬吏。

2.“法當(dāng)”如何的堅守

司法參軍爭競“議法斷刑”時是“應(yīng)律”還是“未應(yīng)律”,守法是核心?!墩郦z龜鑒·議罪》“胡向科杖”載:“胡向少卿,初為袁州司理參軍。有人竊食,而主者擊殺之,郡論以死。向爭之曰:‘法當(dāng)杖??⒉宦牎V琳堄诔?,乃如向議。”

該案出自呂大防所撰墓志。胡向作為司理參軍,卻提出“法當(dāng)杖”這樣的司法參軍才應(yīng)該提出的“議法斷刑”意見,與郡守“爭獄”,不尋常,似乎有違職守。不過,這里的“郡論以死”,很可能是該州司法參軍“議法斷刑”的意見。他作為司理參軍,已經(jīng)完成“訟獄勘鞫”,并已經(jīng)根據(jù)案情,得出了可能或應(yīng)當(dāng)判處的刑罰,即有了預(yù)期。一旦司法參軍斷定刑罰出格,他提出不同意見也是正常的。因為守法不僅僅是司法參軍的事。不巧的是,知州傾向于司法參軍方面的定斷,卻不聽從胡向這個司理參軍的意見,竟然按照死罪請示朝廷,結(jié)論是胡向斷刑正確。

三、在與上官意見的對壘中據(jù)法、守正

司理、司法兩參軍的上官,首先是本官署長官知州、副職通判,且以長官為最常見;其次是上級官署長官,如提點刑獄、轉(zhuǎn)運使等監(jiān)司,有時也會遇到。另外,宰相對所有官員包括中央法司法官而言,都是上官。法官據(jù)法、守正,也包括不依從宰相意旨斷獄的情形。

比如,徽宗、欽宗間,呂廣問做宣州司理參軍,“治獄”時“未始徇上官意”[6](p.223)。這里,上官指第一種情形的本署長官,即宣州知州。但此類情事之不簡單、不容易,就在于除了特例(即知州與曹官的司理、司法二參軍之間特別親密)周勛初主編《宋人軼事匯編》卷十一《夏竦》:“夏文莊公知蘄州,龐莊敏公為司法,嘗得時疾在告。方數(shù)日,忽吏報莊敏死矣。文莊大駭,曰:‘此人當(dāng)為宰相,安得便死?吏‘其家已發(fā)哀。文莊曰:‘不然。即親往見,取燭視其面,曰:‘未合死。召醫(yī)語之曰:‘此陽證傷寒,汝等不善治,誤爾。亟取承氣湯灌之。有頃,莊敏果蘇,自此遂無恙?!?,一般情況下,知州與司理參軍之間,不僅禮數(shù)隔絕,而且實際地位也懸絕。宋太祖的進士王嗣宗,“初為秦州司理參軍,路沖知州事,常以公事忤沖意,怒,械系之。會有獻新果一合者,沖召嗣宗謂曰:‘汝為我對一句詩,當(dāng)脫汝械。嗣宗請詩,沖曰:‘嘉果更將新合合。嗣宗應(yīng)聲曰:‘惡人須用大枷枷。沖悅,即舍之”周勛初主編《宋人軼事匯編》卷七《王嗣宗》。按,王嗣宗于真宗時官御史中丞,此前官許州知州時,也曾與司理參軍姚仲孫有過對某疑獄意見不一,長官意志甚重的情形?!端问贰ひχ賹O傳》《折獄龜鑒》均言及此。。這件事,我們可以將其視為文人之間的高雅游戲,但從中也可看到:掌一州司法的屬官司理參軍,在長官眼里,有時不過是一個俳優(yōu)。

第二種情形,州軍司理參軍對提點刑獄公事即是。家定國,進士出身,曾任永康軍司法,“再調(diào)澧州司理。提點刑獄賈宜言,囚部吏饒瑄,欲誣以巨罪。定國不從,賈怒,屢捃以事,卒莫能得,識者嘉其持守?!盵9](p.409)這是下級曹官對上級官署長官意圖的拒絕,上官屢欲報復(fù)而未果,時間大略在仁宗慶歷、皇祐間。

“未徇上官意”“不從(長官)誣人巨罪”意旨,在與長官意見的對壘中,宋代的司理參軍、司法參軍們能夠據(jù)法、守正,堅持職業(yè)操守。在職位與職守的關(guān)系上,許多人的回答是:職位無所謂,職守第一位,表現(xiàn)出不顧個人利益、個人得失的“忘我”特征。這就是:寧可棄官,也要守職;甚至法官的極則是“求生”,其底線意識就是“不以人命換官做”。因而,他們與長官的關(guān)系,在職守第一的背景下,頻頻與之“爭獄”成為常態(tài)。

(一)棄官與守職

1.寧可辭職,也不故入死罪

寧可辭職,也不故入人死罪,這是堅守法律規(guī)則,抵制長官意志或長官武斷。

在罪類上,上表兩案均屬于“出入人罪”,且均為“故入人死罪”。不過,此處的“故入罪”,甚至“故入人死罪”,未必與長官有什么利益關(guān)系,可能就是出于純粹的長官意志,比如,出于對犯罪的嫉惡,對于某個特定犯罪人的痛恨,以及簡單的思想方法。觀第一案,知州“怒,責(zé)甚峻”,一則出于長官的豪氣——“怒”,二則嚴(yán)厲指責(zé)下屬不聽話,就知道他多么自負了。第二案,似乎在此之上還得加上長官的本性苛刻,如“(王)逵,酷悍吏也”。這就更顯得司理或司法堅守規(guī)則的必要。至于在結(jié)局上,上述兩案皆大歡喜,“守悟”或“逵(轉(zhuǎn)運使)悟”,正是司理參軍與司法參軍們所追求的目標(biāo)。苗時中說:如果違法入人死罪,那我就“寧歸田里”,不做這官了。周敦頤說:如果是“殺人以媚人”,小官媚大官,如此尚就不該做這官了。人命關(guān)天,故司理、司法參軍們特重之。

值得注意的是,周敦頤作為司理參軍與轉(zhuǎn)運使?fàn)幏ǎㄋ佬袒蚱渌塘P),不尋常。這本應(yīng)是司法參軍之事。這里,一種可能是,轉(zhuǎn)運使讓其將該案做成“死刑達標(biāo)”的情節(jié),這是司理參軍的工作,審訊要落實情節(jié)——但周敦頤不肯聽從;另一種可能是,“眾莫敢爭,敦頤獨與之辨”,表明下官之中,副職們,甚至專司司法的司法參軍,也不敢與之爭——專司職守的一個層面,已經(jīng)退卻了,只有司理參軍的他,還在堅持。這或許就是司理、司法兩者鞫讞分司的好處吧,一個靠不住,另一個或者能起作用。

兩人的行為,用《宋史·苗時中傳》史家的評價,即“視棄其官如弊屣,類非畏威懷祿者能之”,值得嘉尚。

2.寧可免官,也不冤枉人死罪

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王平以同進士出身,任許州司理參軍。當(dāng)?shù)匕l(fā)生了一個案件:“有女子乘驢單行,盜殺諸田間,褫其衣而去。驢逸,田旁家收系之。吏捕得驢,指為殺女子者,平疑其枉。州守趨令具獄,平持益堅,守怒曰:‘掾懦耶?平曰:‘坐懦而免,不過一官耳。與其阿意以殺無辜,孰為輕重?守不能奪。數(shù)日,河南移逃卒至許,覈之,乃實殺女子者。守謝曰:‘微司理,幾誤戮平人?!盵9](pp.380-381)

這也是一個弄不好就冤枉人的疑案。知州以為案情沒有疑問,命令其立即定案,法律上可能會犯“入人死罪”。但從前后文看,屬于認識問題,不存在知州與案件處理有利益關(guān)系糾葛。司理參軍堅持證據(jù)標(biāo)準(zhǔn),認為現(xiàn)場附近的那個“收系”了逃跑驢子的農(nóng)人,并不見得就是殺人賊;且認為將殺人、奪衣、取驢作為整個案件的情節(jié)來對待,太過牽強,弄不好會出現(xiàn)冤案。司理參軍堅持了嚴(yán)格的、充分的證據(jù)標(biāo)準(zhǔn)。面對知州的免職威脅,司理參軍計算的,是一官的得失與殺戮無辜孰輕孰重的關(guān)系,這筆賬顯然算得對。

該案定案與否取決于司理參軍,看不到司法參軍的參與情況,原因可能是由于事情還沒有到司法參軍出面的程度,就結(jié)束了。知州說:“如果不是司理參軍故意拖延,幾乎誤殺好人”,是不成立的,因為僅僅由司理參軍完成訊案,還得有司法參軍適用法律。當(dāng)然,這并不影響司理參軍堅持的作用和意義。

3.寧可不遷官(送還舉薦書),也要守法、行法

“袖舉牒還之”“袖薦書還之”,都指長官寫就的舉薦書。對司理、司法參軍這樣的曹官而言,這本來是升遷的機會。丹州知州“為奸利”必違法,司法參軍郭永“數(shù)引法裁之”,應(yīng)當(dāng)是在辦案領(lǐng)域即司法過程中發(fā)生的;“守大怒”,同前一樣仍是長官的盛氣、豪氣。但他有兩手,發(fā)怒不好用,就誘以薦舉好官。沖突在一次知州“欲變具獄”即欲改判已成讞的案件時達到高潮,可能是出罪,也可能是入罪,郭永“爭獄”不得,干脆擲還他的舉薦信,拂衣而去。

曹官寧可退還長官的舉薦書,失去遷官機會,也絕不聽從枉法之舉,不止一例。葉義問曾做過臨安府司理參軍。前樞密徐俯是他的舉主,但徐的門僧犯罪,他仍然“繩以法”,惹得徐俯大怒,葉義問干脆將薦書還給了他。不過,這時葉義問已經(jīng)是饒州教授兼理知州事了。對罪人“繩以法”,是知州的司法責(zé)任。

4.司法職務(wù)的極則是“求生”,自始就不是覬覦官位的

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進士吳思,出任虔州右司理參軍。虔州民俗獷悍,喜歡訟斗,比其他州郡為難治。吳思“敏達強濟,事至輒迎刃解”。一次,會昌縣民發(fā)生誣告毒斃案件,“縣獄具”,已經(jīng)審理完畢,吳思以為是冤案,“直其冤”,被告“得不死”。但縣令“狠愎”,不愿意自己所斷案件被推翻,一直“訟思不已”。知州派遣吳思重新審訊該案,“卒如思所斷”。按當(dāng)時規(guī)定,雪冤“法當(dāng)遷秩”,但“任事者不以聞”。吳思卻很豁達,他說:“吾為理官,治獄求生,蘄盡吾職而已,無他覬也。”[9](p.421)在吳思意識里,法官自始就是為囚犯尋找一線生機而存在,而絕不是為升官發(fā)財而生的。

這樣的抱負,在宋代,非吳思獨有。幼年喪父的歐陽修,其母常以其父為吏治獄的情形教導(dǎo)他:“汝父為吏,常夜?fàn)T治官書,屢廢而嘆。吾問之,則曰:‘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睋?jù)說,歐陽修“聞而服之終身”[2](歐陽修傳),成為他一生的信念。

5.法官的底線意識,是“不以人命換官做”

徐瑄,南宋寧宗慶元年間“刑法科”出身,做過慶元府司法、大理評事、權(quán)刑部郎、夔州路安撫使、刑部郎官、大理少卿等。寶慶元年,徐瑄做大理少卿,發(fā)生了湖州民潘甫兄弟聚眾為亂并劫持濟王的案件。本來案件已明朗,徐瑄受詔鞫問知州謝周卿、通判張宗濤以下罪名?!皶r宰面授風(fēng)旨,又?jǐn)?shù)以手簡羅致不附己者,且諭瑄可立致貴顯”,明顯欲借此獄大興報復(fù)之事。徐瑄曰:“王忠嗣《舊唐書·王忠嗣傳》載,天寶六載,董延光獻策攻打吐蕃石堡城,玄宗詔忠嗣分兵應(yīng)接之。忠嗣僶俯而從,延光不悅。河西兵馬使李光弼擔(dān)心忠嗣處于危地,勸曰:“向者大夫以士卒為心,有拒董延光之色,雖曰受詔,實奪其謀。何者?大夫以數(shù)萬眾付之,而不懸重賞,則何以賈三軍之勇乎?大夫財帛盈庫,何惜數(shù)萬段之賞以杜其讒口乎!彼如不捷,歸罪于大夫矣?!敝宜迷唬骸袄顚④?,忠嗣計已決矣。平生始望,豈及貴乎?今爭一城,得之未制于敵,不得之未害于國,忠嗣豈以數(shù)萬人之命易一官哉?假如明主見責(zé),豈失一金吾羽林將軍,歸朝宿衛(wèi)乎!其次,豈失一黔中上佐乎?此所甘心也。雖然,公實愛我?!惫忮鲋x曰:“向者恐累大夫,敢以衷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彼熠叾觥?,唐武將也,不肯以人命易官,吾忍乎?”該案辦理完結(jié),徐瑄“騰書于朝”,指出“跡涉疑似者罪不當(dāng)死”,再三向皇帝申說[9](p.319)。

法官的底線意識,“不肯以人命換官做”,屬于正義意識,是他們奮不顧身行為的支持力量。南宋濟王受劫持案,前峽州司法參軍、現(xiàn)任大理評事胡夢昱,對其副長官大理少卿徐瑄說:“身為法官,何忍坐視人侮法于帝兄而不救?”[9](p.333)因為濟王趙竑原為皇嗣,被宰相史彌遠廢黜而立理宗趙昀《宋史·楊次山傳附子谷、石傳》載其事頗詳:“寧宗崩,宰相史彌遠謀廢皇子竑而立成國公昀,命石與谷白后,后不可,曰:‘皇子,先帝所立,豈敢擅變。谷、石凡一夜七往反以告,后終不聽。谷等拜泣曰:‘內(nèi)外軍民皆已歸心,茍不從,禍變必生,則楊氏且無噍類矣!后默然良久,曰:‘其人安在?彌遠等召昀入,遂矯詔廢竑為濟王,立昀,是為理宗?!保窂涍h欲借機彌縫其事,并誅除異己,卻遭到司法系統(tǒng)官員的強烈抵制和反抗。

(二)與長官“爭獄”是常態(tài)與長官“爭獄”不限于府州司理、司法兩司參軍,中央法司御史臺也存在?!端问贰戊銈鳌份d,單煦“為御史臺推直官,江南人誣轉(zhuǎn)運使呂昌齡以賄,中丞張昪訊而論之。鞫未就,敕煦往治,煦不肯阿其長,卒直昌齡。”鄭克《折獄龜鑒》卷三《辨誣·單孟陽鞫贓》,也收錄此事。

1.司法參軍“爭獄”

司法參軍與長官“爭獄”,所爭者一為相對抽象的守法,二為更具體的不出入人罪。

司法參軍李承之,在知州“任情骫法”時,所爭者為使其守法。此時能顯出其作為法司的職業(yè)操守的,是“(李)承之獨毅然力爭之”,表明知州的下官之中,包括專司鞫獄的司理參軍,都不敢與之爭,唯獨剩下司法參軍在履職。知州發(fā)怒于“曹掾敢如是邪”?曹官竟敢與他爭執(zhí)。而其所“爭”的內(nèi)容,李承之說:“事始至,公自為之則已;既下有司,則當(dāng)循三尺之法矣?!边@很像漢唐法官向皇帝爭職時的說辭:擅斷、胡為在你,下法司、走程序則在我,就得按法辦了自張釋之對漢文帝說出“且方其時,上使立誅之則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而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隋大理少卿源師奏上煬帝說:“此人罪誠難恕,若陛下初便殺之,自可不關(guān)文墨。既付有司,義歸恒典”。唐大理少卿戴胄向太宗爭職說:“陛下當(dāng)即殺之,非臣所及。既付所司,臣不敢虧法。”分見《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隋書·源師傳》《舊唐書·戴胄傳》,并參見拙著《權(quán)力場》,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79-80頁。。

司法參軍“爭獄”,所爭者都是從重至輕的“出罪”,有時竟然是從死至生;沒有從輕至重的“入罪”,這值得探討。

長官欲重而法司欲輕,一則,“郡守韓宗哲欲坐傷官馬者以重辟,(石)公弼謂此人無罪”,從“重辟”至“無罪”,“出罪”的幅度夠大。二則,強盜不至死,萊州知州“欲寘之死”,示意司法參軍西門成允“使高贓估”,達到死刑地步;但西門成允閱讀案卷,“請估依犯時”,贓數(shù)不及死刑,最終“二囚遂不死”。從死刑至流徒的差異,也不算小?!盃帾z”的結(jié)果,有“(郡)守憚其言”者,大抵不得不從;有知州雖不聽從,但“使者慮囚,如公弼議”,仍得聽任;或者知州、使者俱給壓力,司法參軍始則“持議甚堅”,繼則“益不屈”,使長官、上官無計可施。

值得注意的是長官傾向重刑的原因。第三案云“萊守苛深”,指其用法深刻,這未必是其天性使然,或許其能從苛刻中得到政聲。而司法參軍西門成允的作為,則符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所倡導(dǎo)的恤民命、重惜死刑等價值觀。在與隨處就可能出現(xiàn)的苛刻傾向的糾正或矯正上,正是司法官員堅守的可貴之處。

2.司理參軍“爭獄”

司理參軍與長官“爭獄”,所爭者為“堅請”暫不定案,重新緝捕,而得到真正罪犯者。

如前文所述,司理參軍必須善“疑”,這里所列數(shù)案也如此。比如,澤州司理參軍宋昌言對州里抓獲的殺人案犯“疑其冤”,從而“堅請跡捕,果得真犯者”;許州司理參軍姚仲孫對里胥殺人案雖“辭服”仍“疑其枉”,請求知州“幸毋遽決,冀得徐辨”,后兩月,“果得殺人者”;泰州司理參軍唐肅對商人逆旅殺人案,“探知其冤”,就“持之”即有意遲延,終于數(shù)日后“得殺人者”。司理參軍鞫獄,講求的是審慎,審慎是其定案的靈魂。比如,即使許州案件有所謂“里胥嘗有求而其夫不應(yīng)”這一“前因”,也不能據(jù)此就認定必然會殺人這一“后果”;同時,即使嫌疑犯“辭服”,也不一定可信;泰州案件,即使“血沾商人衣”,也不見得它就是殺人確據(jù)。

司理參軍同樣會遇到“知州怒”的情形,可以是“若敢以身任之耶”的語言威脅,即使沒有語言威脅,為求及時,司理參軍也面臨“州趣獄具”的催促,壓力壓迫著司理參軍不能太從容。但人命關(guān)天,即使消極的延宕也是有意義和價值的。

司理參軍與長官“爭獄”,在輿論評價上是正面的。辰州司理參軍趙蕃“與郡守爭獄,罷,人以蕃為直”,社會上的輿情評價他“直”而非曲,即他有道理,或者是能直道而行。

自然,頂不住長官的法司也是有的。比如,雷孝先知貝州時,發(fā)生了慈州百姓張熙載詐稱黃河都總管而行騙案件,“雷孝先欲因此為奇功,以動朝廷,迫司理參軍紀(jì)瑛教熙載偽為契丹諜者”。司理參軍紀(jì)瑛屈從了。但送到京師后,樞密院審理“按得孝先所教狀”,事情敗露,雷被貶官[2](雷德驤孫孝先傳)。司理參軍屈從于長官,在案情上弄虛作假,自然是嚴(yán)重失職,有違操守。

相較之下,如果司理參軍難于忤逆長官,但若能保持清醒,提出不同意見,也會免責(zé)。知蘄州王蒙正欲入林宗言死罪,司理參軍劉渙未反對,但對案件有疑問,寫有“議狀”。案件平反后,劉渙以曾有“議狀”免追官《宋會要輯稿·刑法》四之七三。參見陳景良著《宋代司法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解讀》,載《中國法學(xué)》2006年第3期,第134頁。。

不過,在講究客觀歸罪的傳說中的“陰間”司法,只認有無司理認可的環(huán)節(jié)。洪邁《夷堅乙志》卷六《袁州獄》載,袁州黃姓司理參軍,不附會知州等人制造的冤案,告假歸家;知府擔(dān)心將來黃司理到朝廷告發(fā)他,派人硬勸黃司理“書獄”。黃司理不得已“書獄”,四案犯遂被殺。到了陰間,閻羅王說:“使此人不書押,則汝四人不死;汝四人死,本于一押字。原情定罪,此人其首也。”盡管黃司理曾經(jīng)賣力為這四個案犯辨冤,四案犯也為黃司理說情,但閻羅不認可。

四、在與同僚或下屬意見的比較中堅持據(jù)法、守正

在與同僚意見的比較中,由于司法參軍、司理參軍的職責(zé)不同,據(jù)法、守正的內(nèi)容也不盡相同。

(一)司法參軍駁正疑獄,針對本州府鞫司

司法參軍職在適用法律,但在權(quán)衡時,得討論案情,定性案犯行為的性質(zhì)。如趙州案件,謀殺故意之不成立,可以從弟弟呼喊哥哥不要避開,他只針對侄子的情節(jié),即可推知。所以,司法參軍楊汲對“吏當(dāng)潯謀殺兄”,提出了不同意見,并指出不可“以意為獄”即以推測、臆斷來定讞?!袄舢?dāng)”可以是司理參軍即同僚的意見,也可以是司法參軍下屬的意見。如果是前者,涉及到“鞫讞分司”的相互關(guān)系,等于否定了“鞫司(司理參軍)”的意見,是“分司”治事的正常和良好的結(jié)果;如果是后者,則等于上司否決了下屬部吏的意見,屬于機構(gòu)內(nèi)部正常工作程序。但從情形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又,衛(wèi)州司法參軍石公弼,對獲嘉縣民的一個斗毆案件,“郡吏具獄,公弼以為疑,駁而鞫之”,其中的“郡吏”,如同上述,可以是司理參軍,也可以是司法參軍的下屬,但很可能該案是對司理參軍(鞫司)審訊不實的駁正。

該案案情,甲先“與乙斗,傷指;病小愈,復(fù)與丙斗,病指流血死”。郡吏具獄,確定乙、丙“兩人以他物傷人,當(dāng)死”。公弼覺得有疑問,“駁正”要求復(fù)“鞫之”,結(jié)果查明“乃甲捽丙發(fā),指脫瘕,中風(fēng)死,非由擊傷也。兩人皆得免”。該案的因果關(guān)系,甲的死因是手指傷處脫痂中風(fēng),而非直接由傷致死,所以才可以免除乙、丙二人的死罪。

總括而言,司法參軍是引起司理參軍緊張的官職,因其駁正基本是針對鞫司。

(二)司理參軍駁正屬縣具獄,針對所屬諸縣

司理參軍與司法參軍有同,有不同。司法參軍駁正的,是本府州司理參軍勘鞫有誤的案件,不直接針對屬縣;而司理參軍復(fù)核屬縣案件,其駁正權(quán)或駁正責(zé)任,是司法參軍所沒有的職責(zé)。

比如,蕭之敏為襄陽司法參軍,“府捕強盜陳大漢十三人不獲。鄉(xiāng)民群行,適符其數(shù),巡尉執(zhí)送官,不堪笞掠,皆誣服。公(蕭之敏)約法疑之,白帥移獄”[13](p.282)。這是法司檢法時駁正冤獄。但他針對的,是“府捕”之類的府州案件,“誣服”也是府州認定的;雖然所謂“誣服”可能包含了屬縣初審結(jié)果;還有,“巡尉”是諸縣尉司、縣州巡檢司的合稱,可以有屬縣參與。但府州法司檢法,只針對府州鞫司或獄司。

司理參軍的大量業(yè)務(wù),是復(fù)審屬縣的徒刑以上案件,所以,他是造成諸縣縣令緊張的官職,案例中確也有遭知縣激烈抵抗的情形,如前述虔州右司理參軍吳思復(fù)核會昌縣誣告毒斃案;而直接送到州司鞫審的案件,畢竟很少。

南宋洪邁《夷堅乙志》卷四《張文規(guī)》載,真陽縣村民抓捕盜牛賊而殺死其中一個盜賊,知縣吳邈為“邀功”討賞,將其辦成了村民胡達、朱圭、張運、張周孫等12人的“強盜殺人”案?!板憻拏渲?,皆自誣服”,朱圭、張運“瘐死”于獄。但縣案辦定申上,在英州司理參軍審定時,出了問題:

既上府,事下司理院。(張)文規(guī)察囚辭色,疑不實,一問得其情,又獲盜牛黨以證。獄具,胡達以手殺人杖脊,余人但等第杖臀而已。(朱)圭、(張)運乃無罪。時元祐七年也……文規(guī)雪冤獄活十人,當(dāng)?shù)镁┲取?/p>

司理參軍張文規(guī),“察囚辭色,疑不實”,這是張司理使用了“辭、色、氣、耳、目”的“五聽”辦法,而產(chǎn)生了合理懷疑;“一問得其情”,不費力訊問,就得到了真情。更兼獲得了被殺張五的同黨——“盜牛黨”作為人證,證實村民眾人抓捕盜牛賊不假,盜牛賊反誣抓捕者“強盜殺人”是真,案情徹底明了。12人瘐死兩人,其余10人因張文規(guī)將該“強盜殺人”冤獄翻案而“雪活”。而其實,復(fù)審縣案,這就是司理參軍的工作,職責(zé)要求他“(鞫)問得其情”。按照南宋《慶元條法事類》卷七三《出入罪·斷獄令》規(guī)定:復(fù)審?fù)阶镆陨习讣?,“若前推及錄問官吏有不?dāng)者”,皆依條處罰,其中“入死罪者,檢斷、簽書官吏”并坐罪,稱“一案推結(jié)”楊一凡、田濤主編《中國珍稀法律典籍續(xù)編》第一冊,戴建國點?!稇c元條法事類》卷七三《出入罪?斷獄令》:“諸鞫獄,若前推及錄問官吏有不當(dāng)者,一案推結(jié)(入死罪者,檢斷、簽書官吏準(zhǔn)此)。入流以下罪而已替移事故,即將犯人先次結(jié)斷,其不當(dāng)官吏并于案后收坐,雖遇恩,亦取伏辯(簽書官吏遇恩,依去官法)。即大情已正而小節(jié)不圓,或雖有不同而刑名決罰不異者,并免?!焙邶埥嗣癯霭嫔?002年版,第754頁。并參見王云海主編《宋代司法制度》,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14頁。。其中的“前推”就包含縣審。

司理參軍復(fù)審縣案或初審州獄的工作,主旨在于審慎。善疑(合理懷疑)有益,但須得有辦法、有方略,方可審得真情。

如上表所述,開封府右軍巡判官姜遵,對一個死刑疑案“辨出之”,也就是辨別而否定了所謂“證據(jù)”,使之免死,這是翻案、雪冤。由死而生,姜遵“出罪”有方,只是我們不知道作為鞫司的他是如何做到的而已。

有些案件的處理,我們也不清楚司理參軍是如何做到的。比如索湘,太祖開寶六年(973年)進士,釋褐鄆州司理參軍。“齊州有大獄,連逮者千五百人,有司不能決。湘受詔推鞫,事隨以白”[2](索湘?zhèn)鳎?。進士初官即任司理,鄰州決斷不了的大獄,詔命他推鞫,一則,他有本事,二則,宋太祖曉得,這才有這樣一個委托。

不過,所謂雪冤有方,從一些描繪了細節(jié)的案件看,這些司理參軍們,有的是靠常識,如余良肱,從“刃盈尺”而“傷不及寸”的傷口奇小而兇器特大的違背常識,推斷其是冤案,因而即使有嫌疑犯“自誣服”的口供,也不予采信,而是請求知州允許自己啟動程序抓捕真正的案犯。當(dāng)然,這里所謂常識,也有現(xiàn)場勘驗的經(jīng)驗積累基礎(chǔ)。按宋慈《洗冤集錄》卷一所載“條令”規(guī)定:“諸驗尸,州差司理參軍”,則司理參軍有經(jīng)??彬炇w的機會或者義務(wù)。

其他司理們,更多的則是使用證供驗證技術(shù),或供詞驗證辦法,如潭州右司理參軍張琯,對兵官懷疑義子殺人掠資,且有牧羊兒等人證的案件,“琯察其冤”,采取了令牧羊兒暗中辨認——一種類似美國犯罪片中將嫌疑人與其他罪犯混立一排,而讓被害人或證人于暗中指認——的辦法,牧羊兒“懵無以對”,證明他不是所謂目擊者,所謂人證子虛烏有。于是請求知州厚賞招募人告發(fā)真盜,不久抓獲真盜兵卒王青[9](p.440)。

但這種所謂“技術(shù)”也并不高深,不過是“張琯親詰之”,即親自訊問而察知其有冤。同樣,對于殺叔祖的十惡不赦案,張琯不過是面訊犯人“有何憾而手戕之”,因此,引起囚犯詳述真情。之所以親自面訊,是由于與叔祖同居之兄不殺人、而外來之弟卻殺之的不合常理情節(jié),需有解釋。真相是“兄與里正及鄰人共謀執(zhí)誣之”,并誑其認罪不死[9](p.440)。還有袁州司理參軍黃某,宜春縣尉一手制造的冤獄,他代表的州司復(fù)審無異,報上司批準(zhǔn)后等待執(zhí)行期間,他只是基于“色聽”,“視四人者,皆無兇狀,意其或否”,因而多問了一遍,遂得到被賄買頂兇的情節(jié)。民人原以為不過受杖,卻沒成想要被處死[14](卷六·袁州獄)。

澶州司理掾王濟,大抵也是如此。重囚“臨刑稱冤,濟覆案之”,發(fā)現(xiàn)可以不死的情節(jié),也予雪活。對此,鄭克歸結(jié)其原因,設(shè)問道:“豈非‘哀矜折獄而然歟”?這有一定道理,法官在理念或觀念上的哀矜促使其雪冤辯誣。但這只是事情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就像鄭克同時關(guān)注的另一個受委任辦案的張奎“辨牘”那樣,除了出自“哀矜折獄”的“矜謹(jǐn)”之外,還有司理參軍及推官們的“精明”。張奎(曾為常州推官)在“監(jiān)衢州酒稅”時,被轉(zhuǎn)運使委以重審案件任務(wù),“婺州有滯囚,法當(dāng)死,獄成,再問輒不服,命奎覆案,一視牘而辨之,得不死,人皆服”[15](矜謹(jǐn)·張奎辨牘,王濟一事附)。鄭克評論說:其“矜謹(jǐn),尤可傳世”,但“其精明,固能服人”。

另外,就像鄭克論王濟處理“汀州銀冶”案那樣,法官能夠辯誣,還有個主觀上“盡心推事”的因素。王濟初官漳州龍溪主簿,“汀州以銀冶構(gòu)訟,十年不決,逮系數(shù)百人,轉(zhuǎn)運使使?jié)吨?,才七日情得,止坐?shù)人”[2](王濟傳)。對此,鄭克認為之所以“十年不能決”,“是皆官吏不肯盡心而然也”;“濟于汀州之訟七日得情”,“若非盡心推事,豈能如是之敏耶”?因此,重要的是法官“能檢核驗證”,并且“盡心”去做[15](鞫情·司馬岐決囚(王濟一事附))。

無論如何,司理參軍的職責(zé)是得情、雪活人。史稱荊南司理參軍“(余)良肱明于折獄”,屬于“用當(dāng)其材,舉能其官”[2](余良肱傳);姜遵初任法官時(登州司理參軍),“長于吏事,為治尚嚴(yán)猛,所誅殘者甚眾”,但在繼任開封府右軍巡判官,對疑獄卻能審慎如此[2](姜遵傳);余如張琯、黃某,皆不以嫌犯“詞服”“無異詞”而放棄合理懷疑,最終能夠雪冤。

當(dāng)然,司理參軍們除了上述之外,有時還得有權(quán)術(shù)。余良肱在荊南,“民有失財物逾十萬,逮平民數(shù)十人,方暑,搒掠號呼聞于外;或有附吏耳語,良肱陰知其為盜,亟捕詰之,贓盡得。”[2](余良肱傳)這表明他有“眼線”在活動,否則便無法“陰知其為盜”。還有羅棐恭,南宋建炎進士,授虔州司理參軍,“宣諭使命鞫賊。賊富且黠,故有以持有司,至是復(fù)饋錢二十萬求脫”,對此,“棐恭竟論殺三十人”,則其又有果決的一面。后來羅棐恭“移潭州,平反死獄十一人”,又恢復(fù)了其出于“哀矜折獄”的寬恤[9](p.447)。張洽斷獄也如此。南宋寧宗嘉定元年,張洽為袁州司理參軍,“有大囚,訊之則服,尋復(fù)變異,且力能動搖官吏,累年不決,而逮系者甚眾”。張洽報告提點刑獄,“殺之”,干脆一勞永逸地解決。這是出自法家式的果決。另有一案,“有盜黠甚,詞不能折”。恰好有兄弟爭財之獄,張洽開諭說:“訟于官,只為胥吏之地,且冒法以求勝,孰與各守分,以全手足之愛乎?”由于他“詞氣懇切,訟者感悟”。而意外的效果,是“盜聞之,自伏”罪。該案被桂萬榮認為是“誠以動物”,終至“服盜”的顯例[16](棠陰比事·張洽服盜)。而“誠”以“感”物,又是儒家傳統(tǒng)立場。至于他斷獄故事中有鬼神參與的傳說,則又是出自“神道設(shè)教”的附會《宋史·張洽傳》:“民有殺人,賄其子焚之,居數(shù)年,事敗。洽治其獄無狀,憂之,且白郡委官體訪。俄夢有人拜于庭,示以傷痕在脅。翌日,委官上其事,果然。”。

五、余論

首先,本文側(cè)重對宋代府州司理參軍、司法參軍的履職情況進行考察,提煉觀念、理念之處不多。但這是一個必須涉及的問題。鄭克《折獄龜鑒》卷二《釋冤下·蕭貫受訴(此后五條并伸冤事)》,對于“伸冤”,有個比較長的按語。他說:

冤枉弗釋,非仁也;冤抑弗伸,非義也。仁義之道,并行而不悖者,故于“釋冤”繼以“伸冤”也。(孫)齊非所部,而(蕭)貫受訴,豈侵官也?蓋曰:天下之惡一也,受朝廷寄委者皆當(dāng)疾之也,禮所謂“無畏而惡不仁者”,(蕭)貫近之矣,不可與“代庖人治庖”者同義也。轉(zhuǎn)運使聞其受訴,始遣吏按鞫,豈非有愧于(蕭)貫而然歟?是于名教不為無補,故于“伸冤”首著之也。

鄭克為“釋冤”“伸冤”故事而進行的書籍內(nèi)容和機構(gòu)體例的編排之說明,我們自可不論,我們所關(guān)注的是評價問題。

蕭貫在知饒州時,冒著“越訴”的風(fēng)險,受理被告為鄰州(撫州)司法參軍孫齊、原告為孫齊騙娶的第二個妻子的案件。該案案由為,孫齊不認周氏為妻,反而抑壓其是買來的婢女;孫齊還與妾合謀,殺死了與周氏所生子“禿禿”。最終為原告伸冤。該案曲折已久,“周氏訴于州,不直;訴于轉(zhuǎn)運使,不聽”;后來有人建議她訴到鄰州饒州,蕭貫知州可以為其伸冤,周氏遂到饒州告發(fā)。但是,從屬人角度說,孫齊任撫州司法參軍,“齊非貫所部”[15](釋冤下·蕭貫受訴),不是饒州蕭貫的部下;以屬地看,“撫(州)非所部”,“而貫特為治之”[2](文苑志四蕭貫傳)。逼得轉(zhuǎn)運使見勢不妙,“始遣吏按鞫,得實”。周氏冤枉由此得伸。

對于蕭貫受理行為的性質(zhì),鄭克設(shè)問說:“(孫)齊非所部,而(蕭)貫受訴,豈侵官也?”他自答說:不是。道理在“天下之惡一也,受朝廷寄委者皆當(dāng)疾之也”,從懲罰惡人、惡行責(zé)任角度看,地方大員就不應(yīng)當(dāng)有彼疆此界;而按照個人修養(yǎng)講,“禮所謂‘無畏而惡不仁者,(蕭)貫近之矣”,因而蕭貫的受理行為,“不可與‘代庖人治庖者同義也”。作為監(jiān)司的轉(zhuǎn)運使,“聞其受訴,始遣吏按鞫,豈非有愧于(蕭)貫而然歟”?

鄭克進一步提煉說:“冤枉弗釋,非仁也;冤抑弗伸,非義也。仁義之道,并行而不?!?,從官員、個人的觀念、素養(yǎng)之“疾惡”“無畏”“惡不仁”,鄭克又進入“釋冤”“伸冤”的政治、倫理評價上:“釋冤”即釋放無罪被冤之人,是“仁”,“伸冤”即為人或為己洗雪冤屈,是“義”,這一提升了的觀念,可以代表宋代司理、司法兩司法官的理念。自然,按照鄭克的說法,“凡欲釋冤,必須有術(shù)”《折獄龜鑒》卷一《釋冤上·劉崇龜換刀》,鄭克按:“凡欲釋冤,必須有術(shù)。換刀者,跡賊之術(shù)也;斃囚者,譎賊之術(shù)也。賊若不獲,冤何由釋?故仁術(shù)有在于是者,君子亦不可忽也?!保砟罡吨T實踐,還得有方法、有技巧,有“仁”還得有“術(shù)”。

其次,司理、司法兩參軍的初任經(jīng)歷,對官員們后續(xù)歷官的影響,是個有趣的研究課題。在宋代,司理、司法二參軍大抵是官員初任或再任所遷調(diào)的官職。這種任職兩司法官的經(jīng)歷和訓(xùn)練,對他們一生的為官行事,是有重要影響的。雖然這是一個尚需仔細求證或證明的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在據(jù)法、守正上的訓(xùn)練,是會作為正能量存在并發(fā)揮重要作用的。

可以明顯看到的是他們的仕途發(fā)展。正如宋真宗所言,府州司理、司法兩參軍,是小官。但這些人后來做到知州、顯赫朝官甚至宰相者,大有人在;而其間出任司法職務(wù)者,也較惹人注目。例如,以真宗、神宗時期而言,許州司理參軍王平,后官都官員外郎,但曾任審刑詳議官、御史[9](pp.380-381);登州司理參軍姜遵,官至知吉州、邢州等,京東轉(zhuǎn)運使、三司副使、樞密副使,法官任有開封府右軍巡判官、監(jiān)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開封府判官、侍御史、刑部郎中兼侍御史知雜事[2](姜遵傳);汀州司理吳處厚,后知漢陽軍、知衛(wèi)州,其法官任是大理丞[17](pp.1328 -1329);趙州司法參軍楊汲,后知廬州、黃州,但其法官之任,先后有提點淮西刑獄,且是神宗時大理寺職能改革的初任大理少卿,后任大理卿,遷刑部、戶部侍郎[2](楊汲傳);潞州司法參軍苗時中,后官廣西轉(zhuǎn)運副使、梓州轉(zhuǎn)運副使、河?xùn)|轉(zhuǎn)運使,知桂州,至戶部侍郎[2](苗時中傳);某州司理參軍、京兆府司理參軍蔡確,后為御史中丞,元豐間致位宰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17](p.1285)。

就此而言,府州兩司法官有根強大的神經(jīng)雖然必要,比如,江陵府司理參軍陳彭年,太宗雍熙二年(958年),“因監(jiān)決死囚,怖之,換江陵主簿”。但這只是暈血,并不妨礙他一再做法官。后來,陳彭年“歷澧、懷二州推官,為大理寺詳斷官”;真宗大中祥符九年,“拜刑部侍郎、參知政事”。緣在“其儀制沿革、刑名之學(xué),皆所詳練”[2](陳彭年傳),素質(zhì)本高。

此外,周敦頤以“道學(xué)”著稱,常人對他的司法角色,不會太措意。但他實實在在又是個有名于司法之事的人物。他以舅蔭出任分寧縣主簿;因人推薦,調(diào)南安軍司理參軍;后又歷任桂陽知縣、南昌知縣,合州判官、虔州通判,郴州知州,廣東轉(zhuǎn)運判官、提點刑獄。他在司法上的作為,做縣主簿,“有獄久不決,敦頤至,一訊立辨。邑人驚曰:‘老吏不如也?!弊鲋菟纠韰④?,有囚法不當(dāng)死,他與“酷悍吏”轉(zhuǎn)運使王逵“爭獄”,至欲棄官去,逼得王逵改轍。他在司法上的影響,做南昌知縣,“南昌人皆曰:‘是能辨分寧獄者,吾屬得所訴矣。富家大姓、黠吏惡少,惴惴焉不獨以得罪于令為憂,而又以污穢善政為恥?!逼湓谛姓系挠绊?,是“歷合州判官,事不經(jīng)手,吏不敢決。雖下之,民不肯從?!弊隹h主簿的事跡,讓他受到其他縣民的景仰和信任,這當(dāng)然會給這一縣刑政打下他明顯的印跡。后來提點刑獄,“以洗冤澤物為己任。行部不憚勞苦,雖瘴癘險遠,亦緩視徐按”[2](周敦頤傳》),又展現(xiàn)出他的職業(yè)心和使命感:司法的功能、目標(biāo),在他心目中極為明確,定位于洗冤、利人,也頗高遠;巡行部內(nèi),不憚勞苦,路險癘猛,也阻礙不了他從容、有序的工作。

自然,司理、司法兩司法官也不乏有失職的時候。名臣劉安世,曾任洺州司法參軍。同僚“司戶以貪聞,轉(zhuǎn)運使吳守禮將按之,問于安世,安世云:‘無之。守禮為止?!眲彩朗撬抉R光學(xué)生,請教“盡心行己之要”,司馬光“教之以誠”,并且令他自“不妄語”開始。這件事使得劉安世內(nèi)心常不自安,自言道:“司戶實貪而吾不以誠對,吾其違司馬公教乎!”后來讀到揚雄《法言》“君子避礙則通諸理”一句,“意乃釋”[2](劉安世傳),才卸下了這一包袱。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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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沈陽師范大學(xué)教授,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法學(xué)博士)

[責(zé)任編輯 冒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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