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樂人

這不是一個愛情選擇，卻比選擇愛情更動人。

意外之事，啟動緊急搶救

秀英是一名年近四十的婦女，剛在市人民醫(yī)院接受腹腔鏡子宮切除術，一切都很順利。術后第三天，秀英恢復良好，準備出院。終于擺脫折磨多年的痛苦，秀英和家人都很高興。

可就在這時，意外發(fā)生了。起床上廁所時，秀英突然暈倒！護士第一時間趕到，家屬圍攏而來，病友高聲呼喊……廁所門口頓時亂作一團。

吳醫(yī)生是秀英的主刀醫(yī)生，也是婦產科的主任，對這位患者的身體情況非常了解。看著秀英的臉色越發(fā)青紫，呼吸越發(fā)困難，她的第一判斷是“肺動脈栓塞”。于是，吳醫(yī)生迅速安排相關檢查、布局搶救策略，很快所有的檢查結果都證實了她的判斷，就是肺動脈栓塞，接下來的治療關鍵是“溶栓”。

作為一名四線城市的婦產科醫(yī)生，診斷和治療肺動脈栓塞并不在吳醫(yī)生的專業(yè)范圍內?？蛇@些難不倒她，因為對于這種突發(fā)狀況的救治，她在平時已做過多次預案，并組織科室定期培訓。所以一旦確診，搶救流程迅速啟動：人員到位，藥品、儀器就緒，醫(yī)囑下達……

橫生枝節(jié)，醫(yī)生比家屬更急

然而，搶救工作并沒有像預設的那樣開始，因為患者的丈夫不肯簽字。

當患者被抬進搶救室后，家屬就焦躁地圍在門口，不一會兒，又有更多家屬聞訊而來?？吹叫阌⒌那闆r越來越糟，家屬的情緒也逐漸難以控制。盡管吳醫(yī)生試圖屏息凝神、專心思考，仍無法抵擋家屬一浪高過一浪的盤問聲。

“吳醫(yī)生，你得告訴我，我老婆本來好好的，怎么在你的病區(qū)就突然暈倒了，是不是你的手術做壞了？”這是吳醫(yī)生向患者的丈夫交代病情、搶救風險及特殊用藥時，聽到的第一句話。

“手術本身沒問題。肺動脈栓塞是患者接受盆腔大手術后下床活動發(fā)生的意外，最大的可能性是患者既往有血栓，現(xiàn)在突然脫落堵塞了肺部血管?，F(xiàn)在必須立即溶栓，否則很可能缺氧死亡?！?/p>

“你有把握將她救回來嗎？”

“沒有把握，而且患者剛做過手術，溶栓有可能導致原手術區(qū)大出血，也會危及生命?？墒牵绻涎訐尵葧r間，救回她的希望就會很渺?！，F(xiàn)在每一秒都很重要，請趕緊簽字，我們救人！”

“這么說，你沒有責任了？這么說，我們花一大筆錢，她還是很有可能死掉？”患者丈夫的情緒已在失控邊緣，可吳醫(yī)生無暇顧及。

“是這樣的?！?/p>

“我不簽字。如果我老婆死了，你等著瞧！”伴隨著吼聲的是這名中年男人瀕臨崩潰的一推，吳醫(yī)生倒在墻角的地上，頭碰到床欄。

“非常奇怪，我一點不覺得疼，不覺得屈辱，只是腦子里不斷盤算著。家屬的理解我是無法指望了，是否可以找領導坐鎮(zhèn)，找誰呢，我進修時省醫(yī)院的老師？可他距離醫(yī)院路途遙遠，到時恐怕患者已經死了。找重癥醫(yī)學科求助？可如果患者死了，同事豈不是也跟著遭殃，更何況病情已經明了，治療措施并無疑問。不溶栓，患者的結局是死，家屬打鬧，我們遭殃；溶栓，最多也是這個結局，可患者卻有死里逃生的希望……我必須救她！違反簽字程序也罷，擔負醫(yī)療費用也罷，挨打也罷，受辱也罷，不管了！”這是吳醫(yī)生后來告訴我的。

孤注一擲，結局喜憂參半

一旁的護士把吳醫(yī)生扶起來后，她就直接把醫(yī)囑拿過來簽上自己的名字：“開始溶栓治療吧，一切責任我來負！”

家屬也許被她的氣勢鎮(zhèn)住了，也許宣泄后稍微平靜了一些，總之沒有干擾。藥物靜靜地滴進患者的血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患者的呼吸逐漸平順，血色逐漸恢復：“吳主任……”

“當患者認出我時，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蹦且惶?，吳醫(yī)生停掉其他手術，忘記家里等著吃飯的孩子，也忘了和丈夫一起去看望家里老人的約定。

“感謝老天，患者救回來了。如果她死了，后果真是不堪設想。饒是這樣，那件事也沒有徹底結束?；颊叱鲈簳r，家屬并沒有補上簽字，也沒有為當天的搶救支付任何費用。前后一共1.7萬元的欠款，由我們科室承擔，主要從我的工資里扣除?！?/p>

吳醫(yī)生是我的中學同學，我們叫她淑梅。同為醫(yī)生，自然會有許多相同的感動。事情雖已過去許久，但當她與我回憶這件事時，我們仍然不約而同地濕了眼眶。淑梅個子小小的，有一張圓圓的臉，盡管已是聞名當?shù)氐膵D產科主任，在我的眼里，她依然是中學時快樂單純的模樣。20多年的醫(yī)生生涯中，她沒有周末、沒有假期，甚至沒有白天和夜晚；無法照顧孩子、不能陪伴愛人，甚至沒有時間守候臨終的老人……她的20多年歲月，刻滿了滄桑。

到這里，故事并沒有結束。

峰回路轉，用愛選擇的回報

有一天，患者秀英找到淑梅，特意來補簽字、交醫(yī)藥費：“吳主任，我來補簽字，行不行？我聽說如果沒有家屬簽字，那天的程序就不合規(guī)，您就得被處分，而且醫(yī)保也不能支付那筆費用?！?/p>

淑梅釋然：“真是謝謝你，讓你的丈夫來補簽字吧，之后走正規(guī)程序結賬，醫(yī)保可以負擔很大一部分。”

“吳主任，還是我自己簽字吧，我們……離婚了。我后來得知當天發(fā)生的事情，不要說那次完全是意外，即使真的與手術有關，我也不會怪您，我相信您已經盡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在那種狀況下，把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的是您和當天在場的醫(yī)生、護士。雖然我的家人也很著急，但在很可能人財兩空的時候，他們不愿意承擔，而是把責任全部壓給你們。你們并沒有因此放棄我，而是選擇不顧一切地救我?！?/p>

“可是，你也沒必要離婚呀，你的家人也是因為著急才會失控，因為替日后的生活打算才不愿意做人財兩空的選擇?！?/p>

“我懂，但是我已經無法像原先一樣和他一起生活了。在關鍵時候放棄我，在事后還不知道感恩的人，我選擇放棄。”淑梅說到這里的時候，我又一次濕潤了眼眶，她甚至有些哽咽?；颊唠x婚，不是淑梅希望看到的，但當她將自己的前途、身家拋在腦后，只用愛做選擇的時候，她的回報就不會是冷漠。

醫(yī)院里幾乎天天上演著生死時速的故事，每個故事都將親歷者推上可能同時失去親人和錢財?shù)木车?。這確實是一個艱難的抉擇。我相信，如果錢可以換回生命，不難選擇；如果錢一定換不回生命，也不難選擇?？蓺埧岬氖?，沒有人能夠給出確定的答案。醫(yī)生可以竭盡所能用她所具備的醫(yī)學能力及現(xiàn)有的醫(yī)療條件去救治患者，可以不顧安危、不計報酬，卻做不到預測生死、改變命運。

在烈性傳染病面前，淑梅不曾逃避；在令人作嘔的血腥和排泄物面前，她不曾退縮，這一切的憑借不是金錢的報酬，也不僅僅是職業(yè)道德，而是，也只能是作為醫(yī)生與生俱來的對生命的敬畏和愛！

不要以為“愛”是一個虛妄的字眼，它是生命的動力。有愛的人，在同樣條件下，擁有快樂而綿長的生命。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同學淑梅醫(yī)生，獻給從來沒有假期的我的同行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