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樹彬
讀完小說,掩卷而思,突然讓躍上眼前的那小說的名字所牽動。一座幾近輝煌的大廈,果真是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傾斜下來,在這不斷加速傾斜的過程里,我們看到了因為權(quán)力的膨脹,因為金錢的趨使,而演繹出的一個又一個或狡詐、陰冷,或充滿血腥的故事,這些故事瞬間變成了一只只鉆入支撐大廈棟梁里面的蛀蟲,一點點掏空了大廈這強健的肌體,最終要坍塌的命運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由此,在激成一身冷汗的時候,不僅要問,他們在這樣的社會基礎(chǔ)里,最終的命運理應(yīng)該如此嗎?對于它們,又該用怎樣的有效辦法,將這些罪惡鎖進制度的籠子里去呢?也許,這些社會問題,正在成為我們亟待著手解決的熱點。這樣的社會熱點問題,但愿能引起我們作家更深刻地探討,在日漸風正氣朗的今天,給予人們更多的不容忽視的警示作用。
一
墻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掛鐘旁邊掛著的,既不是名家書畫,也不是壁掛唐卡,而是一幅制作精美的十字繡。盡管制作精美,畢竟不屬于正經(jīng)藝術(shù)品,出現(xiàn)在這個辦公室顯得有點不倫不類。偶爾有客人問起,盧宇漢笑笑,說有次去麗江旅游,在一家專賣十字繡的店里看見,覺得與眾不同,就買回來了,俗是俗了點,但寓意很好,我很喜歡。
其實,問的人也只是隨便問問,他們才不管它來自何方,又將歸向何處,無非是覺得無聊了,找點話講講,轉(zhuǎn)移一下話題,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見盧宇漢如此解釋,問話的人一邊端著茶杯假裝欣賞十字繡,一邊語氣輕松地說:“等下次去了麗江,我也買一幅來掛掛,看上去蠻漂亮的?!?/p>
每當這個時候,盧宇漢就會在心里冷笑:“你買一幅?你到天上去買吧?!?/p>
盧宇漢心里雖然在冷笑,但卻依舊表現(xiàn)得彬彬有禮、熱情客氣。他也是沒辦法,能夠坐在這個辦公室里跟他面對面喝茶聊天的,不是生意上的客戶,就是政府部門的官員,再有,就是知心好友了。但隨著公司規(guī)模越來越大,連他都感覺得出,朋友是越來越少了,那些被稱為朋友的,其實都只是利益同伙而已,算不上真正的朋友。雖然他經(jīng)常在公司內(nèi)部的會議上強調(diào),經(jīng)營企業(yè)不是搞政治,搞政治可以玩虛的,經(jīng)營企業(yè)必須玩實的;搞政治可以開空頭支票,經(jīng)營企業(yè)支付的全都是真金白銀。但在朋友面前,他就不能這樣說了。
你說,這些朋友有自己手下的員工可靠嗎?絕對沒有。但他又不可能把員工當朋友,于是這些年來,有時會感到特別空虛,因為連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沒有。但是,在自我感覺空虛的同時,他又會從心底感覺到一種別人無法體會的欣慰,那就是他有一個“老婆”,只要一看見那幅十字繡,她甜美的笑容、修長的大腿、挺拔的胸脯、柔軟的身軀、溫柔的話語就會將他整個兒包圍,讓他沉浸在無邊的幸福中。
讓他更幸福的,是她已經(jīng)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唯一遺憾的是,她至今還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他告訴她說,他是做藥材生意的,長年累月天南地北地跑。她也向他要過身份證看,他不但給了她身份證,還給了她戶口本,因為像他這樣的人,弄幾個戶口根本不成問題。
他承認他騙了她,但他覺得這是為了她好,如果讓她了解他更為真實的一面,然后哭哭啼啼或怒發(fā)沖冠地帶著孩子鬧到這個辦公室里來,不但他們的幸福將會灰飛煙滅,而且她和他的兒子,也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并且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有時謊言也是維持幸福和美麗的工具與外衣。
今天沒有客人來訪,盧宇漢抬眼望望那幅十字繡,又再抬腕看看那只價值上百萬元的白金手表,毛毛一算,已經(jīng)三個多月沒有見到他們母子了。是時候了。盧宇漢環(huán)顧了一遍這間坐了整整十年的辦公室,心情復(fù)雜地拿起話筒,撥通了一個內(nèi)部電話。
房門輕輕地打開,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輕腳輕手地走了進來。
盧宇漢半仰在辦公桌后面的紅木椅子上,盯著女孩的胸脯足足看了五秒鐘,才把目光移到她清純?nèi)缢哪樕?,說:“訂兩張今晚去成都的機票,我要出去考察市場?!?/p>
女孩怯怯地問:“誰跟您去?”
盧宇漢想了一下,說:“就你吧,你跟我去?!?/p>
女孩大學還未畢業(yè),正處在實習期。兩個月前,宇漢公司去她們學校招聘,結(jié)果她被聘上了。來到公司后,她因身材高挑,長相清秀,加上又是學文秘專業(yè)的,被分配到總經(jīng)辦,目前的工作是董事長的專職秘書。盧宇漢有六個秘書,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她是最小的一個,也是來得最晚的一個。
“我——我還沒有畢業(yè),過幾天要回學校去辦理畢業(yè)手續(xù)。”
“要不了幾天就會回來的,到時候你坐飛機去學校,來回的機票我都給你報銷?!?/p>
女孩更加不安地說:“不用,我們學校很近的,坐飛機反而不方便。我——我男朋友今天要過來看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在車上了。”
盧宇漢愣了愣,刀鋒一樣的目光從圓鼓鼓的眼睛里射了出來,在女孩的臉蛋和雙峰間往來奔襲,往返十數(shù)次后才說:“不想去就算了,我重新叫人?!闭f完揮了揮手,女孩連忙逃也似地退出了這間豪華辦公室。
女孩剛剛回到自己的座位不到十分鐘,人事專員曹曉娥就找上門來了,遞給她一張離職申請單,說:“王素嫦,請你立即把這張單子填好交給我?!?/p>
王素嫦愣愣地看著手里的離職申請單,身上突然冒出一層毛毛汗,雙手瑟瑟地抖動著,臉色蒼白、話音發(fā)顫地問:“這——這是什么意思?”
曹曉娥面無表情地說:“還董事長秘書呢,這個都不懂?叫你離職唄?!?/p>
王素嫦激動地申辯:“我又沒提出離職,為什么要我填單子?”
曹曉娥冷笑一聲,道:“因為你工作不稱職,所以被公司辭退了。我來了三年多了,月薪才三千六百元,而你一來就是四千八,還不知道珍惜?!?/p>
“可是我——”
曹曉娥不耐煩地打斷她說:“沒有什么‘可是了,你趕緊填單子吧,王主任、丁經(jīng)理和董事長都等著給你簽字呢。辦完手續(xù),你就立馬搬出公司宿舍吧,因為馬上就有人等著搬進來。我都是三年多的老員工了,還住著集體宿舍,你一個實習生就住進了單人宿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連董事長都等著要簽字,她才知道完蛋了。也就在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有這么好的運氣和機遇了。實習生的月薪只有一千八百元,而且還是在車間里干活,最多只能做做統(tǒng)計、倉管、檢驗等,要想做文員,還要碰運氣,可她一來就直接分進總經(jīng)辦,被指定為董事長的行政秘書,工資是其他實習生的三倍,已經(jīng)相當于主管了。
她曾經(jīng)在心里發(fā)誓,既然公司這么重視我,就好好在這里干吧,可是沒想到才一個多月,就被辭退了,辭退的原因是不愿陪董事長出差。一想起這些,王素嫦就一邊寫字一邊在心里咒罵盧宇漢。王素嫦把單子填完,也在心里罵夠了。曹曉娥收下單子后,冷冷地說:“把你的廠牌交給我,然后就收拾行李滾蛋吧,我已經(jīng)給門衛(wèi)打過招呼,從今天開始,你就不再是宇漢公司的員工了?!?/p>
“那我工資呢?我還沒領(lǐng)過工資呢!”
曹曉娥說:“這么大個公司,還會賴你那幾塊破錢?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是要押一個月工資的,第二個月月底才發(fā)第一個月工資,你兩個月都沒做滿,哪里來的工資?”
“那——那我不是白干了?”
“誰說你白干了?到了正常發(fā)工資的時候自然會打在你卡上。趕緊收拾走吧,你已經(jīng)不是宇漢公司的員工了,已經(jīng)沒有資格坐在這里說話了?!?/p>
辦公室里還有另外一名董事長秘書,隔著一個位置,故意低著頭干活,也不知道她正在忙什么,就是不朝這邊看一眼,甚至一聲都不吭。按照編制,董事長秘書只有五名,均享受中層干部待遇,王素嫦一來,就把原有的氣氛搞得異常緊張,現(xiàn)在這個嫩模一樣的家伙終于要滾蛋了,其他人都高興得要命!
雖然另外一名秘書一直表現(xiàn)得跟不存在一般,但王素嫦依然漲紅著臉,異常沮喪地低頭收拾自己的東西。曹曉娥警告道:“王素嫦,是你的東西請你全部拿走,留在這里也是垃圾一堆;不是你的,你一根草都不能動?!?/p>
“那——那我手頭上的工作向誰交接?”
曹曉娥說:“不需要交接,那些工作任意換一個人都會做得比你好。別以為你真有什么了不起,一來就進總經(jīng)辦,那是因為董事長同情你。知道嗎,你上大學的錢,全都是董事長贊助的,經(jīng)手人就是我?!?/p>
“?。≡瓉怼瓉怼o我提供幫助的就是——”
曹曉娥鄙夷地說:“本來董事長是不讓我告訴你的,但我還是忍不住跟你說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告訴你兩句話,一句是‘要懂得感恩惜福,另一句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p>
王素嫦再也忍不住了,有些憤怒地抬頭望著曹曉娥說:“我要見董事長,我有話要跟他說!”
“不用了,你已經(jīng)沒有這個資格,也失去這個機會了。還是趕緊走吧?!?/p>
王素嫦這才蔫蔫地低下頭來,一邊默默地收拾東西,一邊低聲地啜泣,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面前的桌子上。
二
人事專員曹曉娥一直監(jiān)督著王素嫦收拾東西,直到她走出了辦公區(qū)域,走向員工宿舍,才返回人事部去。返回人事部,曹曉娥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徑直走向經(jīng)理辦公室。人事部經(jīng)理丁翠英正在電腦上畫著公司最新的組織架構(gòu)圖,聽見敲門聲,抬頭看見是曹曉娥,懶懶地叫道:“進來?!?/p>
曹曉娥拿著王素嫦的離職申請單走了進去,遞給丁翠英說:“經(jīng)理,王素嫦的事已經(jīng)辦妥了?!?/p>
丁翠英伸手接過單子,簽下自己的名字,遞給曹曉娥說:“我剛剛和王主任商量了,調(diào)你去頂王素嫦的缺?!?/p>
“這——這——”曹曉娥心里一激動,反而說不出話來了。那個職位她已經(jīng)覬覦很久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因為她知道,人事部的幾個科長都是老板的親戚,是永遠都不會把位置讓給她的,就連丁翠英本人,也是老板弟弟的媳婦,如果一直呆在人事部,她永遠都不會有出頭之日。丁翠英也曾經(jīng)許諾過她,如果別的部門有適合的崗位,時機成熟時一定會把她調(diào)過去。于是三年多來,她跟隨在丁翠英的鞍前馬后,當牛做馬,任勞任怨,心里一直盼望著能有這么一天——調(diào)進總經(jīng)辦,成為董事長的行政秘書。
在這家公司,以她的身份和能力,要想成為中層干部,唯一的出路就是調(diào)進總經(jīng)辦,因為別的部門,還真沒有適合她的崗位,即使有,也是有人占著的。本來兩個月前機會就出現(xiàn)了,總經(jīng)辦主任王夢媛以事務(wù)繁雜為由,申請增加一個編制。董事長拿到申請報告后,當即就批了,同時對王夢媛說,有個江南大學中文系文秘專業(yè)的女生要來公司,就安排給她吧。
于是,曹曉娥的愿望就這樣落空了。俗話說不是你的就不要勉強,注定是你的打都打不掉,想不到那個新來的小秘書兩個月都沒干滿就被辭退了,并且還是董事長親自下令辭退的。
曹曉娥拿著王素嫦的辭職申請單走進總經(jīng)辦主任的辦公室,總經(jīng)辦主任王夢媛正在給姐姐王夢云打電話。王夢云是董事長盧宇漢的老婆,準確地說,是盧宇漢的第二個老婆。盧宇漢的原配妻子名叫施配仙,生下大女兒盧潔和二女兒盧雙后,就不能生育了。那時宇漢公司還沒這么雄厚,但已初具規(guī)模,在全國同行中已經(jīng)屬于佼佼者。十八年前,認識比自己年輕十六歲的王夢云后,盧宇漢就深深地被她的美麗和氣質(zhì)迷住,再也不能自拔,于是向施配仙提出離婚,條件是給她三十萬元補償。施配仙死活不干,哭哭啼啼,大吵大鬧,尋死覓活,并且還揚言要把兩個孩子一齊弄死。
本來這就是一樁很不和諧的婚姻,無論從身材長相還是本事能力,施配仙和盧宇漢都不在同一檔次,稍微有點智商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兩人根本就不般配,遲早得離婚。也有人覺得奇怪,當初盧宇漢為何會娶施配仙。
不知為何,盧宇漢從小就被母親排斥,把他與幾個弟弟區(qū)別對待,以致他一直都在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他是家里的長子,五六歲就開始做飯,八九歲就下井挖煤,每逢刮風下雨或飄雪落凝,幾個弟弟在家里玩??净穑皇潜悔s去放牛,就是被叫去打豬草。
讀書也一樣。三個弟弟的中學都是送到縣城去讀的,他卻只能上鄉(xiāng)中學。鄉(xiāng)中學沒有學生宿舍,他只能跟村里的其他小孩合伙租房住,然后自己做飯吃。每個星期,家里只供應(yīng)他六斤包谷面、一碗花豆米和二十個洋芋,甚至,包谷面還得自己磨。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獨自使出吃奶的力氣搖動笨重的石磨磨包谷。好不容易才把初中讀完,他的學業(yè)就結(jié)束了。由于受盡了母親的打壓和排斥,盧宇漢初中畢業(yè)后,一心只想分家單過。十八歲那年,他草草地與鄰村長相一般、大他三歲的女孩施配仙把婚結(jié)了,結(jié)婚的第二天,前來吃酒的親戚還沒走完,他就分家了。上個廁所回來,恰好遇見母親偷偷地把分給他的包谷撮回去。
就在那一刻,盧宇漢徹底和母親決裂了,從此走上了出門闖蕩與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道路。十多年的闖蕩生涯中,盧宇漢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吃苦耐勞,終于干成了一番不大不小的事業(yè)。在這個過程中,施配仙唯一的功勞就是給他生了兩個女兒,其余的不但幫不上忙,反而老是拖后腿,每天不是疑神疑鬼跟他吵架,就是瘋瘋癲癲到處搗亂。為了威脅盧宇漢,她每次吵架都要當著孩子的面,這讓盧宇漢更加厭煩和痛恨她,也讓周圍的人更加為盧宇漢感到不值,甚至希望他們早點結(jié)束。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施配仙又是打又是鬧,從家里鬧到公司,從臥室鬧到辦公室。有人勸他,你們這樣生活下去雙方都痛苦,反正三十萬元已經(jīng)不少了,夠在白云市區(qū)買十多套房子了,不如好散好聚??伤褪遣宦牐瑳Q心要與盧宇漢同歸于盡,帶著兩個孩子像瘋狗一樣四處亂撲,有一天在追攆盧宇漢的過程中,被一輛拉土渣的工程車撞死了。
這下盧宇漢解脫了,不但立即擴大生產(chǎn)規(guī)模,還和王夢云正式結(jié)婚。誰知這場看似美麗的婚姻,卻把他從一個夢魘帶向另一個夢魘。因為王夢云是本地人,有著強大的家族勢力,他們正式結(jié)婚的第三天,她就當上了財務(wù)部經(jīng)理,掌管公司財政大權(quán)。兩年后,也就在她剛滿二十歲、生下雙胞胎女兒盧鳶和盧鷺不久,就把總經(jīng)理的職位搶到手,同時兼任財務(wù)部經(jīng)理。這還不算,她還把很多親戚拉進公司,占據(jù)重要崗位,宇漢公司幾乎成了以她為核心的家族企業(yè)。
為了制衡王氏家族,很少與老家聯(lián)系的盧宇漢只好從老家搬兵。他的三個弟弟都在地方任職,舍不得丟棄來之不易的工作,只有三弟的老婆辭職過來了,一直擔任人事部經(jīng)理,分管人事、行政和后勤。她又把自己的閨蜜和娘家的親信叫過來,安排在其他重要崗位。有了底氣之后,盧宇漢重新把總經(jīng)理的職務(wù)奪回來,王夢云只能擔任副總經(jīng)理兼財務(wù)部經(jīng)理。此外,盧宇漢還招聘了一名職業(yè)經(jīng)理人擔任常務(wù)副總,主要負責市場銷售、技術(shù)開發(fā)與生產(chǎn)管理,這個家族企業(yè)的核心人物,又變成了盧宇漢本人。只是這樣一來,這個家族企業(yè)更加盤根錯節(jié),紛繁復(fù)雜。
好在盧宇漢并不糊涂,兩大家族把持的只是財務(wù)、人事、行政、后勤、采購等部分權(quán)力,銷售、生產(chǎn)和質(zhì)量等,還是交給懂行的人去管。
王夢媛正在給姐姐打電話,看見來人就把電話掛了。曹曉娥走過去,叫了聲主任好,把王素嫦的離職申請單遞過去。王夢媛接過單子,在上面簽了字,遞回給曹曉娥,然后招呼她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問:“小曹,今年多大了?”
曹曉娥答:“二十五了,都快成剩女了?!?/p>
王夢媛冷哼一聲,有些陰陽怪氣地說:“才二十五歲你就剩女了?那我是什么?”
曹曉娥心里一驚,這才想起老板娘的這個妹妹,三十多歲了,依舊孑然一身,小臉不由發(fā)起白來,弱弱地說:“主任,我——我真的還沒找過男朋友?!?/p>
王夢媛說:“那是肯定了,如果有了男朋友,你還能調(diào)進總經(jīng)辦,給董事長當秘書嗎?宇漢公司的總經(jīng)辦,不但美女如云,而且一個個冰清玉潔,只要有了男朋友,不管你有多漂亮,也不管你投靠誰,立馬就會被趕走。在總經(jīng)辦,人人享受中層待遇,但絕對不能跟任何男人有染。”
曹曉娥問:“難道,王素嫦就是因為這個才被辭退的?”
王夢媛說:“在公司,她的靠山比誰都大,因為她是董事長親自安排進來的。即使靠山再大也不能犯忌,這個你應(yīng)該明白。”
曹曉娥回答:“明白。”
王夢媛說:“人事部經(jīng)理向董事長推薦你給他當秘書,董事長已經(jīng)同意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總經(jīng)辦的人了。給董事長當秘書,有兩條千萬要牢記,一是絕對保密,二是絕對服從。”
曹曉娥回答:“明白?!?/p>
王夢媛說:“那你去董事長辦公室吧,他要接見你。”
三
曹曉娥來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口,姚怡雯剛好從里邊走了出來。姚怡雯也是董事長秘書之一,雖然她在董事長秘書中長得最嬌小、最漂亮,但由于只有高中文化,說是秘書,實際上就是勤務(wù)員,辦公地點就在董事長室的外間,主要任務(wù)是幫董事長收發(fā)文件、整理內(nèi)務(wù)、端茶倒水、通報來客等。但即便如此,她的月薪也有六千元,差不多是普通文員的三倍。
所以,這也是許多女孩非常向往的職位。但想來這里上班,不但要長得乖巧、漂亮、水靈,而且還要具備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與服務(wù)態(tài)度,最重要的一點,是要對董事長絕對忠誠,嚴格保守秘密,并耐得住寂寞,不與任何異性勾搭,如果想談戀愛嫁人了,就得向總經(jīng)辦主任王夢媛打報告,申請調(diào)出這個部門。
一旦調(diào)了出去,憑她們的能力,又能做什么呢?也就是普通文員而已,高的月薪三千,少的只有兩千多點,于是只要進來了,一般都不愿出去。姚怡雯十八歲進來,如今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再過三四年,年齡就要在這個崗位到限了,要么轉(zhuǎn)入本部門別的崗位,要么調(diào)離本部門。當然還有一條出路,那就是辭職。
但她在這個崗位呆了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肯定是不允許辭職的,本部門別的崗位對員工的涵養(yǎng)、知識、技能等都要求比較嚴,安插基本無望,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調(diào)到人事部做人事專員。人事專員雖然不是科長,但卻是管理人員的編制,工資是普通文員的兩倍,再往上就是薪酬績效主管或人事科長了。在宇漢公司,主管以上職位要么被老板娘的家族成員占領(lǐng),要么被老板的親朋好友控制,剩下的,也被外聘的職業(yè)經(jīng)理團圈了起來。她在董事長身邊工作了這么多年,也該算是董事長的人了,只要敢于拼搏,刻苦鉆研,盡快掌握業(yè)務(wù)知識和操作技能,她想,再干一兩年后,主管或科長應(yīng)該還是升得上去的。
不久就要離開這間辦公室和這個崗位了,姚怡雯的心境依然還是平和的,寧靜的,總覺得這么多年沒有白干,這么多年的青春沒有白白付出。二十四歲,好些人大學還沒讀完呢,她不但已經(jīng)領(lǐng)了五六年的白領(lǐng)工資,給自己在城區(qū)按揭買下一套房子,還取得了人事專員的調(diào)職資格。
這也是許多普通大學畢業(yè)生需要奮斗若干年才能擁有的“成就”。
于是看見曹曉娥,她便熱情地說:“曹姐,董事長正要找你,快進去吧。”
曹曉娥邁著激動而又輕快的步伐走進董事長辦公室。盧宇漢抬頭看見是她,招呼她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炯炯地在她的臉蛋和雙峰間上下移動。曹曉娥有如被扒光了衣服一般,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平時要是有人這樣用審視甚至色迷迷的目光看她,她不是扭頭轉(zhuǎn)身就走,就是一耳光給扇過去。
可是今天她經(jīng)受住了考驗,沒有做出過激行為。之前,她只是一名人事專員,并且還是從普通文員升上來的,很少有機會接觸董事長,更不能到他辦公室匯報工作,那些中層以上干部的入職和離職手續(xù),雖然也需要董事長簽字,但幾乎都是人事科長親自來辦理。
曹曉娥憋著氣,紅著臉,等盧宇漢的目光終于在她的臉上停了下來,才輕輕地把手里的單子遞過去,說:“董事長您好,這是王素嫦的離職申請單,請您簽字確認?!?/p>
盧宇漢接過單子,簽好字后還給她說:“她走了嗎?”
曹曉娥答:“走了?!?/p>
“關(guān)于資助她的事情,一直都是你經(jīng)手?”
曹曉娥答:“是的,一直都是我經(jīng)手?!?/p>
盧宇漢沉吟了一下,又說:“她不太懂事,以后一定會吃虧的。把這件事情忘掉,不要告訴任何人,更不要告訴她本人。我已經(jīng)同意把你調(diào)到身邊來工作,在秘書的崗位上,最重要的就是忠誠、細致、保密。好好干,我不會虧待任何人。”
曹曉娥不由心潮澎湃,激動地說:“我一定會好好珍惜機會。”
“我看過你的檔案,你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在秘書的崗位上,最多只能再干三年,三年之后,我會重新給你安排工作?!?/p>
“謝謝!謝謝董事長!”
“我今天晚上要動身去成都考察市場,你去訂兩張機票吧,商務(wù)艙就行?!?/p>
去成都?孤男寡女的跟他去成都?曹曉娥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答應(yīng)了:“是!”
盧宇漢揮了揮手,曹曉娥趕緊退了出來。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她全身輕飄飄的,猶如墜入云中霧里,腦海里閃出一幕幕不堪入目的畫面。她總算明白了,為何進入總經(jīng)辦工作的女孩,都要經(jīng)過嚴格的挑選和審查;為何一定要處女,有過情感經(jīng)歷的一概不要,進來之后更不能與其他男人談情說愛;為何王素嫦剛來一個多月,就要被辭退,原來——原來是董事長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接下來思考的,是要不要跟他去,如果不愿跟他去成都,如果去了成都不愿跟他睡,是不是也會得到王素嫦一樣的下場?總經(jīng)辦的那些女孩,從秘書到主任,是不是每個都得輪流陪他睡?
從董事長辦公室到總經(jīng)辦主任辦公室,中間只隔著三個房間,只需要一分多鐘就能走到,但曹曉娥卻足足走了五分鐘。在進入王夢媛辦公室的那一刻,她終于艱難地下了決定:去吧!王家姐妹那么漂亮、聰明、能干,都心甘情愿地服侍他一個人,我又算得了什么?現(xiàn)在她們姐妹倆,一個身家過億,一個少說也有幾千萬資產(chǎn),也沒看出她們有何委屈。何況總經(jīng)辦的那些女孩,哪一個不是春風得意,有頭有臉?
想通這些后,曹曉娥昂首挺胸地敲門走了進去。王夢媛把頭從辦公桌上抬了起來,問:“董事長跟你說了嗎?”
曹曉娥答:“說了。”
“那就去把工作交接好,搬到王素嫦的那個位置來吧,你的人事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讓人事部轉(zhuǎn)到總經(jīng)辦了。我故意將你提了一級,以主管的身份調(diào)進來,將來調(diào)到其他部門,至少也是個副經(jīng)理。”
曹曉娥真為剛才的決定感到慶幸,盡管即將要把初夜交給一個大自己二十六歲的老男人。她已經(jīng)認命了,因為跟總經(jīng)辦的這些美女比起來,她不算長得很漂亮,也不是文化最高的,年齡更不占優(yōu)勢,唯一靠的就是忠誠和乖巧。但就在剛才,她差點就把這唯一的“優(yōu)點”給喪失掉了。她知道,要是剛才拒絕了董事長,或者在來這個辦公室的途中反悔,她的下場也就跟王素嫦一樣,立即卷鋪蓋走人。
回想起剛才,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分鐘,同樣驚心動魄和波瀾壯闊。和其他所有的艱難抉擇一樣,一旦決定下來,她心里反而輕松了,心想沒有什么大不了,到了這個年齡的女孩,百分之九十九都已經(jīng)睡了一長串男人或被一長串男人睡了,她們又得到了什么?
于是向王夢媛深鞠一躬:“謝謝主任,待會兒我要給董事長訂機票,今晚陪他去成都?!?/p>
“你——陪他去成都?”
“是的,我陪他去。”
王夢媛臉色變了變,但還是說:“好的,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都已經(jīng)10點多鐘了,趕緊去訂票和收拾東西吧,估計下午1點就得啟程?!?/p>
看著曹曉娥俏麗的身影走了出去,王夢媛忍不住“唰”地站了起來,但隨即卻又軟軟地坐了下去,嘴里喃喃地說:“本來說好是要我陪他去的,怎么轉(zhuǎn)眼間又換人了?難道——”
還沒等她說完,手機突然“嘟”地響了一下,拿起一看,是姐姐王夢云發(fā)來的短信。
四
曹曉娥趕回自己的辦公室,訂完機票后,在丁翠英的監(jiān)督下,把工作移交給一名剛從文員提拔上來的人事專員。交接工作完成后,丁翠英把曹曉娥叫到辦公室,關(guān)上門對她說:“今天是你陪董事長出差嗎?”
曹曉娥紅著臉,有點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丁翠英繼續(xù)說:“你要記住,咱們是董事長的人?!?/p>
曹曉娥的臉更加紅了,同時心里也大吃一驚,難道——難道這個老色鬼連親弟弟的老婆也不放過?但依然語氣堅定地說:“當然了,董事長秘書本來就是董事長的人。”
丁翠英冷笑一聲,說:“那倒未必,凡是王家姐妹安排的,都基本靠不住。哎,董事長原以為那個王素嫦是自己花錢培養(yǎng)的,應(yīng)該沒問題,結(jié)果連我都沒想到,她會臨陣退縮。哦,王家姐妹有沒有找你談過什么?”
曹曉娥搖搖頭說:“沒有啊,沒有說過什么。”
丁翠英說:“還算她們有點自知之明。你看那個王夢云,在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后,就生不出孩子了,于是把自己的親妹妹送進董事長的被窩里,想生個兒子接管企業(yè),可惜連個影子都生不出來。自己無能也就算了,每天還疑神疑鬼的,把好端端的家庭鬧得嗚呼哀哉。你這次跟董事長出差,主要任務(wù)就是——”
“篤篤篤,篤篤篤?!闭f到這里,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丁翠英只好喊了聲:“進來?!?/p>
開門進來的是王夢媛。曹曉娥懂事地站起身說:“經(jīng)理,那我先過去了,謝謝你這么多年來的教誨與提攜?!?/p>
丁翠英說:“好的,去到那邊,好好聆聽王主任的教誨。在總經(jīng)辦跟人事部不一樣,人事部主要是事務(wù)性工作,總經(jīng)辦是要動腦子的,幫董事長出謀劃策,協(xié)調(diào)整個管理體系,甚至還要監(jiān)督中高層管理團隊,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關(guān)鍵時刻不要掉鏈子。”
曹曉娥說:“謝謝經(jīng)理,我記住了。”然后很有禮貌地分別向丁翠英和王夢媛點頭致意,便準備轉(zhuǎn)身離去。
王夢媛問:“票訂好了嗎?”
曹曉娥說:“訂好了,下午4點10分的飛機。”
王夢媛抬腕看看表,說:“馬上就要吃中飯了,吃過飯后好好去收拾收拾吧,下午1點準時起身?!?/p>
曹曉娥做出非常乖巧的樣子說:“好的,謝謝主任?!弊叱鲛k公室時,輕輕地把門帶上。
王夢媛坐在丁翠英對面,看著她略顯疲憊的面容,不懷好意地問:“好久沒回老家了吧?”
丁翠英說:“你不知道嗎?我一年只回老家一次。”
王夢媛繼續(xù)咄咄逼人地說:“還是?;丶铱纯窗?,家比什么都重要,一個女人不管事業(yè)有多成功,如果家散了,人生也是非常失敗的?!?/p>
丁翠英說:“妹妹,你也該成家立業(yè)了,一個人不管在工作上有多出色,沒有家,也是美中不足?!?/p>
王夢媛說:“宇漢就是我的家。”
丁翠英在心里罵了句真不要臉,但嘴上卻說:“這么多年,我也早已習慣把公司當成家了。”
王夢媛說:“我來,是想跟你交換一下意見。盧潔和盧雙都想回家族企業(yè)上班,你覺得應(yīng)該如何安排?”
丁翠英問:“她們都只是本人來呢?還是連女婿也來?”
王夢媛說:“都來。她們沒找你也沒找我,更沒找我姐,而是直接找董事長去了,董事長叫我姐安排。我姐的兩個親生女兒盧鳶和盧鷺也不想讀書了,都想來企業(yè)上班,而且她們也都有男朋友并住在一起了,你說這四對八個人,該怎么安排才合適?”
丁翠英沉默了半天,不說話。王夢媛又說:“這不是故意刁難嘛,偏偏要叫我姐來安排!我姐說,這個事情她不好安排,還是由你這個管人事的嬸嬸來安排比較合適,因為對你來說,她們都是親侄女,不分親疏,沒有內(nèi)外,手板手背都是肉?!?/p>
丁翠英拿出剛剛打印好的組織架構(gòu)圖,指著對王夢媛說:“按照董事長的意圖,我重新擬了個組織架構(gòu)圖,等董事長回來交給他審批。我想,她們將來都是企業(yè)的接班人,應(yīng)該安排到基層去鍛煉,從最普通的管理崗位做起,才能真正地學到企業(yè)管理的精髓?!?/p>
王夢媛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姐的想法是,公司有九大部門,財務(wù)、人事、采購、總經(jīng)辦不要動,技術(shù)他們又不懂,干脆銷售、生產(chǎn)、品質(zhì)、倉儲等四個部門,一個部門安排一個,讓他們?nèi)ス埽魅说睦瞎龊酶魅说膮⒅\和助手,誰管得好以后就讓誰當總經(jīng)理?!?/p>
丁翠英說:“那你說,具體要怎么安排?”
王夢媛說:“我姐說,實在為難的話,干脆抓鬮好了,誰抓到哪個部門,誰就負責哪個部門?!?/p>
丁翠英說:“那不行,這四個部門都非常重要,每個部門經(jīng)理都必須要精通業(yè)務(wù)知識,并且還要有很高的管理能力,否則就會亂套。我們是兩千多號人的公司,市里有名的納稅大戶,不是二十年前的小加工廠,如果業(yè)績倒退,很快就會被競爭對手擠垮!”
王夢媛說:“她們只是去擔任經(jīng)理職務(wù),至于具體事務(wù),可以讓原來的那班人去做嘛。”
丁翠英說:“那原來的經(jīng)理怎么安排?讓他降級還是走人?讓外行去指揮內(nèi)行,人家心里舒服嗎?心里不舒服,整天帶著情緒,怎么能把事情做好?況且,他們每到一個部門就是一男一女,把持大權(quán),這公司還要不要生存和發(fā)展?”
王夢媛沒想到丁翠英會直接頂撞她,于是站了起來,把臉一拉,鼓著眼睛拍著桌子問:“丁翠英,當初你剛來的時候懂人事管理嗎,怎么占著這個位置十多年不挪窩?到底你是老板娘還是我姐是老板娘?”
丁翠英也不示弱,站起來說:“我好歹還是個大學生,好歹還是個教高中的老師,你們是什么東西?我知道你姐是老板娘,但你們應(yīng)該清楚,這是盧家的公司!你們摸著良心想想,是你們姐妹先來,還是先有宇漢公司?我就知道,自古以來,外戚終會亂政!”
王夢媛和丁翠英之間,雖然存在著很深的芥蒂,但一直都沒有發(fā)生正面沖突,今天還是第一次。王夢媛怒火中燒,指著丁翠英的腦袋問:“丁翠英,你今天跟我說清楚,誰是外戚?我姐還是我?我們是外戚,那你又是什么?你姓盧嗎?我姐跟董事長睡了這么多年,為他生下了一對寶貝女兒,反倒成了外戚了。那你呢?是不是陪他睡得更多,連兒子都偷偷生出來了?”
“啪!”丁翠英惱羞成怒,抬手就給王夢媛一個耳光。
王夢媛沒想到丁翠英還真敢打她,于是愣愣地站著,睜大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五
下午1點,曹曉娥終于收拾停當,風采照人地鉆進等在辦公樓前的賓利車里。兩分鐘后,盧宇漢也來到了辦公樓前,司機連忙打開車門,把他請進后座。
自從有了賓利后,盧宇漢都只坐后座,前面的副駕駛位置讓給秘書或者隨從。
汽車駛出公司大門時,崗?fù)ど系谋0策B忙立正敬禮,標準的軍禮讓曹曉娥心里充滿了諸多感慨。公司門口就是宇漢路。宇漢路不是很寬,也不是很長,只不過是白云開發(fā)區(qū)最普通的一條路,卻也是唯一一條以人名命名的馬路。當初為了這條路的命名,盧宇漢整整花了五十萬。那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就算花上五千萬,也肯定辦不成。
跑完宇漢路,汽車就拐上名園南大道。司機技術(shù)真好,加上開的又是好車,一路上除了不闖紅燈以外,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七扭八歪地超車,彎彎曲曲地行駛,像一陣風刮著,像一尾魚游著,很快就來到高速路口,開到高速路上。
汽車上了高速路,司機就沒多少用武之處了,只好把著方向盤,箭一樣地飛奔。從白云到孤山,按照機場大巴的速度,應(yīng)該是兩個小時的車程,但賓利一個多小時就完成了。進入候機大廳,盧宇漢吩咐曹曉娥:“把電腦拿出來,在成都和昆明各訂一間房。哦,再訂一張今晚從成都飛昆明的機票?!?/p>
曹曉娥一邊掏電腦一邊問:“只訂一張嗎?”
盧宇漢說:“就一張,我有事要去昆明,你在成都等我。哦,成都的你就訂仁和春天好了,單間就行;昆明的訂世紀金源,同樣只要一個單間?!?/p>
曹曉娥一邊答應(yīng)一邊在心里說:“已經(jīng)上了這條賊船,橫豎都是你的人了,訂就訂吧?!庇谑谴蜷_電腦,先訂機票,再訂房間。
訂完房間,盧宇漢問曹曉娥:“家里還有哪些人?”
在公司這么多年了,曹曉娥還沒有如此近距離地面對過老板,跟他單獨同行更是第一次,如今很快就要成為他的“枕邊人”,也顧不得羞怯了,反正該來的遲早會來,不該來的遲早也會來,于是大大方方地看著他,如實報告說:“還有爸爸媽媽和妹妹。爸爸是一名小學教師,媽媽是普通農(nóng)民,妹妹大學剛剛畢業(yè),不過命比我好,已經(jīng)考上縣里的公務(wù)員了?!?/p>
盧宇漢再問:“知道我為啥要點名讓你進總經(jīng)辦嗎?”
曹曉娥搖搖頭說:“不知道。”
盧宇漢說:“因為你是江山人,江山是戴笠的老家?!?/p>
曹曉娥不但乖巧,而且聰明,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了,臉上立馬就升起了紅潮,有些激動地問:“您——您是想要我——”
在公司里,盧宇漢始終板著一張嚴肅的臉,但一離開公司,就表現(xiàn)得和藹可親。他微笑著說:“我是想要你成為我身邊的戴笠。我可以任命你為董事長助理,秘密組建一個新部門,開展特殊業(yè)務(wù)。公司發(fā)展到了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已經(jīng)不可能再像前幾年那樣迅速擴張了,這就像登山一樣,到了一定的海拔,越想往上就越困難。”
曹曉娥說:“我明白了,您是想要我——”
盧宇漢不等她說完,又接著說:“以前我們有位員工,寫了篇名叫《小媛》的小說,里邊的那個小媛,長得跟你一樣漂亮,不但古靈精怪,而且智計百出,是個非常出色的商業(yè)間諜?!?/p>
曹曉娥問:“那么聰明的人,您怎么不好好重用呢?”
盧宇漢有些惆悵地說:“當時在我的心目中,他只不過是有點文才而已,所有沒有重用,只是讓他寫寫講話稿、編編企業(yè)報,等我看到那篇小說,真正地為他的才華所震撼時,他卻已經(jīng)離開公司,到另外一家公司上班去了,成了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他在那家公司的職務(wù),就是董事長助理,兼信息辦主任,主要任務(wù)是開展間諜工作,我們公司從上到下,從外到內(nèi),全被他抽絲剝繭,各個擊破。我有一種感覺,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將會被他一舉擊垮?!?/p>
曹曉娥睜大眼睛問:“不會有那么夸張吧?”
盧宇漢說:“這不是夸張,而是事實。你的任務(wù)不僅僅是刺探競爭對手的各種情報,收集市場上的各種信息,還要在我們內(nèi)部挖出被對方安插和策反的間諜,掌握內(nèi)部管理人員、銷售人員和技術(shù)人員的動向與行蹤,一有情況立即采取措施。我們已經(jīng)行動得太晚了,早就應(yīng)該這么干了。你的工作屬于隱蔽戰(zhàn)線,所以你暫時的公開身份,就是我的私人秘書,說難聽一點,就是我的小秘。我知道這讓你委屈了,但不這樣我們的工作就無法開展。你是知道的,目前公司的內(nèi)部管理非常混亂,不但拉幫結(jié)派、山頭林立,而且明爭暗斗、烏煙瘴氣。今后,你就打著我的招牌從中斡旋,順便掌握他們的真實情況,然后各個擊破,予以剪除,還公司一個正常的經(jīng)營環(huán)境與工作氛圍,不然公司就算不死在競爭對手的手里,也要死在內(nèi)斗的消耗中。”
最后這一點,曹曉娥深有感觸,便答應(yīng)說:“董事長,只要您覺得我行,我就去努力做好?!?/p>
盧宇漢說:“你行,你當然行,我考慮了很久,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著手開展這項工作。”
這場候機室里的密談,讓曹曉娥的內(nèi)心久久難以平靜。是的,別的不說,就目前公司的這種混亂狀況,早就應(yīng)該解決了。但如何解決呢?還有那個所謂的秘密組織,應(yīng)該如何組建和開展工作?
盧宇漢說:“曉娥,你可以以另外一個身份接觸一下華軍,探聽一下他們的虛實。哦,我剛才說的那個家伙,名字叫華軍,目前在華美集團。你不但可以接觸他,甚至還可以跟他談戀愛,建立感情?!?/p>
“這——這不是——”
“你不要怕,你所有的活動經(jīng)費都可以報銷,包括談戀愛的經(jīng)費。我準備給你在市里和省城各買一套的房子,另外再給你配輛轎車,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這些東西你都可以帶走。”
“我怕我——”
“你不要害怕,你要給自己信心。要想挽救宇漢公司,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辦法了?!?/p>
“好,那我就試試吧?!辈軙远鸾K于下定決心說。
盧宇漢鼓勵她:“不是試試,而是一定要成功,否則,我們將一敗涂地,甚至破產(chǎn)關(guān)門。商場如戰(zhàn)場,貽誤戰(zhàn)機的后果非常嚴重,所以這件事要立即啟動?!?/p>
六
飛機像一只巨型大鳥,在夜空中奮力翱翔,到達雙流機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8點多鐘。下了飛機,曹曉娥努力調(diào)整了下心態(tài),小鳥依人般地挽著盧宇漢的手臂,柔情款款地說:“太晚了,干脆改簽,明天再去吧?!?/p>
盧宇漢有些急切地說:“約好了的,今晚就得去。”
曹曉娥也知道,盧宇漢雖然對公司的管理比較放任,但說話還是算話的,談不上一言九鼎,不過許諾過的事情一般都能兌現(xiàn),于是憂喜參半地說:“真的有那么急?”
盧宇漢說:“是很急。這樣吧,夜已經(jīng)很深了,你直接打的去賓館,我自己在這里候機好了,只有一個多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p>
曹曉娥做出有些黯然的樣子,語音輕柔地說:“我一個人去賓館睡大覺,你一個人在這里等飛機,不太好吧?”
盧宇漢把她的手輕輕拿開,說:“就按我說的辦吧。哦,我四五天之后回來,這幾天你就呆在成都,想逛啥就逛啥,想吃啥就吃啥,想買啥就買啥,我只有兩個要求,一是保密,二是策劃。對我們的行蹤要徹底保密,對我跟你說的事情要好好策劃,然后立即行動?!?
曹曉娥點了點頭,算是答應(yīng),然后就拉著自己的箱子,打的走了,留下盧宇漢獨自一人去辦理登機手續(xù)。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王夢媛和王夢云姐妹,正在位于白云山莊的別墅里研究盧宇漢的此次成都之行。
王夢媛說:“我已經(jīng)給成都辦下令,讓他們隨時掌握董事長的行蹤?!?/p>
王夢云剛從澳門賭博回來,拿出一只白色的蘋果手機說:“半年前我就有所預(yù)感,那老東西一定會挑選曹曉娥當秘書,于是就送了她一只這樣的手機,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發(fā)揮作用了。通過GPS定位,他們正在從機場到賓館的路上。是哪個賓館還不知道,很快就會見分曉。”
王夢媛說:“我最擔心的是,如果曹曉娥真懷上了他的崽,我們——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
王夢云恨恨地說:“她敢!她要是敢懷孕,我就剁了她!妹妹,反正已經(jīng)到這個時候了,我就實話告訴你吧,每次老東西選中誰當秘書,隔三差五我都要請她吃吃飯,喝喝茶,當成親姐妹般關(guān)照,其實老娘暗中在飯菜、茶水、咖啡等里邊動了手腳,叫她們懷不上孩子,就算懷上了,也會莫名其妙地流掉!這個曹曉娥,從半年前開始,就享受起我的‘特別禮遇了?!?/p>
“姐姐,你——你這樣做也太狠毒了吧?”王夢媛臉色蒼白地站了起來,指著珠光寶氣的王夢云說。
王夢云冷笑道:“這算什么?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不這樣做,我們姐妹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得拱手送給別人了。你也是,跟了他那么久什么都沒生下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懷疑,我也對你下了手?你是我相依為命的親妹妹,你生的小孩跟我自己的小孩能有多少區(qū)別?你不要往那方面想,要找找自己身上的原因,抓緊去治療。”
王夢媛緩緩地坐下,臉色也恢復(fù)了正常,淡淡地說:“其實,他——他連碰都沒有碰過我,直到如今我還是處子之身?!?/p>
王夢云拉過妹妹的手,心疼地說:“傻妹妹,你怎么不早說?白白浪費了大把的青春。他不碰你你就重新找一個唄,把年紀混這么大了,還怎么嫁人?”
王夢媛說:“這就是命吧,我已經(jīng)認了,我也不怪你當初把我安排給他。姐姐,有些話我說了出來你可別生氣?!?/p>
王夢云緊緊握著妹妹的手說:“你心里有話就說吧,其實當初把你安排給他就是一個錯誤的想法,我們不就是想把他在外面找人生兒子的路堵住嘛?!?/p>
王夢媛說:“其實,事情并非像你想象的那樣簡單,因為我是真心喜歡他的,除了他,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男人?!?/p>
一直自以為很聰明的王夢云突然呆了,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親妹妹,淚珠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滴在王夢媛冰涼的手上。王夢媛騰出另外一只手,從茶幾上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她,安慰她說:“姐姐,你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我都說了,這就是命,命運安排我們姐妹必須同時愛上一個男人,想逃也逃不了的。你應(yīng)該感到滿足才對,雖然他現(xiàn)在不愛你了,可他畢竟愛了你那么多年,你們還有兩個自己的孩子,你們那些年的幸福模樣,一直是我心里最大的夢想。可是,他從來碰都不碰我,你故意安排我鉆進他的被窩,你別以為我很委屈,其實我心里興奮得要命,可是他——他卻情愿在床前默坐到天亮。姐姐,你心里也應(yīng)該明白,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就開始恨你了,也讓我明白了,曾經(jīng)的他是有多么的喜歡你,可是這一切,都被你的小聰明給葬送了?!?/p>
王夢媛說到這里,王夢云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邊哭邊捶打面前的茶幾。
王夢媛繼續(xù)說:“他一定覺得我們利欲熏心,一定覺得我們心機重重,也一定識破了我們的計謀。我敢斷定,他一定不知道我是真心愛他的,他一定以為這就是我們姐妹精心謀劃并布下的局,所以他連我也恨了??墒?,他越恨我,越不要我,我心里就越愛他,才把手下那些小姑娘的工資定得那么高,把他們一個個往他懷里送,并且還規(guī)定她們不許在外面跟人私通或談情說愛,一旦發(fā)現(xiàn)就嚴懲不貸。其實不光是你,董事長身邊的那些小秘,我也會經(jīng)常請她們吃飯喝茶,也經(jīng)常在她們吃的東西里動手動腳,我的動機跟你一樣,目的卻跟你不一樣,我是想讓他在她們身上白費力氣,讓他嘗嘗不要我的后果?!?/p>
王夢云突然不哭了,“唰”地站起身來,“啪”地抽了王夢媛一個響亮的耳光,厲聲罵道:“我真沒想到你比我更卑鄙、更無恥、更狠毒!我給那些小姑娘下藥,是為了我們姐妹,為我們王家,你卻只是為了你一個人!我真沒想到你會這么自私,更沒想到在你心里,不但一直都想把我老公搶走,而且恨不得把宇漢公司全部據(jù)為己有!你是不是也想讓我像施配仙那樣——”
“噓——”王夢媛連忙伸出食指,啜起嘴唇噓了一聲,然后一把把姐姐拉坐下,大聲地吼:“姐姐,你是不是瘋了?!”
王夢云愣了一下,順勢坐了下來,邊擦眼淚邊說:“我很了解他的為人,沒有兒子一定是不會甘心的,你說,他還會去偷偷摸摸找那個叫王素嫦的女孩嗎?她可是他特意從大學里引進來的?!?/p>
王夢媛說:“不會,我親自設(shè)計導演的,應(yīng)該不會出問題。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這個曹曉娥,能不能搞得定,我?guī)状握埶燥埡炔?,她都找理由拒絕了?!?/p>
“我也看出來了,這個死丫頭心機很深,一直靠著丁翠英,要對付她還真有點棘手?!?/p>
誰知她一提丁翠英,王夢媛就激動起來,說:“姐姐,你一定要治治這個姓丁的,我懷疑你老板娘的位置,遲早要被她給奪走!”
王夢云吃驚地問:“怎么啦?這個女人難道跟他有一腿?她可是他弟媳呀!”
“弟媳?我看才不那么簡單!我剛剛得到情報,其實早在三年前,她就跟他三弟離婚了。你還記得起來不?兩年前這女的還請了半年多時間的假!”
“記得,怎么不記得?還是我批給她的呢。難道——難道那段時間她——”
“我也是這樣懷疑的。姐姐,我們不能這樣便宜了她,我們一定要早想辦法,早作打算,不要養(yǎng)虎為患!”
王夢云氣得渾身發(fā)抖,霍地站了起來,臉色發(fā)青地吼:“這姓丁的也太狠毒了,老娘馬上就去廢了她!”
王夢媛連忙拉住她說:“姐姐,現(xiàn)在深更半夜的,明天再說,明天我們姐妹一起去!”
王夢云一臉氣憤地坐下,狠狠地說:“整不死這個不知廉恥的騷貨,我就不是人!”
七
第二天早上,丁翠英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后面,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芭榕榕?,砰砰砰”的敲門聲驟然響起,將她的思緒從遙遠的記憶里拉回。原來,她正在回憶一場刻骨銘心的往事。
三年前的那個秋天,丁翠英帶薪休假半個月,準備完成一年一次的旅行計劃。她坐上北上的火車,躺在臥鋪上看書,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一邊還吃著零食,而且那些零食也很雜亂,瓜子、花生、紅棗、杏仁、開心果、山核桃等混雜在一起。她也懶得挑選,摸到啥吃啥,在漫漫旅途中消磨時間。
車剛開出兩個站,包廂里進來一個全身透著清新氣息的男人。那男人不但氣息清新,而且打扮雅致,乍一看好像四十歲,仔細研究研究,覺得有五十歲,因為他雖然外形比較清瘦,打扮也很新潮,但舉止卻相當?shù)?、悠閑,甚至還透出一種沉靜與睿智,沒有五十歲的人,是不會表現(xiàn)得如此儒雅,如此沉著的。可是一聽他說話,你就會覺得他還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不光是他的嗓音聽起來比較年輕,還有他的思維,也敏捷得異乎尋常,特別是他的那些奇談怪論,比他的穿著打扮還要新潮許多。
他一出場,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當時,列車正要啟程,已經(jīng)放響了松剎的聲音。那聲音就像一個點燃了,但卻爆炸不起來的鞭炮,“噓——”,而且拖得很長。就在那一聲長長的“噓”聲中,筆挺挺地坐在對面的男人的手機響了,是《喜羊羊與灰太狼》的樂曲聲?!跋惭蜓蛎姥蜓颉钡挠字蓸阕镜拟徛暟阉哪抗鈴难矍暗臅弦?qū)γ妗K劬Χ傅匾涣?,那種清新和雅致立刻就深深地嵌進了她心里,并且深入靈魂。
他的聲音跟他的形象一樣清新:“哈嘍,我已經(jīng)上車并找到鋪位了,記得時常摳我,保持聯(lián)系,拜拜?!?/p>
仿佛是朋友在詢問,他在與友人話別。她噗嗤一笑,在心里暗道:“哼,摳我,這人說話真有意思?!鞭D(zhuǎn)念一想,突然頓悟,原來他說的是QQ,是要對方經(jīng)常跟他保持QQ聯(lián)系。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熱辣辣的生怕被他看見??墒窃脚卤凰匆?,她卻更加不由自主地向他偷瞟。
他氣定神閑地坐在對面,旁邊放著一只不大不小的旅行包,地上還有一只淺藍色的箱子。包廂的門關(guān)著,兩邊上鋪都沒人,他也不急著把行李放到架子上去,而是很有禮貌地向她打招呼:“朋友你好,非常榮幸與你共處一室。”
這聲音聽上去非常悅耳,非常舒服,仿佛輾轉(zhuǎn)千年,從前世來到今生。又仿佛,這聲音不是來自對面,更不是來自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而是來自自己柔軟的內(nèi)心,來自那個埋藏了二十年的密碼按鈕。從靦腆羞澀的少女時代開始,這聲音就在內(nèi)心深處緩緩地生長,之后一直埋藏在哪里,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才突然冒了出來。
她猛地坐了起來,眼癡癡地望著他。此時的她已不再年輕,但也不算太老,才三十多歲年紀。一個教過四年高中,搞過七年企業(yè)管理的已婚女人,曾經(jīng)芬芳四溢的青春氣息早已蕩然無存,但對于姿色尚可且保養(yǎng)有方的她,三十三歲的年齡,成熟中透著靚麗,靚麗中蘊含魅力,正是一個小資女人最為寶貴的人生橋段,離人老珠黃還有一段令人心醉的距離。
短暫的激動和慌亂過后,列車悠然一晃,就哐當哐當?shù)貑⒊塘恕kS著列車越開越快的節(jié)拍,她輕啟朱唇,同樣很有禮貌地回應(yīng)對方:“我也一樣,非常榮幸地認識你?!逼鋵嵥牡子幸粋€聲音在說:“我已經(jīng)認識你整整二十年了,只不知你認不認識我?!?/p>
她的臉色緋紅,心卻在砰砰砰地亂跳。她不知道,一貫語調(diào)鏗鏘,每個字扔在地上都能蹦得老高的她,為何此刻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柔弱無力。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變得如此柔軟,如此溫馨。
他還是那樣的清新,那樣的雅致,從外到內(nèi),就像一朵開放在山野里的百合,或者杜鵑。呵呵,居然把男人比喻成了花。她忍不住笑了下,鳳眼盈盈地看向他。她已經(jīng)不是小女孩了,在三個不同男人的培養(yǎng)下,早已褪去青澀,不再羞怯,只是剛才驀然出現(xiàn)的清新雅致,勾起深埋心底的夢幻,繼而蕩起無邊的漣漪。一旦最初的激動過去,緊跟著的,就會是另一種浪潮。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原來這么多年,我要等的就是他?!逼鋵嵥龍詮姷耐獗硐?,有著一顆非常柔弱的內(nèi)心,只是這顆玲瓏剔透的心一直沒有遇到那個清新雅致的人,反而被塵世里污濁的泥水漸漸掩蓋,慢慢失去光華。后來,她不堪忍受了,趁著丈夫哥哥的公司需要家族成員幫忙時,毅然辭去公職,不遠千里地從西部小鎮(zhèn),來到這座江南小城。
對于他的離走,丈夫沒有阻攔,也沒有挽留。結(jié)婚三年多了,他們的關(guān)系一直不咸不淡。首先,她以為導致他們關(guān)系冷談的原因是她沒能把初夜留給她,為此她非常痛恨之前睡過她又不想娶她的那個男人,恨他薄情寡義,恨他斷送了她一生的幸福。直到結(jié)婚三年后的某一天,知道已經(jīng)當上副鎮(zhèn)長的丈夫居然在外面有人,并且已經(jīng)有了一個孩子,她才不再恨那個男人。
從十八歲上大學的第一年起,她就跟他在一起了。直到大學畢業(yè),他們一直沒有采取任何措施,因為他答應(yīng)過她,如果她能為他懷上一個孩子,他就把她娶走。雖然心底藏著一個非常美好的夢,但夢想一般都不會成為現(xiàn)實,她也不會因此有著太多的糾結(jié)??墒?,轉(zhuǎn)眼幾年過去,她一切正常,除了褪去青澀,增加成熟風韻外,他們始終一無所獲。
他在沉默中離去,她也在黯然中畢業(yè),被分配在老家小鎮(zhèn)上的中學教書。為了填補心靈上的寂寞與感情上的空虛,她很快就和鎮(zhèn)里的一名小公務(wù)員結(jié)婚了。他們之間沒有愛情,有的只是需要。剛開始的那一陣子,他對她還算溫柔體貼,還真像一對令人羨慕的情侶??梢坏┱嬲Y(jié)了婚,一旦他發(fā)覺她身上隱藏的秘密,所有的溫情一夜之間就從他身上消失殆盡。
她不明所以,以為是他把她俘虜了,就不再有當初的那種感覺,于是盡量去滿足他,細心地伺候他,以求換回最初的熾熱與柔情。終于有一天,他一邊做一邊問:“你跟他也是這個姿勢嗎?”
她愣住了,停止了配合他的動作。他卻發(fā)起狂來,一邊使勁地運動,一邊憤怒地吼:“老子搞死你!你動啊,你喊啊,你不是很騷嗎?十八歲上大學就跟別人同居了!”
她懵了,繼而惡心得想吐。她哪里還有心思再做下去。接下去,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冷淡了。話少了,默契沒有了,溫情也沒有了,唯一保持的就是做愛,晚上做白天也做,家里做外面也做,睡著做站著也做,有時候他想要了,就跑到學校來,不管她是不是在上課,也要叫出去找個地方做了才放手。
她再也受不了了,也知道他已經(jīng)不愛她了,他只不過是在懲罰她。她甘愿接受他的懲罰,因為她恨之前的那個男人,那個曾經(jīng)許諾給她金山銀山最終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男人,同時也恨自己,恨自己當初的無知和幼稚,她希望他的懲罰能夠救贖她以及他們的婚姻和愛情。
可是兩年之后,他就很少用這種瘋狂甚至變態(tài)的方式來懲罰她了。她感覺到他們真正的危機到了,而且這種危機的來源,跟上次一模一樣:結(jié)婚兩年多了,她依然沒有懷孕。她不僅僅是著急,而且是惶恐。上次她只是個二奶,懷孕更好,不懷孕也行??蛇@次不一樣了,她是結(jié)了婚的,自己想要孩子不說,懷孕也是她的責任和義務(wù),更是維系婚姻、修復(fù)感情的唯一手段與出路。
她偷偷去縣醫(yī)院檢查,一切正常。她開始懷疑,有可能兩個男人都有問題。她感覺自己比竇娥還冤??墒牵驮谒杏X自己受盡冤屈之時,卻意外地得到了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并且對方已經(jīng)為他生下孩子的消息。她的心一下子冰冷了,因為他覺得不光是男人在懲罰他,連上天也在懲罰她!
她沒有鬧,假裝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因為當?shù)胤饨ㄋ枷脒€很濃厚,每戶人家都希望有個男孩傳后,平民百姓如此,當官的更是如此,她不會懷孕,丈夫在外面“借窯子燒磚”也屬正常,反而不正常的正是自己。
后來,丈夫的哥哥,也就是宇漢公司的老板盧宇漢需要人,她就辭職來了,一連七年,七年中只回家七次,夫妻名分還在,但感情早已蕩然無存。
她離開的七年中,丈夫早已和他的情人公然同居,共同撫養(yǎng)小孩。那女人已經(jīng)離婚了,小孩卻還跟著前夫姓。她真搞不懂這些男人患的到底是啥病,自己僅僅是跟別人同居而已,他就如此怨恨;而別的女人明明是個有婦之夫,他卻對她巴心巴意。
她只能解釋:這一切都是命。
八
丁翠英正自遐想,被敲門聲驚了一跳,隨即還過魂來,知道應(yīng)該是誰來了,心想來吧,老娘正等著你呢!嘴上卻冷冰冰地說:“請進!”
門是被猛力推開的,但進來的不是王夢媛,而是怒氣沖沖的王夢云。王夢云是從來不到人事部的,自從總經(jīng)理職務(wù)被剝奪后,她就管不到人事部了。
丁翠英愣了愣,隨即顯示出少有的慌亂,站起身說:“王總您——您——怎么來了?”
王夢云見她慌亂得有些語無倫次,心想她還是怕我的,于是心里的氣就消了一半,但還是沒好氣地說:“我畢竟還是老板娘,還是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怎么就不能到人事部來檢查工作了?”
丁翠英連忙從座位后面走出來,招呼道:“是我錯了,王總,您請坐?!?/p>
王夢云依然鐵青著臉,盯著丁翠英的臉說:“坐就不必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離婚了嗎?”
丁翠英只得如實回答:“離了,三年前就離了?!?/p>
“哼!”王夢云冷笑了一聲,“你跟老盧的三弟連孩子都沒有,這樣說來,你就已經(jīng)不再是盧家的家族成員了?”
“這個——這個怎么說呢?我——”
“我什么我?難道你還想說你是老板的情人,為他生下了孩子不成?”
“嫂子,您——您怎么能這樣說?”
“哼!我怎么不能這樣說?你敢說你們之間是干凈的嗎?兩年前你請了半年多長假,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幫我家老盧生小孩去了?”
“嫂——老板娘,你——你怎么能這樣說?”丁翠英是真著急了,平時口齒那么伶俐的一個人,此時卻表現(xiàn)得笨嘴拙舌,臉紅筋脹。
“不想承認是吧?那你就證明給我看,如果能夠證明那半年多時間沒跟老盧有一丁點兒瓜葛,你就繼續(xù)以職業(yè)經(jīng)理的身份在宇漢公司待下去,如果不能證明,就立馬給我滾蛋!”
“老板娘,你也不能這樣薄情吧,當初我是從學校里辭職出來的,把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宇漢公司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你叫我去哪里?”
“哈哈,”王夢云笑道,“你說得真好笑。請你正確理解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好不?我們是雇傭與被雇傭的關(guān)系,不要總是覺得你是放棄編制放棄工作來宇漢公司的,不要總是覺得你為宇漢公司犧牲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不要把自己想象得有多高尚多偉大,奉獻,呸,奉什么獻?我是付給你工資的,如果工資少了,待遇低了,你會一直待下來嗎?那些當初跟你一起教書的同事,現(xiàn)在最多也就三四千的月薪,然而你呢,一年二十多萬了,已經(jīng)是他們的五倍了,你還好意思說是在為我們做奉獻嗎?”
“老板娘,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把你當嫂子的。賬是不能這樣算的,雖然我在宇漢公司拿到的工資要比原單位多,但它們卻不是等價的。以前我教書,一天最多有三節(jié)課,一節(jié)課四十分鐘,再加上備課和批改作業(yè)的時間,每天最多也就四個小時在工作,并且還有雙休,還有寒暑假,一個星期的工作時間加起來才二十小時。然而在宇漢公司呢?我每天早上七點上班,晚上八點下班,每天的工作時間都要超過十小時,星期六星期天還要上班。是的,我在宇漢公司的收入是教書的五倍,但我的付出卻要超過教書的十倍!這還不是重要的。我在學校教書,好歹也是個有編制吃皇糧的國家工作人員,我的工作是為國家為民族培養(yǎng)接班人,不但社會地位高,而且福利待遇有保障,一生中只要不犯錯誤,幾乎國家都會生養(yǎng)死葬,如果有一天在講臺上死了,那就是因公殉職,父母和子女的生活問題都會得到解決,然而在你們私營企業(yè)呢?除了幾塊干工資,你們能給我們什么保障?能給我們什么福利?說難聽點,你們不僅僅是在剝削剩余價值,還是在違法犯罪。超時用工就不說了,你們有過雙休嗎?有過節(jié)假日嗎?還有,你們一直都在偷稅漏稅。國營企業(yè)為什么會紛紛倒閉?因為他們不敢偷稅漏稅,因為他們的福利待遇比你們好,而你們把該給員工的福利當成利潤不說,還剝奪了員工的加班工資作為利潤。這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你們還把該上繳給國家的稅收也當成了利潤,這么多利潤加起來,國營企業(yè)能競爭得過你們嗎?我一直都不想說這些的,但是嫂子,我的老板娘,是你,逼迫我把這些說了出來。別以為你有錢就了不起,其實你們這些人,全都是罪犯,全都有罪!”
王夢云本是來興師問罪的,沒想到反被丁翠英搶白了一大通,而且句句都像刀子一樣捅在心尖上,不由臉色蒼白,全身冒出了毛毛汗,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道拿那雙陰毒的三角眼死死地盯著她。
“別以為你這里真是座金山銀山,任誰人來了都是白撿錢,當初要不是我哥(她一直喊盧宇漢做哥)五次三番地打電話,許諾這樣許諾那樣,我才不來蹚你們的渾水呢,這是什么鳥地方?勾心斗角,拉幫結(jié)派,狼狽為奸,人人利欲熏心,個個薄情寡義,不但亂七八糟,而且藏污納垢。你不要我干可以,我還不想干了呢。好吧,只要你賠償我這十年來的損失,我立馬就走,甚至會走得徹徹底底,連頭都懶得回。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前嫂子是怎么死的?”
“你——你——你胡說什么?”王夢云聽到丁翠英的最后這句話,全身不由顫抖起來,一邊冒冷汗一邊指著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丁翠英冷笑道:“明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嫂子,你我都不是笨蛋,你的特長是管錢,我的本事是管人,只要我們聯(lián)起手來,好好輔助我哥,宇漢公司不但會基業(yè)長青,而且還會不斷發(fā)展壯大,我們一旦決裂,我相信對你對我對公司,都不會有好處。”
王夢云冷靜地想了想,覺得丁翠英雖然說得有點難聽,但的確很有道理。經(jīng)營企業(yè)是以盈利為目的的,有損無利的事情,只有傻瓜才會做。但她還是心有不甘地問:“好吧,別的我也懶得說了,我只問你兩個問題:一、你跟我家老盧有沒有感情上的瓜葛;二、老盧曾經(jīng)給過你什么樣的承諾。只要你能如實回答這兩個問題,我們之間就當一切都沒有發(fā)生?!?/p>
丁翠英冷傲地看著王夢云,用不屑的口吻說:“第一個問題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跟我哥有任何情感糾葛的,上床更不會,他身邊美女如云,也不會要我這個半老徐娘;第二個問題嘛,你最好去問我哥,也許他忘記了,但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你沒讀過多少書,也沒在機關(guān)單位待過,永遠都不會理解我的損失和心情?!?/p>
其實對于王夢云,第一個回答已經(jīng)足夠。只要老板娘的地位不被搶走,其他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于是她稍稍恢復(fù)正常,說:“其實今天我來找你的主要目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四個孩子,大的三十歲了,小的也滿十八歲了,闖的不想在外面闖蕩,讀的不想繼續(xù)讀書,都想回家族企業(yè)幫忙,你看看該如何安排才好?”
丁翠英說:“昨天我已經(jīng)跟夢媛探討過了,我覺得她們的要求太離譜,搞企業(yè)必須腳踏實地,玩不得半點虛假,一個小小的瑕疵都會被客戶投訴,一個批次不良就會遭到索賠,一次重大事故就得徹底趴下。所以我認為,她們最好從基層干起,靠能力一步步走上來最穩(wěn)靠,吃不了苦不如每人分點股份給她們,讓她們拿閑錢比讓她們來搗亂還要好得多?!?/p>
王夢云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雖然心里有氣,但也不好發(fā)作,只得說:“好吧,就這樣吧,我心里有數(shù)了,先考慮考慮再說?!?/p>
說完就退了回去?;氐阶约旱霓k公室,妹妹王夢媛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迫不及待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問:“姐姐,搞定了沒有?”
王夢云嘆了口氣,說:“那女的太厲害了,妹妹,以前我們都太低估了她?!?/p>
王夢媛一聽,臉上的神色就黯淡下來了。她原本希望姐姐為她報仇的,誰知連姐姐也鎩羽而歸。
“姐,你說,她有多厲害?”
“人家畢竟是大學生,比我們想象的厲害多了?!?/p>
“呵呵,大學生怎么了?現(xiàn)在的大學生遍地都是。”
王夢云也冷笑道:“現(xiàn)在的大學生能叫大學生嗎?跟那個年代的大學生相比,他們連高中生都不如。哎,只怪我們當年讀書不用功,導致腦筋不夠用,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關(guān)鍵是,她好像知道當年那場車禍的真相。還有,似乎老盧還對她有過承諾。”
王夢媛一聽也懵了,一臉茫然地睜大眼睛問:“那我們怎么辦?”
王夢云嘆息一聲,說:“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主要是我們對這個女人了解得太少,也行動得太晚了。慢慢來吧,先摸清楚情況再說,我就不相信她賴在咱家里,咱還沒辦法收拾她。喏,成都那邊情況如何?”
“辦事處蒙小璋回復(fù),她已經(jīng)去賓館接觸過曹曉娥了,沒看見董事長,估計還在睡覺。她不好進臥室探看,只能在客廳里跟曹曉娥周旋?!?/p>
王夢云說:“他只是帶個妞兒出去解解悶,我想是不會輕易懷上的。不過回來后還是要好好試探試探,發(fā)現(xiàn)不對就立即給她拿掉?!?/p>
王夢媛拍著胸脯說:“姐,你不用操心,這事就交給我去辦吧?!?/p>
王夢云點了點頭,說:“妹妹,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在公司里的地位似乎已經(jīng)開始動搖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如果不抓緊行動,我們將會越來越被動,只要盧家人與那些職業(yè)經(jīng)理人聯(lián)上手,我們就玩完了。”
“所以,得抓緊培養(yǎng)接班人,只要盧鳶盧鷺進入公司,掌握核心技術(shù)和關(guān)鍵部門,然后再慢慢排除異己,公司又會重新牢牢地掌控在我們手里?!?/p>
王夢云搖搖頭說:“這只是下策,女兒畢竟是女兒,老盧是不會把所有權(quán)交給女兒的,你得想辦法給他生個兒子。”
“他——他好像有警惕,一直不肯跟我睡?!?/p>
王夢云緩緩地說:“不肯睡也有不肯睡的辦法,事情到了這一步,只能來個借雞生蛋了!”
“姐姐,什么叫借雞生蛋?”
“讓我想辦法弄到他的精子,然后給你來個人工受精,或者做個試管嬰兒,不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只要我們有了他的兒子,這公司還能跑到哪里去?”
“姐姐,你真是太聰明了,我的好姐姐!”王夢媛一激動,就緊緊抱著王夢云,把頭埋在她胸部,淚水卻潮水般涌了出來,浸濕了她的衣衫。
王夢云心里一酸,眼睛也跟著潮濕起來。
九
送走王夢云后,丁翠英默默地坐了幾分鐘,隨手拿起桌子上的那只蘋果手機,發(fā)了一條短信:“在哪里?”
幾秒鐘后,對方回復(fù):“北京?!?/p>
“我想你了,你來白云吧。”丁翠英再發(fā)。
“你來不行嗎?”對方又回,“我正跟幾個大客戶談判,走不開?!?
“我更走不開,我發(fā)覺我已經(jīng)被人監(jiān)視了,一旦離開白云就會被跟蹤。還是你來吧,把強強帶來我看看?!?/p>
對方沉默了幾分鐘,終于又回了短信:“好吧,兩天后到達?!?/p>
原來那場以為會風平浪靜的旅行,讓她有了一場風花雪月的外遇?;疖囈恢北鄙?,他們一路聊著。他不但清新雅致,而且談吐不俗;他不但有著豐富的書本知識,還有極為復(fù)雜的人生經(jīng)歷,不管天文地理,還是人情掌故,理起哪條都說得頭頭是道,點點如神,不得不讓她傾心折服。跟他比起來,之前包養(yǎng)她的那個男人,無非是個重利輕離別的小商人而已,不堪大用,更不懂感情;自己的丈夫,那個只有中專文憑的副鎮(zhèn)長,更是庸俗不堪,根本毫無情趣可言。而盧宇漢呢,她與他之間,其實并非像跟王夢云說的那般簡單。她佩服他、敬重他,同時,也在心里愛戀他,依賴他。
她對他的愛,說到底是從他弟弟身上轉(zhuǎn)移過來的,雖然在來公司之前,她只跟他見過一面。她沒想到在他面前,她那身材原本要高大得多、相貌也要出眾得多的老公,卻是那樣的猥瑣!這兄弟兩個,哥哥是馥郁蒼翠的濃蔭,弟弟外貌像座森林,其實走了進去,才發(fā)覺里邊只長著幾叢稀稀拉拉的灌木,間雜一些不知名的野草,甚至還有人和動物的糞便,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于是當他發(fā)出召喚,她想都沒想就辭職走了。
她對王夢云說他曾對她幾次三番地邀請,以及他對她有過承諾的話,全都是信口胡說。真實情況往往都是難以啟齒的,說嚴重一些,盧宇漢與她前面的兩個男人相比,更符合她的性格,更能博得她的歡心。也幾乎就在第一眼間,她就愛上他了,可他畢竟是丈夫的哥哥呀,他們之間如果想有結(jié)果,無異于煮沙成飯,或者緣木求魚。
可是,人的命運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有時候上天的垂憐只在一念之間就能形成,當她做夢都想逃離那個地方那個家庭那個男人的時候,他竟然向家里求援了。她想,她對他所有的情愫都只能埋藏在心里,只能把他當成哥哥??墒?,自從來到公司,情況就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并且這個變化是她之前所沒有考慮到的。
來到公司后,他不僅是她的親人,還是他的領(lǐng)導和老板。來到公司后,她才發(fā)覺她所欣賞甚至暗戀的他,一舉一動,甚至眼角眉梢都牽動著她的所有心緒與情思。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少婦殺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格魅力?跟他相比,她自己的那位簡直就不是人。她想不通,為何一母所生,流著相同的血液,受著同樣的教養(yǎng),他們的差距竟會如此懸殊!
她變本加厲地愛著他。她自以為在公司里,只有她才能讀懂他的全部,包括他的一言一笑,甚至每一個暗示,每一個眼神。
她又偷偷去了一次醫(yī)院,徹徹底底地做了一次檢查。那些儀器不會欺騙別人,也不會欺騙她,它們告訴她,她是個非常健康的女人,擁有完全的生育能力。排除一切生理與心理障礙后,她全身都在燃燒,無時無刻,心里都充滿幻想與期待。
可是,就在她將要向他發(fā)起總攻的時候,她卻頹然地發(fā)現(xiàn)他在這方面有著先天不足。盡管他私下對身邊的那些女人全都柔情款款,當把別人撩撥起來后,他卻悄無聲息地走了。他當然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只是若即若離,似乎還等在那里,等你巴巴地趕去了,他卻不在了。好幾次,她從他的眼神甚至肢體語言里分明看出,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可是當她迎著他的目光,做出飛蛾撲火、羊入虎口的姿態(tài)的時候,他卻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留下她在原地傷心失落,自怨自艾。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每次這樣結(jié)束一次沖動后,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訴她:下次吧,下次一定!
可是,他們之間永遠沒有真正的下次,于是上過幾次當之后,她趁著激情還在,就找了品管部一個比較年輕、看著順眼的男人,把那事做了。做完之后,她又討厭起那個男人來,立即把他從房間里趕走;下次有需要了,又把那男人召來。幾次床笫之后,那男人瘋狂地愛上了她,非要和她結(jié)婚不可,她不得不把他趕出公司,了結(jié)這段孽緣。
據(jù)她觀察,盧宇漢對其他女人也是這樣。他總是欠著太多的風流債,卻從未想到要去償還。因此,她更加羨慕甚至嫉妒他那從未見過面的前妻以及王夢云。在她眼睛中,那樣的女人根本就算不得女人,她們是不會懂他的,再活八輩子也不會??墒撬齻儏s都擁有或曾經(jīng)擁有過他。她的嫉妒曾經(jīng)在心里發(fā)狂,如果不是后來的這次旅行,如果不是遇到少女時代的夢中情郎,轉(zhuǎn)移走了她的部分情愛,她甚至會殺了王夢云以及她妹妹。
在她心目中,王夢媛那騷貨,也一定是上了他床的,不然三十多歲了,怎么還不嫁人?
那次到了北京,自然而然地,她與那男人開房了。他就是她想要的那種類型。他告訴她,他是搞字畫鑒賞的,原來在南方的一個大學里工作,業(yè)余喜歡書法,這次來北京,是想把工作轉(zhuǎn)移到首都來。
他們一起逛香山,一起爬長城,一起去承德、懷柔、十三陵水庫。整整七天,他們都形影不離,最后不得不依依惜別。臨別之前,她給他買了件襯衫,他給她寫了幅書法,落款“北方浪人”。這次旅行的最大收獲,不是她找到了真正喜歡的男人和情感的歸宿,而是懷孕了。跟之前的三個男人,她都從未采取過避孕措施,非常遺憾的是,他們都未能給她播下一枚有效的種子。這次,僅僅一周時間,她竟然就有了。證據(jù)是她的大姨媽破天荒地超期沒來。
她沒直接回公司,而是從北京飛回老家找丈夫離婚。其實丈夫早就喊她離婚了,只是她一直在猶豫,此刻卻迫不及待地趕回去,非常順利地把婚離掉了。那個名叫方桂紅的北方浪人聽她說她不但為他離了婚,還為他懷上孩子之后,表現(xiàn)得相當?shù)?。不過他還是在她離婚返回的當天,來到了江南,來到了白云??伤⒉患敝娝?,而是首先接觸了當?shù)貛酌麜嬅液驼賳T。這幾名書畫名家和政府官員,還想介紹他認識幾個頗有影響的老板,并為他設(shè)宴接風。
她沒想到那天晚上盧宇漢會在市長主持的宴會上出現(xiàn),當方桂紅牽著她步入宴會廳時,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一直鉆到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墒?,盧宇漢卻裝著不認識她,依然神色自若,談笑風生,還舉杯向他們敬酒,說:“賢伉儷真是神仙眷侶,我真羨慕你們。”
她心里清楚,他還不知道一天前她已經(jīng)跟他弟弟離了婚;她心里更清楚,他已經(jīng)看不起她了。于是等不到宴會結(jié)束,她就獨自悄悄離開。她沒有去方桂紅下榻的賓館,而是返回自己的房間。那房是公司統(tǒng)一租來的,分配給中高層管理人員居住。就在當天夜里,盧宇漢乘著酒興,來到她房間,要求跟她睡。
或許她還在愛他吧,又或許因為方桂紅的事讓她感到愧疚和心虛,她接受了。他做得非常瘋狂。她知道自己錯了,他不但沒有任何問題,而且武功非常高超,一次次地把她送上高潮。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在他激情澎湃的攻勢下,方桂紅的清新雅致簡直不堪一擊,她心底所有的情愫,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她忘情地高聲喊叫,一遍又一遍地咬著他耳朵說:“親,我愛你,我愛死了你,我再也不會離開你?!?/p>
可他只是做,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那次之后,他們再也沒有過第二次,甚至,她再也讀不懂他了,再也讀不懂他釋放的任何信息和暗號。
她就像一個等待天子臨幸的妃子,默默地等待和渴盼了幾個月,他始終沒有垂青她一次。妊娠反應(yīng)越來越強烈,肚子也正在悄悄隆起,她只好在失望中以身體不適為由,請了八個月長假,去北京找方桂紅。
那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日子,他們租住在公主墳的一個小區(qū)里。他對她很好,為她提供了非常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與物質(zhì)享受??墒撬麉s很少露面,他在家里露面的時間還沒有在電視上露面的時間多。她也理解他,那是他的工作和理想,雖然她漸漸地發(fā)覺,他在電視上侃侃而談,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所有的觀眾和當事人都相信,那些烏七八糟的字畫有多值錢,或者有多不值錢。他殺一家救一家,被他殺的黯然離場,被他救的趾高氣揚。她為他的氣場所傾倒,常常在心里幸福地想,遇到他得到他,上帝于她已經(jīng)很開恩了。
可是,就在八個月假期滿后,盧宇漢又打電話來了。他沒有問她在哪里,也沒有問她在干啥,只是用溫情脈脈的口氣說:“快回來吧,我需要你,公司也需要你?!?/p>
她的情感再次決堤,原來這半年多來,她一直都在心里欺騙自己,原來她愛盧宇漢要遠遠超過方桂紅。她回來了,接到電話的第二天,她把滿月不久的孩子交給方桂紅,就飄然返回江南,返回白云,返回宇漢公司的懷抱。
在這里,她感覺自己踏實多了,也安全多了。只是他還是不肯臨幸她,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他們只能有一夜之緣。
生過孩子后,她在體型上有了微妙變化,不是變丑了,而是變得更加風韻十足。她在寂寞中孤芳自賞,偶爾,也會匆匆趕去北方,看看方桂紅和孩子。方桂紅發(fā)跡了,在北京買下幾處房產(chǎn),還有為數(shù)可觀的存款。想她了,就給她訂購?fù)禉C票。
日子就這樣在飛來飛去的漂泊與淡定中緩緩度過,她同時愛著兩個男人,卻無法斷定自己死心塌地地“廝守”著的這個男人是否也愛她。可是能守著他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看著他身邊那些眉來眼去千嬌百媚的美女,她沒有了嫉妒,反而感到值了,畢竟曾經(jīng)擁有過。
就在她以為她的人生之旅將這樣不急不緩地走向茫茫終點的時候,公司里的情況突然變得相當惡劣:她發(fā)覺自己被監(jiān)視了,她發(fā)覺自己眼中的那兩條還算可愛的哈巴狗,原來是兩頭母獅。母獅開始發(fā)狂了,暴風雨即將到來。
她感到了孤立無援與茫然無助,情急之中只好抓住那根稻草。她一直都在懷疑,盧宇漢的前妻一定不是死于普通車禍,車禍背后一定有著并不復(fù)雜的內(nèi)幕。她覺得那是一場陰謀,而王氏姐妹一定是那場陰謀的主角。
要讓自己不被王氏姐妹擊垮,她必須主動出擊,那就是掌握她們殺害盧宇漢前妻的證據(jù),然后聯(lián)合盧潔盧雙,把王氏姐妹送上斷頭臺。
她無意爭奪宇漢公司的財產(chǎn),也沒有資格爭奪宇漢公司的財產(chǎn),她只是不想離開。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并且深深地依賴著這個地方了,一旦離開,就會覺得自己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十
曹曉娥走后,盧宇漢辦理好登機手續(xù),通過安檢,來到候機大廳,重新從帶密碼的手提包里拿出只手機,打開之后,發(fā)出一個柔情款款的聲音:“親愛的,你在哪里?我很想你,寶寶也很想你。”
盧宇漢笑瞇瞇地、一臉幸福地聽著,突然手機里那個柔情款款的聲音又說:“寶貝,快跟爸爸說話,爸爸也很想你呢?!?/p>
“爸爸爸,你在哪,寶寶想你了?!甭犞@稚嫩的、含混不清的、仿佛正在咿呀學語的聲音,盧宇漢的笑容變得更加慈祥起來。
為了防止被人動手腳,安裝竊聽軟件,盧宇漢在那只帶密碼的手提包里,為自己準備了兩只相同款式不同顏色的蘋果手機,分別命名為“愛情專線”和“幸福專線”。這兩只手機經(jīng)常關(guān)著,想聯(lián)系他的人,只能發(fā)短信,或者語音留言也行。
他關(guān)掉留言,按了下屏幕,手機隨即唱起歌來:“彩云之南,我心的方向,孔雀飛去回憶悠長。玉龍雪山,閃耀著銀光,秀色麗江,人在路上?!?/p>
手機彩鈴響到這里,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傳了過來:“老公,你在哪里呀?你想我了嗎?”
那聲音甜甜的,盧宇漢一聽,全身仿佛都要酥軟了,融化了。
“我在雙流機場。我也想你啊,寶貝?!蔽迨鄽q的人了,還像二三十歲的年輕小伙一樣,一旦沉醉在愛的海洋里,就是暖風吹,春雨淋,絲竹之聲綿綿于耳,氤氳之氣纏繞于身,不管心思有多縝密,作風有多強硬,此時都只能是一棵開花的草,一把紙做的刀。
她依舊睡意朦朧,依舊聲如夢囈:“你要來昆明嗎?我們好想你哦,你說過一個月就會來看我們一次,可是你都離開我們九十八天了,你還不回家嗎?老公?!?/p>
他說,他拍著胸脯保證說:“我馬上就來了,馬上就會飛到你們母子的身邊?!?/p>
“真的嗎?老公,你說的是真的嗎?你不會是哄我們的吧?”
她的話音里已經(jīng)沒有了睡意,興奮得幾乎是在歡叫。
“當然是真的,”他語氣有些嚴肅地說,“我可從來沒騙過你!”
“那你告訴我航班,我到機場接你。”
“我是零點過幾分的航班,你不用親自來接,幫我叫輛出租車等在機場出口就行?!?
她猶豫了一下,仿佛是妥協(xié),也仿佛是心有不甘,聲音弱了下來:“那好吧,我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放在床上等你?!?/p>
盧宇漢關(guān)掉手機,習慣性地抬腕看看手表。他還沒看清是幾點幾分,登機廣播就響了起來:“由成都飛往昆明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8L9890次航班現(xiàn)在開始登機。請帶好您的隨身物品,出示登機牌,由4號登機口上17號飛機。祝您旅途愉快。謝謝!”
盧宇漢關(guān)掉手機,提著皮包朝登機口走去,邊走邊在腦海里想象著幾個小時后他們“一家”三口幸福團圓的情形。她依舊美得像上關(guān)的花,白得像蒼山的雪,靜如洱海月,動如下關(guān)風;而他們的寶寶,更像一個白瓷娃娃,或者玉石雕像,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要多美麗就有多美麗,而且,他已經(jīng)會喊爸爸了,會撲向他的懷里找他抱了,會將肉嘟嘟嫩爽爽的小臉蛋磨蹭他的老臉了。為此,在動身之前,他還專門去了趟美都發(fā)廊,花八百塊錢找“白云仙子”好好地理了一次發(fā),把張老臉刮得溜溜光。
半個小時后,飛機起飛了。這是雙流機場最晚起飛的一班飛機,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航行,非常順利地在長水機場著陸。
盧宇漢興沖沖地往機場出口處走去。走出機場,一個中年男人舉著一塊兩尺來長、一尺多寬的紅色牌子,上面寫著六個大字:“接成都韓先生?!?/p>
盧宇漢是用韓彤云的身份跟她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并生下寶貝兒子的,在她面前,他一直使用“韓彤云”的身份證和戶口本。為了安置他們母子以及將來的幸福生活,他用她的名字,分別在昆明、大理和麗江的環(huán)境優(yōu)美處,各買了一套住房??吹健绊n先生”幾個字,他感到非常別扭,笑了笑,心想:“趕緊調(diào)整心態(tài)吧,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了?!?/p>
盧宇漢向那中年男人招了招手,中年男人熱情地跑過來問:“您是從成都來的韓先生嗎?”
盧宇漢點了點頭,中年男人把他帶到十幾米外的一輛出租車旁,客客氣氣地打開車門,請他上車。出租車拐上繞城高速,飛快地朝前方跑去。盧宇漢盡管心里充滿了渴望與期待,但卻禁不住長途奔波,陣陣困意不停地襲來,想撐沒撐住,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夢中,三年前的一段往事,又重新演繹起來……
十一
那年他四十八歲,在秘書田小田的陪伴下,從成都辦事處出發(fā),前往昆明考察市場。宇漢公司總部設(shè)在白云,但卻仿照軍方的做法,把全國劃分為七大“軍區(qū)”,分別叫“東北軍區(qū)”(沈陽辦)、“華北軍區(qū)”(北京辦)、“西北軍區(qū)”(西安辦)、“華東軍區(qū)”(上海辦)、“華南軍區(qū)”(廣州辦)、“華中軍區(qū)”(武漢辦)、“西南軍區(qū)”(成都辦),全部由市場部統(tǒng)管;然后又在每個省會城市設(shè)立聯(lián)絡(luò)站,聯(lián)絡(luò)站站長為副科長級,辦事處主任為副經(jīng)理級,主要任務(wù)是收集市場信息,管理和拓展經(jīng)銷商,鋪設(shè)銷售渠道與銷售網(wǎng)絡(luò)。
為了安全起見,盧宇漢的行蹤是極其保密的,到了每個城市,想見面了才臨時通知主任或站長,不想見面他們根本不知道老板駕臨“轄區(qū)”,即使知道了也不敢輕舉妄動。
田小田大學還未畢業(yè)就到宇漢公司實習,由于長得水靈,加上腦子好使,很快就通過考察,被從眾多實習生中選拔進了總經(jīng)辦。田小田是云南大理人,盧宇漢從她青純?nèi)缢哪樕?,仿佛看到了大理的風花雪月與三塔映日,于是便有了去大理暢游一番的念頭。
其實這個想法由來已久,只是創(chuàng)業(yè)艱難,在此之前,他總是不停地往返和奔波于全國各地與世界各國,但無非是參加展會、談判考察、拜訪客戶、慰勞銷售人員等,從未有過真正的旅游?,F(xiàn)在公司架構(gòu)齊整,頗具規(guī)模,綜合實力早已進入白云前五,再往上就會更加艱難了,不如放松放松,把經(jīng)商與旅游、拼搏和享受結(jié)合起來,不然過幾年就老了,再也無法享受了。
于是他召見王夢媛,說:“安排下,我想去成都參加本屆西南聯(lián)合商展,今晚就走?!?/p>
盧宇漢已經(jīng)很久沒有帶她出去了,即使出去也很少直接找她安排,往往叫上一個秘書就走。王夢媛心里一喜,有些激動地說:“好的,姐夫(她一直喊他姐夫),我們開車還是——”
她非常希望跟他來次自駕游,不是想借此炫耀車技,而是想在旅游途中制造機會,讓夢想成為現(xiàn)實??墒?,這樣的機會整整等了五年,一直都沒出現(xiàn),如今眼見著就要出現(xiàn)了,怎么能不一把抓?。?/p>
“不,我不喜歡自駕,還是給我訂機票吧,讓小田陪我去就行了?!?/p>
“小田?那女孩——那女孩天真爛漫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呢,這么大的商展,還是我去妥當些,否則會貽誤商機的。”
“你還是坐鎮(zhèn)公司吧,協(xié)助你姐和姚副總、丁經(jīng)理他們處理好各項事務(wù)?!彼Z氣不再那么強硬,但依然不容置疑。
“姐夫,以前你走到哪里都喜歡把我?guī)г谏磉叄F(xiàn)在——是不是嫌我老了?”
盧宇漢注意到了她的傷感與幽怨,但還是沒有松口,只是淡然地說:“以前你還需要歷練,才走到哪里都把你帶著,現(xiàn)在你長大了,成熟了,能擔當大任、獨擋一面了,所以就不能再把你當成小妹妹帶了。田小田那女孩資質(zhì)不錯,我想帶她出去歷練歷練?!?/p>
王夢媛知道希望已經(jīng)落空,幽幽地嘆息一聲,說:“好吧,我會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shù)??!?/p>
在返回辦公室的途中,王夢媛特意路過秘書辦公室,對正在格子間整理資料的田小田喊:“田小田。”
穿著一件雪白連衣裙的田小田抬起頭來,看見是頂頭上司,連忙“唰”地站起身,有些緊張地問:“主任,是您叫我?”
一臉失落的王夢媛沒好氣地說:“不是我是誰?到我辦公室來吧。”
田小田心里砰砰直跳,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惹得主任如此不悅。盡管心里害怕,但也只得跟著她走。
總經(jīng)辦主任比部門經(jīng)理高一級,已經(jīng)享受副總待遇了,所以王夢媛的辦公室不但寬敞明亮,鋪著波斯地毯,擺著真皮沙發(fā),掛著壁毯字畫,還帶有臥室和衛(wèi)生間,甚至還有一個更衣室。
踩著辦公室里草甸一樣柔軟的、草白底色印著淡藍花朵的地毯,田小田的心依然懸在半空。王夢媛走到她寬大的辦公桌后面坐下,指了指對面的高背紅木椅子,繃著臉皮,向田小田呶了呶嘴。田小田心懷忐忑地坐下,抬頭,目光卻越過王夢媛的頭頂,看向她身后的書柜。書柜高高地直抵天花板,長溜溜地占滿了整整一面墻,里面琳瑯滿目,全是各種各樣的書。書柜上還貼著淡雅卻醒目的標簽:文學、藝術(shù)、政治、經(jīng)濟、管理、綜合。除了書籍之外,書柜里還有幾件陶瓷古玩和金銀器皿。
與此同時,王夢媛的目光也越過田小田的頭頂,看向?qū)γ鎯缮嚷涞卮爸g的墻壁,上面掛著一幅條幅,上書“劍膽琴心”四個行書大字,條幅左邊掛著一把一尺多長、做工精美的青銅寶劍,右邊掛的,是一張古琴。
那張條幅,是老板盧宇漢的作品。平心而論,盧宇漢的書法功底并不輸于方桂紅,甚至在行筆和內(nèi)蘊上,還要比方桂紅略高。
或許,這也是這個有著小資情調(diào)的女人癡情于他的重要原因吧,但絕不會是主要原因。
王夢媛調(diào)整了下情緒,把目光下移,看向田小田那張洋溢著青春朝氣的臉。田小田連忙把頭低下,顯得更加局促不安。王夢媛心里一松,微微笑了笑,顯出親近下屬的模樣,說:“找你來安排個事情,董事長要去成都參加商展,點名只帶你同去。”
田小田呆了一下,幾秒鐘后才緩過神來,仿佛太陽即將升起,白嫩的臉上布滿了萬道朝霞。王夢媛想,這就是男人們所說的秀色可餐了吧?心里一酸,反而笑得更加自然和親切,說:“所以你要做好準備,今晚就走?!?/p>
“我——我能行嗎?我——好像什么都不懂呢!”
“你別擔心,參展工作成都辦會安排好的,你只管陪著董事長,照顧好他就行了?!?/p>
田小田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地了,輕輕地舒了口氣,歡快地說:“哦,只要不是去做布置展館、接待客戶,其他的我都能應(yīng)付?!?/p>
王夢媛臉色微微一變,但立馬又恢復(fù)正常:“你要做的工作,主要有幫董事長訂機票、訂房間、訂餐、聯(lián)系車輛、收拾行李、更換衣服等等。許多人以為我們做秘書的很輕松,很體面,不但工資很高,而且辦公環(huán)境、居住條件、福利待遇等,都讓人羨慕得不行。其實他們哪里知道,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比如保密、比如奉獻、比如犧牲。從調(diào)進總經(jīng)辦的那天開始,我們就要時刻準備著,為董事長和公司奉獻自己的青春、年華、智慧、汗水,甚至還有——我就不說了,反正你懂的?!?/p>
田小田笑靨如花地點著頭說:“謝謝主任,我懂的,我會照顧好咱們盧董的,您請放心吧。訂機票、訂賓館、穿衣打扮這些,我全都很在行,至于保密嘛,我一定會做到守口如瓶,滴水不漏。”
“好吧,我相信你,你們走后,要隨時向我匯報,如有需要,我會及時支援你?!?/p>
“好的,謝謝主任。”
“那就趕緊去訂機票和酒店吧,”王夢媛說著抬腕看了看表,“現(xiàn)在是10點15分,中午我請你吃飯?!?/p>
“好的,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訂票去了?!?/p>
王夢媛點了點頭,看著天真無邪的田小田樂顛顛地起身離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田小田是學文秘專業(yè)的,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的同時,還輕輕地把門帶上。王夢媛知道,如果單純地做秘書工作,這個小妞是非常優(yōu)秀的,可是,在這樣的民營企業(yè)里,秘書,實際上就是“小蜜”的代稱。她想,這次成都回來,這么清純的女孩,或許就不再是女孩了。
王夢媛有些氣憤地離開座位,把那幅“劍膽琴心”一把扯下,使勁撕了幾下卻沒撕開,嘀咕了句“你還挺牢的嘛”,怔怔地站著想了想,又搬張?zhí)僖?,把它掛了回去,心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都是天意使然?!?/p>
十二
中午,位于白云市中心的蘭苑餐廳迎來了兩位女客。這兩位女客,走在前面的那個三十多歲年紀,身材曼妙,臉蛋標致,頭發(fā)卷曲,皮膚白皙,上身穿一件鵝黃色齊腰短衫,下身掛一條淺綠色百褶短裙,足蹬一雙高跟水晶涼鞋,肩上還披著一條透明的白紗絲巾,鼻梁上架著一副橘黃色的銀絲眼鏡,脖子上的白金項鏈熠熠生輝,左腕戴的是勞力士手表,右腕戴的是玉石手鐲,走起路來搖曳多姿。只見她一手提著坤包,一手拿著瑪莎拉蒂的鑰匙,看上去珠光寶氣,相當高雅,但卻缺乏雍容氣度與華貴特質(zhì),想來不是爆發(fā)戶之女,就是土豪的二奶。
后面跟著的那位好像只有二十來歲,穿一襲白色連衣裙和一雙黃色中跟皮涼鞋,全身上下清湯寡水,毫無一件裝飾之物,但卻天生麗質(zhì),宛如仙子。
門童乖覺,不敢怠慢,連忙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禮,說道:“歡迎光臨?!?/p>
迎賓小姐也跟著躬身行禮。王夢媛旁若無人,帶著田小田七拐八彎,徑直走向203包廂。這是她專門為手下那些女孩訂的包廂,盧宇漢出差前后,被點中的小秘都會被她帶來享用一番。
這是一間布置得相當雅致的包廂,窗外就是風景秀麗的白云公園,空氣清新,環(huán)境幽靜,白色的瓷磚光可鑒人,貼著淺棕色墻紙的墻壁上,還掛有兩幅油畫,畫面不是山水人物,也不是魚蟲花鳥,只是一些無厘頭的炫酷色彩。田小田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好奇地欣賞著那些稀奇古怪的油畫。
一股涼悠悠的冷風從空調(diào)機里緩緩地吹出,餐桌上只放了兩份餐具,兩杯茶水正冒著微微熱汽。王夢媛把坤包和車鑰匙往桌上一放,就上衛(wèi)生間去了。聽見關(guān)門聲響,田小田輕移蓮步,迅速地飄向桌邊,用極其快捷的手法,把那兩杯茶水調(diào)換了位置,然后又輕輕地飄回墻邊,繼續(xù)欣賞油畫。
兩分鐘后,王夢媛才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見田小田還在研究那兩幅毫無頭緒的色彩,伸手按了下桌旁的按鈕,說:“坐吧坐吧,馬上就要上菜了,這些無厘頭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感興趣。哦,據(jù)說是一名女詩人的作品,三萬塊錢一幅。那老女人號稱是詩人中畫畫最好的,畫家中寫詩最好的呢,就這水平,我看還不如幼兒大班的學生。”
田小田回過頭嫣然一笑,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說:“主任,其實我覺得她還算畫得不錯的,雖然沒有實際內(nèi)容,但如果認真品讀和思考,這些烏七八糟的色彩,不正是我們的生活嗎?哦,這幅畫的標題還真叫《生活》呢,另外一幅我看看先,噢,叫《時間》。對,還真的很像時間。時間匆匆,如白駒過隙,如果稍不留意,它一晃眼就不見了,甚至連痕跡都不會留下,留下的只有我們無端的嘆息和無盡的愁思。”
王夢媛在靠墻的主位上坐下,指了指對面的客位,說:“坐下吧,你們這些大學生真有水平,能欣賞這樣高級的抽象藝術(shù),我是看不懂的,也懶得看?!?/p>
正說著,門鈴“叮咚”地響了,一名十八九歲身穿制服的服務(wù)員,推著一輛小車走了進來,用極其溫柔的聲音說了聲“打擾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車子推到餐桌邊,一樣一樣地往上搬,什么羹呀,湯呀,糕呀,餅呀,果呀,不下十七八樣,此外還有咖啡、豆?jié){、玉米汁等五六種飲品,擺了整整一桌,田小田不由瞪大眼睛想:“我又不是大肚漢,吃得了這么多嗎?”
服務(wù)員上完餐點,微笑著做了個“請”的姿勢,語音輕柔地說:“二位請慢用,如需服務(wù),請按桌旁的呼叫按鈕。”
說完,又笑意盈盈地推著小車輕輕地走了出去。
王夢媛微微一笑,優(yōu)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客氣地邀請?zhí)镄√锶胂?,說:“這餐廳是我自己的產(chǎn)業(yè),所以我來這里帶有檢查工作和試餐的性質(zhì),是不用買單的,你就敞開肚子,每樣都品嘗一下,等積累了一定的資本,你也開個店玩玩吧,感覺很不錯的,比一味地在公司里上班好多了。在公司有公司的規(guī)矩,離開公司我們就是姐妹,來,妹妹,姐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預(yù)祝你旅途愉快,旗開得勝。”
田小田也不客氣,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王夢媛見她喝得如此爽快,心里一樂,就露出了如花笑靨,一邊招呼她品嘗各種食品飲料,一邊掏心窩子說:“妹妹呀,人生在世,誰都不容易,貧賤時有貧賤的快樂,富貴了有富貴的煩惱。就說我吧,少時雖然家境貧寒,但也過得開開心心,自十七歲高中畢業(yè)跟著我姐來到宇漢公司,一晃眼十五年過去了。在過去的十五年中,我們南征北戰(zhàn),開疆拓土,為公司發(fā)展不辭勞苦,費盡心機,很少有空這樣享受過。在別人的眼里,我們開豪車,穿名牌,住別墅,其實能有幾人理解我們內(nèi)心的孤獨與情感的寂寞。我雖然也讀過清華大學的MBA,參加過北京大學的總裁班,擁有碩士學位,但那些都是假的,都是花錢買的。錢可以買到學位,可以買到整柜整柜的書,但卻買不來知識、智慧和青春。所以我很羨慕你。好在人要發(fā)財,靠的不僅僅是知識、智慧和青春,還得有勇氣、膽氣和運氣,特別是運氣尤其重要,一旦時運不濟,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p>
對王夢媛的觀點,田小田表示非常贊同,連忙討好地說:“主任,您還說您的學位是假的,您看您說的這些道理,不要說現(xiàn)在的大學生,就是講師教授,也未必說得出來呢,現(xiàn)在那些所謂的‘磚家,我恨不得一磚頭把他們拍死,除了死摳書本,照本宣科外,他們還能做什么?全都想錢想瘋了,白天夜晚都做夢搶劫呢!”
王夢媛被田小田如此一捧,心里熱乎乎的,有點飄飄然起來,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一邊介紹食品飲料的名稱,一邊親切而又熱情地勸她品嘗。田小田也不客氣,放開喉嚨,一樣樣品嘗過去,邊吃邊贊不絕口。王夢媛更加得意地說:“這些飯菜,全都是我店里的主打和招牌,幾乎每樣都是我會做的、喜歡的?!?/p>
田小田贊道:“主任——”王夢媛糾正道:“叫姐姐。”田小田小臉一紅,連忙改口:“姐姐,沒想到你真是多才多藝,哪個男人娶到你,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p>
提起這個話題,王夢媛的臉色悠地一變,長長地嘆了口氣,一臉落寞地說:“萬般都是命,由命不由人,不是因為你有錢想干嘛就能干嘛,特別是感情這東西,即使你貴為公主,美似天仙,他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咱們公司好是好,在白云市的納稅排行榜上,早就進入前五位了,銷售和利潤,在本行業(yè)也是全國最好的,是當之無愧的標桿和龍頭,并有自己響當當?shù)钠放?,讓人羨慕得不行。可是在羨慕的同時,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亂嚼舌頭,什么血汗工廠呀,老板沒兒子呀,剩男成群剩女成隊呀,等等,要多難聽就有難聽。”
田小田說:“姐姐你也介意這個?我才不在乎呢。那些凡夫俗子的想法,真是淺陋得很。商場競爭,瞬息萬變,有人統(tǒng)計過,全中國每天都有幾百家民營企業(yè)倒閉關(guān)門。遠的不說,光我們白云,一年中同樣有不少企業(yè)資金鏈斷裂,老板跑路,因企業(yè)資不抵債倒閉跳樓的也大有人在。宇漢公司之所以能夠成功,一定有它的道理。特別是你們姐妹加盟以來的十多年間,大刀闊斧,銳意改革,在本行業(yè)中過關(guān)斬將,一路領(lǐng)先,把競爭對手拋得遠遠的。如果不是你們觀念超前,高瞻遠矚,能有今天傲視群雄、蒸蒸日上的發(fā)展勢頭嗎?那些凡夫俗子懂什么?他們只知道飽食終日,搓麻泡妞,要不就是炫富飆車,空虛無聊。女的呢?別看她們又是出入會所,又是跆拳瑜伽的,一個個表現(xiàn)得高端大氣白富美,其實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根本就不值一顧,所以我真正敬佩和崇拜的,還是姐姐你?!?/p>
王夢媛哈哈一笑,說:“平時看你文文靜靜的,誰知說起話來卻滔滔不絕,精彩得很。”
田小田羞澀地一笑,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哼,跟那些粗俗不堪的人有什么好說的?簡直是對牛彈琴,對馬吹簫,白費力氣,有那個時間我多看幾眼書多好。呀,姐姐,你那么多書,是用什么時間什么方法看完的?”
王夢媛辦公室里的那些書,其實都是用來裝扮房間的,根本就沒動過,田小田如此一問,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蛋不由微微一紅,說:“我看書呀,只取其大意,從來不興細看的,所以看得都很快??上о駠魍虠?,消化不良,看了等于白看。來,嘗嘗這道‘走在鄉(xiāng)村的小路上,這道拿手好菜還是我發(fā)明的呢,后來開了店,傳給廚師,因為賣相好,味道絕,加上名字又好聽,銷路還不錯?!?/p>
田小田瞄了一眼,在心里冷笑,不就是紅燒豬蹄嘛,我八九歲就會做了,裝什么文藝!但還是伸出筷子,夾了一小塊放進嘴里,一邊品嘗一邊稱贊:“好,不但味道絕妙,口感奇佳,而且這名字也太有文藝范了,簡直就是一句詩呢?!?/p>
王夢媛突然變得矜持起來,期期艾艾地說:“年輕的時候,我還真是個文藝青年呢,寫過很多詩,在我們文學社的報紙上發(fā)表。我那首《愛上你是個美麗的錯誤》還在市里的征文比賽中得過二等獎呢?!?/p>
說完她還放下筷子,雙手握拳,朗誦道:“愛上你是個美麗的錯誤?!庇职央p掌攤開,交叉抱在胸前:“短暫的甜蜜就必須付出長久的痛苦。”
田小田看著她神經(jīng)兮兮的樣子,覺得十分可笑,但嘴上卻說:“是呀姐姐,如今詩歌是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因為詩人不懂經(jīng)濟,詩歌不解風情,注定必須要沒落和寒磣。雖然詩歌不是生活,但生活卻可以過得更像詩歌,這叫‘詩意地棲居,蓄意地尋找,刻意地追求,無意地失落?!闭f著自己倒?jié)M一杯咖啡,也幫王夢媛倒?jié)M一杯,然后站起身來,面對王夢媛,舉起杯子朗誦道:
任一種思緒,
臨風翩然起舞,
記憶之水便陡然湍急。
相思一茬又一茬,
剪也剪不斷。
月光皎潔,
我終年守候的幸福,
不應(yīng)是圓圓的缺憾。
誦完,一飲而盡,亮亮杯底,說:“姐姐,這是我初中時背過的一首詩,寫的恐怕就是你此刻的心境。我不會寫詩,但也跟你一樣,曾經(jīng)無比崇尚詩歌。生活不過如此,我老家號稱彩云之南,但又有誰能真正過出彩云般絢麗與悠閑的生活?所以沒有什么好傷感的,放下昨天,抓住今天,展望明天,才是正經(jīng)。”
王夢媛有些失落地端起杯子,但卻沒有豪放到一飲而盡的地步,只是非常淑女地呷了一小口,就把杯子輕輕放下了,動作雖極優(yōu)雅,但卻相當做作,惹得田小田在心底冷笑:“原本就是凡花俗草,卻來冒充閬苑仙葩,你活得累不累呀?”
墻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著,王夢媛抬腕看看表,表情夸張地說:“呀,都快一點半了,只差一個半小時你們就該啟程了?!?/p>
這餐飯雖極豐盛,席間又是傾心暢談,又是朗誦詩歌,看上去風雅得很,但田小田卻覺得枯燥乏味,虛度時光,一顆心輕飄飄地懸在半空,從一開始就恨不得立馬結(jié)束,于是連忙接口:“我吃得太飽了,再吃就要脹翻了?!?/p>
“好,那我們今天就品嘗到這里。哎,沒想到妹妹你不但清純美麗,其心也玲瓏無比,真是合我口味。你別看宇漢公司兩千多人,辦公室里美女如云,但能有這份心智與才情的,只你一個。等你回來,我們姐妹再好好聚聚,遇上你真是我一生最美的緣,短暫的別離最能加深我們的情誼?!?/p>
嘿,這個神經(jīng)兮兮的過時文藝女,又開始表演起她的“遇上體”。
官大一級壓死人,田小田絕對沒有敢于嘲笑上司的膽子,只得應(yīng)和道:“‘這次去也,千萬遍《陽關(guān)》,也則難留。姐姐,憑你的財產(chǎn)、姿色、學識、智商、才氣,我看世間所有的男人,絕少有配得上你的,你必然要等,搞不好哪天‘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呢?!?/p>
王夢媛展露花容,綻開笑靨,收拾起坤包鑰匙,站起身說:“‘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一晃眼我都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虛擲大把光陰,等來的卻是滿懷惆悵,無邊煩惱。妹妹,滿山都是猴子,孫悟空卻只有一個,遇到適合的千萬別錯過,什么名呀利呀,都是騙人的東西,別步姐姐后塵,被它們所蒙蔽了。而且這些東西都很毒,一旦沾染上,再也甩不開,再也掙不脫,無休無止,死而后已。”
田小田想,說了半天,只有這句話才巴點譜。于是也跟著站起身,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說:“人生長恨水長東,淡泊名利最輕松。姐姐,我聽你的,如果真遇到適合的,你得幫我調(diào)離總經(jīng)辦,讓我好好地戀愛結(jié)婚生娃過日子?!?/p>
王夢媛哈哈一笑,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如果你愿意,我倒想將你弄來這里,幫我打理這家餐廳,把它打造成全國連鎖的詩意飲食城。”
說完,兩人在歡快的笑聲中離開包廂,在服務(wù)員小姐們畢恭畢敬的目光中款款離去,帶走一股奢靡之氣與淡雅香風。
十三
下午3點10分,盧宇漢的專車緩緩開出公司大門,崗?fù)だ锏膬擅0策B忙立正敬禮,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田小田從未享受過如此待遇,臉上微微一紅,心里砰地一跳,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直到駛離宇漢路,才輕松下來。
盧宇漢有三輛專車,分別是賓利、奧迪和蘭博基尼,分別在不同的場合出現(xiàn)。賓利一般只出現(xiàn)在商務(wù)談判、投資考察等重要場合;奧迪一般是在參加親朋好友聚會和政府召開的人大、政協(xié)及其他會議時使用。除以上兩種情況,他只坐蘭博基尼。
司機名叫張諾,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據(jù)說還是王夢云的表妹。盧宇漢最喜歡蘭博基尼,開賓利和奧迪的都只是兼職司機,一般由總經(jīng)辦的秘書們隨機充任,張諾只負責開這輛豪車。盧宇漢一般只是在省內(nèi)坐自己的專車,上了飛機,到了省外,那就只能租車了。于是每次將他送到機場,張諾就可以開著蘭博基尼到處兜風炫富。
張諾把車開得像條飛魚,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曲折行進,左右穿梭。上了高速公路后,更像一支離弦的利箭,帶著嗚嗚嗚的風聲,射向蒼茫遠方。田小田第一次坐這么好這么快的車,全部身心都像是在飛一樣,比盧宇漢第一次召見她時,用犀利的目光在她臉蛋與胸部之間來回審視時還要害怕,忍不住輕聲說:“美女,開慢點,請你開慢點好不?”
張諾兩手握著方向盤,薄薄的嘴唇動了動,說:“才一百八十邁,又不快。”說著,右腳一踩油門,又加快了速度,“我經(jīng)常開的都是兩百多邁呢,這么好的車,開得慢慢吞吞的有啥意思?還不如開寶馬奔馳呢!”
好在這條高速路上車輛不多,但這種低空飛行般的開法,田小田感覺像是在穿越一樣,路被拉成了一條直線,時間也在一截一截地縮短,仿佛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生命物體,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媽耶,開這么快不怕罰款嗎?”
張諾從第一眼起就看她不慣,似乎是想教訓教訓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姑娘,又轟了一下油門,說:“隨他罰去,姐有的是錢?!?/p>
田小田伸頭看了一下車子的儀表,250邁,整整250邁。“我的天,你開這么快不要命了嗎?”田小田被嚇得臉色蒼白,驚恐地睜大眼睛,“你是在給老板開車呢,不是來賽車?!?/p>
“老板都沒說話,你急什么急?真是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張諾依舊兩手緊握方向盤,用相當刻薄的語氣揶揄她。
“是不是你表姐叫你這樣開的?出了事情怎么辦?”也許是急了,田小田口不擇言地說。
“就是我表姐叫我這樣開的怎么樣?她說董事長喜歡快,耽誤了時間誰都承擔不起。你一個跟班陪房的小秘書,有啥資格對我指手畫腳?”雖然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但說出的話卻像冰刀子一樣傷人。
田小田憤怒地偏過臉來,咬著牙齒,狠狠地盯著張諾。這女孩雖然五官標致,皮膚也好,淡妝濃抹得恰到好處,既不張揚,又不遮掩,只是眼神太過陰冷,天生就缺乏溫暖和愛意,把一張原本如花似玉的臉蛋,襯得冰冰冷冷的,像一條轉(zhuǎn)世投胎的蛇。她學過相面,知道具有這種眼神和面相的女人,一般都非常自私和陰毒,心里更加害怕起來,大喊:“停車,放我下來!”
張諾沒有理睬她,而是咬了咬牙,又去踩油門。
“賤貨!你是不是瘋了?!”田小田狠狠地一巴掌抽過去,斜著身子一把奪過方向盤,左腳一拐,擠開張諾的右腳,牢牢地把車控制在手里。
車速慢慢地降了下來,張諾大聲尖叫著,一邊去搶著方向盤,一邊用嘴去咬田小田的手臂。
盧宇漢終于發(fā)話了,冷冷地喝道:“張諾,你放開不許動,小田把車開到路肩上去?!?/p>
張諾放開手,又再咬了田小田一下,才慢慢地松開口。田小田咬著牙,噙著淚,打開緊急避險燈,穩(wěn)穩(wěn)地把車停在路肩上,依然雙手緊緊地抓住方向盤,左腳死死地踩著剎車。
盧宇漢冷冷地命令:“張諾,你下車!”
張諾回過頭來,同樣冷冷地問:“姐夫,你啥意思?你——你難道沒看見她在搶車嗎?”
盧宇漢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下車吧,你再也沒有資格摸這輛車的方向盤了?!?/p>
張諾嘻嘻一笑,說:“姐夫,你是跟我開玩笑的吧?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了,你舍得趕我走嗎?我十八歲就開始陪伴你,七八年了都?!?/p>
盧宇漢火了,指著她罵道:“不要臉的賤貨,你給老子滾下去!”
張諾驚呆了,睜大眼睛半天說不出話。盧宇漢打開車門,鉆下車來。張諾回過神來,知道他要干嘛,嚇得花容慘變,癟著嘴哭了起來:“姐夫,我錯了,我再也不敢頑皮了,你不要把我扔在這里好不?”
盧宇漢說:“別求情了,沒用的,要是我連這點鐵石心腸都沒有,就不可能活到今天,更不可能擁有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下來吧,別讓我動粗,從今天開始,永遠把你的臟嘴給我閉住,不要再喊我姐夫?!?/p>
張諾雖然刻毒,但卻是個極聰明的女人。她惡毒地剮了田小田一眼,然后打開車門,跳下車來,雙手抱住盧宇漢,把頭埋在他胸前,撒嬌地哭道:“姐夫,不要趕我好不?我——我是因為吃她的醋才這樣的嘛?!?/p>
盧宇漢一把推開她,對著車里說:“小田,坐到駕駛位,從今天開始,這輛車就歸你了?!?/p>
田小田拉上手剎,一邊從副駕駛位移到駕駛位,一邊說:“我不要,再說我也養(yǎng)不起?!?/p>
盧宇漢上前一步,拉過田小田的右手,看著蓮藕般的手臂上被咬出的兩排牙印和傷口,掏出紙巾,俯下身去擦了擦血,溫情脈脈地說:“你還是坐過去,我來開吧?!?/p>
田小田順從地收回手臂,重新坐回副駕駛位置。盧宇漢鉆進車里,關(guān)上車門。汽車重新啟動,風一樣地開走了。張諾穿著一件透明的半袖短衫和一條淡藍色的超短裙楚楚可憐地站在路肩上,乳黃色的胸衣幾乎毫無遮攔地展露出極具魔力的誘惑,看見有車路過就招手,可那些司機稍微猶豫一下,依舊疾馳而去。
張諾急得哭了起來,想打電話,才發(fā)現(xiàn)手機和坤包都還在車上,自己已經(jīng)變得身無分文,一無所有。怎么辦呀,這下怎么辦呀?往路邊一靠,發(fā)現(xiàn)隔離帶外面是條小馬路,于是對著省城方向大罵:“盧宇漢、田小田,你們這對狗男女,將不得好死!”
罵完爬上路邊的護欄,準備縱身往外跳。突然一輛警車疾馳而來,兩名警察連忙將她攔住。
十四
三名黑衣男子分乘兩輛大眾速騰,通過特殊渠道,直接進入雙流機場,可是他們很快就得到確鑿信息:盧宇漢和田小田并沒有登機。
與此同時,張諾與聞訊趕來的王夢云,通過GPS定位系統(tǒng),也在江南機場附近一塊燈光昏暗的空地上找到了那輛蘭博基尼。
王夢云氣得臉色鐵青,張諾依然喋喋不休地說:“夢云姐,我看如果不早點下手干掉她,宇漢公司遲早會落入她手。搞不好他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上床了,正在顛鸞倒鳳呢!”
“啪!”王夢云抬手抽了她一巴掌,罵道:“我每月白白付你一萬多元工資,還給你媽全額報銷所有醫(yī)療費用,連個車你都開不好,留你有個屁用?從今天開始你就別回公司了,想去哪去哪?!?/p>
張諾眼睛一紅,哭道:“夢云姐,我都在公司呆慣了,你叫我去哪里嘛?除了開車我什么都干不來?!?/p>
“你車呢?你開得好,把個車開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p>
張諾哭得梨花帶雨,抹著眼淚說:“姐,是我沒用,你打我吧。可是你想過沒有,那女的實在是太厲害了。不是我怕死,我都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準備,把車開到250邁了,只差兩分鐘,就能開到預(yù)定地點,讓它飛進長江里去??墒悄桥?,她居然會來去搶我的方向盤。她一定是練過的,這女的肯定蓄謀已久,我們必須要把她的來歷查清楚?!?/p>
王夢云冷冷地看著她說:“余下的事情我會處理。你走吧,該給你的我早就給過你了?!?/p>
張諾走出十幾米遠,突然轉(zhuǎn)身說:“夢云姐,你是玩不過他的,別指望把宇漢公司的所有財產(chǎn)據(jù)為己有了,說不定他早就有了防備,今天發(fā)生的一切早就預(yù)演了很多次?!?/p>
王夢云眼里露出略顯憂郁與疲憊的目光,說:“張諾,你想得太多了,你一個司機,穿得這么少,這么露,難道不是沖著宇漢公司的財產(chǎn)嗎?可惜他不上鉤是不是?即使他上鉤了也沒關(guān)系,因為我放心你才會請你來開車,才會讓你有機會跟他在一起?!?/p>
“哈哈,你放心我?夢云姐,你是在說夢話吧?別人不清楚我還不知道?你連你親妹妹都不放心,能放心我這個拐彎抹角的遠房表妹嗎?你別哄我了,夢云姐。”
王夢云淡淡地說:“你說對了,我是連親妹妹都不放心,但與其將這么龐大的家業(yè)交予別人,還不如我們姐妹平分了好。但我的確是相信你的,因為即使你每天都跟盧宇漢上床,也不會懷孕,也生不出孩子,因為,你服用了太多的緊急避孕藥,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如果跟他上床,你僅僅是他玩弄和泄欲的工具而已,永遠都達不到目的?!?/p>
“我——我怎么會?我又沒服用過那種藥。”張諾的腮邊還掛著淚珠,但一張俏臉卻漲得通紅,隨即又變成慘白,語無倫次地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都沒有動靜。”
“哈哈,我沒說錯吧,你果然一直都沒安好心?!?/p>
張諾怔了怔,臉色變得冷峻起來,指著王夢云說:“王夢云,王總,老板娘,你聽我說,我承認我是個物質(zhì)女孩,我承認我不是個東西,但我勾引的不是你老公,我拿了你的錢,就得為你辦事,我們說好的,你花錢救了我母親,我就得為你死一次。但你想得太齷齪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為了搶財產(chǎn),搶老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別想得太多了,我上床的對象不是早就把你打入冷宮的盧宇漢,而是我自個的男朋友。盧宇漢那么老了,又是你名義上的男人,即使能給我座金山銀山,我也不會對他投懷送抱的?!?
“你——你——,張諾,你——”
張諾上前兩步,寒著臉指著王夢云的鼻子問:“王夢云,你說,是不是每次請我吃飯的時候,你都在飯菜茶水和飲料里動了手腳?”
“張諾,你——你要干嘛?”王夢云拿著那個蘭博基尼上裝有GPS定位系統(tǒng)的紅色繡球,一邊驚慌失措地問,一邊倒退著走向自己的法拉利跑車,手一觸到車門把,就猛地把門打開,跨上車去。
張諾知道她想逃,便一個箭步?jīng)_過來。王夢云迅速發(fā)動車子,猛地一打方向盤,跑車發(fā)出“咕!咕!”的轟鳴聲,放出一股濃煙,遛了一個大彎,然后駛出空地,很快就消失不見。
張諾氣得指著她消失的方向大罵:“惡毒女巫,不得好死!”
幾分鐘后,她剛走出空地,一輛渣土車疾馳而來,把她撞翻在地。
十五
第二天,王夢媛緊急趕往成都辦事處。整個辦事處的人一直都沒有接到盧宇漢的任何消息和指令,便在王夢媛的安排和指揮下,布置起展館來。
三天后,展館全部布置到位,眼看商展馬上就要開幕了,盧宇漢還是沒有出現(xiàn),邙一峰卻風塵仆仆地趕來了。
邙一峰是盧宇漢請來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名為常務(wù)副總,但卻沒有財務(wù)審批權(quán)和人事任免權(quán),在公司里表演著不三不四的角色。因為在宇漢公司,盧宇漢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其次是王夢云,她畢竟是老板娘,還是分管財務(wù)的副總經(jīng)理,具有財務(wù)審核權(quán)和把關(guān)權(quán)。再往下,總經(jīng)辦主任王夢媛、人事部經(jīng)理丁翠英和常務(wù)副總經(jīng)理邙一峰,雖然在職銜上邙一峰最高,丁翠英最低,但實際上他們既分工明確,又權(quán)力交叉,誰也不是真正的老三,當然誰也不愿承認自己是老四。
邙一峰是展會的前一天來到成都辦事處的。辦事處主任是他部下,但卻是丁翠英任命的,同時又得接受王夢媛的協(xié)調(diào)和指揮。因為王夢媛的存在,邙一峰的部下們既想親近他,又想疏遠他,一邊眉來眼去,一邊又躲躲閃閃,整個辦事處處于一種詭異的尷尬氛圍中。于是在展前動員會上,坐在主席位置上的邙一峰只得祭出盧宇漢這面大旗:“各位同事,一年一度的西南商展馬上就要開始,董事長因為有其他重要事務(wù),沒能前來看望大家,特意委托我代表公司,向大家致以衷心的感謝與誠摯的問候,大家辛苦了!”
說完,西裝筆挺、一臉嚴肅的他站了起來,做出非常真誠的模樣,向大家鞠躬行禮,把個腰桿彎成九十度的角,額頭幾乎觸碰到了會議桌上。這個深深的大禮,一半是做給部下們看的,另一半?yún)s是在向王夢媛挑戰(zhàn)。
坐在會議桌左側(cè)首位的王夢媛帶頭鼓掌。掌聲中,邙一峰抬起頭來,彎著腰桿,雙手合十,連說了三四聲謝謝,然后并不坐下,而是站著發(fā)令:“全體起立,唱廠歌!”
全體與會人員,包括總經(jīng)辦主任王夢媛、成都辦主任章培佳、銷售部經(jīng)理萬茜茜等,全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在邙一峰的帶領(lǐng)下放聲歌唱:
我們志在環(huán)宇,
我們氣沖霄漢,
我們誠摯仁德,
我們忠孝兩全。
啊,啊,
我們是兄弟姐妹,
來自五湖四海;
我們團結(jié)一致風雨同舟,
我們奮勇拼搏相親相愛。
……
唱完,大家又齊聲高喊:
誠摯仁德,忠孝兩全;
氣沖霄漢,志存高遠!
喊完,邙一峰才發(fā)出坐下的口令。
這套儀式正是邙一峰的發(fā)明。三年前他剛來到宇漢公司,就向盧宇漢說:“盧董,為了加強公司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展示公司的團隊力量和形象,我建議譜寫一首廠歌,在重大會議和活動前集體合唱?!?/p>
盧宇漢想了一下,說:“好!這樣很好,不但可以提振士氣,還可以增強氣氛?!?/p>
“那就請盧董您親自執(zhí)筆,草擬廠歌歌詞,我們再找個有點名氣的作曲家,譜上曲,然后讓全體員工學唱?!?/p>
盧宇漢欣然同意。畢竟曾經(jīng)是個文藝青年,兩天之后,盧宇漢就把歌詞寫好,交給邙一峰。邙一峰通過朋友,以三萬元的價格,找到一個小有名氣的音樂人,很快就把這首歌譜好并制作出來。邙一峰拿到歌曲后,屁顛屁顛地在自己分管的部門組織學唱,一時間,整個宇漢公司都變成了歌聲的海洋,盧宇漢聽到幾千人齊聲高唱自己的贊歌,心里非常受用,于神魂顛倒之際,大筆一揮,親自草擬了一份文件,在邙一峰的職務(wù)前面加了“常務(wù)”兩個字,名義上把他提拔為公司的二把手。
但仍然沒有給他財權(quán)和人事權(quán),公司在管理架構(gòu)上,依然奉行總經(jīng)理任命經(jīng)理級以上干部,人事經(jīng)理任命經(jīng)理級以下干部的人事慣例和董事長審批五萬元以上(含五萬)費用、財務(wù)經(jīng)理審批五萬元以下費用的財經(jīng)紀律,財權(quán)和人事權(quán)依然牢牢控制在家族成員手里,而這兩個權(quán)力,才是企業(yè)真正的命脈。
大家一臉嚴肅地坐下后,邙一峰才說:“下面,請王總向大家介紹本次展會情況?!?/p>
在公司,幾乎所有人都只稱呼王夢媛為“主任”,只有邙一峰在任何場合,都始終稱呼她為“王總”,這讓她有點尷尬的同時又有些感激。其實,她一直都希望盧宇漢能夠給她一個副總的職銜,盡管她實際上早就享受了副總的待遇。
王夢媛臉頰一紅,理了理面前的筆記本,說:“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非常感謝邙總在百忙之中抽出寶貴時間,親自來到成都主持召開這次動員會。這場展會能否成功,關(guān)鍵的是大家如何為顧客服務(wù),如何用自身的魅力,來展示公司的風采。我代表董事長和老板娘,在這里謝謝大家了!”
王夢媛說完,對著大伙深深地鞠了一躬,邙一峰連忙帶頭鼓掌。
稀里嘩啦的掌聲停了下來,邙一峰接著說:“在產(chǎn)業(yè)戰(zhàn)略上,我公司一直堅持在主業(yè)不動搖的前提下,發(fā)展多元化經(jīng)營,并大力秉承誠摯仁德、忠孝兩全的核心文化,要求公司員工人人爭做忠臣孝子,個個爭當?shù)赖驴?,正如我們尊敬的董事長所說,‘人人都像盧宇漢,可以取消公檢法,所以今天我要在這里再次強調(diào),所謂企業(yè)文化,實際上就是老板文化,有什么樣的老板,就有什么樣的文化。大家都知道,我們尊敬的董事長盧宇漢先生,非??粗卣\摯和仁德,致力追求忠孝兩全的人生境界,如果不能接受宇漢公司的企業(yè)文化,就不應(yīng)該到宇漢公司來上班,既然來了,就應(yīng)該努力適應(yīng)公司的企業(yè)文化,衷心認同公司的企業(yè)文化,決心融入公司的企業(yè)文化?!?
邙一峰嗓音并不響亮,身材和長相都不具備那種先聲奪人的氣勢,但為了營造氣氛,不得不把腰桿挺得筆直,不得不把頭顱高高地昂起,不得不歇斯底里地把聲音從胸腔里噴發(fā)出來,看上去非常吃力,也有點滑稽。但員工們一個個都緊繃著臉,做出極其恭謹和嚴肅的樣子,繼續(xù)聽他說下去:“經(jīng)營企業(yè)不僅僅是在賣產(chǎn)品,而且還是在賣文化、賣服務(wù)、賣態(tài)度。其實世界上最殘酷最高明的侵略,不是土地上的侵略,不是身體上的侵略,也不是經(jīng)濟上的侵略,而是靈魂上、思想上的侵略。所以,我們要從文化上讓我們的客戶認可我們,我們在兜售產(chǎn)品的同時,還要輸出我們的文化,比如公司形象、管理理念、產(chǎn)品質(zhì)量、服務(wù)態(tài)度等,而每一次展會,都是我們輸出公司文化的絕妙機會,因此,展館布置好了,我們的服務(wù)還得緊緊跟上,接待上要熱情周到,表現(xiàn)上要落落大方,同時還要做到獨特、大膽,今天在展會上誰獨特大膽,明天誰就擁有廣闊的市場!”
十六
在昆明翠湖賓館的一個商務(wù)套間里,盧宇漢坐在一張真皮沙發(fā)上,輸入密碼,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掏出一只裝有遠程控制系統(tǒng)的IPA,打開調(diào)整了一下,成都辦事處會議室里的情景隨即展現(xiàn)在眼前??吹节环鍘ьI(lǐng)大家滿懷激情地齊聲高唱由他親自作詞的廠歌,再看了他們開會的全過程,不由露出滿意的笑容。
正得意間,田小田換了個人似的穿著一襲藍底白花的細腰短裙和白色透明的真絲吊帶,婷婷裊裊地來到盧宇漢房間門口,伸出蓮藕般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虛掩的房門。盧宇漢知道是她,頭也不抬地說:“進來。”
田小田雙手抱著一臺蘋果電腦,用瘦削的肩膀拱開房門,進門后優(yōu)美地旋轉(zhuǎn)了半圈,同樣用肩膀把門關(guān)上,然后轉(zhuǎn)過身,搖晃著裙子走向客廳中間,在離茶幾兩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說:“盧董,老板娘已經(jīng)找到昆明來了,您看我們——要不要轉(zhuǎn)移?”
盧宇漢眉頭皺了皺,拿起茶幾上的煙盒和火機,抽出一支軟中華點燃,仰著頭吐出一串煙圈,伸手彈了彈煙灰,說:“估計,是沒頭的蒼蠅到處亂躥,或者是碰巧到這邊來游玩吧,根本不必理會。噢,你怎么知道她們已經(jīng)找到這邊來了?”
田小田說:“我通過手機QQ,侵入了財務(wù)助理張愛蘭的手機,給她安裝了一套GPS定位系統(tǒng),此時,她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昆明了,離我們只有十公里左右?!?/p>
盧宇漢的目光再次在田小田的臉蛋和胸部之間不停地掃描,眼神充滿了疑惑與憂慮,說:“你都能通過QQ入侵別人的手機,別人也一定能通過QQ侵入你的手機,如此說來,她們已經(jīng)掌握了我們的行蹤并知道了我們的具體位置。”
田小田似有意卻無意地把胸膛挺了挺,清澈如水的眼波漾起層層漣漪,說:“不會的,盧董,您放心好了,我的手機是從來不上QQ的,同時,我還設(shè)置了三道防火墻,一般的黑客高手是無法入侵的。但為了避開她們,我們還是走吧,越快越好?!?/p>
盧宇漢笑呵呵地問:“那你說,我們該去哪里呢?”
田小田一本正經(jīng)地說:“去大理吧,你不是想去大理玩嗎?那里還是我的家鄉(xiāng)呢,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還可以帶您去我家看看。”
“不,我突然不想去大理了?!?/p>
田小田愣了一下,問:“為什么呢?盧董,我們商量好了的,把張諾甩開,虛晃一槍,指派王夢媛去成都布置展館,等她們將展館布置得差不多了,又再虛晃一槍,安排邙副總代表您去接待重要客戶,然后,我們直奔大理,好好去領(lǐng)略洱海蒼山的絕美風情?!?/p>
盧宇漢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突然說:“是的,我曾經(jīng)非常想去欣賞大理的風花雪月,但是,現(xiàn)在我卻不想去了?!?/p>
“為什么?盧董?!碧镄√飿O力掩飾著臉上的失落,但眼圈卻不由自主地變得潮紅起來。
“因為,”盧宇漢把香煙往煙灰缸里一杵,站起身張開雙臂說,“我想馬上就在這里領(lǐng)略領(lǐng)略?!?/p>
“不——盧董,我不——”田小田像一只受驚的羔羊,露出驚慌與無助的眼神,傻傻地站著,全身都在瑟瑟發(fā)抖。
但盧宇漢已經(jīng)撲過來了,繳槍一樣下了她手里的電腦,然后將她嬌小玲瓏的身子緊緊抱住,張開大嘴,朝她粉雕玉琢般的臉上啃去。
田小田用力地掙扎著,但怎么能掙扎得開。盧宇漢抱著她往臥室走去,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看著她全身發(fā)抖、臉色慘白、嘴唇發(fā)青的樣子,嘆了口氣,頹然地往床上一坐,說:“算了,就當我們有緣無分吧?!?/p>
田小田眼淚汪汪地望著他,說:“盧董,您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盧宇漢搖搖頭說:“不是我不想要你,是我不能要你?!闭f完,就站起身,準備走出去。
田小田一把拉住他的手,哭道:“盧董,其實,我很愿意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因為我看出來了,你不是真心喜歡我。”
“不,盧董,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愿意為你付出一切。”田小田一邊說,一邊抹掉眼淚,迅速地把自己脫光。
盧宇漢睜大眼睛看著她那堪稱完美的胴體,說:“穿上吧,我從來都不會上自己的女秘書,更不會上投懷送抱的女人。別以為我真的很輕薄,剛才,我不過是為了試探你而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盧宇漢也是個惜香憐玉的男人,可惜兩次遇人不淑,于是看到身材嬌好、相貌標致與氣質(zhì)不俗的女孩,都想幫一把,扶一下,但很少有過非分之想?!?/p>
田小田拉著他說:“如果,對方是心甘情愿地給你,你也不要嗎?”
盧宇漢猶豫了一下,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說:“如果是我真心喜歡的,她不愿意我更想要,但絕不會用強;如果是我不喜歡的,她就算愿意我也不要。說實話,在起身之前,我真的很想和你來一次令人驚嘆的私奔,然后退出江湖,隱居洱海蒼山,去過無憂無慮、清靜恬適的日子??删驮谀銚尫较虮P的那一刻,我的信心就開始動搖了,剛才你一脫衣服,我更是意趣全無。但不管怎么說,我還是非常感謝你的,我會在昆明給你買一輛車、一套房,另外再給你兩百萬元現(xiàn)金?!?/p>
田小田愣了一會兒,便慢慢地穿上衣服,走出臥室,坐在客廳里繼續(xù)發(fā)呆。
幾分鐘后,盧宇漢來到客廳,遞給她一張銀行卡說:“這是三百五十萬,密碼就是你的生日。買了車和房后,余下的就自己做點生意,好好過日子吧。”
盧宇漢說完,也不管田小田是何反應(yīng),拉開房門,提著皮包獨自走出房間。
在賓館門口,盧宇漢招手攔了輛出租車,隨意轉(zhuǎn)了幾條街,又下車重新攔了一輛。轉(zhuǎn)了幾條街,又再攔了一輛。幾次三番地換車后,終于來到一家汽車租賃公司,以超過車價本身一倍的押金,租到一輛大眾速騰。對于坐慣豪車的盧宇漢,這是普通得無法再普通的汽車,他信用卡里的鈔票,可以買下一百輛。為了不在人群中顯得太扎眼,他選擇了這輛普通的轎車。
他原本是要去大理的。一直以來,在他的想象中,大理是一個充滿風情的少婦,內(nèi)斂中蘊含著激情四射的魅力,無時無刻不在勾引著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欲望,這種欲望先是被大理姑娘田小田清純中隱藏的嫵媚和樸質(zhì)中暗含的艷麗所激活,讓他蠢蠢欲動甚至難以忍耐??墒牵驮谒鲃用撘碌哪且豢?,所有關(guān)于大理的臆想全都被擊得紛紛碎碎,就像在通往夢境的途中,被夢本身無情地搖醒。
那一刻,他想起了麗江。麗江沒有大理那種風流少婦般欲說還休的風花雪月,但卻有著青春少女面若山野桃花、心似夜半春雨的嬌美和羞澀,那種穿越時空、輾轉(zhuǎn)千年卻未經(jīng)開發(fā)的感覺,才是生命中從未有過的體驗。
于是在放棄田小田的同時,他已通過意念中最容易被喚醒的幻想進入麗江古城,深入玉龍雪山,于春寒料峭中贊嘆桃花的嬌美,在冰清玉潔處感嘆世外情欲所帶來的滿足、享受和愉悅。
有錢的人們無論男女,都非常喜歡獨自上路,暢游麗江。據(jù)說他們向往的不是古城的清麗與雪山的絕俗,而是旅途路邊的樹下,或夜晚枕邊的夢里,以及三生注定的艷遇與冥冥中安排好了的離別。于是他們紛紛上路,又在路上忘記歸途,把一張張銀行卡或信用卡上的數(shù)字,一次次地加減,又一次次地乘除,當發(fā)現(xiàn)結(jié)果為零之時,才猛然頓悟:這才是人生最美的歸宿。
但沒有幾人能夠真正達到如此豁達與開闊的境界,盧宇漢并不具備這樣的特質(zhì)。但還是迫不及待地上路了。他開著那輛租來的大眾,奔向可以租賃愛情的故鄉(xiāng),決心來一次靈魂與身體的雙重放逐,找回在過往諸多女人身上失落的感覺與自信。當然,他的自信主要來源于加密皮包里的那幾張外形非常普通的卡片和卡片后面的宇漢公司,以及公司里費盡心機爭寵斗艷的漂亮女人、勾心斗角爭權(quán)奪利的管理團隊、不知疲倦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設(shè)備和謙恭卑微辛苦勞作的普通工人,他們?yōu)榱隋X全都成了錢的奴隸,為了權(quán)的全都成了權(quán)的炮灰,沒有情欲的被別人的情欲緊緊包圍,試圖逃逸的卻被逃逸無情地拋棄。
汽車在高速路上御風而行,他卻無心欣賞彩云下面的旖旎風光?;蛟S這就是盧宇漢們的通病,多年的生活經(jīng)歷,讓他們早已喪失欣賞沿途風景的愿望與心情,難以掙脫的唯利是圖的商人情結(jié),讓他們看到的往往只有利潤和收益,于是直奔主題便成了衡量生命意義與時間觀念的精神支柱和成本標準。開著汽車的時候巴不得汽車是飛機,坐著飛機的時候巴不得飛機是飛船。好在地球并不完全按照他們的想法和意志旋轉(zhuǎn),這是這個原本非常美麗至今依然令人依戀和喜愛的星球尚能堅守的原則與底線。
安寧、楚雄、南華、祥云。他張著欲望與夢想的翅膀,擦著這些云端的邊緣輕輕地飛過,終于,大理,曾經(jīng)在心里九曲回環(huán)、柔腸百轉(zhuǎn)的這座邊陲古城出現(xiàn)在翅羽下面,像一張楓葉,更像一朵落花,也像一葉獨自飄零的小舟,蕩漾在落日余暉里的海平線上,那真實而又飄渺的剪影,仿佛帶著遠古的梵音,來自漂泊萬里的母體。
他為之心動。他心靈的觸覺,就像飛翔時蟬翼的震顫。但他卻沒有停留,盡管曾經(jīng)有一萬個停靠的理由,此時都只能一晃而過,曾經(jīng)的向往與遐思,都終究會成為有意或無意的痛痕,盡管沒有受傷,但那種曾經(jīng)的疼痛依然埋藏在記憶深處,時刻都有可能悄悄漫步出來,伸出那張可愛的小手,在額前輕輕晃蕩。
田小田嬌俏的身影和如花的笑容,就是這樣從盧宇漢的心里跳了出來,在他腦海里飄忽。為了驅(qū)逐那種因疼痛帶來的失落與憂傷,他輕輕踏在油門上的右腳猛地往下一踩,汽車就像一批突然受驚的野馬,發(fā)出一聲嘶鳴,奮力地朝前奔去,高高揚起的塵土,在狂烈的滇西勁風中四散彌漫。
芳蹤已杳,花魂飄散,盧宇漢只不過是在跟自己較勁,但他即使擁有龐大的數(shù)字王國,也依然驅(qū)不走心內(nèi)的魔障,右腳依然死死地踏著油門,仿佛踏著那塊鴨掌一樣的鐵片,就把一切的失意與不快踏成腳下的塵埃,不管風情萬種還是紅塵萬丈,自己都是終極的操縱主義者,手里掌握著萬物之源與生命極限。
或許一切都是宿命中無法繞過的緣,在從玉龍雪山返回的歸途中,在麗江古城與玉龍雪山之間的一個古鎮(zhèn)上,他看見了那幅充滿靈氣的十字繡,以及賣十字繡的姑娘。
放逐的靈魂終于找到了停靠的港灣。纏綿三天之后,他終于下了一個人生中最大的決定:用兩到三年時間,變賣和轉(zhuǎn)移部分資產(chǎn),拋下宇漢公司與商場煩擾,回歸心靈的平靜。
終于,三年時光匆匆而過,一切都已安排妥當,雖然留有遺憾,但遺憾終究無法彌補。最好的辦法,就是順其自然,或者回歸自然……
十七
夢境真實而又虛幻,親近而又遙遠。當司機將他叫醒,他才發(fā)現(xiàn)雙手已被反綁,已經(jīng)分別三年多的田小田正滿面春風地站在車窗外,透過燦如金子的陽光望向一臉迷茫的他。他愣了半天才問:“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會在這里?”
田小田說:“人生無常,長路漫漫,下一個等你的,一定是你傷害過或關(guān)心過的人。下車吧,盧總,這里已經(jīng)不是昆明,不是翠湖路,更不是大理和麗江,而是你生命的歸宿?!?/p>
“田小田,你——你把他們怎么了?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求你放過他們母子?!?/p>
“別做夢了,盧總,你以為她真是你愛人?你以為那孩子真是你兒子?這些都只是一場游戲,她不過是我花錢雇來的演員而已。戲已演完,她已沒必要再跟你見面?!?/p>
說完,田小田揮了揮手。出租車重新發(fā)動,向著一座不知名的荒山急速駛?cè)ァK牒?,喊不出聲;他想動,可全身酥軟無力,根本無法動彈。
司機說:“三年前,你不應(yīng)該拋下她不管。其實你也知道,當時你們已經(jīng)被你老婆跟蹤了,田小田的手機,一定被人入侵并裝上了定位系統(tǒng)??赡氵€是走了,一個人逃之夭夭。”
接著,司機講述了那天盧宇漢走后發(fā)生的故事:
二十分鐘后,王夢云果然找到翠湖賓館,按響了門鈴。田小田以為是盧宇漢回來了,慵慵懶懶地打開房門,一看見王夢云那張變形的馬臉,身子就不由自主地篩起糠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王總,您——您怎么來了?”
王夢云一步跨了進來,抬手就給她一耳光,黑風喪臉地問:“盧宇漢呢?盧宇漢在哪里?”
田小田噙著眼淚說:“他說,總書記叫他隨團出國訪問,已經(jīng)上北京去了。”
“胡扯!簡直是胡扯!他訂的航班呢?他航班多少?我要去機場找他!”
“不知道,不是我訂的,他也沒說。”
張愛蘭急匆匆地走進房間,惡毒地橫了田小田一眼,向王夢云報告說:“王總,盧董是二十分鐘前走的,這是出租車的車牌號?!?/p>
張愛蘭把手機遞給王夢云,王夢云看了一眼,冷冰冰地說:“叫何非聯(lián)系出租車公司,查找這輛車的位置。”
“是,王總?!?/p>
王夢云把包往沙發(fā)上一扔,抓起田小田的頭發(fā),將她拖進臥室,一把揭開被窩,似乎在尋找什么。眼看一無所獲,王夢云氣呼呼地坐在床上,使勁閃了幾閃,把個席夢思床閃得上下抖動起來,問一臉蒼白的田小田:“你們睡得很舒服嘛,多少錢一晚?”
田小田低著頭,伸出五個手指。王夢云唰地站了起來,又一巴掌抽在她臉上,問:“五百?”
田小田的眼淚咕嚕咕嚕地流了出來,雙手捂著臉蛋,顫著聲音說:“不,是五萬?!?/p>
“多少?你以為你是郭美美,有錢人不睡你都會覺得很沒面子?”說著,又向田小田踢了一腳。田小田尖叫一聲,軟軟地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張愛蘭用手機發(fā)了條短信,沖著她說:“有什么好哭的?跟老板私奔上床沒有爽死你?當初老板娘真是瞎了眼,巴巴地把你從統(tǒng)計員調(diào)進總經(jīng)辦,結(jié)果養(yǎng)虎為患,簡直是農(nóng)夫和狼。”
“不對,是農(nóng)夫和蛇?!?/p>
田小田都已經(jīng)痛苦得蜷縮在了地上,居然還一邊哭一邊為張愛蘭糾正成語,王夢云和張愛蘭都被逗笑了。王夢云笑了下又罵道:“沒良心不自重的破涼席,還有臉在老娘面前說話!我警告你,你最好從此跟我玩消失,不但不能回宇漢公司,更不能跟盧宇漢有任何聯(lián)系,否則我弄死你!”
王夢云剛說完,張愛蘭一把將田小田提了起來,說:“據(jù)說你還會在高速路上搶奪方向盤呢,哈哈,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嘛,連一只小母狗的力氣都沒有!”
張愛蘭名義上是財務(wù)助理,實際上是王夢云的保鏢,身材雖然不高,但卻相當矯健,三年前從江南司法警官學校畢業(yè)后,又去河南登封學了兩年武,本來想考警察的,卻被王夢云以三十萬年薪攬到身邊做了保鏢。
跟著王夢云混了一年,原本不算太壞的張愛蘭,也變得心狠手辣起來,當場就把田小田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還搜走了她身上的所有財物,包括那張存有三百五十萬元的銀行卡。
聽到這里,盧宇漢終于明白了,終于明白田小田為什么會如此恨他了。三年來,他一直都沒有田小田的消息,以為她拿著錢,過平靜的生活去了,誰知——
“為了報仇雪恨,三年來,田小田忍受委屈,精心策劃,先是干掉張愛蘭,然后就輪到你了,最后再收拾那兩個賤貨!”
司機說完,猛地踩了下油門,汽車發(fā)出刺耳的尖嘯聲。
十八
連續(xù)兩個多星期都沒有盧宇漢的消息,打他手機一直關(guān)機,發(fā)QQ、微信、郵箱,也一直都沒有回應(yīng),王夢云急慌慌地帶著王夢媛飛赴成都,直撲曹曉娥下榻的賓館,踢開房門,再也顧不上身份和氣度,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吼:“賤貨!你把我老公藏到哪里去了?”
半個月來,曹曉娥哪里也沒去,一直安安心心地在賓館策劃和構(gòu)建她的“特殊部門”,準備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奮不顧身地完成盧宇漢交給她的特殊使命,不但四處招兵買馬,還寫出了好幾份行動策劃書,并遵照盧宇漢的囑咐,通過QQ與微信,與華美集團的董事長助理兼總經(jīng)辦主任華軍取得聯(lián)系,然后施展渾身媚勁,編出一套套謊言,一會兒視頻聊天,一會兒語音留言,與那家伙打得一片火熱。事實早已證明,所有男人都是色鬼,一個多星期聊下來,那家伙的心思全都到了她身上,只差沒有上床了。
本來對方已經(jīng)提出要來成都見她,但她不敢貿(mào)然答應(yīng)。她并沒有被這場“遲來的愛”沖昏頭腦,心里反而更加明白,天上不會掉下餡餅,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盧宇漢之所以對他如此許諾,雖然沒有明說,但一定是有所企圖的,不需要任何提醒和解釋。
她在等,等盧宇漢從昆明回來,先把第一次給他,然后,再匯報情況,聽取意見,才決定是否讓華軍前來見她。電視機里剛好正在播放超能天然皂粉的廣告,她想,萬一就像這句廣告詞說的那樣,“只用一次,就知道是我想要的”,一夜溫存之后,董事長再也離不開她,決定金屋藏嬌,把她留了下來慢慢享用,那就再好不過了。在職場和商場上浴血奮戰(zhàn),奮勇拼殺,最終能殺出什么樣的結(jié)果誰也無法預(yù)料,搞不好拼得一身傷痛,到頭來什么收獲都沒有,還不如牢牢抓住老板本身,就什么都不用發(fā)愁了。
這樣想著,曹曉娥反而焦躁和不安起來。明明說好四五天就回來的,怎么十多天過去了,依然音訊杳無?打手機關(guān)機,發(fā)短信不回,早知如此不如死乞白賴地跟他去算了,或者把他死死拽住不讓走,等一切木已成舟、生米成飯,好歹有個結(jié)果。如今這樣一來,反倒無著無落,心里懸懸的無比難受。
曹曉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踹門聲。連續(xù)十多天,成都辦事處的幾個女孩輪番前來探看,打聽老板的下落。她心里明白,她們一定是王夢云姐妹叫來的,并且每次來都不興按門鈴。五星級賓館,明明是有門鈴的,可是她們不按,也不好好敲門,而是用腳踢。
也許她們的耐心已經(jīng)到了極點吧,這次連踢也不好好踢,而是踹,使勁地踹。曹曉娥本不想開門,但不開怎么行呢?她其實并不怕她們,她現(xiàn)在是老板身邊的“紅人”,在整個公司,除了王夢云姐妹和丁翠英,已經(jīng)沒有必要怕任何人。她剛想一聲吼過去,對方就提起她的衣領(lǐng),一耳光扇了過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把我扔在這里就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曹曉娥被打得眼冒金星,捂著臉大聲地爭辯。
王夢云以為她已經(jīng)跟盧宇漢有過一腿了,便發(fā)起飆來,一邊“犯賤小三”“無恥破鞋”地破口大罵,一邊手腳齊動,又打又踢,王夢媛怕姐姐吃虧,也趕緊上前幫忙。
曹曉娥被放倒在地,大喊救命。賓館服務(wù)員聽到呼救聲,連忙跑來勸解,可哪里勸解得開,還是保安聞訊趕來,才把王氏姐妹強行拉開。經(jīng)過一番廝打,曹曉娥的裙子被撕破了,胳膊被扭傷了,臉和身上都被打青打腫了,粉紅色的內(nèi)衣內(nèi)褲也被扯脫了,狼狽不堪地蜷縮成一團,縮在屋角瑟瑟發(fā)抖。
王氏姐妹見事情弄大了,想跑,卻被保安控制了,帶往保衛(wèi)科辦公室。幾名服務(wù)員關(guān)上房門,把曹曉娥扶到床上,幫她找來衣裙換上,然后撥打110。
幾分鐘后,四名警察開著兩輛警車來到賓館,把王氏姐妹帶回派出所立案調(diào)查,上報區(qū)公安分局后,決定以涉嫌尋釁滋事罪和侮辱婦女罪進行刑事拘留。看守所里,王夢云再次發(fā)飆,又哭又鬧,又打又砸。警方再次將她提審,她才亮出白云市人大代表的身份,同時就盧宇漢失蹤一事進行報案。
成都警方只好將王氏姐妹放了,對盧宇漢失蹤案展開調(diào)查,同時通報江南和云南警方。
從醫(yī)院出來后,曹曉娥沒有回公司,也沒有回老家,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個星期后,王氏姐妹返回白云,盧宇漢失蹤案也有了眉目:他雖然叫曹曉娥在昆明訂了房間,但卻沒有入??;他的手提包在昆明翠湖邊的一條小河里被找到,人卻徹底失蹤了,警方認定是遭遇綁架,可家屬和親友都沒接到任何索要贖金的電話。那晚接他的出租車也被查到了,但卻是輛套牌車,根本不知道司機是誰。所有監(jiān)控錄像都沒能拍到司機面部,因為他是精心化過妝的,還戴著大大的墨鏡。
這個案子成了有頭無尾的懸案,盡管王夢云懸賞了三百萬,同樣沒有一絲線索。三個多月后,宇漢公司資金鏈斷裂,王夢云也失去了聯(lián)系,后被警方在南方一邊陲小鎮(zhèn)抓獲,身上居然帶著三十三根金條、五十多萬美金和兩百多克海洛因。
宇漢公司資不抵債,面臨清算重組。員工們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當初的兩千多人只剩下一百人不到。
盧宇漢失蹤,王夢云被捕,所有的職業(yè)經(jīng)理走得一個不剩。王夢媛宣布脫離宇漢公司,專心經(jīng)營自己的蘭苑餐廳。
沒有了王氏姐妹的束縛,丁翠英索性搬到董事長辦公室辦公。辦公樓上的老員工,只有姚怡雯留了下來。這個資歷最老的董事長秘書,依然還像以前那樣,坐在董事長辦公室的外間,有條不紊地接收文件,一絲不茍地整理資料,左邊的茶幾上預(yù)備著三壺開水和一疊紙杯,隨時準備接待各路來客。
墻上的掛鐘依舊“滴答、滴答”地響著,掛鐘旁邊掛著的,依然還是那幅制作精美的十字繡。丁翠英越看越覺得別扭,便站起身從又寬又大的老板桌后面繞出來,踏著厚厚的羊絨地毯,來到掛鐘下面,伸手想把十字繡取下來。就在手指觸摸到十字繡的那一瞬,她卻改變主意了,心想既然他那么喜歡,就好好為他留著吧。
藍藍的天上一絲白云也沒有,白花花的太陽射得人兩眼酸疼,宇漢公司的廠旗依然還在伴隨著五星紅旗高高地飄揚。下樓來到旗桿下,看著空蕩蕩的廠房和門可羅雀的辦公樓,丁翠英忍不住一臉凄惶,淚眼婆娑。因為兩個月前方桂紅帶著孩子來看她,同時給了她兩張醫(yī)院的診斷書,一張是他得了肺癌晚期的,一張是他沒有生育能力的。
她問他:“你明明知道孩子不是你的,明明知道身體不好,為什么還要那么拼命地掙錢?”
他說:“他是上帝讓你給我?guī)淼恼滟F禮物,只要還有一口氣活著,我都不能委屈他?!?/p>
他把她帶到北京,把房產(chǎn)過戶到她名下,把存款劃到她賬戶,卻在半夜里悄悄地走了。她瘋狂地找了他一個多星期,依然音信杳無,只好帶著孩子返回白云。孩子也會說話了,那眉那眼那臉型,怎么看都像盧宇漢。她早就知道了,自從看到方桂紅不具備生育能力的那張診斷書,她就知道了,他是那一夜溫存帶來的結(jié)果。
世事無常,人生本就是一場天大的誤會。看著曾經(jīng)興旺一時的宇漢公司,她只能默默地對手里牽著的兒子說:“寶貝,以后長大了,就好好經(jīng)營它吧,不要再走你爹的老路。”
“經(jīng)理,丁經(jīng)理,你還在?”
丁翠英轉(zhuǎn)過身來,王素嫦俏生生地站在不遠處,背著一個雙肩包,拉著一只行李箱,一臉清純地望著她。她問:“公司都倒閉了,你還回來干什么?”
王素嫦說:“我已經(jīng)正式畢業(yè)了。我是在宇漢公司的資助下才完成學業(yè)的,只要公司還存在,我就會回來工作?!?/p>
丁翠英心里一暖,有些傷感地說:“我決定賣掉房產(chǎn),并投入所有積蓄,收購公司產(chǎn)權(quán),償還公司債務(wù),繼續(xù)沿用‘宇漢公司的名稱,好好地經(jīng)營下去。”
說完牽著孩子,上前幾步,與王素嫦緊緊地擁在一起。
回來收拾東西的王夢媛低著頭急匆匆地走過,卻沒忘記向她們投去眼神復(fù)雜的一瞥??上倓傋叱龉敬箝T,就被兩輛疾馳而至的警車堵住。那輛風采照人的瑪莎拉蒂,在宇漢公司門口的停車場上放了很久,很久。
十九
兩年后,云南警方在勐海的一座礦山上解救了一批被黑礦主奴役的勞工,他們或聾或啞,或喪失了記憶。在一名有些癡呆的曠工身上,警察找到一張保存完好的銀行卡,從那張被取光存款的銀行卡上,警方查到卡主信息,并順藤摸瓜,幾經(jīng)周折,破獲了一起紛繁復(fù)雜的詐騙綁架案。
當警察把那名癡呆礦工送回宇漢公司時,丁翠英與王素嫦痛哭失聲,情緒幾近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