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語庭
紅燒,是以醬油為主料烹制的色澤紅潤的菜肴,大概是我們中國人最具原創(chuàng)精神的發(fā)明之一了?!凹t燒”對應(yīng)的英文翻譯是“braised”,詞典上的描述是“在蓋上鍋蓋的平底鍋或容器內(nèi)慢慢燉(燜、燴)肉”。盡管英美這一烹飪技藝和我們的“紅燒”相似,但是少了醬油上色的效果。阿拉伯語更有趣,直接用“染紅”這個動詞的被動名詞“被染成紅色的”來對應(yīng)“紅燒”,而詞典上這個詞的原意是“用油脂或烹調(diào)油烤(煎)肉”,顯然是更具中東特色的烹飪手法,疏離了我們“燒”的本質(zhì)。
紅燒是大江南北通吃的菜,像月餅、豆腐花,乃至青團,都有甜咸之爭,然而紅燒菜肴的爭議頂多是糖放多放少,如同北京醬肘子和本幫紅燒腳圈,兩者或咸或甜,靈魂主材——醬油終歸是咸的。
紅燒離不開老抽上色和生抽調(diào)味,小時候,大人們總把上色的醬油叫“紅醬油”,調(diào)味的醬油叫“鮮醬油”,品質(zhì)再高級些的鮮醬油美其名曰“宴會醬油”。紅醬油是從“糟坊”里零拷的,裝在透明的廣口瓶里,晃一晃,紅棕色、帶光澤感、質(zhì)地濃稠的醬油會掛壁,形成一小柱一小柱油滴,再慢慢淌入瓶底。這種外觀頗具誘惑性的液體致使我曾經(jīng)偷喝過一口,雖然極咸不鮮,與漂亮的外觀有很大差距,但那一股好聞的醬香味深深地吸引了我。
在小時候的記憶里,能做成紅燒的皆是大菜。小學(xué)暑假里,外婆買來活殺草雞,傍晚時分,一只繪有紅梅的白瓷碗盛著油亮的紅燒雞被端上臺面,煸炒過的洋蔥混合雞的香氣,第二次回鍋后尤其入味。那時的草雞肉質(zhì)緊實、滋味鮮香,比現(xiàn)在油黃、寡淡的雞湯好吃數(shù)倍,至今念念不忘。在我十幾歲時,母親湊巧在東瀛的魚市買回兩條大黃魚,其中一條用日式醬油做了一道中式紅燒黃魚,顏色較老抽上色的略淺,滋味卻極鮮,毫無腥氣,成就了一段難忘的美食回憶。到了寒冬時節(jié),蔥烤大排、無錫肉骨頭、紅燒鵝輪番上陣,無論加香蔥還是添八角、茴香,都為鐵鍋里的肉材錦上添花,按舒國治的講法,便是香醇、鮮腴。后來,逐漸體驗到了紅燒的強大兼容性,它不僅僅是屬于牛羊豬肉、甲魚、鯽魚、河蚌、海參,甚至圈子(豬直腸)的,它還有魔法,能讓蔬菜變成饒有風(fēng)味的小鮮,譬如冬天那一鍋熱氣騰騰、冒著油水、綴以青蒜葉的紅燒蘿卜,再如春天那一碟別致的紅燒時鮮貨——鮮嫩爽口的油燜筍,仿佛搖搖曳曳的輕熟女,幾分嫵媚又清新柔和。
前幾日,與一位長居英國的老師聊天,數(shù)日前她的本幫紅燒大排深得兒子青睞,她說當(dāng)平常講英文的兒子聞到并看到了帶肥邊肉的大排骨,嘴角上揚,一臉的期待。那種歡愉的神情雖未親眼目睹,但能想象他就如小時候身在灶披間嗅到紅燒大排時的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