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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者之北冥

2016-05-18 09:08:22
最推理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錦衣衛(wèi)夜行刺客

這個世上不是只有黑與白,還有灰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人,整日在風(fēng)雪狂瀾中奔走,然無論其去過哪里,做過什么,最終都會被冰雪掩蓋。既不顯赫與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后,謂之踏雪者。

楔子

雪整夜未停,紫禁城的宮殿和御街一派銀裝素裹。

灰蒙蒙的天空下,直殿監(jiān)的小太監(jiān)李恩揉著面孔出來掃雪。他看著那條一年掃了不知多少遍的御街,低聲爆了句粗口,清掃這五百步的道路在雪天無疑是種折磨。

那是什么?李恩看到最前頭的路口灰蒙蒙地躺著一片東西。他小跑幾步靠近了一些,倒吸了一口冷氣,那雪地里的暗紅難道是血?一陣大風(fēng)刮過,不遠(yuǎn)處的燈籠呼呼作響。小太監(jiān)哆哆嗦嗦地靠近那團(tuán)灰色的東西。

是一具無頭尸!他嚇得倒退幾步,突然腳下絆了個什么物件,整個人滑倒在雪地里。李恩滿臉冰雪地抬起頭,隔著他腦袋半尺遠(yuǎn),是一顆衰老的人頭。“??!”李恩恐懼尖銳的叫喊聲,驚破云層劃過大內(nèi)的天空。

不多時,錦衣衛(wèi)大漢將軍的頭領(lǐng)袁忠趕到此地,宮里和外頭不同,沒有什么閑雜人員圍觀兇案。但同時,宮里的命案比外頭的命案要嚴(yán)重得多。袁忠在外面走了幾步,胡子上就沾滿雪花,他俯身撿起人頭端詳了一下,皺眉道:“是馮永這老家伙。”

邊上的校尉低聲問道:“他是誰?”

“一條老狗。不過,朝前二十年,在大內(nèi)里可是人見人怕?!痹覍㈩^顱上的積雪抹去,然后掃視了一下四周,將它放回最初擺放的位置。

尸體被反剪雙手,跪在雪中。附近濃重的血腥味和紅色的冰水,都顯示這里就是行刑的地方。

袁忠看著筆直的御街,眼前浮現(xiàn)出雪夜里一條黑影扛著俘虜,走過長街的樣子。

“叫袁彬來。”他將大手收于袖內(nèi),輕輕嘆了口氣。

袁彬得到父親的消息,立即從宮外趕赴大內(nèi),身邊只帶了大傷初愈的路弈。路弈在日月印一案后,后頸的印記發(fā)作過兩次,但他和其他僵尸化的人不同,既沒出現(xiàn)瀕死狀態(tài),也沒表現(xiàn)出異能。時間久了,他也就不在意了。

二人進(jìn)入大內(nèi),接近案發(fā)地時卻被人攔下。

“袁忠大人召喚我們來此,你們是什么人?”路弈寒聲道。

攔下二人的禁軍并不作聲,從人群后走出一個青年太監(jiān),微笑道:“袁忠大人的確有這個意思,但事有變化,此案不歸錦衣衛(wèi)管了。圣上的旨意,案子?xùn)|廠管。”

“你是?”袁彬問。

“我叫洪誠,新到東廠。小袁大人多多指教。”太監(jiān)拱了拱手。

袁彬掃了遠(yuǎn)端的御街一眼,道上的積雪和尸體早就不見,東廠顯然沒有讓別人參與調(diào)查的意思。在此糾結(jié)于事無補(bǔ),他笑了笑轉(zhuǎn)身就走。

(一)

“這個案子的確是圣上交給東廠的?!痹衣詭n慮地看著袁彬,“而且不是東廠主動去要的。”

“這是為何?”袁彬奇道。

袁忠道:“大內(nèi)極少有命案,一旦有了絕無小事。所以各方面都很快做出反應(yīng),將昨夜可能來到這平章園佛堂的人理了份名單。出乎意料的是,昨夜杜郁非進(jìn)了宮,而且被人看到進(jìn)了平章園?!?/p>

“這是什么意思?他們難道認(rèn)為是杜哥殺了那太監(jiān)?”袁彬皺起眉頭,“毫無道理?!?/p>

袁忠道:“我派人去確認(rèn)過,杜郁非昨夜沒有出過杜府。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有了嫌疑。所以皇帝把案子交給了東廠?!?/p>

袁彬想了想,小心問道:“死的老太監(jiān),有什么特殊嗎?似乎皇帝很上心?”

袁忠道:“此人不同一般,是太宗皇帝在前邸時的舊人。太宗皇帝登基后,他自動退隱。我還以為他早就死了?!?/p>

“您與他?”袁彬?qū)Ω赣H很了解,從話語中感覺到些許異樣。

袁忠道:“馮永的背景復(fù)雜,在東廠還沒成立前,他自有一隊密探,曾經(jīng)是東廠前身的掌舵人。這老家伙心狠手辣,辦事精細(xì),我一直想不明白,他當(dāng)年為何忽然放棄權(quán)力。你也就是問我,這宮里還記得他的人只怕不多了。”

“他武功高嗎?”袁彬問。

“朝里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武功,你認(rèn)為武功很重要嗎?”袁忠反問。

袁彬道:“從他的住所到被處死的位置,有一條街的距離。從假想疑犯的角度,我覺得很重要?!?/p>

“靖難過來的老臣子,多數(shù)都懂點(diǎn)功夫。但他的武功不高?!痹业?,“這個案子的疑點(diǎn)有兩個,一是為何忽然有人要?dú)⑺?。二是為何杜郁非會出現(xiàn)在大內(nèi)?!?/p>

“您也說了,據(jù)查杜哥昨夜在家里。”袁彬笑道,“這擺明了是陷害?!?/p>

袁忠道:“為何要陷害他?”

為何要陷害杜郁非?袁彬離開紫禁城時,腦海里不斷琢磨父親的話。這句話其實(shí)不可能有答案。他跟著杜郁非十年,知道大哥在錦衣衛(wèi)的位置上有許多仇敵。但要確認(rèn)哪個人會在這個時間來尋仇,又談何容易?更不用說,還要扯上這個神秘的馮永。

“大人,后面有人追?!甭忿男÷暤?。

袁彬勒住馬頭,見到錦衣衛(wèi)的王山正從后頭趕上來。

“我的爺,您這讓我一通好追?!蓖跎酱鴼獾?。

“何事?”袁彬笑道,對方是大太監(jiān)王振的侄子,他還是比較客氣的。

王山道:“悄悄給您送個信?!?/p>

路弈皺眉道:“你大喊大叫地追了一路,這叫悄悄?”

王山苦笑道:“是,小的辦事不周?!?/p>

袁彬道:“什么事?”

王山道:“咱們宮里有人,所以知道東廠搶了咱錦衣衛(wèi)的差事。小的派人查了下,原因是平章園的何太監(jiān),何吉。他說看到了杜大人昨夜進(jìn)平章園。”

“他看到正面了?”袁彬問。

“據(jù)說只有一個側(cè)臉。但因為這老頭向來老實(shí),所以大家都信了他?!蓖跎街钢砗蟮鸟R車道,“這人我給大人帶出來了。我這可是搶在東廠前頭一步啊?!?

袁彬皺眉道:“這不是壞了圣上的事兒?”

“那可不敢。圣上讓東廠查案,沒說我們不能查。他們有重要的證人不看好了,怪不得咱們,對不對?”王山小聲道,“何況此人說看到咱杜大人的臉,這里頭必有蹊蹺。要知道,全天下都知道咱杜大人是忠臣,是好人,而且婚期將至,怎么可能在這時候入宮殺人?所以說不得,咱們做下屬的必須護(hù)著點(diǎn)。”

盡管對方一味地放低身段,但何吉的確是重要的人證。袁彬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辛苦你了。給我把人送到詔獄?!?/p>

“不辛苦不辛苦!小的為大人鞍前馬后?!蓖跎焦黼x去。

“我不在場,不許任何人審他!”袁彬叮囑了一句。

“做事做得這么奴相。不愧是太監(jiān)家的人。”路弈嘟囔道。

“錦衣衛(wèi)里這種人很多,你討厭得過來嗎?”袁彬慢慢道,“如果因為討厭,我們就放開手里這些事,把錦衣衛(wèi)都交給那些人,這天下會成何樣子?上行下效,只要有杜大人這樣的好官守著,即便下面有壞人,也不會太放肆?!?/p>

“大人說得對?!甭忿狞c(diǎn)頭。

“我觀察過這個王山,眼下并無大惡。你也不用太苛刻了?!痹蛳肓讼耄值?,“我們先去蘇大人那邊?!?/p>

所謂蘇大人,就是蘇月夜了。在一干屬下面前,袁彬和杜郁非都稱其為蘇大人,或者蘇先生。她的家就在杜府附近,遠(yuǎn)近只隔著半條街。之前在籌辦婚事時,有人說,不如把這半條街買下,兩座宅院打通變成一座大宅子。而在經(jīng)過日月印一案后,自然不會再有可能。

由于杜郁非和羅邪的婚事就在眼前,蘇月夜盡量避免和他見面,所以常留在家里辦公。原本她負(fù)責(zé)的婚禮籌備,都轉(zhuǎn)回了羅邪手里。當(dāng)然,修羅宗的當(dāng)家人自會有手下來負(fù)責(zé)這些。

“杜叔不知犯了什么,”路弈嘟囔道,“整個京城都等著他這份喜事,誰能想大內(nèi)出了這檔子事。”

“好事多磨嘛。”袁彬笑了笑,“這事兒告訴你們這些小子,結(jié)婚要趁早。人生大事早作打算啊。”

路弈笑道:“袁叔說我們,您自己呢?”

袁彬淡淡一笑,對在蘇宅門口已備好馬車的蘇月夜點(diǎn)了點(diǎn)頭。

“馮永的卷宗鎮(zhèn)撫司衙門有。但我可能比一般人更了解他?!碧K月夜聽袁彬大致說了情況后,慢慢道,“這個公公,曾在錦衣衛(wèi)短暫掛職,后來可能因為是太監(jiān)的身份,又去職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的仇人多嗎?”袁彬看著馬車經(jīng)過杜府,那邊已經(jīng)披紅掛彩,再過幾日就是正日子了。

“還活著的幾乎沒有?!碧K月夜笑道,“他曾經(jīng)身處高位,是只聽太宗皇帝調(diào)遣的密探頭領(lǐng)。我入錦衣衛(wèi)時,蘇晉南大人專門給我說過他的事。說起來,他的工作和我做的事有點(diǎn)像。而我處理卷宗,分派密探,收集情報這些章程和規(guī)矩都是他從前打下的基礎(chǔ)?!?/p>

“聽說他也管密探?”袁彬道。

蘇月夜道:“靖難時候他負(fù)責(zé)兩隊人,一隊是刺客,一隊是中軍主簿。此人非常聰明,我干爹常說,這種家伙不是我們凡人能及?!?/p>

“但這樣的人仍舊未得善終?!痹虻溃斑@案子我暫時不想打擾大哥。”

蘇月夜道:“還有五天就是他大喜的日子,我們怎么都要替他擋一下瑣事。但兇手若是冒充他去了大內(nèi),難說還會以他的名義做出什么?!?/p>

“事后再說。蘇姐,你覺得該如何入手?” 袁彬問。

蘇月夜笑道:“你獨(dú)當(dāng)一面多時,何用問我?”

“我認(rèn)為要查三件事,一是昨夜看到杜哥的何吉?!痹蚩粗媲暗呐?,一面想著最近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換作自己會不會崩潰,一面認(rèn)真陳述道,“另一個就是要深挖馮永的過去,他和杜哥一定有交集。否則兇手何必冒充杜哥殺他。”

蘇月夜道:“這么說來,直接去問郁非反而快些?!?/p>

袁彬道:“只希望在喜事前,事情不要惡化。第三件,是大內(nèi)的朋友跟我說的,這馮永的死法很像幾年前暗影判官的手法。殺人,梟首。”

“這……難不成要我去找俠客山莊打聽?”蘇月夜問。

袁彬笑道:“所以我們現(xiàn)在不是去衙門,而是直接去找山莊的接引人。”

忽然,馬車外路弈遞入一張紙條,蘇月夜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說曹操曹操到。山莊的憶劍讓我去一次?!?/p>

“說走就走。”袁彬命馬車調(diào)頭。

蘇月夜道:“時近年關(guān),你最近在忙什么?”

袁彬道:“還不是各國年初給圣上進(jìn)貢的事,從前年末最閑,自從當(dāng)今圣上繼位,年末就變成最忙的時候了。誰讓咱們皇上是二月的生日呢!各國進(jìn)貢趕早不趕晚,務(wù)必在一月就把貨物送來。而且今年來的使節(jié)特別多,從南到北幾乎都來了?!?/p>

白道領(lǐng)袖俠客山莊這幾年和錦衣衛(wèi)關(guān)系不錯,因此在京城的產(chǎn)業(yè)也多了起來。三年前甚至盤下了百年老店年華樓,將山莊的分舵開到了年華樓所在的右軍街。

下了馬車,蘇月夜就皺起眉頭,因為她沒看到山莊的守門人。按理,對方見她到來,會主動迎接馬車。

分舵的小門虛掩著,錦衣衛(wèi)進(jìn)入院子,就聞到一股血腥味。從院子到里屋前后倒著六七具尸體,分舵主憶劍不見蹤跡。蘇月夜查看了一下,死者全部是被暗器一擊致命,暗器是三寸長的鋼針。死者的尸體還未僵硬,可見兇案才發(fā)生不久。

“唐門鋼針?”袁彬問。

“用鋼針的未必一定是唐門。”蘇月夜小心取出一枚鋼針,查看后道,“針上無毒,不是唐門的風(fēng)格?!?/p>

“驕傲的刺客是不用毒的?!痹虻?,“要查一下他們有什么人在京城。”

他飛身上房,從屋頂望向四周,大雪后右軍街行人稀少,并無可疑的人。他在上方看著下面的尸體,盤算著兇手入內(nèi)后,動手的景象。但袁彬并不是用暗器的高手,想象不出那個畫面,不禁有些犯難。

回到屋內(nèi),蘇月夜遞上一張紙條,上面簡單的一行留言:讓項君天三日內(nèi)到京城。不然他徒弟性命難保。

“這么說憶劍是被擄走了?!痹虻馈?/p>

蘇月夜道:“而且俠客山莊和敵人比較熟悉,他們莊主和對方或許還有仇怨?!?

袁彬道:“山莊總壇在江南,他們莊主最近在京畿?”

“項君天我不清楚,只知道程求敗會來參加婚禮。”蘇月夜回答。

路弈進(jìn)來道:“我排查了周圍,右軍街的暗樁說,一刻鐘前有一架馬車匆匆駛離此地。馬車是俠客山莊自己的車,所以沒人覺得有問題?!?/p>

袁彬皺眉道:“蘇姐,你馬上聯(lián)絡(luò)山莊的人。路弈,你安排甘老給這里的死者做尸檢。我回衙門審問何吉?!?/p>

(二)

“何吉送入詔獄了?!蓖跎交氐綎|宮,笑嘻嘻地稟告大太監(jiān)王振。

王振道:“我們對杜郁非也只能幫到這里了。”

王山小聲道:“小的不太明白,叔叔為何要幫杜大人。杜大人雖然身在高位,但從來不對我們假以辭色?!?/p>

“他有對我們使過絆子嗎?”王振問。

“這倒也沒有。”王山回答。

王振道:“這便是了。不拆臺就是補(bǔ)臺。杜郁非并不熱衷名利,他在錦衣衛(wèi)的位子上,我們就不用太擔(dān)心錦衣衛(wèi)做大。而東廠就不同了,金英金公公不是安分的人?!?/p>

王山想了想,問道:“這次會是誰對杜郁非不利,您有頭緒嗎?”

王振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說不好。而且我們之后什么都不要做了。小山,你要知道,如果杜大人這輩子有虛弱的時候,那就是他大喜的這幾天了?!?/p>

王山聽不太懂,只能含糊地點(diǎn)點(diǎn)頭。

這時,花園里有個身著華服的男童樂滋滋過來道:“先生,我字寫好了?!?/p>

王振微笑著迎了上去,仔細(xì)看了看對方交來的作業(yè),皺眉道:“最后幾行沒寫好,回去重做?!?/p>

男童眼中露出失望之色,苦著臉道:“好的,先生?!?/p>

王山看著這一幕,心里生出由衷的佩服,陪太子讀書,陪到這個地位的公公,自古少有的吧。

袁彬面孔鐵青地看著空蕩蕩的牢房。他嚴(yán)令吩咐過,沒有自己許可不許用刑,但這個人證居然不見了。詔獄是什么地方?這大白天,里里外外都是崗哨,什么人能來去自如?

“他不是飛鳥,不可能飛出北鎮(zhèn)撫司。一定有內(nèi)鬼?!痹驂鹤∨穑铝钆挪樗挟?dāng)班的人。盡管如此,他忽然想到之前遇到過的妖魔鬼怪,不由莫名地?zé)┰辍?/p>

路弈小聲道:“如果東廠來要人?”

袁彬冷笑道:“什么人?我們這里有過什么他們的人嗎?”

路弈恍然點(diǎn)頭,心想不愧是袁叔,吃的鹽比自己吃的飯還多……抵死不認(rèn)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甘老那邊怎么說?”袁彬問。

路弈道:“甘老只看了兩具尸體,就很確定地說這是唐門的鋼針。唐門也并不是人人都用毒。并且他認(rèn)為六個死者是同一人所殺?!?/p>

“有沒有去找唐門的人?”

路弈笑道:“唐門在京師的當(dāng)家人唐滿,我已替您找來了。就在外頭候著?!?/p>

“不錯。讓唐滿進(jìn)來?!痹蛸澚艘痪?。

唐門是扎根于蜀中的古老門派,他們最擅長的技藝是暗器、易容和潛行。據(jù)說修習(xí)到巔峰的唐門暗器,帶著九天十地的詛咒,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在元末戰(zhàn)爭中,唐門子弟頻繁出沒于軍陣深處,刺殺蒙古將領(lǐng)。而由于蒙古大軍擁有強(qiáng)大的武力,常會出現(xiàn)盡管殺死敵酋,但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只能一命換一命的情況。即便如此唐門子弟依然前赴后繼。只是當(dāng)大明建立后,唐門子弟并未因為刺殺的功勛受到重用。大多數(shù)刺客帶著一身的傷病功成身退,重新隱沒于歷史的灰暗中。

如此的情況,在靖難又發(fā)生了一次,而唐門的人這次分成兩派,分別支持燕王朱棣和建文帝朱允炆。唐門子弟陷入自相殘殺的死局,大戰(zhàn)過后的唐門也從此一蹶不振。

所以唐門在京師的當(dāng)家人,向來是不被重視的。略有發(fā)福的唐滿,安分地站在會客廳里,身子微微前躬,見到袁彬趕緊著上前磕頭。

“罷了?!痹驍r住了對方。唐滿他曾經(jīng)見過幾次,是個不善言辭的生意人。替唐門在京畿處理蜀中來的土產(chǎn),再用資金換成北方的貨物運(yùn)回去。

“叫你來,是想讓你看看這個?!碧骑w一面將鋼針遞給唐滿,一面認(rèn)真觀察對方的表情。

唐滿眼中閃過一絲驚奇,接過鋼針,指尖在針尾劃過,低聲道:“不敢有瞞大人,這可能是我唐門之物,也可能不是?!?/p>

袁彬笑道:“這算什么說法?”

唐滿道:“這種鋼針放在幾十年前的確是我唐門熟用之物。但我唐家近二十年來更換了鋼針的尺寸,比這種要短五分之一寸?!?/p>

“要短?”

唐滿猶豫了一下,問道:“大人可否……”

袁彬點(diǎn)了點(diǎn)頭,唐滿手掌一翻,掌心多一枚鋼針,粗看和袁彬給的幾乎一樣,但的確短了一分。

“你們?yōu)楹我冮L短?”袁彬問。

唐滿道:“原因很簡單,從前打仗時,我們唐家的刺客是軍里的主力,我們的武器自然也成了制式兵器。因此,到了太平時期,為了和某些居心不良的人區(qū)分開來,就把自家的暗器改了尺寸?!?/p>

“很麻煩吧?”

“一開始當(dāng)然是麻煩的,但經(jīng)過二十年的適應(yīng),家里沒人再用舊款了?!碧茲M微笑道,“所以小人才說,只是可能。畢竟唐家有些老怪物漂泊在外,誰知道呢?”

袁彬示意對方坐下,又問:“唐家有哪些老怪物漂泊在外?”

“這個……”唐滿苦笑道,“這還真不好說,前頭我說了,袁大人您知道,我們唐家在我大明初立時,曾給予很大助力?!?/p>

袁彬道:“你唐家有很多人加入了明教?!?/p>

唐滿深吸口氣,既然對方不避諱這個詞,他自然也沒什么好顧忌:“我們唐家主要隸屬天機(jī)組,但是我們唐家并不是天機(jī)?!?/p>

袁彬點(diǎn)頭道:“我自然不會混為一談?!?/p>

唐滿道:“我們既然是暗殺組織,所以習(xí)慣以數(shù)字為代號,巔峰時期從唐大唐二一直排到唐十七,都是極為犀利的刺客。”

袁彬道:“我曾經(jīng)見過唐三。”

唐滿面色微變,苦笑道:“事實(shí)是,除了唐十一在老家蟄伏多年外,這一到十七都已消失多年?!?

“如果他們在京師,你會不會知道?”袁彬問。

唐滿恭敬道:“他們?nèi)粢m著我。我自然不可能知道。但若不瞞我,我會讓大人知道?!?/p>

袁彬笑了笑道:“你很識大體?!?/p>

“可是出了什么通天的大事?無論何事,和我唐門必?zé)o關(guān)系。”唐滿小心翼翼地問。

袁彬淡然道:“這你不需要知道?!?/p>

忽然議事廳外,有人急匆匆稟告:“大人,出大事了!郭老太師遇刺!”

郭資,武安人,洪武十八年進(jìn)士。靖難前為北平左布政使,從永樂朝開始,就是戶部尚書,洪熙朝加太子太師。如今已是七十以上的高齡,是真正的朝廷柱石。

郭老太師政務(wù)勤勉,每日固定時間上朝,固定時間在戶部坐堂,出行只有一頂轎子,一小隊隨從。他回家必定經(jīng)過彩石街,今日當(dāng)轎子路過彩云樓時突然遇襲。

和大內(nèi)兇案現(xiàn)場的冷清不同,街面上盡管被清場,但兩邊的高樓上擠滿了圍觀的人群。袁彬面色冰冷地看著老太師的尸體,雙臂倒剪,跪于街心,人頭擺放在一尺邊的路面。人頭下擺著一張紙條,上書“獨(dú)捍皇權(quán),察錄妖異。佞臣亂我社稷者,必誅之”。

尸體邊上,錦衣衛(wèi)、刑部、戶部、東廠,各方的官差亂作一團(tuán)。諸多官差里,袁彬獨(dú)自在街心看著尸體,那冷漠的氣息讓諸多差役離他一丈多遠(yuǎn)。

洪誠微笑看著周圍,不緊不慢地吩咐東廠番子,清空樓上的百姓。然后,慢慢靠近袁彬。

“這張紙條,在大內(nèi)的案發(fā)地也有?!焙檎\小聲道,“之前沒和你說,不好意思了。這也是萬歲不讓錦衣衛(wèi)摻和的原因啊。”

“我們不查,你查得清?”袁彬冷笑道。

“這就不用小袁大人操心了?!焙檎\慢悠悠對周圍北鎮(zhèn)撫司的人道,“東緝事廠辦事,請錦衣衛(wèi)離場?!?/p>

但錦衣衛(wèi)們一動不動,東廠的番子猶豫地看著洪誠。洪誠眉毛一挑就要發(fā)難,但他發(fā)現(xiàn)袁彬嘴角浮起淡漠的弧線,一副胸有陳竹的樣子。

洪誠微笑道:“小袁大人要抗旨?”

“我不覺得這里有什么值得你辦的?!痹蚩粗鴦Π五髲埖闹車?,上前壓低聲音道,“這里死的不是郭太師?!?/p>

洪誠一怔,反問道:“你怎么知道?”

“我用人頭擔(dān)保。郭太師若沒有回府,就一定還在戶部。至于他為何知道今日會有人刺殺他。我就不清楚了?!痹蚵?,“我家老爺子在宮里當(dāng)差多年,我從小混跡于京師各大衙門,郭太師我會認(rèn)不出?”

洪誠笑道:“即便如此,這仍是我的案子。錦衣衛(wèi)請離開?!?/p>

袁彬拳頭握緊,就要翻臉。

忽然邊上一個柔和醇厚的聲音道:“我不知你在東廠什么身份,也不管你在大內(nèi)是什么身份。這個案子是我錦衣衛(wèi)的,我杜郁非管定了?!?/p>

洪誠深吸口氣,轉(zhuǎn)身望向不知何時來到此地的杜郁非。他試圖質(zhì)問對方竟敢抗旨,但杜郁非站在那里,古井不波的面容,讓洪誠不敢說出這句話。

杜郁非道:“此件事了,我會去宮里謝罪。但現(xiàn)在,洪公公請離開?!?/p>

洪誠苦笑了下,摸摸鼻子道:“杜大人說話了,我還能怎么樣?但是杜大人啊,這種頭是開不得的?!?/p>

“不用你管?!倍庞舴切Φ?。

洪誠看了遠(yuǎn)處一眼,皺眉道:“錦衣衛(wèi)還真是勢在必得?!?/p>

杜郁非目光冰冷地看著四周,揚(yáng)眉道:“無關(guān)的人員還不散了!你們以為這里是幫派搶地盤嗎?”

刑部和戶部的人紛紛散去,洪誠亦搖頭離開。

“杜哥,你怎么來了?”袁彬皺眉道。

杜郁非冷哼一聲:“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厝ジ闼阗~!”

袁彬苦笑著一揖到地。

北鎮(zhèn)撫司的人接管了現(xiàn)場。袁彬詢問了轎夫后,向杜郁非匯報襲擊的過程。

每天這個時候,轎子都會經(jīng)過此地。今日比平時大約晚了一刻鐘,突然一支弓箭射翻了左前的轎夫,導(dǎo)致轎子失去平衡落在街上。而后一個黑衣人突然出現(xiàn)在街心,一把將轎子里的人揪出。邊上的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刺客就把人拉到路上砍了。

轎子前后的護(hù)衛(wèi)有要上前搶人的,皆被弓箭射殺??偣菜募?,射殺三個護(hù)衛(wèi),射傷一個轎夫。街上的刺客并不和護(hù)衛(wèi)糾纏,掠上北面的屋檐離去。

從箭頭看,刺客用的是弩機(jī),而不是弓箭,弩機(jī)更便于隱藏攜帶。袁彬和路弈一同排查南邊街道,二人一個在屋頂,一個在酒樓里查看雅間,但并未找到兇手用弩箭的地方。敵人就像會隱身一樣,明明是大白天,卻沒人看到。

“方才就該封鎖街道,東廠卻在趕人。兇手被他一趕,還不趕緊離開啊。”路弈嘟囔道。

“不趕人,這里人山人海,也沒法查。而且正常人行刺得手,都會第一時間離開。對方挑鬧市出手是有道理的。”袁彬道,“刺客至少是兩個人,和我們之前的情報不同。大內(nèi)的案子和俠客山莊分舵的案子,都顯示兇手是單獨(dú)行動。”

“你確定沒有遺漏?”杜郁非問。

“不確定,宮里的案子我沒看過現(xiàn)場?!痹蚩嘈Φ?,“圣上搶先一步,把案子給了東廠。”

“你當(dāng)然不會直接去和皇帝說?!倍庞舴堑?。

袁彬道:“是……”

“好了,不用哭喪著臉。我已了解過情況?!倍庞舴翘值?,“在來之前,徐恭親自來見我,說過大內(nèi)的案子。”

徐恭是賽哈同的得力干將,級別為錦衣衛(wèi)同知。他和杜郁非的老上司劉勉合稱為劉徐,但這是很久以前,杜郁非還沒冒起前的事了。從前徐恭習(xí)慣和劉勉唱對臺戲,但自從杜郁非上位后,他一直很低調(diào)。這次徐恭是代替賽哈同傳遞大內(nèi)的意思,叫他暫時不要管昨夜馮永的案子。畢竟杜郁非大喜的日子就在眼前,而皇帝并沒真的懷疑他。但就在通報此事時,忽然傳來郭太師遇刺的消息,杜郁非才能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彩云樓。

既然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管?杜郁非看著仵作收起的尸體,即便郭太師沒事,這也是通天的大案。而對方從一開始,就冒充自己入宮,那就是刻意要將他老杜排除出案子的意思。怎么都不能隨了他們的意吧?更重要的是,這事情到這里肯定還沒完。

“弩箭是制式的,而且是軍里的新品?!甭忿膱蟾娴馈?/p>

袁彬則道:“他們留的紙條,表明身份是錦衣衛(wèi)。當(dāng)然也可能是誤導(dǎo)。但我想到了一些舊事,據(jù)說從前紀(jì)綱的年代,老錦衣衛(wèi)刺殺一些目標(biāo)的時候,就是這個套路。定時計劃,當(dāng)街殺人。”

“確切說,應(yīng)該是更早時候的事。是靖難時候的事。”杜郁非沉吟道,“我們?nèi)舨空依咸珟??!?/p>

(三)

錦衣衛(wèi)到戶部的時候,戶部的工作按部就班一如平時。杜郁非依照規(guī)矩求見郭資,卻看到徐恭從議事廳里出來。杜郁非一皺眉,讓袁彬跟上徐恭,自己去見郭資。

屋內(nèi)燒著火炭,郭資面色蒼白,裹著厚厚的棉衣,有氣無力地看著杜郁非。

杜郁非沉默了片刻,問道:“老太師的坐轎在彩石街遇襲。轎內(nèi)的先生被斬首。與昨夜大內(nèi)馮永公公的死法一致。據(jù)我所知,太師每日準(zhǔn)時回府,今日是何原因用替身呢?”

郭資慢慢道:“杜大人在京師當(dāng)差多少年了?”

杜郁非道:“十年左右?!?/p>

郭資道:“得罪了不少人吧?”

“是。”杜郁非面色不變。

郭資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老夫做京官數(shù)十年,雖然人在戶部,比不得你們廠衛(wèi)的大人,但經(jīng)歷過靖難的人,仇人都不少。所以……老夫,素來用的都是替身。那頂轎子里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杜郁非笑了笑道:“多少年了?”

“十一年?!惫Y道,“我并非未卜先知,但那么多年的小心,算是讓我今日得了回報?!?/p>

“究竟是誰讓當(dāng)朝太師怕到這個程度?”杜郁非問。

郭資眼角抽動了一下,沉默不語。

杜郁非又道:“太師當(dāng)然可以不說。但事到如今,只要太師府不發(fā)喪,敵人就知道您沒死。接下來又當(dāng)如何?這事是瞞不住的,戶部知道您沒走的,怕不會少于十人?!?/p>

郭資眼珠不停轉(zhuǎn)動,輕聲道:“如果馮永和我一起遇襲,那說明刺客是二十年前的舊仇。因為馮永是永樂三年宣布退休的,之后他就沒有惹過事。但僅僅如此,我還不確定敵人是誰。因為你知道,永樂三年之前天下亂糟糟的,得罪誰不得罪誰,我們自己都不太清楚。你接下來準(zhǔn)備怎么保護(hù)我?”

“您可以選擇是跟我回北鎮(zhèn)撫司,還是回自家的太師府?!倍庞舴堑?,“在確定對方有其他目標(biāo)前,錦衣衛(wèi)負(fù)責(zé)您的安全。”

郭資低聲道:“我要回府?!?/p>

杜郁非道:“可以,下官送太師回府?!?/p>

杜郁非走出屋子,沉聲道:“太師要回府。”

袁彬小聲道:“他有說敵人是誰嗎?”

杜郁非搖頭道:“老頭子不肯說。我們只有見機(jī)行事。徐恭那邊是怎么回事?”

“他說,在彩石街知道太師并未出事。所以趕緊來這邊詢問太師情況。他和郭家似乎關(guān)系很近?!痹蛐÷暤?,“所以我就打聽了一下,這次刺客到底是什么來頭。徐恭說,有可能是退役的錦衣衛(wèi)。當(dāng)年永樂爺重建錦衣衛(wèi)時,郭太師一度是不同意的,因此得罪了一些人。具體是誰他也不知道?!?/p>

“徐恭一定瞞了些什么。”杜郁非思索道,“派人叫羅邪來,戶部這里盡量拖住郭老。我有預(yù)感敵人不會善罷甘休?!?/p>

袁彬皺眉道:“新郎官來了不夠,新娘子也要出手?大哥……”

杜郁非瞪了他一眼道:“啰嗦什么?如果來的是頂級刺客并且不止一人,就憑錦衣衛(wèi)這些當(dāng)兵的,能攔得?。俊?/p>

袁彬嘆了口氣,出去組織手下,他看了看天色,心里道:舊錦衣衛(wèi),會是什么人?唐門的人?看來要多找點(diǎn)人來。

和山莊保持聯(lián)絡(luò)的蘇月夜也來到戶部,他們找了房間做議事廳討論案情。

蘇月夜道:“程求敗與我見了面,他表示不清楚敵人是誰。但他并不擔(dān)心,因為山莊主力都在京師,江湖上的事他們會查。”

袁彬道:“但我看,即便程求敗有所發(fā)現(xiàn),他也未必會通知我們?!?/p>

“的確如此,江湖事,江湖了?!碧K月夜點(diǎn)頭。

“山莊那邊的敵人,用的唐門暗器,不排除是俠客山莊和唐門的私人恩怨?!痹虻溃俺藭r間上的巧合外,那邊和我們郭太師的案子沒有共同點(diǎn)。”

蘇月夜道:“你說得沒錯,而且我比較懷疑有人在招惹官府的同時,還會去招惹俠客山莊?!?/p>

袁彬道:“但因為很多年前,唐門和我們錦衣衛(wèi)的密探組織,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徐恭說,郭太師的敵人可能是舊錦衣衛(wèi)。這樣,兩邊還是可能有聯(lián)系的。只是我們找不到具體線索。”

“不用糾結(jié)山莊?!倍庞舴切α诵?。

袁彬和蘇月夜同時吃驚地望向他。

杜郁非道:“眼下我們?nèi)齻€案子,山莊的問題是袁彬你調(diào)查時最大的干擾?!?/p>

“怎么說?”袁彬皺眉。

杜郁非道:“山莊這邊的兇手可能和刺殺郭太師的是同一批人,但山莊這里只來了一個刺客。而刺客的目標(biāo)不是憶劍,憶劍的確被擄走了,但目標(biāo)不是她,而是項君天?!?/p>

“那便如何?”袁彬沒有聽懂。

杜郁非道:“也就是說,項君天就像馮永和郭資一樣,和刺客是有過結(jié)的。我們?nèi)缃裼辛舜炭腿齻€目標(biāo),只需要調(diào)查項君天、馮永和郭資的交集?!?/p>

袁彬一怔道:“我怎么沒想到?!?/p>

“這個調(diào)查就交給月夜來做?!倍庞舴钦J(rèn)真道。

蘇月夜點(diǎn)頭道:“我會盡快查清楚。”

杜郁非道:“這里要多個心眼,也許俠客山莊和刺客是一伙的也未可知。畢竟項君天和另外兩人看著有點(diǎn)挨不著,有可能只是為了干擾我們的調(diào)查?!?/p>

“那樣的話,就太復(fù)雜了?!痹蚩嘈Φ?。

“沒錯?!倍庞舴瞧鹕泶蜷_房門,屋外羅邪已經(jīng)到了。

袁彬忙不迭地出去道:“我去招呼太師動身?!?/p>

蘇月夜、杜郁非和羅邪三人站在屋內(nèi)外,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似乎是,自從日月印一案后,蘇月夜和羅邪還未見過。蘇月夜簡單打了聲招呼,就匆匆離開。杜郁非則認(rèn)真給羅邪解釋今次的任務(wù)。

“所以敵人是舊錦衣衛(wèi)的刺客,而且可能是唐門或者天機(jī)的元老?”羅邪瞇起眼睛,聽到有架打,就把蘇姐兒那點(diǎn)煩心事拋到了腦后。

杜郁非道:“暫時只有這點(diǎn)情報。敵人應(yīng)該在兩人以上,所以只好叫你來?!?/p>

羅邪抿嘴笑道:“反正我也沒事,說起來,這幾日是我若干年來最閑的幾天了?!?/p>

杜郁非皺眉道:“這卻為何?”

“嫁妝師父早給我備好了,何家又給我加了一份。婚事有宗門的老管事負(fù)責(zé),而且平時不讓我出門?!绷_邪道,“沒事更不能來找你……所以我每天只能在家里練武?!?/p>

杜郁非摸摸對方的笑腦袋,有些好笑地道:“嫁過來之后,只怕打架的機(jī)會更少?!?/p>

羅邪輕輕哼了一聲,給了他一拳道:“那我可以打你呀?!?/p>

杜郁非摸摸鼻子,道:“今天這事兒,我有種不好的感覺。郭資不肯說敵人是誰,我們是明知前頭是個陷阱也要跳下去。”

羅邪笑道:“也不知你在擔(dān)心什么?你我同時護(hù)著郭資,還能讓他出事了?有什么刺客盡管來吧!”

又過了半個時辰,天色漸晚。錦衣衛(wèi)的隊伍這才啟程前往太師府。杜郁非騎著高頭大馬走在轎旁,羅邪則穩(wěn)穩(wěn)守在隊伍后方。

路上有不少百姓朝他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當(dāng)隊伍經(jīng)過彩石街,袁彬小心看著四周,但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不多久,隊伍經(jīng)過獅子橋,他目光掃過橋下的小船。船上路弈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靠近太師府的街上,出現(xiàn)了一個迎親的隊伍,袁彬示意對方讓路。當(dāng)郭資的坐轎完全通過后,他才松了口氣。

太師府的大門打開,坐轎上臺階進(jìn)門。府內(nèi)提前布置的錦衣衛(wèi),訓(xùn)練有素地護(hù)衛(wèi)上來。

突然,一支羽箭仿若天外流星,從街道后方厲嘯而至。泛著寒光的箭頭,轉(zhuǎn)眼就穿透轎頂!

叮!杜郁非出劍!一尺寒光斬落箭頭。

隊伍后方的羅邪大袖一揮,飛掠向羽箭射來的位置?!翱熳?!”袁彬催促轎夫。

轎夫心急火燎地向前走,太師府的管家見轎子進(jìn)門,立即下令關(guān)門。那門關(guān)得極快,竟然把杜郁非也關(guān)在了外頭。

“你?”袁彬皺眉。

那管家露齒一笑,從懷里亮出一柄仿若新月的彎刀,刀鋒旋轉(zhuǎn)連斬三個錦衣衛(wèi)。袁彬同時拔出繡春刀和長劍,兩人連換五招。那管家詭異地一個旋轉(zhuǎn),踩出特殊的步子,繞過袁彬沖到轎前。

“白駒過隙……”袁彬吃驚道。

管家毫不拖泥帶水,一刀斬向轎子!

嘭!一雙厚實(shí)的手掌從轎子探出,將刀鋒夾住。

管家面色微變,大喝一聲,并不拔刀,而是奮力再劈。轟!氣流涌動,官轎被震散,里面四平八穩(wěn)地站著一個壯若山丘的中年人。

“龍象般若掌。你是俠客山莊程求???”管家冷笑道。

“不錯?!背糖髷∥⑿柕溃澳銈儼盐壹覒泟チ四睦??”

管家冷笑一聲,霍然收刀。程求敗的手掌居然沒把刀鋒鎖住。杜郁非一腳踢開了府門,三人同時圍住了扮作管家的刺客。

“束手就擒!”杜郁非道。

管家看看左右,對屋檐發(fā)出一聲唿哨。屋頂上忽然射下一排弩箭,管家立即朝反方向掠起突圍。袁彬、程求敗一左一右于半空夾擊,那詭異的步伐再現(xiàn),管家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甩開二人的合圍。

眼看他要掠上墻頭,杜郁非也動了。二人在半空連變?nèi)紊矸?,管家終于慢了半步,杜郁非一劍掃向?qū)Ψ胶箢i,但管家依然不管不顧地向上急行。

突然!一點(diǎn)寒光直奔杜郁非的眼角。杜郁非目光收縮,于風(fēng)中輕擺讓過暗器,劍鋒速度居然不變。

管家悶哼一聲,身子一歪,肩膀硬受一劍,攀上飛檐。杜郁非緊接著踏上圍墻,一個頭發(fā)花白、玄衣傲岸的身影,擋在他和管家之間。

“你……”杜郁非一怔,面前這人似曾相識,但他卻想不起來。

“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同知,杜郁非。”那人揚(yáng)起眉頭,看著踏雪劍,淡淡笑道,“好好!”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杜郁非問道,對方盡管頭發(fā)花白,但實(shí)際年紀(jì)并非很大。

玄衣人道:“據(jù)說你明察秋毫,足智多謀。想來定能查到。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的目標(biāo)不止是郭資?!?/p>

太師府周圍越來越多的錦衣衛(wèi)聚攏,放眼過去足有兩百多人。

玄衣人目光掃向府門遠(yuǎn)端,笑道:“原來你把郭資帶在隊伍后方,而不是坐在轎子里?!笔直垡惶у髾C(jī)觸發(fā),一連七支弩箭同時射向門洞處的郭資。

杜郁非面色一變,翻身躍向府門,后發(fā)先至,踏雪劍舞成一片劍雨,將弩箭盡數(shù)攔下。但這么一來,玄衣人就消失不見。

“快走,回府!”為了保護(hù)郭資,特地前來坐鎮(zhèn)的賽哈同,恐懼地看著屋檐上那玄衣傲岸的身影,失態(tài)地吩咐道。

與其同車的徐恭納悶地看著他,他從沒見過老大人如此失態(tài)。

“不是回府,立即進(jìn)宮,進(jìn)宮!”賽哈同又道。

徐恭順著他先前的目光望去,然而他只看到一個淺淺的背影。

同樣失去敵人蹤跡的羅邪,詫異地看著賽哈同的馬車,不明白這剛來的老頭,為何要匆匆離去。

(四)

剛才那個人……為何那么面熟?而且那身打扮,像極了當(dāng)年父親的穿戴。

杜郁非進(jìn)入郭資的書房,認(rèn)真道:“老太師,敵人異乎尋常地棘手。你仍舊不愿意告訴我,他們是誰?”

郭資苦笑道:“杜大人,老夫不告訴你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時隔多年,老夫一直希望這個擔(dān)心不要來。另一個,就是這批刺客和你手里的踏雪劍有關(guān)?!?/p>

“和我有關(guān)?”杜郁非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郭資道:“不錯,如果老夫所料不錯。這批刺客是錦衣夜行?!?/p>

杜郁非當(dāng)然知道“錦衣夜行”,盡管自從幾十年前那場變故后,錦衣衛(wèi)已沒有“錦衣夜行”這組人。但放在多年之前,“夜行組”絕對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官方刺客團(tuán),是屬于錦衣衛(wèi)自己的刺客團(tuán)。而杜郁非的生父,陸天冥就是夜行組的組長。

被這么一提醒,杜郁非赫然想起了那個玄衣人,那個人在很久以前就是陸天冥的手下。時常出入陸府,替父親傳遞消息。甚至可以說,一年中杜郁非見這個人的次數(shù),比見自己的爹還多。這個人叫什么名字呢?他卻還是想不起來,這一切真的是太久遠(yuǎn)了。

郭資低聲道:“老夫不知你和陸天冥什么關(guān)系。而且,真心希望刺客不是他們?!?/p>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不希望敵人是夜行組。杜郁非認(rèn)真問道:“您和夜行組有什么過結(jié)?”

郭資苦笑道:“你可以自己去查。這種事錦衣衛(wèi)里一定寫得很清楚?!?/p>

有必要這么支支吾吾嗎?但對方位極人臣,杜郁非并不能將老頭子帶回詔獄拷問。他走出書房,苦笑看著羅邪、袁彬、程求敗,擺手道:“是錦衣夜行?!?/p>

袁彬倒沒什么,羅邪和程求敗都倒吸一口冷氣。程求敗更面色古怪地看著杜郁非。

杜郁非攤手道:“盡管我有踏雪劍,但我真的和陸天冥不熟?!?/p>

不熟……袁彬覺得有些好笑,但他想想自己和父親袁忠的關(guān)系。再想想,杜郁非這輩子一共也沒和陸天冥待過幾天,只好輕輕嘆口氣。

為保證郭資的安全,杜郁非將所有人都召集到郭府,在此研究對策。

蘇月夜從北鎮(zhèn)撫司搬來一車的卷宗,低聲道:“這是郭資、馮永和項君天的卷宗。但關(guān)于夜行組的,只有這些?!彼钢粋€小盒子,苦笑道,“然后,這是陸天冥的?!标P(guān)于陸天冥的記錄大約有三十來頁。

他們并沒有讓程求敗參與會議,所以在說到陸天冥時,不用顧忌什么。

“居然有三十多頁,我去查過卷宗,分明只有一頁紙頭?!倍庞舴强粗赣H的檔案吃驚道。

蘇月夜道:“每個人都會關(guān)心自己的過去,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在搜集他的情報。以防萬一,哪天你會想知道。那時候你可能會問我?!迸宋⑽?cè)過臉,避過杜郁非的目光,又道,“我這里項君天、馮永、郭資的卷宗很全。對比一下后,我發(fā)現(xiàn)郭資和馮永的確和夜行組有過結(jié)。項君天則沒有大問題,不過俠客山莊和唐門似乎發(fā)生過沖突。這一條我會具體去問程求敗。”

杜郁非道:“郭資、馮永和夜行組有什么過結(jié)?”

“這我知道一點(diǎn)?!绷_邪道,“郭資早在永樂朝就執(zhí)掌了戶部,他是非常排斥錦衣衛(wèi)的。尤其是不愿意撥款支持夜行組,他認(rèn)為錦衣衛(wèi)本身的權(quán)力已經(jīng)過大,密探加上刺客,還無人監(jiān)管,必定釀成大禍。他發(fā)動自家的力量,連續(xù)彈劾錦衣衛(wèi),主要針對的就是陸天冥?!?/p>

“你怎么會知道這個?”杜郁非奇道。

羅邪道:“我們修羅宗是刺客,對刺客組織必須有所了解。后來發(fā)現(xiàn)陸天冥是你爹,我回去又多補(bǔ)了一課。至于馮永,人家都說他是錦衣衛(wèi)和皇帝間的橋梁。其實(shí)他算是皇家派在錦衣衛(wèi)的監(jiān)軍。永樂二年的時候,他突然放棄支持錦衣衛(wèi),在各條線上都成了錦衣衛(wèi)的敵人。照道理,他應(yīng)該和你爹關(guān)系很好才對?!?/p>

“永樂二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杜郁非拍著卷宗道,“那一年的卷宗是有大量缺失的。一定是大內(nèi)刻意隱瞞了東西?!?/p>

蘇月夜平靜地遞上了一封密件,里頭是一頁手札:撤銷錦衣夜行。

“這……不是太宗皇帝的御筆?!痹虺谅暤?。

蘇月夜道:“不錯,這是仁宗皇帝的御筆?!?/p>

杜郁非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若你已理出來龍去脈,就告訴我吧。”

蘇月夜道:“你是什么時候去福建的?”

杜郁非道:“永樂元年,就在太宗的軍隊進(jìn)入南京城前。我陸家遇襲。”

“老大人既然跟著燕王,怎么會不提前把你們接去北面?”袁彬問。

杜郁非道:“向北那條路不容易走。之前母親帶我回了杭州娘家,這事做得極為機(jī)密,照道理是沒人知道的。但那日殺手夜襲我家,母親把我藏入密室。而我……”他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依稀又是那嘈雜喧鬧的午夜。一日后,他離開密室時,外頭已是一片廢墟。

“之后,我流落街頭,由于連年戰(zhàn)爭,許多難民向南方走。我也隨著他們?nèi)ネ戏??!倍庞舴锹馈?/p>

“你就這么去了福建?”羅邪問。

“不。我并沒有流浪多久,就被人追上?!倍庞舴蔷従彽溃拔矣浀媚莻€玄衣人的名字了。那人叫老五。是我爹的徒弟?!?/p>

袁彬吸口氣道:“老五,會不會姓唐?”

“這我當(dāng)年肯定不知道,現(xiàn)在要說,也許是吧?!倍庞舴堑?,“我在華亭被老五追上,他護(hù)著我朝南走了五天,打退了十幾波敵人,也身受重傷。我們暫時分開走,我一路流浪,他卻并沒有來找我。后來我遇到了養(yǎng)父,就去了福建?!?/p>

羅邪道:“之后,你就再沒見過他?”

杜郁非道:“永樂三年,我見了他一面。他說,我既然還活著,這是老天給他最大的回報。但是他馬上要離開中原,所以不能再照顧我。我當(dāng)時很恨他,因為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并不在身邊。不管有什么理由,我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跟著難民一路向南。這是什么樣的日子?所以我告訴他,我本不需要他照顧,我自己能活得很好?!?/p>

蘇月夜眼睛一紅,她當(dāng)然知道這無依無靠的感覺。

杜郁非說到這里,記憶仿佛開閘的潮水洶涌而來。老五聽到他說的話后,眼中閃過極大的痛苦,最后對方說,他爹陸天冥還活著。那又如何?我和我娘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里?

淚花在杜郁非的眼睛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他沉聲道:“都是很久遠(yuǎn)的事了。和現(xiàn)在的事無關(guān)?!?/p>

蘇月夜小聲道:“想來,那時候他們是和鄭和公公一起出海了?!彼龑醉摷堫^放在桌上,“簡單說,永樂二年,不知為何,朝廷忽然不再信任陸天冥?!?/p>

“我知道為何不再信任?!绷_邪道,“陸天冥,在永樂二年殺了神教的元老,太上長老彭和尚?!?/p>

“彭瑩玉?”袁彬道,“他難道不是早在元末就死了?”

“不。”羅邪道。但她并不多做解釋。

蘇月夜皺起眉頭,翻閱了幾篇卷宗,認(rèn)真道:“這就能解釋當(dāng)時為何忽然有那么多大臣,而且還是分屬不同陣營的家伙,一起彈劾老陸大人了。然后,涉及此事的卷宗幾乎沒有。不出幾個月,錦衣夜行解散,老陸大人亡命天涯?!?

袁彬道:“關(guān)于夜行組的卷宗可能是他們自己毀的,要不然不會那么徹底?!?/p>

蘇月夜道:“你說得對,所以夜行組成員的資料基本沒有?!?/p>

杜郁非道:“我爹從我們永樂元年家破人亡開始,就沒再見過我。若是他和唐五在一起,在那時候從泉州出海。為何不親自來見我?”

其他人都無法回答他,蘇月夜小聲道:“也許,他身不由己。”

“好吧。”杜郁非淡淡一笑,他低聲道,“既然刺客是夜行組,想來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那時的事復(fù)仇。唐五今日說,刺殺目標(biāo)可不止郭資一個。我們要查一下,他們到底還要?dú)⒄l?!?/p>

蘇月夜和羅邪都很少問杜郁非父親的事,一來怕觸動對方的傷心事,二來覺得也許杜郁非對陸天冥并沒什么印象。但其實(shí),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能記住很多事情。尤其是那種遙遠(yuǎn)卻刻骨的不滿。

袁彬道:“大哥,如果老陸大人也回來了。該怎么辦?”

杜郁非嘴角微微抽動,淡然道:“他既然沒來找我,那我自然就當(dāng)他不在。公事公辦。”

袁彬苦笑道:“當(dāng)年的事也許我家老爺子會知道。不如你和我去一次大內(nèi)?”

羅邪道:“這里你放心交給我,我調(diào)宗門的人來,除非夜行組有很多人,不然他們不會冒險強(qiáng)攻?!?/p>

杜郁非沉默了一下,搖頭道:“過去的事,誰對誰錯不重要。無論復(fù)仇是否合理,我們都不能允許它發(fā)生。袁彬你去大內(nèi),了解當(dāng)年的情況,弄一份可能被波及的名單?!?/p>

“你不去大內(nèi),是準(zhǔn)備?”羅邪問。

“我們要主動出擊。可惜,衙門里老錦衣衛(wèi)太少?!倍庞舴前训仍谕忸^的程求敗請了進(jìn)來,問道,“程大哥,唐門在京城會有什么落腳點(diǎn)。能查到嗎?”

程求敗道:“基本知道個大概。我列個清單給你?!?/p>

“唐門在京城的力量如何?”杜郁非又道。

羅邪道:“表面看很弱,但肯定是裝的。唐家向來喜歡暗里伸手。你一定知道那句江湖諺語。”

“唐門不做天下第一,永遠(yuǎn)只做天下第二?!倍庞舴屈c(diǎn)頭道。

程求敗遞上紙條,笑道:“他們當(dāng)然更多時候天下第二也做不到,但硬實(shí)力一直是有的?!?/p>

杜郁非看著紙條上的地址,想了想又加了兩處地址,招來路弈吩咐道:“召集人手,突襲這些地方。每個地方派兩百人,突襲的先鋒必須身著重甲?!?/p>

“萬一都撲空呢?”羅邪問。

“若他們沒有依靠唐門,而唐門因為他們受到?jīng)_擊。那么唐家會幫我找到他們。”杜郁非敲了敲那張地址單,“我親自去六分巷。程老大,你去嗎?”

程求敗笑道:“你饒了我吧。暗地里給你們報個信兒,打個援手也就罷了。真要跟著錦衣衛(wèi)去踩唐門,我以后還在江湖上混嗎?”

杜郁非道:“我以為白道做事是只講對錯的?!?/p>

“但我畢竟是江湖人?!背糖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p>

(五)

賽哈同并沒有等多久,就被朱瞻基在御書房接見,讓他吃驚的是東廠督主金英也在。

“朕正要問你,杜郁非不忙婚事,為何一定要去管什么案子?”朱瞻基笑道,“這世上還有比結(jié)婚更重要的嗎?朕聽說,袁彬替他擋下了差事,是你通知他老太師遇刺的?!?/p>

賽哈同道:“的確是老臣通知他的,因為事情太過嚴(yán)重,臣以為郭太師遇害,那就必須要讓杜郁非管事?!?/p>

“那就是說你們公然抗旨?”朱瞻基揚(yáng)了揚(yáng)龍眉。

“臣不敢?!辟惞?。

朱瞻基道:“你心急火燎地來見朕,是來給杜郁非求旨意的?”

賽哈同猶豫著看了金英一眼,低聲道:“老臣有機(jī)密要事必須告訴皇上?!?/p>

“任何事都可以當(dāng)著金英的面說。錦衣衛(wèi)和東廠,難道不是朕的左右手嗎?”朱瞻基出乎意料地并沒有讓金英退下。

賽哈同咬牙道:“老臣知道昨夜是誰在大內(nèi)行兇,也知道是誰今日行刺太師。”

“講?!?/p>

“是失蹤許久的錦衣衛(wèi)千戶陸天冥。”賽哈同沉聲道,“他回來報仇了?!?/p>

“陸、天、冥?”朱瞻基皺眉道。

金英小聲道:“就是杜郁非的生父?!?/p>

“廢話。”朱瞻基瞪了老太監(jiān)一眼,問賽哈同道,“你如何知道他回來了?”

“老臣在郭太師遇刺的地方見到了他。”

朱瞻基皺眉道:“他報什么仇?你們之前不都說他死了嗎?”

賽哈同苦笑了下,小心道:“這說起來話長,請皇上容老臣慢慢講?!?/p>

東城六分巷,是唐門京師總部。夜色中淡淡的霧氣,將此地籠罩得格外神秘。

錦衣衛(wèi)掃蕩了幾個唐門的據(jù)點(diǎn),但毫無收獲。他們集中人手來到此地。

“大人,其他據(jù)點(diǎn)只有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他們似乎知道我們要動手。”路弈稟告道,“這邊負(fù)責(zé)監(jiān)視的暗樁說,唐滿一定是在的?!?/p>

“你去砸門。小心一點(diǎn)。周圍都布置好了嗎?”杜郁非吩咐,他心中生出不好的預(yù)感。一夜之間唐門歸入靜默,若唐滿仍在此地,目的又是什么?

“大人放心。身手最好的弟兄都在這里了?!甭忿囊槐?。邊上有人遞過重甲。

杜郁非叫過一個校尉,吩咐他回太師府,找蘇月夜要一個靖難老臣的名單,然后挨家挨戶去警告。

身為新晉百戶的路弈打頭陣,一腳踢開院門,高喊道:“錦衣衛(wèi)拿人,閑人回避!唐滿出來說話!”

黑暗中數(shù)點(diǎn)寒星,無聲無息地飛向他的面門。路弈繡春刀如風(fēng)一轉(zhuǎn),就將所有的暗器攔下。

“北鎮(zhèn)撫司衙門拿人,唐滿,你只要交出唐五。所有事就和你們唐家無關(guān)。”路弈冷著臉道,“若敢造次,多少姓唐的都不夠殺?!?/p>

之前在袁彬面前一直低眉順眼的唐滿,略帶躊躇,可憐兮兮地走出屋子。看著屋頂和院內(nèi)的火把,抱拳道:“路少,我不知你說的什么啊?!?/p>

路弈笑了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如果你這里沒有唐五,那所有人跟我去詔獄。”

唐滿慢慢道:“我們唐家什么都沒有做,不可能就這樣和你回北鎮(zhèn)撫司。路少,平日你提什么要求,我有拒絕過?這次能否通融一下?”

“我也是辦差。唐大當(dāng)家的,你也不要為難我。跟我回去,我不動你的人?!甭忿墓傲斯笆?。

唐滿苦笑著上前,從懷中拿出一封銀票,小心翼翼地遞了上去:“我跟你們回去還不行?全抓回去,我怕日后總壇那邊不好交代。”

路弈不接銀票,低聲道:“沒得商量?!?/p>

唐滿并不后退,而是又上前了一步。

路弈同時感到陰冷的殺氣,匆忙一側(cè)身。叮!他肩頭的甲片擋住了一枚鋼針。即便如此,路弈的左肩還是一陣劇痛,他繡春刀一晃,斬向?qū)Ψ饺祟^。

唐滿沒想到對方反應(yīng)那么快,那本該是十拿九穩(wěn)的一針。但他并不在意繡春刀,簡單滑出一步,又一枚鋼針撒出,這次寒芒直奔路弈的眼睛。路弈身著重甲行動有些遲緩,但雙臂交叉一橫將鋼針擋下。唐滿突然切入近身,一拳砸在他的胳臂上。

砰!路弈重重摔倒,但他用匪夷所思的速度,從地上翻起。這家伙穿著重甲還那么靈活?唐滿冷笑拔劍沖向?qū)Ψ健?/p>

忽然,一道人影攔在了唐滿和路弈之間。唐滿感覺自己就是送向?qū)Ψ絼︿h的獵物,硬生生剎住步伐,杜郁非順勢一劍將他擊退三尺。

“唐滿。”杜郁非沉聲道,“你們唐家要造反?”

“唐家肯定不會造反,但即便不造反,杜大人會放過他們嗎?”一個挎著金刀的武生從屋里走出,對著杜郁非拱了拱手,他背后還跟著不少人。

來的人叫武泉,是大學(xué)士武榮家的孩子。此人好武成癡,無奈天賦不夠,頭腦也不夠清楚,身手只算是江湖上的二流角色。但畢竟家大業(yè)大,因為出手豪闊,好管閑事,在京師武林混了個八幫九派十三門的“小武林”副盟主頭銜,人稱“金刀大俠”。

杜郁非皺眉道:“武公子,這是做什么?”

武泉道:“我來給唐滿助拳。天子腳下是講道理,有王法的地方。唐門屬于我們小武林。我有義務(wù)替他出頭?!?/p>

“助拳?”杜郁非好氣又好笑,淡然道,“武大俠,你知道唐門在今天做了什么嗎?就來替他出頭?”

“他做了什么?唐滿打下午從北鎮(zhèn)撫司衙門回來后,就和我一起喝酒。”武泉撇嘴道,“他能做什么?”

杜郁非耐著性子道:“唐家的刺客,今天下午在彩石街,行刺郭太師。兩次。他是唐家在京師的當(dāng)家,我?guī)?,有問題嗎?我們北鎮(zhèn)撫司拿人,你助什么拳?”

“有證據(jù)嗎?”武泉問。

唐滿怒道:“他們錦衣衛(wèi)抓人要什么證據(jù)?”

杜郁非道:“你說得對,武公子,你以為呢?”

武泉拍了拍金刀,高聲道:“沒有證據(jù),你強(qiáng)行帶人,不如讓我一起去?!?/p>

“我還沒見過,自愿去詔獄的。”杜郁非笑了起來,對方在京師也算大戶,但即便如此敢得罪錦衣衛(wèi),難道這小子真是傻子?

武泉慢慢道:“我只說一次,唐滿今天下午什么都沒做。你認(rèn)為刺客是唐家的人,并無證據(jù)。若要草菅人命,混淆視聽。那我就代表京畿的武林去詔獄坐一坐?!?/p>

盡管迂腐,但說話有條不紊。有人教過他了?杜郁非思索著對方的目的,沉默片刻,看了路弈一眼道:“帶回詔獄,只帶唐滿?!?/p>

路弈上前一步,唐滿冷笑道:“若我不去呢?”

武泉則瞄了眼身后的人,發(fā)現(xiàn)盡管帶了不少手下,但那些人都神情緊張。就在他遲疑的剎那,杜郁非已動手。

路弈撲向唐滿,杜郁非一劍橫在武泉的脖子上。劍未出鞘,就讓武泉面如土色。唐滿冷笑后退,藏于袖內(nèi)的手掌左右揚(yáng)起,一片毒砂飛散開來。路弈驚得一轉(zhuǎn)身,后背被毒砂掃中,若非鎧甲護(hù)著,定受重創(chuàng)。

唐滿掠上屋頂,第二第三把毒砂從天而降。有幾個來給唐家撐場子的江湖人,被毒砂吹中,疼得像殺豬般嚎叫。杜郁非大袖一卷起,帶起滾滾罡風(fēng),把兩片毒砂全都掃入衣袖。路弈跺腳上房,身著盔甲的他,踩碎了一溜瓦片,而唐滿已將他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錦衣衛(wèi)的弩箭追著他急射,但那家伙甩開發(fā)福的身軀,輕盈地躲過弩箭,投入夜霧中。

等周圍平靜,武泉惶恐地看著杜郁非,卻發(fā)現(xiàn)錦衣衛(wèi)大頭領(lǐng)并不生氣,而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他走了,就只能帶你去詔獄了?!倍庞舴切Φ溃拔涔诱?。”

六分巷外,兩個黑衣人看著杜郁非帶走武泉。

其中一人道:“陸家小弟,有點(diǎn)急智。但為何故意放走唐滿。唐滿是我們的棄子,他應(yīng)該能看出來?!?/p>

“他以為即便是棄子,仍會有些用?!绷硪蝗诵Φ溃翱上?,他不了解我們夜行組的風(fēng)格?!?/p>

“這小子的武功遠(yuǎn)高于我們的預(yù)期。萬一真要動手,只怕會對不起老大了?!?/p>

“我們計劃了那么多年。誰擋路,都得死?!?/p>

先說話的人笑道:“漫漫長夜,我們分頭行動吧?!?/p>

暗樁跟蹤唐滿到了城西破板門,這是一個之前不知道的據(jù)點(diǎn)。然而錦衣衛(wèi)對此布控了一個時辰并無收獲,路弈下令突襲這個宅院。唐滿七竅流血倒斃在屋內(nèi)。至此,唐門對外唯一的線索斷了。

“此人為飲酒自盡,毒藥就在尸體邊上的酒水里。死亡時間大約有十個時辰?!必踝鳈z查后小聲匯報。

“那么這個唐滿,不是我們在六分巷見到的唐滿?;蛘哒f,此人才是真的。我們今日見到的都是假的?”路弈皺起眉頭,“我白天帶去見袁彬大人的,就是假的?!?/p>

“若是如此,假唐滿提供的所有消息,都要重新考量。”杜郁非手指敲了敲額頭,對方有條不紊地和自己周旋著,但目的是什么?若只是為了刺殺郭資,需要故弄玄虛嗎?“和刑部打招呼,把弟兄們派上街。尤其是那些在京城時間超過十五年的官員,迅速擬個名單出來?!?/p>

路弈道:“名單要花時間,但大人有一件事。我很擔(dān)心?!?/p>

杜郁非見他支支吾吾,皺眉道:“什么事?”

路弈道:“再過一個時辰,就該上朝了。除非全城戒嚴(yán),不然那些官員實(shí)在是……不容易保護(hù)?!?

杜郁非面色頓時煞白,也許這就是對方真正的目的?

“無論如何,派人去各府門前站崗。我去大內(nèi)請旨意。讓刑部和五城兵馬司都行動起來!”杜郁非急匆匆地飛身上馬。

當(dāng)頂級刺客要?dú)⑵胀ü賳T,這又該如何保護(hù)?

大約半個時辰后,京城的夜空連續(xù)響起慘叫聲。靖難之后,被史上成為“唐門血舞”的夜晚就此拉開了序幕。

(六)

杜郁非剛到皇城,就被袁忠攔下。而和他一起的不只是袁彬,連羅邪和蘇月夜都在這里。

袁忠聽他講述情況后,沉著臉道:“我知你想見皇帝,但皇帝和金英、賽哈同聊了一晚,后半夜把胡濙老大人和郭資都招了去。只怕現(xiàn)今不會見你。”

羅邪道:“皇帝派了袁忠大人,親自去接郭資。當(dāng)時也來不及通知你,所以我們就一起過來了?!?/p>

“刺客針對的絕不止是郭太師。他們要?dú)⒌娜擞泻芏唷2⑶乙呀?jīng)開始動手。他們在里頭能商量出什么來?”杜郁非怒道,“我要求見圣上!”

“即便讓你見了。怕也沒有好結(jié)果。這事關(guān)系夜行組,也就是涉及陸天冥?!痹衣?,“當(dāng)年的事既然被扯出來,誰都無法平心靜氣?!?/p>

杜郁非躬身道:“我只想知道,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袁大人,你若知道,能否告知?”

這是困擾了杜郁非很多年的事,但如今他的官階在袁忠之上,行此大禮讓人很不適應(yīng)。

袁忠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淡淡道:“不如先說你知道些什么。杜大人,當(dāng)年你家的事你一定也查過。不會毫無頭緒吧?”

杜郁非看了眼御書房的方向,袁忠道:“你現(xiàn)在也進(jìn)不去,他們不出來,沒人能進(jìn)去。越過所有人,帶你去御書房是掉腦袋的事,在我沒問清楚之前,不可能帶你去。”

杜郁非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低聲道:“誰能對自家的事不上心?我剛?cè)脲\衣衛(wèi)時就曾打探過父親的事。只是時間久遠(yuǎn),知情者少,愿意開口的更少。家父的好友蘇晉南老大人告訴我,當(dāng)時家父是因為殺了日月神教的元老,得罪了黑白兩道的諸多勢力才銷聲匿跡。似乎所有知情者,都是統(tǒng)一的口徑。我即便懷疑,也無從查起。關(guān)于夜行組,我當(dāng)然聽說過,但就如蘇月夜給我的卷宗,當(dāng)年的記錄都被銷毀了?!?/p>

“你懷疑過什么?”袁忠問。

杜郁非道:“我懷疑家父是被錦衣衛(wèi)里的人陷害,比如當(dāng)時權(quán)焰滔天的紀(jì)綱,又或是得罪了漢王。要知道,家父當(dāng)年在錦衣衛(wèi)已是高位,而且他和我不同。他可是出了名的會做人。這樣的人只要有錦衣衛(wèi),有朝廷的支持,日月神教能把他如何?說句跋扈的話,以我杜郁非今日的地位,即便鏟平俠客山莊,蕩平七大劍派。只要朝廷不問,我又怕誰?”

袁忠摸摸鼻子,微微點(diǎn)頭。

“但這個懷疑,又被一些其他事打消了。我入錦衣衛(wèi)的時候,錦衣衛(wèi)的大人們就知道我是陸天冥的兒子。即便知道的人不多,但畢竟是知道的。若是他們出賣的我爹。那為何還要把我領(lǐng)入錦衣衛(wèi)?并且多年以來,賽哈同也好,劉勉也好,包括當(dāng)年的紀(jì)綱,都未對我刻意打壓?!倍庞舴钦f到這里苦笑了下,“我查別人的事總能查清楚,唯獨(dú)自己家的事,多年來毫無頭緒。似乎有堵看不見的墻,不讓我查這些事。但這種感覺,我無法找人商量,怕被人說我疑神疑鬼。袁忠大人,你一定知道一些機(jī)密的事,事到如今,能否幫我打開這堵墻?”

袁忠慢慢道:“我在大內(nèi)三十余年。從太宗皇帝開始,歷經(jīng)三朝。主要負(fù)責(zé)守在皇帝身邊,要說機(jī)密的事,我當(dāng)然知道一些。但關(guān)于陸天冥,我也僅僅知道一些片段。這里沒有外人,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但出去以后,我絕不承認(rèn)自己曾經(jīng)說過。”

杜郁非再次一躬到地。

“你不用著急謝我。這事我知道的并不全。這要從永樂元年說起?!痹铱粗腊干蠣T火,陷入了回憶中。

“永樂二年,朝廷里最大的有兩件事,一是太子和漢王的奪嫡之爭。一是三寶太監(jiān)的遠(yuǎn)洋船隊準(zhǔn)備出海。太宗皇帝親自去太倉的劉家港視察船隊,那天他看了寶船后非常興奮。和三寶太監(jiān)開玩笑說,不如他親自帶領(lǐng)船隊出??纯?,晚上與鄭和一起喝了不少酒。次日一早,皇帝收到來自京師的密函。上頭說夜行組陸天冥殺死彭瑩玉,朝野共憤,漢王和太子共請罷撤夜行組。沒人知道陸天冥為何要?dú)⑴砗蜕?,也沒人知道太子和漢王為何都針對夜行組。但夜行組是皇帝的親兵,照道理他們不該提出這種要求。太宗皇帝大怒,命紀(jì)綱和馮永查明此事。朝里的御史不斷上奏折彈劾陸天冥,陸天冥則忽然銷聲匿跡?!痹已矍胺路鹩殖霈F(xiàn)了那些日子的景象,嘴角掛起冷笑道,“朝廷查了三個月并無結(jié)果,而他們又找不到陸天冥?!?/p>

“我在卷宗里看到了查撤夜行組的手札,是仁宗皇帝御筆?!碧K月夜道。

“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無意中了解到這些,從未認(rèn)真查過陸天冥的案子。說實(shí)話,若非袁彬在杜大人下頭當(dāng)差,我也不會摻和到今日的事來?!痹业?,“然后,京師忽然死了一些官員,說來和今天的事有點(diǎn)像。刺客殺死了三個御史。以及一個太子府的武官,那個武官名叫周梁,是太子府里排前三的高手。一時朝野震動。這時,皇帝才下旨撤銷夜行組。并且要求夜行組的人全部回京述職,不然以謀反論罪。但夜行組主要干部多沒有回來,少數(shù)回來的都被處死了。這事是馮永和紀(jì)綱辦的?!?/p>

“號稱天下第一刺客團(tuán)的夜行組到底有多少人?”杜郁非問。

“人并不多,一共二十七個人。頂尖的人有七個?!痹衣溃叭绻@七個人同時行動,即便人在大內(nèi)也不是絕對安全。當(dāng)然這是在由陸天冥帶隊的前提下。”

杜郁非道:“那我爹最后到底是死是活?”

袁忠道:“至少我沒聽說他死的消息,最可信的一條流言,說他和朝廷達(dá)成了協(xié)議去了海外。這條消息,我之所以認(rèn)為可信,是因為一直到太宗皇帝晚年,他嘴里的陸天冥仍是忠臣?!?/p>

“這也是我們的推斷?!倍庞舴堑?,“因為永樂三年,我在泉州見了唐五?!?/p>

“那我并不比你知道的更多。”袁忠笑了笑,“唐家的人,如果是你的朋友,會是最好的朋友。若是你的敵人……那就是最可怕的噩夢。如果這次是夜行組回來,不知有多少唐家的人。”

“唐五那樣的刺客如果有三個,怕就很難對付了?!倍庞舴强嘈Φ?。

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有人低聲道:“大人,御書房散會了。”

袁忠深吸口氣,對杜郁非道:“我?guī)闳ヒ娀实郏煜率陆K究是天子說了算。”

杜郁非微笑對羅邪和蘇月夜道:“我去去就回?!?/p>

杜郁非前往御書房的路上,袁忠忽然道:“其實(shí)很多年前,你在錦衣衛(wèi)就很有名。”

“為什么?”杜郁非問。

袁忠道:“陸家年方四歲就學(xué)會白駒過隙的公子,是燕王大軍武者嘴里的傳說。所有人都搞不明白,普通小孩連走路都沒走好的時候,什么樣的孩子能學(xué)會魔教的輕功。”

杜郁非淡淡一笑,他腦海里對學(xué)武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但的確那是很小時候就練成的本事。

不多時,他們與金英和賽哈同、郭資等人擦肩而過。雙方都沒有說什么,但杜郁非能從賽哈同的身上看到回避的感覺。

袁忠先入內(nèi)稟告,片刻之后杜郁非被召入書房。

杜郁非先是認(rèn)真陳述了當(dāng)前京師的形勢,然后直言自己并不知道夜行組究竟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對方是否是由陸天冥帶隊。最后請求皇帝能否在官員上朝的路上實(shí)施戒嚴(yán),并對靖難老臣加派護(hù)衛(wèi)。

“朕知道你提的建議,都是出于公心。”朱瞻基沉默了片刻,慢慢道,“但如果來的是陸天冥,他畢竟是你父親?!?/p>

杜郁非道:“即便真是我父親來,臣也當(dāng)為朝廷盡忠?!?/p>

“說得容易,做起來難。他真在你面前,要?dú)⒛硞€大臣,甚至要?dú)㈦?。你能為救別人殺他?”朱瞻基反問。

杜郁非沉聲道:“在微臣心里,家父是個為國為民,為圣上忠心不二的忠臣。若他真做出這不忠不義之事,那就不再是我父親?!?/p>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敝煺盎弁h(yuǎn)端,仿佛看著自己的父親,“父親就是父親。不論他是不是好父親。朕很矛盾,你是朕最好的臣子,夜行組這種怪物只有你才能對付。但朕不想陷你與忠孝兩難的境地。”

杜郁非道:“臣謝圣上,但臣心意已決?!?/p>

“再過幾日,就是你的婚期。萬一到時候仍未解決,你怎么辦?”朱瞻基問。

杜郁非沉聲道:“國事為重?!?/p>

朱瞻基苦笑道:“好,那夜行組就交給你解決。朕信你。”

“謝圣上!”杜郁非磕頭謝恩。

朱瞻基道:“我知你對當(dāng)年的事不太清楚。其實(shí)朕之前也不清楚,你去偏殿問賽哈同和金英,讓老家伙們告訴你。然后,你告訴他們,朕要求他們?nèi)ε浜夏愕姆铰浴D呐率亲稣T餌誘敵。”

杜郁非謝恩出殿。

朱瞻基慢慢對著黑暗里的袁忠道:“朕不會信錯他吧?”

袁忠道:“二十年前,若夜行組是一把利刃,那陸天冥就是刀柄。如果這次是陸天冥回來,那杜郁非就是他的刀鞘。臣只擔(dān)心……這次不是陸天冥回來?!?/p>

朱瞻基拍了拍龍椅的扶手,苦笑道:“那些老家伙把當(dāng)年的事瞞了那么久,突然冒出這么批殺神,還真是麻煩。你說夜行組會不會來大內(nèi)?”

袁忠瞇起眼睛,慢慢道:“圣上有受命于天,他們不敢來。”

朱瞻基淡然道:“宋睿文來過了,別人自然也不是膽小鬼?!?/p>

偏殿里賽哈同、郭資、金英、胡濙分坐四個位子,徐恭和洪誠于一旁小聲討論。他們不斷收到外頭的消息,已有四五個官員遇刺身亡。徐恭和洪誠不斷商量,但眉頭根本無法舒展。見到杜郁非,除了胡濙,其他人都露出吃驚的表情。

杜郁非向著幾個老大人施禮道:“杜郁非奉旨清理夜行組,望各位大人配合?!?/p>

“萬歲,最后還是信你?那我真的無話可說了。”郭資苦笑道。

“萬歲為何不能信我?”杜郁非反問。

賽哈同道:“因為要避嫌啊。杜郁非,夜行組是陸天冥的人。我們并不針對你個人,只是因為你的身份,才讓你避開?!?/p>

“我就問兩句話?!倍庞舴堑?,“第一,你們有何證據(jù),證明這次是我父陸天冥帶隊。第二,京師里,除了我這組人外,有誰有把握對付唐門的頂級刺客?你們到底是已有方略?還是為了排除而排除?”

賽哈同和郭資都不說話,這時胡濙才道:“杜郁非,既然萬歲讓你辦差。你可有方略?”

“我們吃虧在敵明我暗?!倍庞舴堑?,“所以我們必須要把他們弄到明面上來。”

金英笑道:“那是不是就得放誘餌?”

杜郁非道:“我必須知道夜行組為何要動手,以及他們最想要?dú)⒄l?!?/p>

金英把一份清單放在桌上,杜郁非看上頭有二十三個名字,最前排赫然是賽哈同、金英、胡濙、郭資。

“現(xiàn)在能說為什么了嗎?”杜郁非問。

偏殿內(nèi)依然沉默,杜郁非眉頭挑了挑,終于有些憤怒了。

胡濙輕咳了一聲,說道:“大家散了,徐恭和洪誠在外聽差。這事兒,就由我來告訴杜大人吧?!?/p>

幾個老頭紛紛起身離去,杜郁非調(diào)整呼吸,重新望向胡濙。

“夜行組,又叫北冥組?!焙鷿蹩拷鼱t子,輕輕捅了捅炭火,“而你叫陸鵬華。所以,你別怪這些老頭子并不信任你?!?/p>

“若是不信任我,那么多年早就可以對我下手。為何又不殺我?”杜郁非道。

“很簡單,因為我們答應(yīng)你爹,事情一件歸一件。我們給你一個公平成長的機(jī)會。他保證不會回來報仇?!焙鷿蹩粗鵂t火,慢慢道,“很久以前,他和我的距離,大約就是你我這個樣子。我們定下了這個約定。至于你問錦衣夜行的事,這是個很長的故事。讓我慢慢說來。坐?!?/p>

杜郁非抱了抱拳,坐到了胡濙對面。

“這事要從靖難說起,而且還牽涉了永樂組?!焙鷿醯谝痪湓捑妥尪庞舴谴蟪砸惑@?!熬鸽y的時候,天下大亂。正面軍陣大戰(zhàn),我軍有張玉、朱能。而暗地里的刺客密探,靠的就是陸天冥和馮永還有我,而我和你爹一開始都是建文帝的人。但話說回來,天下本是建文帝的天下,除了三寶、馮永他們,大家本就都是建文帝的臣子。”

老頭子蒼涼的聲音響于偏殿,讓杜郁非心頭一寒?!傲汲紦裰鞫??!彼p聲道。

“不錯,但多數(shù)時候都是命?!焙鷿跣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不多說了。總之,你爹和馮永掌握了太宗方面所有的密探和刺客。盡管在永樂初年是紀(jì)綱當(dāng)上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但其實(shí)是為了削弱你爹的權(quán)力。因為他的力量若不分掉點(diǎn),就有些過于大了。打個比方,就好比如今錦衣衛(wèi)和東廠掌握在同一個人手上?!?/p>

“所以家父是主動讓出的?”杜郁非問。

胡濙苦笑道:“確切說,當(dāng)時太宗皇帝對他有點(diǎn)不滿。所以最后他只拿了一個錦衣衛(wèi)千戶的位置?!?/p>

“他做了什么惹皇帝不高興?”杜郁非皺眉道。

胡濙道:“他提前入南京城布控,卻讓朱允炆跑了。你說皇帝能高興嗎?但即便功過相抵,他也不該只有千戶。另外是,他參與了方孝孺一案,得罪了太多人?!?/p>

“我以為,他很會做人?!倍庞舴堑?。

胡濙道:“對他好的人,他會對人家更好。但若是敵人,最好是別遇到陸天冥。方孝孺也許在世人看來是大儒名臣,但卻是你父的敵人。尤其是你陸家被襲,就是方孝孺的手下做的。雖說是各為其主,但畢竟是血仇。”

“所以指揮使就由紀(jì)綱做了?但錦衣衛(wèi)在永樂初年殺人可絕對不少?!倍庞舴抢湫Φ?,“我看太宗皇帝是故意給他一個低階的位置,然后好繼續(xù)讓他做苦差事。”

胡濙笑道:“是的,永樂初年,尋找朱允炆的差事,是落在你爹的頭上的。我只是打下手的。人在外頭辦事,不需要太高的官階?!?/p>

“然后呢?”杜郁非問。

胡濙道:“太宗皇帝登基后,陸天冥最主要的工作有兩個,一是負(fù)責(zé)調(diào)查朱允炆的下落。另一個是,繼續(xù)做皇帝和永樂組之間的橋梁。而他盡管只是千戶,卻還管理著錦衣夜行。而這就是最大的問題?!?/p>

“天下太平后,再養(yǎng)那么多刺客就不合時宜了?!倍庞舴菄@了口氣。

“刺客不多,不過力量恐怖?!焙鷿跹壑虚W過緬懷之色,“當(dāng)時對錦衣夜行有兩個處理意見,一個是解散,愿意當(dāng)官的當(dāng)官,愿意退隱的退隱。另一個是將他們打發(fā)去北面,隨時收拾北面的蒙古人。但都有各自的難處?!?/p>

“永樂二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杜郁非問。

“我不知道。事實(shí)是,不是賽哈同不告訴你。是我們都不知道,即便把我們幾個老不死各自了解的事情拼在一起,仍舊差了很大一塊。”胡濙苦笑道,“這一塊,只有日月神教的陳普生,你父親,以及仙去的仁宗皇帝知道。當(dāng)然,馮永可能是知道的,但他從沒說出來過。而他也在昨天死了。這次的事不交給東廠是對的。金英把自己名字放在刺殺名單上,我們也不能說什么。但金英在永樂五年才來到大內(nèi),這次的恩怨和他沒有關(guān)系。只要他不趁著這個機(jī)會陰錦衣衛(wèi),那就算仁義了。”

杜郁非面色不變,認(rèn)真追問道:“把你們知道的告訴我。剩下的我來查。”

(七)

永樂二年,陸天冥為了夜行組的事求見太子。然后,他先去洛陽,再去了黑木崖。他離開黑木崖時,彭和尚死了。整個江湖為之沸騰,黑白兩道同時追殺陸天冥,他腦袋上的花紅達(dá)到了萬兩黃金。那時候,戰(zhàn)爭剛剛結(jié)束,黃金萬兩遠(yuǎn)不是如今的概念。而在同時,京師的御史言官們不約而同地開始彈劾錦衣衛(wèi)。

杜郁非離開偏殿,腦海里不斷琢磨胡濙最后那幾句話。在夜行組的掩護(hù)下,陸天冥回到京師。御史不斷的攻擊,激怒了夜行組的某些人。刺客們鋌而走險,殺死了好幾個官員。導(dǎo)致太宗皇帝罷黜了“錦衣夜行”,并且命令錦衣衛(wèi)捉拿攻擊夜行組。陸天冥帶領(lǐng)殘部離開京師,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后在泉州和胡濙、賽哈同、馮永達(dá)成協(xié)議,永遠(yuǎn)不回中原,而朝廷也不再追究夜行組的過往。

這里還缺少了點(diǎn)東西,父親為何要?dú)⑴砗蜕?,夜行組為何會殺京師官員?如果朝廷在理,為何最后對夜行組不做追究。抄家滅族這種事,在永樂初年還少嗎?那么……皇家理虧在哪里?

“情況如何?”一進(jìn)入大漢將軍的值班室,袁彬就迎上前來。

這里包括徐恭、洪誠等外人,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消息。

“對付夜行組,圣上讓我主事。”杜郁非看著洪誠道,“東廠只要給我人手配合就好。我要東廠前三十的高手隨時待命支援各處,待命的地方就在長安門這里。金英公公在刺殺名單上,他的安全由東廠自己負(fù)責(zé)?!?/p>

洪誠躬身道:“聽您吩咐。”

“徐大人這里,也只需提供人手。主要負(fù)責(zé)京師二品以上大員。你多照看賽老大人。”杜郁非道,“夜行組做事是有規(guī)律的,他們最喜歡先制造恐怖氣氛,然后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達(dá)成目標(biāo)。今日他們刺殺成功的,都不是主要目標(biāo)?!?/p>

徐恭點(diǎn)頭,和洪誠交換了眼色,退出了值班室。

當(dāng)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人,杜郁非才露出凝重的表情,低聲道:“這次的差事不好做?!?/p>

“你說怎么做就怎么做?!痹虺谅暤?。

杜郁非將在大內(nèi)了解的事說了一遍,然后金英給的名單交給蘇月夜:“核對一下,看和我們之前理出來的有什么差別。要保護(hù)的人很多,而敵人又格外強(qiáng)大。所以死守是不行的。我要想辦法誘出刺客?!?/p>

蘇月夜道:“你找到什么突破點(diǎn)嗎?”

“胡濙、賽哈同、馮永是最后在泉州見過我爹的人。”杜郁非道,“所以胡濙和賽哈同一定是刺客的重要目標(biāo)。另外有一個人我們要查,日月神教陳普生。我要知道這個人在哪里?”

羅邪道:“查他的原因是?”

“除了刺客外,陳普生是我們了解當(dāng)年真相的唯一線索?!倍庞舴堑?。

羅邪瞇起眼睛,問道:“當(dāng)年的真相只是對你很重要,對別人并不重要。如果只是殺刺客,是不需要知道真相的。”

杜郁非一怔,苦笑道:“你說得對。所以這兩件事要分開做。尤其是在敵人兵臨城下的時候,而我們還不知陳普生會在哪里。他若不在京師,那根本就沒有討論的必要?!?/p>

羅邪道:“陳普生的事,我派人去查。下面你能說對付夜行組的計劃嗎?”

杜郁非道:“第一,官員的行動必須一切如常,若刺客進(jìn)入靜默狀態(tài)。我們就不好找了?!?/p>

“也就是要有誘餌。”袁彬道。

“第二,全城掃蕩要繼續(xù),只要和唐家沾邊的,都抓入詔獄。那個武泉審得怎么樣了?”杜郁非問道。

“很快會有結(jié)果?!痹虻?。

“第三,我總覺得俠客山莊參與得有點(diǎn)蹊蹺。要查他們。第四,找到在遠(yuǎn)洋船隊待過的人,我要知道夜行組在船隊的情況。”杜郁非苦笑道,“人手可能有點(diǎn)緊,而且時間更緊。大家辛苦。下面我說一下,誘敵的布置?!?/p>

早朝正常進(jìn)行,那些沒有被波及的朝臣在下朝后,急急忙忙地回去府邸。在朝房值班的胡濙告知眾人,這幾日沒有太緊要的事,允許請假,讓老臣們松了口氣。名單上的每個老臣,都有一隊錦衣衛(wèi)保護(hù),這可是他們從未享受過的待遇。

胡濙和郭資一起,邀請了十個老臣晚上在年華樓喝酒,回憶當(dāng)年的事。

“這些人真愿意去?”路弈小聲問。

袁彬道:“今晚不去,以后就不保護(hù)他們。誰會說不去?”

“刺客顯然也會知道這是個陷阱,他們真會來嗎?”路弈又問。

“若是不來,夜行組就嚇不到今天的人了?!痹蚶湫Φ?。

胡濙的記憶力奇好,他用半日的時間將所知的屬于夜行組的刺殺行動記錄下來。目標(biāo)、過程、意外、變化,做成一個三十多頁的卷宗。

夜行組最喜歡高調(diào)的刺殺,也就是將暗殺,變?yōu)椤懊鳉ⅰ?。他們會先通知目?biāo),再堂而皇之地將其殺死。這在靖難時期,曾讓建文帝的京師風(fēng)聲鶴唳。唐五、唐四,在那時都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唐五尤其驕傲,他曾經(jīng)事先下書,告知建文帝的大軍副帥,表示當(dāng)日一定會取其人頭。對方嚴(yán)陣以待了一整天,卻發(fā)現(xiàn)原來唐五早就潛伏在其身側(cè),最終副帥身首異處,身陷重圍的唐五也受傷十余道。唐五曾因這種行為被陸天冥多次批評,但他樂此不疲,也的確打出了夜行組的威名。

“所以你覺得唐五一定會來?”羅邪問。

“是的?!倍庞舴禽p聲道,“但這只是胡濙講述的對夜行組的了解。并不是我們自己的經(jīng)驗。”

“若是那老爺子的想法,我覺得可信?!绷_邪笑道,“驕傲而嗜殺,這就是傳說中的殺手王嗎?我大師兄曾經(jīng)跟我說過這個唐五,他說靖難時期,沒有人不怕他的。他的兇名甚至在陸天冥、張玉、宋睿文之上?!?/p>

“這個天下,本事大的人太多了?!倍庞舴强粗_邪絕美的側(cè)面,小聲道,“一旦不順利,婚期也可能受影響?!?/p>

羅邪白了他一眼,道:“我是那么小氣的人嗎?反正我也不在乎什么黃道吉日?!?/p>

“我在乎。”杜郁非道。

“我知道?!绷_邪嫣然一笑,“但我們過的一直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生死有命,成敗在天。別給自己太大壓力?!?/p>

杜郁非輕輕吸了口氣,看著下方的程求敗和魏閑云,慢慢道:“山莊的人來了。白道武林已經(jīng)擺出了姿態(tài)?!?/p>

“右軍街是他們的地頭,你為何懷疑他們?”羅邪道。

“只是覺得太巧。他們找袁彬的時機(jī)太巧,而我確實(shí)沒查到項君天和唐門有何過結(jié)。”杜郁非低聲道,“我不喜歡巧合。我們一年和他們也不過聯(lián)系一兩次,那么巧這次會主動找上來?”

“但山莊應(yīng)該不會造反的,刺殺朝廷重臣無異于造反。”羅邪搖頭道,“而且若他們真有問題,我們這邊人手就吃虧了。”

杜郁非道:“不示弱一點(diǎn),他們不一定動手?!?/p>

袁彬悄悄來到他們身邊,遞上了刑先生拿到的武泉的供狀。

杜郁非看了眼報告,武泉承認(rèn)是接受唐滿邀請前去助拳,原本并不抱著什么非分之想,只是礙于自己“小武林”盟主的身份不得不去。他交代,自己是在城東曉月樓和對方見面,然后在唐門的六分巷并未見到其他人。

“讓東廠查一下曉月樓?!倍庞舴鞘掌鸸?,笑道,“武家公子沒有被弄壞吧?”

“弟兄們有分寸的。無大礙。我們也不想得罪武府。曉月樓我沒記錯的話,是俠客山莊的產(chǎn)業(yè)?!痹蚩戳搜鄞髷[宴席的花廳,問道,“他們會在什么時候動手呢?”

“夜行組很驕傲,但一定不蠢。他們不會在這里強(qiáng)攻?!倍庞舴堑溃拔也滤麄儠壬⑾臅r候動手,但主要目標(biāo)有點(diǎn)難猜。不過若是散席時候動手,在席間就該有刺客進(jìn)入年華樓。”

那么,誰是刺客呢?羅邪和袁彬的目光在大廳里游走。路弈悄悄過來遞上幾張紙,上面是所有賓客的身份、相貌、身形和背景。

杜郁非道:“他們擅長弓箭,遠(yuǎn)端的高點(diǎn)都布控了嗎?”

“確定布控,但對方是頂級高手。難說會不會突襲掌握高點(diǎn)?!痹虺林樀溃拔覀兡茏龅木褪潜M量不讓他們有大動作?!?/p>

杜郁非點(diǎn)頭道:“沒錯,別讓他們搬個紅衣大炮到隔壁的樓上,一炮打過來就全完了?!?/p>

羅邪覺得好笑,但想到夜行組原本屬于軍方,玩大炮的事并非沒有可能。

大廳里,胡濙拿著酒杯,正興奮地跟老臣們回憶著當(dāng)年。杜郁非認(rèn)識這個老頭很多年,從沒見過對方如此健談。

酒桌上只有少部分官員比較沉默,大多數(shù)人都在這難得的宴席上放得很開。時間一分一刻地過去,什么眼看戌時將過。胡濙詢問地望了杜郁非一眼。杜郁非對他點(diǎn)點(diǎn)頭。胡濙舉起酒杯,高聲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夜已晚,明日還要早朝。各位飲了手里的夢里星落!”

眾人紛紛酒杯,此時異變突起!

一個銀色的陀螺落在宴席正中。在眾人錯愕之間,路弈抖開衣袍,罩向陀螺。陀螺炸裂!數(shù)不清的鋼針爆射!幾乎同時,那老頭一個翻身,矯健地退出大廳。羅邪的刀陣已在等候刺客。

大廳邊的錦衣衛(wèi)突然拔劍沖向胡濙,袁彬一刀將對方攔下。杜郁非面色不變,看著其他護(hù)衛(wèi)有條不紊地掩護(hù)官員撤退,他在等對方的必殺一擊。

突然轟隆一聲悶響,杜郁非身后的墻壁破開,唐五一劍刺向他的后背。杜郁非斜掠三步,對方劍鋒奇特地一拐,仿佛踏雪劍歪斜著刺向他的左肩。杜郁非悶哼一聲,一按欄桿翻飛掠開。對方似乎料定他會這么做,長劍后發(fā)而先至,追擊杜郁非的后背。

杜郁非于半空一擰身,要反擊時,卻見本應(yīng)在大廳外的程求敗,不知何時到了宴席邊,他的龍象般若掌洶涌澎湃平推向前,把攔在身前的錦衣衛(wèi)全都掀翻!杜郁非改出劍為出指,手指輕彈唐五的劍鋒,身子斜掠飛向程求敗。唐五冷笑,貼著杜郁非的身形,三枚鋼針打出。

杜郁非踏雪劍出鞘!劍氣縱橫,叱咤穹頂,鋼針靠近他一尺左右就被劍氣擊落。而杜郁非借著彈射之力,御劍向下,以必殺之勢刺向程求敗后心。

程求敗掌風(fēng)同時劈向胡濙和郭資。路弈咬牙上前,擋在兩個老大人前頭。任憑摧枯拉朽的掌風(fēng)將他振得骨架劈啪作響,仍然一步不退。

“滾!”程求敗大喝一聲,路弈被般若掌擊飛出三丈!

但也正是被擋了一下。杜郁非的劍就到了!

程求敗不管踏雪劍,掌風(fēng)將郭資也卷起。踏雪劍呼嘯著將他后背劈開!大胖子眉頭一緊,大吼一聲左手劈向胡濙。而羅邪及時趕到接住他一掌。程求敗后退幾步,嘴角不斷有鮮血掛落。

杜郁非擋在刺客和胡濙之間,遠(yuǎn)端門口的唐門刺客斷了一手一腿,只能在角落抽搐。而唐五就在不遠(yuǎn)處,面色陰沉地看著眾人。

“你也是錦衣夜行?”杜郁非問。

程求敗道:“不錯。”

“怪不得,你搞出了凄涼殿?!?/p>

程求敗笑道:“做刺客的,習(xí)慣暗地里解決問題?!?/p>

杜郁非道:“今時不同往日。你又何必?”

程求敗道:“錦衣行千里,一戰(zhàn)終此生。我拒絕不了。”

杜郁非冷冷注視著唐五,道:“明知道這是陷阱,仍舊要來。這種偏執(zhí)有意思嗎?”

唐五笑道:“做了陷阱,仍舊被我破掉。你又作何感想?你以為正面抗衡,就能對付我。是不是太驕傲了?郭資,我昨日不殺你,是因為我隨時可以殺你?!彼湫粗闹艿墓賳T,“我隨時可以殺掉你們。魯九品,三十年前你就是這個怕死的德行。張翰林,你尸位素餐那么久,還在混呢?”

那些官員們一時噤若寒蟬。

羅邪怒道:“你現(xiàn)在就動手看看?我看你今日就走不了。”

“永遠(yuǎn)不要小看偏執(zhí)的唐家人。今夜只是牛刀小試?!碧莆蹇戳搜鄢糖髷。瑩u頭道,“胖子,你是這些年太安逸了,還是一心求死?若是一心求死,你知我不會逼你的?!?/p>

程求敗淡然一笑:“我若不來,你們就會把山莊牽扯進(jìn)來。更何況,我當(dāng)然記得在夜行組立的誓言。”

“好好!你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唐五冷笑道。

“你放心交給我就是,啰嗦什么?”程求敗道。

唐五著揚(yáng)起雙手,十根手指仿佛裝了機(jī)簧,同時打出二十多種暗器。各種形狀的飛針、飛鏢、飛刀、袖箭在大廳內(nèi)四散紛飛。

杜郁非長嘯一聲,御劍向前,劍鋒所指破盡暗器。程求敗甩開肚子,輕盈一轉(zhuǎn)雙掌攔向踏雪劍。杜郁非不去管他,白駒過隙閃動,憑空挪出兩尺。羅邪大袖飄飄,雙掌印在程求敗的肉掌上。兩人同時一晃,羅邪如狂風(fēng)中的蝴蝶飛出三丈遠(yuǎn)。而程求敗則如枯萎的樹葉委頓在地。

杜郁非緊追著唐五來到年華樓外,長劍帶起三尺劍芒,如影隨形揚(yáng)起層層殘影。

突然,長街遠(yuǎn)端流星趕月般射來一支羽箭。杜郁非一劍將其斬落,緊接著第二箭又射來。第三支!第四支!杜郁非連擋下五箭,唐五也因此逃得不見蹤影。

杜郁非回到廳內(nèi),程求敗只剩最后一口氣。他和袁彬一起扶起對方肥胖的身軀,低聲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逼不得已。若要我不追究山莊,你最后有沒有話說?”

程求敗看了他片刻,咬著牙道:“唐五……不是夜行組組長?!彼粗慌缘奈洪e云道,“告訴老大,我對不起他。不用我為報仇?!闭f完這句話,一代白道巨擘就此撒手塵寰。

杜郁非緩緩站直了身子,他看著倒在門邊的那個夜行組刺客,寒聲道:“把他帶回去,有一口氣在就不許他死?!?/p>

(八)

“夜行組”正面出現(xiàn)在年華樓的三個刺客,一死一重傷一逃逸。而在官宴上充當(dāng)誘餌的官員傷了五個,其中傷勢最重的是郭資,胸骨折斷五根,傷及內(nèi)腑。這場對決,真可謂是兩敗俱傷。

魏閑云在程求敗出手時,并未帶人跟隨。并非她不想跟,而是程求敗動手前,叫她不要跟。等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程當(dāng)家的是去做刺客的,這更讓她亂了方寸。

“他的尸體我不能給你。你這里的所有人,也必須跟我回北鎮(zhèn)撫司?!倍庞舴浅林樀?。

袁彬道:“事情查清楚了,自然不會難為你們?!?/p>

魏閑云苦笑了下,命俠客山莊的人不要反抗。

“你可以派個人通知項君天。”袁彬又道。

杜郁非則看著程求敗的尸體,若連他都是夜行組,那么夜行組到底還有多少他們不知道的底牌?

胡濙靠近他,小聲道:“此人武功超絕,但我之前并不知他也是錦衣夜行。郭太師雖然還有一口氣,但定是兇多吉少。夜行組的事要快點(diǎn)處理,不然會被很多人彈劾。”

杜郁非當(dāng)然知道要快點(diǎn)處理,但問題是該如何做?

羅邪過來道:“對方的暗器有毒。雖然我能解毒,但對體弱的老大人們?nèi)院苈闊??!?/p>

“盡力而為吧?!倍庞舴堑馈?/p>

那個重傷的刺客,就是在郭府假扮管家的人。在修羅刀陣下斷了一手一腳,但仍很硬氣。除了說出自己名叫唐濤外,不做其他交代。

“只要有口氣,他一定會說?!毙滔壬蚨庞舴潜WC。

大約兩個時辰后,刑先生將供狀交了上來。

唐濤,是生于遠(yuǎn)洋船隊的唐門子弟。確切的說,是唐五在海上領(lǐng)養(yǎng)的孤兒。據(jù)他供認(rèn),本次回到大陸參與行動的夜行組,大約十五人。領(lǐng)頭的是唐五和唐四。他們分開潛伏于京城,他的落腳點(diǎn)在東城葉家老店,那是俠客山莊的產(chǎn)業(yè)。

杜郁非立即帶人突襲葉家老店,但并無收獲。夜行組已經(jīng)撤退得干干凈凈,根據(jù)店里伙計交代,住店的算上唐濤只有三個人。杜郁非在魏閑云的帶領(lǐng)下,清查了所有俠客山莊的產(chǎn)業(yè),又查到了兩處夜行組的落腳點(diǎn),但同樣沒有實(shí)際收獲。

“我知你掃蕩了唐門,是不是要接著掃蕩山莊?”魏閑云問。

“這要看項君天怎么給我交代?!倍庞舴呛樀?。

“你不可能肅清所有江湖人?!蔽洪e云苦笑道。

杜郁非當(dāng)然明白這一點(diǎn),很多年前他在泉州時,就明白“江湖無處不在”的道理。而夜行組就是藏身于“江湖”。

第二日的早朝,長安門、右軍街、小雍坊等重要的街道,錦衣衛(wèi)加派人手警戒。然而夜行組并未行動,所有官員平安上朝。一連三日,對方一擊之后,主動靜默。這讓急于解決事情的錦衣衛(wèi)更為焦慮。

唐五和唐四的卷宗被整理出來,兩人是雙胞胎,真名為唐玉和唐玨。唐五除了暗器,還擅長近身格斗。唐四則以遠(yuǎn)距離刺殺為強(qiáng)項,最遠(yuǎn)可射三百五十步。曾在戰(zhàn)場上,一箭射翻建文帝大將李景隆。前幾次,為刺客做掩護(hù)的就是他。

然而,對夜行組的了解也就到此為止,幾天時間沒有進(jìn)一步進(jìn)展。

忽然,杜郁非聽說遠(yuǎn)洋船隊的副統(tǒng)帥王景弘回了京師,立即前往拜訪。

“我聽說了京師的事,你問吧。我知無不言。”王景弘開誠布公道。

杜郁非道:“我想知道在船隊有沒有夜行組,是不是我爹陸天冥管事?!?/p>

王景弘笑道:“陸天冥上船之后就很少管事了。他經(jīng)常離開船隊,除此之外,倒也是遵守諾言。我印象中若干年里他很少出手,不過曾經(jīng)在海上幫過朱巖嵐一次?!?/p>

“什么諾言?”杜郁非問。

王景弘道:“胡濙沒告訴你嗎?他答應(yīng)鄭和大人,有生之年不會回京師報仇。只要鄭和活著一天,他就不提舊事。而他的要求很簡單,只要朝廷不因為他而為難你?!?/p>

杜郁非嘴角抽了下,慢慢道:“我想知道當(dāng)年的事,你也許是唯一知道的人?”

王景弘皺起眉頭道:“除了當(dāng)事人,鄭和大人可能是唯一知道的人。而我了解的并不全。遠(yuǎn)洋船隊有很多事要做,你父親從不惹事,所以我也沒興趣管他的過去。至于夜行組,他們在船隊還是做事的,只不過他們一上船就被我分散去了各條船。所以在船隊是沒有夜行組的?!?/p>

杜郁非摸摸鼻子,笑道:“他們有多少人?”

“上船的有十一個?!蓖蹙昂氲溃斑@我不會記錯。他們和陸天冥一樣,從不惹事。”

“即便如此,您總有印象深的人吧?”杜郁非問。

王景弘道:“有個叫唐海的,我印象很深。他讓人幫他做事,只需要一個眼神。如果夜行組仍舊存在,那他可能是取代你父親的人?!?/p>

唐海?這個名字杜郁非從未在夜行組的資料上見過,他想了想,這個名字甚至沒有在唐門的卷宗里出現(xiàn)。

“能多說點(diǎn)這個人的事嗎?最好能說下相貌?!倍庞舴堑?。

“矮個子,常年留著絡(luò)腮胡。年紀(jì)現(xiàn)在差不多是四十多歲。丹鳳眼,鷹鉤鼻,嘴唇左邊有顆痣。手掌寬厚,暗器不錯,但或許更擅長的是掌法?!蓖蹙昂胂肓讼氲?,“酒量很好,做過第五船隊的前鋒隊長。我們看得出,他隱藏了實(shí)力。但夜行組那些人多數(shù)都有秘密?!?/p>

“夜行組對朝廷不滿嗎?”杜郁非問。

“你沒出過海,海員在海上時間久了,當(dāng)然滿腹牢騷。但真回到大陸,最多兩個月,就又會想念大海?!蓖蹙昂胨坪踉谡f自己,他走神了片刻,又道,“唐家的人最初并沒有什么牢騷。但在海上來回幾次后,尤其是前幾年在大陸停留時間久了。他們似乎多了股怨氣。鄭和說,可能是發(fā)現(xiàn)留在大明的舊友都變了吧。其實(shí)和這個世界無關(guān),和大明無關(guān),只不過是因為我們都老了。他們在第六次出海后,集體離開了船隊。我們也沒管他。因為當(dāng)時鄭和覺得,可能回大明后出海的機(jī)會不大了?!?/p>

杜郁非低頭將唐海的肖像畫好,給老爺子看了看。王景弘道:“你畫得很像,只是這個人眼神會更內(nèi)斂?!?/p>

杜郁非修改了幾筆,問道,“這次來的刺客,會用白駒過隙的有好幾人。夜行組都會這個?”

“到海上以后,你父陸天冥指點(diǎn)過他們武功。他們的確是會白駒過隙。不僅如此,只怕你會的他們都會?!蓖蹙昂雵@了口氣,“而他們本身還會唐門暗器,真是讓人頭疼?!?/p>

杜郁非苦笑道:“夜行組不只是唐門的人,這次發(fā)現(xiàn)連白道高手程求敗也是。”

“誰都不知夜行組到底有點(diǎn)什么人,除了你爹。上船的那些,姓唐的有六個,占一半吧?!蓖蹙昂胝f到這里,眼中露出一絲倦意。

杜郁非想了想,合上記事簿起身告辭:“老大人保重身體,帶使節(jié)團(tuán)的事以后交給年輕人吧?!?/p>

王景弘笑道:“以后不會再出海了,帶西洋使節(jié)團(tuán)進(jìn)貢的差事,也是最后一次了吧。聽說你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如期進(jìn)行嗎?”

杜郁非道:“決定如期進(jìn)行。夜行組停了幾天了。我總不能等他們一輩子吧。我這個婚期很早之前就定下了。我請示了皇上,皇上擔(dān)心刺客突襲婚禮。我說就怕他們不來。于是皇上就準(zhǔn)了?!?/p>

王景弘笑道:“明日老夫要帶使節(jié)團(tuán)面圣,再次先恭喜了。”

“使節(jié)團(tuán)面圣,不是五日后嗎?”杜郁非詫異道。

“安南國的使者擔(dān)心京師安全,他提出這個問題后,各家使團(tuán)紛紛迎合。于是就問能否提前面圣……原本不抱希望,但圣上似乎心情不錯,居然提前到明日?!蓖蹙昂胍姸庞舴前櫰鹈碱^,笑道,“大內(nèi)還是很安全的,你放心辦婚事吧?!?/p>

杜郁非拿著畫像去見胡濙。

胡濙反復(fù)看了幾遍,苦笑道:“隔了那么多年,能認(rèn)出這個人才叫奇了?!彼纸型忸^候著的幾個老部下進(jìn)來看畫像。

其中一人沉默片刻,斟酌道:“能否把胡子去掉。”

杜郁非輕描淡寫地又畫了張沒有胡子的肖像。那人沉聲道:“若屬下沒有記錯。此人是日月神教陳普生?!?/p>

“我家主簿看人過目不忘,他說是,就是了?!焙鷿觞c(diǎn)頭道,“但他如何會跟陸天冥出海?”

杜郁非深吸一口氣,唐海就是陳普生,而陳普生是彭和尚的徒弟,他如何會一起出海?如今,姓名和相貌都有了,加上唐五的畫像也張貼在京城各處。這個網(wǎng)何時能收呢?

“你的婚禮會有不少官員前來。你說他們會不會來?”胡濙問道。

杜郁非輕聲道:“其實(shí)晚輩等的就是他們?!?/p>

“在結(jié)婚的日子打架,這還真是對羅邪的脾氣啊。”胡濙打趣道。

杜郁非笑道:“誰說不是?!?/p>

“對了。武榮來找我說情,說能不能把他不爭氣的兒子放出來?!焙鷿鯁?。

杜郁非道:“這事徐恭也來找我問過。過了明日就可以放。其實(shí)多事之秋,在牢里更安全吧。”

“世家子弟,吃不起那苦啊?!焙鷿跣α诵?,“若當(dāng)年陸家沒遭遇那些事,你不也是那樣嗎?”

“皇上見使節(jié)團(tuán)的事?”杜郁非問。

胡濙道:“南面有金英把關(guān),海外有王景弘把關(guān)。北面瓦剌等國有張輔盯著,你就放心做新郎吧?!?/p>

從胡濙的府邸回來,杜郁非先去了一次北鎮(zhèn)撫司衙門,因為外頭格外安靜,所以被袁彬早早趕回了家。畢竟第二天就是大婚,家里也有很多事等他處理。但回家才發(fā)現(xiàn),修羅宗的老管事將大小事務(wù)安排得井井有條,他只能兩手空空做大閑人。于是杜郁非來到羅邪的院子,卻被婢女?dāng)r在院外。

“本以為這兩天會刀光劍影危機(jī)四伏,沒想到我們居然忽然空了下來?!绷_邪才不管婚禮前能不能見新郎,笑盈盈地迎了出來。

“他們應(yīng)該是在等明天?!倍庞舴切χ蛄啃履?,羅邪一身新衣裙,仿若冬日盛放的梅花,孤絕而芬芳。他莫名地生出了內(nèi)疚,誰家新娘子在大婚的日子還要打打殺殺?

羅邪知他心思,輕聲道:“不打打殺殺我們也不會認(rèn)識。天注定要刀光劍影,讓他們來便是了。我就是好奇了,明日夜行組會如何出手,說是殺手之王,但要知道我們修羅宗才是真正的殺手之王?!?/p>

“頭兩句還柔情蜜意,后兩句就不像話了?!倍庞舴呛眯Φ?,“夜行組最擅長給目標(biāo)制造恐怖的氣氛,但這一套到你這里是真的無用。”

羅邪道:“你是不是要我嚇得躲到你懷里,就才是嬌俏依人了?”

杜郁非側(cè)頭看著對方,搖頭道:“那就不是我的羅牙兒了。”

“放心吧,今夜我一定會飽飽地睡一覺,明天大殺四方。”羅邪皺起俏鼻子,嫣然一笑,顧盼傾城。

話雖如此,羅邪卻是一夜無眠。明天……就要嫁給他了啊。她歡喜而期待著,明天就是杜家的人了。說來,那年泉州真是去對了。

打開房門,外頭有宗門的婢女候著服侍她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羅邪脫下衣裳,雪白的胴體上,觸目驚心地有著多處傷痕。婢女吃驚地看著她,她卻淡然一笑: “我們做殺手的,哪個沒有幾道傷疤?我平日里讓你們老實(shí)留在無盡崖,現(xiàn)在明白是為什么了?”

婢女道:“奴婢當(dāng)然知道江湖路難走,只是沒想到宗主那么好的身手,也會……”

羅邪笑道:“我做殺手時不常受傷,反而是跟了錦衣衛(wèi)之后傷痕累累???,這一條是藍(lán)衫鬼一案時,被殺手圍攻劃開的,半尺長。這一片,是我和郁非為了救駕,從樂安朝京城趕,為他擋火銃時留下的。這處劍痕,是東海陳海妖給的。還有這處爪痕,來自東廠的怪物林寶成。”

“宗主受苦了?!辨九p聲道。

“不。每次看到這些傷口,我心里有的只是幸福?!绷_邪深情地道,“這些是我和郁非的記憶,誰都奪不走的回憶?!?/p>

“是的,宗主?!?/p>

羅邪慢慢浸入水桶,低聲道:“今生就是他的人了,無怨無悔?!彼种阜鬟^面龐,心里道,“蘇姐兒才是真的可憐。”

(九)

杜府婚禮。

今天杜郁非破例沒有上街,因為他覺得夜行組也在等他的婚禮。果然,清晨依然風(fēng)平浪靜。早朝之后,賓客陸續(xù)到來。

京師各部各衙都有賀禮送到。錦衣衛(wèi)、刑部、兵部、五城兵馬司,只要沒有當(dāng)班的官員盡數(shù)前來。一時間,杜府所在的街區(qū)人聲鼎沸車水馬龍,久經(jīng)陣仗的老管事也嚇了一跳,要知道杜老爺平日極少應(yīng)酬,這杜府用門可羅雀來形容都不為過啊。

蘇月夜沒有來,杜郁非也知道這勉強(qiáng)不得。他看了眼人群,發(fā)現(xiàn)徐恭來了,而賽哈同還沒到。

“項君天來了?!痹蚰弥贝掖曳A告道。

杜郁非立即迎了出去,就見項君天獨(dú)自一人,淡然立于廳外。杜郁非腰間的踏雪劍莫名發(fā)出輕吟,他不禁心里一沉,對方難道是朱巖嵐那個級別的高手?這真是出乎意料。

項君天則客氣地對其拱了拱手,先是做了恭喜,然后送上賀禮。二人找個僻靜的房間,才進(jìn)入正題。

“求敗的事,讓杜大人操心了。”項君天慢慢道,“他是山莊的弟兄。活是山莊的人,死是山莊的鬼。我們愿意承擔(dān)一切后果?!?/p>

杜郁非道:“還沒有那么嚴(yán)重,眼下最緊要的是捉拿夜行組。你徒弟找到了嗎?”

“憶劍被求敗關(guān)在另一處分壇,并無大礙?!表椌斓溃瓣P(guān)于夜行組的蹤跡,我有一個想法?!?/p>

“請說?!倍庞舴堑馈?/p>

“我動用了全部力量找夜行組,但沒有收獲。而你也動用了官府全部的力量去找。同樣沒有收獲。按道理,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在你我地上和地下這兩種秩序間,還有第三條路?!表椌煳⑿Φ溃昂M馐构?jié)團(tuán),他們的館驛不受官府控制,也沒有什么江湖人。而夜行組一直亡命海外,他們應(yīng)該對這條路很熟?!?/p>

“有理。”杜郁非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也在擔(dān)心這個事。但我昨夜派人去使節(jié)團(tuán)詢問,并未得到什么結(jié)果?!?/p>

“我說了,那是你我都不能插手的地方。當(dāng)然不是隨便問問就有結(jié)果的?!表椌斓溃八缘然槎Y結(jié)束,我們可以針對那邊加大力度?!?/p>

杜郁非苦笑了下,說道:“我還有其他擔(dān)心。今日各國使節(jié)團(tuán)就要面圣了?!?/p>

項君天皺眉道:“難道不該是幾日后才面圣嗎?”

“正因為這個變化,才會擔(dān)心?!倍庞舴堑?,他繼續(xù)說出了陳普生的事。

“這就比較麻煩了?!表椌斓溃瓣惼丈湍愕懱熠の涑鐾?,你爹會的他也會。尤其是北冥神功?!?

“北冥神功?”

項君天道:“魔教鎮(zhèn)教之寶。”

這時,外頭稟告說胡濙大人到了,杜郁非立即出門迎接。

胡濙目光掃視四周,皺眉道:“金英要在宮里當(dāng)差,但賽哈同那老家伙該來啊?徐恭,你們賽老呢?”

徐恭道:“賽老去了詔獄,他禁不住武家不斷哀求,想在今日把武泉放出來。他說估計你今日大婚,也不會太過責(zé)怪他?!?/p>

杜郁非皺眉道:“我何嘗敢責(zé)怪他什么?”

徐恭壓低聲音道:“賽老說,你多數(shù)還在怪他關(guān)于夜行組的事。但他是真的不愿意你參與這個案子。道理是很簡單的,你是我們錦衣衛(wèi)的招牌。夜行組的案子辦得好或不好都一定會死人。事后會有很多破事,而一旦真沒辦好,我們的招牌就砸了。錦衣衛(wèi)會被東廠騎在頭上。他為了這個,才一直不希望你碰這個案子?!?/p>

居然是這個理由?杜郁非心里嘆了口氣。但這個時間,賽老也該來了。他正猶豫要不要派人去衛(wèi)所查看,忽然王山急匆匆從外頭沖了進(jìn)來。

“賽大人出事了!”王山哭道,“賽大人帶武大人去詔獄接兒子,沒想到那武泉突然動手,將賽老殺死。那武泉的武功突然變得厲害無比,弟兄們根本攔不住他。他殺死賽大人后,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詔獄?!?/p>

他話音不高,但附近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他們都等著夜行組出手,但誰都沒想到對方會選在詔獄對賽哈同動手。

那個武泉……居然隱藏了實(shí)力,而自己并沒看出?杜郁非緊緊握拳。

徐恭抱拳告辭道:“我去詔獄。杜郁非,你先把婚事辦了吧?!?/p>

胡濙怒道:“誰都不許走,夜行組隨時會來,出去的人都可能成為目標(biāo)?!?/p>

“不,夜行組不會來。”杜郁非看著皇宮的方向道,“他們殺賽老是有計劃的,但更大的計劃不在我這里而在紫禁城?!?/p>

“為何?”胡濙不解道。

“他們從不會堂堂正正地出手,而我這里已經(jīng)做足了防御,他們既然殺了賽老,不怕我知道。就說明目標(biāo)一定不在我這兒了。年華樓那一戰(zhàn),是他們做樣子給我看?!倍庞舴巧钗跉獾溃笆构?jié)團(tuán)面圣,憑空提前了五天,若在平時我們都會到場護(hù)衛(wèi)。而今日,我們這里分散了人手,而且我確定不會在大內(nèi)。這就是他們弒君最好的機(jī)會?!?/p>

“可是他們沒理由殺皇帝,他們離開中原出海時,當(dāng)今圣上還小啊?!焙鷿醢櫭嫉馈?/p>

“父債子還?!表椌炖淅湔f了一句。

胡濙面色瞬間一白,這讓杜郁非覺得也許之前的事,這老爺子還瞞著自己什么。

“我要去大內(nèi)?!倍庞舴堑?。

“你瘋了,你去大內(nèi),這婚禮怎么辦?”一直默不作聲的老管事怒道。

“我和你同去大內(nèi)!”羅邪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大廳,她一身紅裝,沒有戴頭蓋。極少以美貌示人的她驚艷全場,更引發(fā)重重議論。

“婚事為大,敬天敬地敬高堂?!倍庞舴切Φ溃拔覀冞@就拜天地,至于家中高堂,我家沒有父母,羅邪家也沒有。就拜圣上賞賜的這件飛魚服吧!”

“可是吉時還沒到!”老管事叫道。

羅邪笑道:“行啦。和杜郁非一起,無刻不是吉時!”

眾人紛紛叫好,老管事和胡濙立即主持起儀式。袁彬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蘇月夜,輕輕走到女人身邊。路弈和他一左一右把蘇姐兒保護(hù)起來。

杜郁非和羅邪在數(shù)百人的見證下拜了天地,杜郁非瀟灑地?fù)Q上了飛魚服。

“就你們二人去,會不會力量不足?”項君天道。

人群中響起一個沉厚的聲音:“說不得,我陪新人走一遭紫禁城?!?/p>

杜郁非一看,說話的竟然是刀君夢星辰,人群中有人認(rèn)出了武林刀君,爆發(fā)出一陣驚呼。夢星辰鑒于和杜郁非的友好關(guān)系,難得地參與這種聚會,但他不愿引人注目,所以只是默默坐在角落。此刻聽說要去支援大內(nèi),斗一斗“錦衣夜行”才站了出來。

項君天笑道:“你參加婚禮,居然還帶著刀?”

夢星辰提起手邊黑色狹長的包裹,反問道:“杜郁非和羅邪的婚禮,難道不該帶刀?”

這算什么話,杜郁非好笑道:“如此,就麻煩星辰兄與我走一遭。項莊主就留在此地,以防我杜府的喜宴有什么差錯。老管事,你和山莊的朋友一起負(fù)責(zé)府內(nèi)的安全。各位親朋好友,大內(nèi)的事情未了結(jié)前,誰都不要出府。”

項君天摸了摸鼻子,笑道:“好,我就不去大內(nèi)湊熱鬧了。杜郁非加夢星辰,天下有誰能擋?”

“必須還有我!”羅邪換好一身紫色勁裝,英姿颯爽地回到人前。

杜郁非沖著眾人轉(zhuǎn)圈一禮,飄身掠出府門。夢星辰和羅邪緊跟其后,縱身躍上路弈準(zhǔn)備的馬匹。一旁胡濙不管他們怎么個支援法,早已拉過徐恭、袁彬認(rèn)真布置京師各路人馬救援大內(nèi)。

(十)

杜郁非馬匹奔馳在京師的街道上,兩邊圍觀的百姓似乎也聽到了風(fēng)聲,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路。從東城奔向紫禁城的道路,平日覺得并不遠(yuǎn),但此刻仿佛長路漫漫。

突然,一支白羽金箭從遠(yuǎn)端急掠而來!

杜郁非一夾馬肚子,戰(zhàn)馬猛地竄起,但那支羽箭仿佛生了眼睛,于風(fēng)中畫出詭異的弧線,正中馬脖子。杜郁非馬失前蹄,但他不等落地就急速沖起。羅邪緊跟其后,也棄馬掠上街邊的屋頂。唐五傲岸的身影出現(xiàn)在遠(yuǎn)端,周圍還有近十個灰衣人晃動。

夢星辰嘴角揚(yáng)起驕傲的弧線,笑道:“唐門的人交給我。你們?nèi)ゴ髢?nèi),十萬火急?!?/p>

“帶頭的留活口?!倍庞舴侵涣粝逻@么句話。

夢星辰瞇起眼睛,對一臉莫名的唐五道:“聽到了嗎?束手就擒?!?/p>

唐五好氣又好笑,皺眉道:“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眽粜浅阶⒁獾竭h(yuǎn)端換了位置的殺氣,只一步就到了唐五的面前,包裹炸裂狂野的刀風(fēng)瞬間將唐門刺客吞噬。

唐五倒吸一口冷氣,腳步一挫人憑空甩出,堪堪躲過一刀,胸口一涼鮮血慢慢滲出。他雙手急甩!三枚鋼針蜻蜓點(diǎn)水般旋轉(zhuǎn)飛出。

“白駒過隙?”夢星辰移形換位,那疾如閃電的鋼針在他面前仿佛飄蕩的落葉,避過兩枚,掃落一枚。

唐五心里道:“這不可能……”但不及細(xì)想,夢星辰的刀就到了。唐五拔劍,劍鋒斜指夢星辰的腳踝。但劍出時,夢星辰已貼到他近前,鐵刀以順?biāo)浦壑畡輸叵蛩念^顱。唐五猛一跺腳,踏破屋頂避過這一刀,頭上的帽子也被掃去。

夢星辰待要追擊,周圍那些灰衣人同時打出一套又一套的暗器。

箭、鏢、石、輪、錘……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從東南西北飛來!

夢星辰長刀翻轉(zhuǎn),叮叮咚咚,各色暗器繽紛落地。嘭!有人抖開一片唐門毒砂。但他剛?cè)鍪郑L刀就到了頭頂。血光沖天,這個刺客被一刀劈為兩半。鐵刀如風(fēng)車旋轉(zhuǎn),人若光影閃動,夢星辰一個轉(zhuǎn)身又?jǐn)胤瓋扇恕?/p>

“鐵刀白衣,你是夢星辰?”唐五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多年不回中原,天下居然有這種怪物!他打起拼死一搏的手勢。刺客們紛紛轉(zhuǎn)換位置,隱約帶有八卦太極之勢。

夢星辰扛著帶血的鐵刀,長發(fā)在寒風(fēng)中揚(yáng)起,淡然道:“仍要送死嗎?”

唐五傲然一笑,攬起衣袖道:“鹿死誰手,不戰(zhàn)誰知?”

遠(yuǎn)處一支羽箭若流星劃過……夢星辰頭也不回一刀斬出,刀風(fēng)在兩尺外就將箭頭斬落。唐五后撤半步,抖出一枚鋼針,移動兩步又是一枚。而夢星辰一旦上前,邊上就有刺客不顧生死地?fù)踉谇胺健粜浅轿盏兜氖忠痪o,弓箭不斷追在他身后,而他一刀殺一人!

慘烈的叫聲不斷傳來,杜郁非從中聽出戰(zhàn)局的變化,他微微皺眉,低聲道:“羅牙兒,你去解決那個箭手。這種刺客若是走了,必成后患?!?/p>

羅邪笑道:“我去去就回!你在紫禁城等我!”

杜郁非目送羅邪背影,繼續(xù)在京師的街巷間穿越,若是陳普生把唐四唐五都留在外頭,那他到底在紫禁城布置了什么人?夜行組的實(shí)力到底有多強(qiáng)?耳邊風(fēng)聲掠過,不知皇城危急的百姓還在過著尋常的日子。杜郁非還記得很久以前靖難末期的日子,他不希望任何人再過那種日子了。

唐四隱約感覺到西面有股殺氣壓迫而來,而手握弓箭的他卻不敢分神退走。他一旦退走,那些刺客們就都完了。就在猶豫之間,那殺氣忽然消失了。唐四抬頭一看,羅邪正氣定神閑地站在五步之外。居然那么快?唐四目光收縮。

“跪下活,站著死?!绷_邪道。

唐四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大弓慢慢垂下,左手忽然揚(yáng)起,一支鐵翎箭從袖口飛出。叮!刀絲立于指尖,鐵翎箭被切成兩段。唐四端起大弓,羅邪若大鳥般盤旋到他上方。砰!一腳將其踢下屋頂。

另一邊唐五莫名心里一沉,沒有弓箭壓迫的夢星辰從容淡定地一刀劈下。

唐五不退反進(jìn),身形飄忽地靠近對方劍鋒斜出。夢星辰大喝一聲,一刀封死對方所有的進(jìn)攻路線。唐五長劍脫手,人向后跌去。夢星辰順勢刀鋒轉(zhuǎn)向他前心。

眼見刀鋒破開胸膛,唐五左手一張,一枚陀螺于半空炸開詭異燦爛的煙花!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一丈之內(nèi),風(fēng)云突變!據(jù)說這枚暗器,曾將江南霹靂堂的長老雷破曉打得支離破碎。

夢星辰深吸口氣,急向后仰,長刀帶起蓬勃的刀浪。人側(cè)滑一步,擺開黃龍大轉(zhuǎn)身,刀鋒劃開唐五后背。

漫天綻放的“唐花”也殺不掉刀魔,唐五苦笑著失去了意識。

紫禁城,皇帝朱瞻基正接見各國使節(jié)。

金英在其身側(cè)高聲唱和,以瓦剌、安南為首的使節(jié)們紛紛上前參拜見禮。歌功頌德之余,更將重要的貢品一一列出??轮氖拐呓邪豺v,是個矮胖子,他獻(xiàn)上的貢品只是些土產(chǎn),但皇帝卻打賞了他們有千兩銀子。安騰絮絮叨叨了許多話,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參拜儀式進(jìn)行了半個時辰,三十多國的使者算是都走了一遍。

袁忠和金英微微松了口氣,因為他們昨夜接到杜郁非的通知,說可能會有變故。邊上洪誠小聲道:“那個胖子在海外各國里很有威望,據(jù)說是很有可能當(dāng)上國王?!?/p>

金英將那胖子和肖像上的陳普生做了對照,除了身高接近外,沒有什么相似的。也許是杜郁非過于謹(jǐn)慎了?但那家伙的直覺向來很準(zhǔn),接下來就是御宴了。金英轉(zhuǎn)身向皇帝請示,朱瞻基微微頜首。于是金英大聲宣布進(jìn)入下一進(jìn)程。

朱瞻基望著大殿外的天空,忽然想到杜郁非此時應(yīng)該正在行禮了,自己原本還想微服去看看,偏偏這各國朝拜提前了。說來,這么多國家也沒進(jìn)獻(xiàn)出好玩的物件。果然我大明威加四海,不需要拿別人什么。

安騰走回自己的位置,不和別人有任何交流。他望了眼角落里的袁忠,又看看東廠的那些高手,心跳慢慢加快。等了那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刻。

柯枝國的安騰就是陳普生,并非王景弘查不出他的身份,而是因為這是他苦心經(jīng)營了十年的真實(shí)身份。陳普生是日月神教太上長老彭瑩玉的小弟子,當(dāng)年為了讓朱棣打消解散神教的念頭,他投身于太子府。甚至在陸天冥求見彭瑩玉的時候,他做了引薦人。并為了大局,在營救陸天冥時對師父下了重手,結(jié)果彭瑩玉因他而死。

盡管這個罪名陸天冥替他擔(dān)了,他也只能亡命天涯。而更讓人憎恨的是,他們?yōu)樘痈隽四敲炊嗍拢旄邿氩粌H沒有幫朱棣打消解散日月神教的念頭,甚至還推波助瀾。導(dǎo)致短短三年中,日月神教就土崩瓦解,教中元老十不存一。朱高熾,這個在別人眼中的仁德之君,在他陳普生心里卻是背信棄義之徒。

父債子還,朱瞻基必須死,而且必須死在我的手里。陳普生的桌子距離皇帝的龍椅自然是極遠(yuǎn)的,方才上前獻(xiàn)貢原本是最近的距離。但那時周圍的侍衛(wèi)都虎視眈眈,一擊得手的把握最多五成。而一會兒酒宴過半,雖然距離沒有方才近,但侍衛(wèi)一定有放松的時候。人在殿內(nèi),一擊得手的機(jī)會多過六分。用唐家的話說,刺客行刺六分機(jī)會,就足夠做十分努力了。

陳普生優(yōu)雅地喝酒,興致勃勃地和其他使者討論歌舞,他發(fā)現(xiàn)帶來的刺客有一半都很緊張。前來面圣都不能帶武器,甚至大的的金屬也不能帶,一條腰帶只能藏三十枚木針。對這些刺客來說,緊張情有可原。

時間過得異常之慢,如何才是最好的機(jī)會?殺皇帝,果然和殺普通人不同,光是這壓力就能讓人窒息。在海上的時候,陳普生也想過放棄報仇,但是每次回到京城,他的恨意就又會重燃。尤其是當(dāng)鄭和死了,當(dāng)年發(fā)的誓言消了一半。更重要的是,那種生生的恨意變得格外熾烈。

“恨一個人要恨到什么時候?你看這茫茫大海,人和天下比起來,算得了什么?”陸天冥看出他的恨意,放下魚竿悠閑地喝了口酒。但水酒入口,就是一陣猛咳。

陳普生沉默片刻,低聲道:“幾十年前,我就知道這世上是沒有公道的。但我還是放不下。我計劃了那么多年,你何不讓我試試?”

“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标懱熠さ?,“那么多老弟兄,他們的命不是命?”

“仍然在恨著的可不止我,老五老四,他們誰不是只有喝多了才能睡好?”陳普生慢慢道,“我不是來征詢你的同意的。我只是對你做個交代。你兒子還在京城做官,若是傷到了他,你別怪我?!?/p>

陸天冥道:“他能自己照顧自己。從他十歲開始就不用我管了。”

“好。我?guī)嘶卮竺?,只帶愿意去的人?!标惼丈馈?/p>

“若現(xiàn)在要這么做,當(dāng)年為何要忍?”陸天冥問。

“塵歸塵土歸土,不能憋屈著活?!标惼丈鷶S地有聲,“當(dāng)年本就忍錯了!”

皇帝朱瞻基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他距離安南國的使者極近。安南國的副使無聲無息地打出了一枚木針!針尖暗紫,淬滿劇毒。始終不曾懈怠的袁忠一掌擋下毒針,轉(zhuǎn)身護(hù)住皇帝。

同一剎那,另有三個國家的使者同時出手,那三人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擲出木針。引發(fā)龍書案邊一陣驚叫!

“圣上!”金英挺身而出,獨(dú)自擋下十多枚鋼針,然后委頓倒地。

也正是他這一擋,袁忠已帶著皇帝退到角落,洪誠帶著眾侍衛(wèi)一同沖向刺客。陳普生拍案而起,一拳就將洪誠擊倒在地。這一拳,將同時圍上來的侍衛(wèi)們嚇得怔住,因為洪誠一身武藝絕非他們可比。

陳普生除掉臉上的易容,高聲道:“皇帝,今日我代表死去的神教教眾來取你性命!”

袁忠深吸口氣,大步迎上前去。兩人拳劍相交,轉(zhuǎn)眼十余招。兩邊刺客一擁而上,算來竟然有十來人。錦衣衛(wèi)中一人越眾而出,長刀閃亮瞬間劈翻兩個刺客,居然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戰(zhàn)鴻鵠!帶圣上走!”袁忠喊道。

“誰都走不了!”陳普生一掌按在袁忠的手上。

袁忠驟然感覺真氣不斷涌了出去,北冥神功……他身形一變,無相掌紛繁迭出,和陳普生連對了九拳,被振出六七步,后續(xù)真氣一時提不起來。

而叫戰(zhàn)鴻鵠的少年帶著朱瞻基沒走幾步,迎面一個年老的刺客赤手劈出一掌。戰(zhàn)鴻鵠刀未斬出,就被勁風(fēng)帶動,繡春刀脫手而飛。但他不顧生死一把攥住對方手掌,朱瞻基匆忙向前疾奔。那老刺客憤然一掌,掌風(fēng)掃中皇帝的后背,朱瞻基跌跌撞撞摔出六七步,噴出一口鮮血。若不是襯有軟甲,只怕內(nèi)腑都要挪位。

殿外有兩隊禁軍沖入,試圖營救皇帝,但刺客們也悍不畏死將禁軍擋住。

“拿命來!”陳普生大步走向朱瞻基。大殿內(nèi)那么多侍衛(wèi)卻無人能阻他半步。

突然,大殿的正門飛了起來。一身飛魚服的杜郁非仿若天外飛仙,踏雪劍帶著漫天風(fēng)雪凌空刺向陳普生!

陳普生雙掌一合夾住劍鋒,杜郁非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力洶涌而出,大喝一聲,踏雪劍如靈蛇舞動,突破對方手掌刺向眼睛。程普生手掌結(jié)起一層薄冰,他微一皺眉,手掌瀟灑一掃,胳膊肘撥開劍鋒。右腿一個側(cè)掃,踢向?qū)κ帜X袋。杜郁非甩開腳步,向后讓過敵人的重踢。憑空貼入對方近身,劍鋒平推脖項。

陳普生猛地退后,大袖舞動帶開劍鋒,怪異的力量將杜郁非牽引向別處。杜郁非深吸口氣,身影在半空翩翩舞動,后退五步正好在皇帝身邊穩(wěn)穩(wěn)站定。

“白駒過隙和縮地成寸?”陳普生冷笑道。

杜郁非道:“你也不差,同時會斗轉(zhuǎn)星移和北冥神功兩大絕學(xué)?!?/p>

陳普生和一干刺客將杜郁非和皇帝圍住起來。袁忠則指揮侍衛(wèi)將他們反包圍。

“人是你們多,但殺人是我們強(qiáng)?!标惼丈寥坏?。

“廢話不說。佞臣亂我社稷者,必誅之?!倍庞舴浅谅暤?。

方才擊倒戰(zhàn)鴻鵠的老者道:“你能來到這里,唐四唐五在做什么?”

杜郁非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圣上受命于天,豈是區(qū)區(qū)海賊能動得了的?”

陳普生淡然一笑,喝道:“殺了!”

眾刺客同時出手,剩下的木針盡數(shù)射向朱瞻基。

杜郁非長嘯一聲,抱起皇帝,左右搖擺,與間不容發(fā)中,避過所有暗器。踏雪劍四方刺出,劍氣于大殿中縱橫肆虐,五個刺客倒下三個。

老年刺客大吼一聲,雙拳雷霆擊出,杜郁非身子舒展將皇帝交給袁忠,后背硬受對方一拳,眼前瞬間一黑。

居然有那么大的力量?與此同時,陳普生也一掌劈來,他的手掌仿佛帶著千萬斤之力,緩慢又叫人避無可避。杜郁非左手拳擋下老者的拳頭,右手劍攔下陳普生手掌。大量內(nèi)力再次洶涌而出……

轟!雙方各退數(shù)步,看似并不吃虧的杜郁非面色煞白幾近虛脫。

陳普生正要上前,體內(nèi)真氣忽然一亂,胸口一陣絞痛。這冰寒的真氣那么難吸收?他忙得一慢,老年刺客已經(jīng)沖了上去。雙拳仿若天外流星,如疾風(fēng)暴雨砸向杜郁非。袁忠搶在杜郁非前頭,攔下老者,但兩人拆了二十來招后,袁忠力所不及。他多年前和宋睿文一戰(zhàn)后,一直不曾痊愈。如今遇到頂尖高手,是真的戰(zhàn)不過了。

忽然,一縷刀絲攔在了拳頭前。老者劇痛收拳,若非停手得快,怕是手指也被切了下來。

“修羅宗……”老頭子沉聲道。

羅邪笑盈盈道:“又是兩打一,你們刺客是抱團(tuán)上癮了嗎?看你也不是無名之輩,死前何不報上名來!”

老刺客冷笑道:“好狂妄的女人。老夫況普天?!?/p>

“神教十長老之一的況普天。”羅邪揚(yáng)眉道,“這真是沒想到?!?/p>

“他們都是彭和尚的弟子?!倍庞舴堑溃瓣惼丈?,今日你失手了。認(rèn)輸吧!”

陳普生當(dāng)然也聽到大殿外的甲胄聲,他調(diào)整好內(nèi)息,冷笑道:“只要?dú)⒘四?,縱使千軍萬馬又誰能擋我?”

杜郁非和羅邪同時一笑,二人一齊做出盡管出手的手勢。袁忠和戰(zhàn)鴻鵠負(fù)責(zé)護(hù)著皇帝退到角落。

陳普生和況普天,一左一右分別攻向杜郁非和羅邪。

況普天人稱“奔雷破天”,每一拳每一腿都仿佛有開天辟地之力,號稱天下至剛。而羅邪的刀絲則是剛?cè)岵?jì),晶瑩的刀絲在指尖閃動,貼著對方拳頭左右游走。況普天的拳腳打碎了大殿里一片又一片地磚,而修羅刀絲則險些把大殿的龍柱給削了。刀絲在和拳頭的交鋒中斷了九根。

交手到第五十招,羅邪忽然道:“世人多聞名不如見面,況老。你真的老了?!?/p>

況普天冷笑一聲,身形仿若颶風(fēng)舞動,修羅刀絲又?jǐn)嘁桓?。羅邪突然上前一步,一掌抵住對方拳頭。她笑盈盈道:“收網(wǎng)!”

地下斷裂的刀絲忽然如蛛網(wǎng)般重新連接,修羅刀陣將周邊三丈的空間全部撕裂。況普天滿身血污,拳腳身體面部皆被刀絲劃過。他茫然地繼續(xù)轟出兩拳,重重地倒在地上。

羅邪松了口氣,她右手的手指都折了兩根,這老頭子的拳頭實(shí)在是霸道。她轉(zhuǎn)而望向杜郁非和陳普生。

那兩人仿佛兩只大鳥,在宮殿里上下翻飛,穿梭于龍柱之間。他們都會白駒過隙,無論攻擊還是后退,皆要粘著敵人。而踏雪劍每次沾上陳普生,杜郁非的內(nèi)力就會被吸去。他爭取每次劍鋒接觸到對方,定要留下劍痕。但這并不容易,陳普生武藝博雜,舉手投足奇招迭出,“斗轉(zhuǎn)星移”和“北冥神功”融合出一套前所未有的功夫。

陳普生更是焦急,要知道拖得越久,失敗就越成定局。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何杜郁非的真氣能如此源源不斷。照北冥神功使用的頻率,普通武林高手倒下十個也不為過。而拋開真氣不論,杜郁非的劍法也是空靈詭異,稍有不慎就會落敗。

這到底是什么劍法?這絕不是陸天冥的功夫!忽然邊上變得安靜起來。陳普生瞄了一眼,看到?jīng)r普天倒于血泊中,不由心頭巨震。

杜郁非長嘯一聲,劍鋒把周圍的一切凝結(jié),身形如電旋轉(zhuǎn),絕情、絕心、絕念!絕塵!踏雪劍一往無前地刺向陳普生的咽喉。

這一劍無法接!陳普生連退十余步,變換九個身法,看似無法擺脫踏雪劍,實(shí)際他用了十余步轉(zhuǎn)圈回到原地。他背后就是寬厚的龍柱,陳普生腳踩八卦步,倏忽在繞柱子轉(zhuǎn)了一圈。手指輕揚(yáng),手指夾住劍鋒,人如陀螺旋轉(zhuǎn)。

叮。顛倒乾坤,移星換斗!

踏雪劍上真氣不斷傾瀉,杜郁非下意識地一收力。陳普生順勢一抖手腕,杜郁非踏雪劍脫手!陳普生冷笑出手,整個身軀甩出,一腳踢在杜郁非的心口。杜郁非悶哼一聲,憑空消失于半空。

陳普生雙手一合,將周圍脫身的空間封殺!杜郁非卻仿佛一幅畫軸直接掛在了龍柱上。陳普生所有的攻勢都打空!

杜郁非單手一招,踏雪劍憑空飛回手掌,劍鋒帶起無盡的狂風(fēng),而杜郁非從容出劍。劍意無雙,劍氣浩然!

陳普生忽然人影一分,所有人眼睛一花,感覺他的影子和身子一分為二,遁向兩個方向。而陳普生如鬼魅般,忽然出現(xiàn)在杜郁非的后方。

杜郁非斷喝一聲,身隨心動,匪夷所思地面向陳普生……白駒過隙,追風(fēng)逐日!踏雪劍貫穿陳普生的雙掌。

陳普生濃眉一緊,不顧劇痛反手握住劍鋒。杜郁非的真氣如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但他面色自然,內(nèi)息不亂,真氣仿佛茫茫海洋無窮無盡。

他能自己照顧自己。從他十歲開始就不用我管了。陳普生想起陸天冥的話。

這無窮無盡涌來的真氣過于強(qiáng)大,陳普生根本無法吸納,體內(nèi)經(jīng)脈大亂。噗!踏雪劍刺入胸膛。陳普生嘴角抽動,喃喃自語道:“原來是《大艱難書》……真有人能修成大艱難書……”

杜郁非看著對方倒地,手扶龍柱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他想要去對皇帝說些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動了。羅邪上前輕輕扶住了他。

(尾聲)

夜行組事件,給大明帶來了極大的震動。四品以上的官員殉職十五人,其中官職最高的是太師郭資和錦衣衛(wèi)指揮使賽哈同。更重要的是,皇帝朱瞻基也遇刺受傷。為此,負(fù)責(zé)刺客緝查工作的錦衣衛(wèi)收到了雪片般的彈劾。

夢星辰很講信用,他并沒殺唐五。于是不管別人怎么說,杜郁非將唐五、唐四收入詔獄,拒絕別人接管。

根據(jù)唐五交代,本次刺殺行動,盡管陳普生研究了多年,實(shí)際卻是在鄭和死后定下的。鄭和的死,讓海員們失去了主心骨。而遠(yuǎn)洋船隊的回航,更讓很多人失去了生活的方向。使得夜行組一度平息的怒火死灰復(fù)燃。他們在行動前,有考慮到杜郁非的情況,所以開始時是想將杜郁非排斥在外,畢竟他是陸天冥的兒子,而且就要到婚期了。所以才有先殺馮永的行動。但由于杜郁非執(zhí)意要參與調(diào)查,這一步棋被證明是沒有意義的。

夜行組做事的風(fēng)格一直是先制造恐怖氣氛,然后佯攻次要目標(biāo),最后對主要目標(biāo)雷霆一擊。這次行動從佯攻郭資,到使節(jié)團(tuán)入紫禁城前,都還算是順利。郭資和賽哈同的死,是他們重要的勝利。但在刺殺皇帝這一步上,唐五和陳普生是有分歧的。

陳普生想要親手殺皇帝,但又不可能所有人都去大內(nèi)。唐五以為要帶全部精英,也就是陳普生、況普天,唐五和唐四。而陳普生認(rèn)為作為刺殺有他和況普天就夠了,唐家的人不用一起入大內(nèi),畢竟這是一去不回的事。

“若我和他們一起進(jìn)去。誰知道會怎么樣呢?”唐五一如既往地驕傲,一點(diǎn)沒有階下囚的樣子。

“五叔,這世上是沒有如果的?!倍庞舴墙o對方滿了一杯酒。

唐五淡然一笑,低聲道:“這次最叫人意外的是你,雖然你的大名早已響徹大明,但你的武功居然那么高。只怕比陸老大還厲害了?!?/p>

陸老大……杜郁非笑了笑道:“五叔,我想知道從前的事。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五手指敲了敲桌子,冷笑道:“即便知道了,你會去殺皇帝嗎?”

杜郁非道:“但我有知道的資格?!?/p>

唐五喝完杯中酒,低聲道:“太宗帝有兩大人生愿望,第一,皇位,找到朱允炆;第二,長生,駕馭永樂組。第二件事他到死也沒做成。永樂二年的時候,朝廷醞釀撤銷錦衣夜行。而其實(shí)當(dāng)時朝廷還有另一件叫人頭大的事,就是太子和漢王之爭。太子朱高熾找到你爹,讓他站隊。你爹就提出,若是他支持太子府,能否不撤銷錦衣夜行。朱高熾表示,只要錦衣夜行支持太子府,就一定不會被撤銷。其實(shí)你爹雖然之前沒有站隊,但他心里本就是支持太子的。所以,錦衣夜行從永樂二年的春天就投靠了太子府。結(jié)果你懂的,太宗皇帝最看不得的就是這個,但礙于你爹的面子,還是沒有撕破臉。這時候,太子忽然召見你爹,要求他找永樂組弄《不老方》。朱高熾說自己體弱,即便做皇帝也做不了多久,何況太宗皇帝身體那么好,所以他需要《不老方》?!?

“《不老方》是什么?”杜郁非問。

“沒有《不老方》,朱高熾以為像杜晉玄這樣的人能青春永駐,一定是有仙方。而你爹和永樂組走得最近,他當(dāng)年在湘獻(xiàn)王朱柏遇難時,曾經(jīng)救過年少的朱巖嵐。所以永樂組欠他很大的人情。于是朱高熾就叫你爹去找杜晉玄要《不老方》?!?/p>

“當(dāng)年的太子居然做出這種狗血的事?!倍庞舴强嘈Φ馈?/p>

“是啊,且不說有沒有這玩意兒,就算有,誰能給你?”唐五撇嘴道,“杜晉玄是什么人?她為了轉(zhuǎn)移朝廷的注意力,告訴你爹,長生是沒有捷徑的,必須從小苦修。若一定要丹方,那東西只可能在彭瑩玉的手里。陸天冥兼有日月神教長老的身份……”

“他倒是什么身份都有。”杜郁非沒好氣道。

唐五道:“他就去找了明教太上長老彭瑩玉。他不介意殺人,反正太宗皇帝早有顛覆日月神教的打算。但殺彭瑩玉是通天的大事,那老家伙輩分實(shí)在太高了,更不是省油的燈。他知道你爹想借這個機(jī)會顛覆神教,所以就將其困在黑木崖。他不知為太子府做事的不止你爹,還有他的好徒弟陳普生。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我不是當(dāng)事人。只知道陳普生為了救你爹,殺死了彭瑩玉。你爹講義氣,對外替他扛下了這件事。用你爹的話說,他一輩子就是為了替人背鍋。當(dāng)然你懂的,如果有朝廷的支持,殺了彭瑩玉又如何?”

“然后太子做了什么?”杜郁非沉著臉道。

唐五道:“太宗皇帝過問了這事,太子不承認(rèn)讓你爹去找《不老方》,不支持保留錦衣夜行。于是夜行組里的弟兄一怒之下,殺了他的幕僚和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還有其他一些屬于太子的官員?!?/p>

“這事不是你做的吧?”杜郁非問。

“是老十一做的。你爹護(hù)著他,讓他滾回了四川。沒人知道是他做的。”唐五眼神放空了片刻,低聲道,“那小子這幾十年活得倒不錯?!?/p>

“然后,太宗皇帝正式撤銷錦衣夜行。而你們就逃去了海上?!倍庞舴堑?。

“是的。官員都是墻頭草,皇帝說什么就是什么。馮永、賽哈同,這些舊日的戰(zhàn)友全都叛變了?!碧莆蹇嘈Φ?,“好了,你該問的已經(jīng)問了。我會怎么死?能不能給個痛快?”

杜郁非道:“你不用死?!?/p>

“為何?”唐五一怔。

杜郁非道:“你說我爹一輩子都替人背鍋。也許是家傳絕學(xué),這次的事我來扛?!?/p>

“可是,可是賽哈同死了,你應(yīng)該是指揮使了!”唐五怒道。

杜郁非道:“徐恭會做指揮使。我已向皇帝請辭,回泉州種地。這次死了那么多官員,我是管事的,責(zé)任由我擔(dān)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p>

“皇帝不會準(zhǔn)的?!碧莆灞欢庞舴堑膽B(tài)度鎮(zhèn)住了。

杜郁非道:“我讓皇帝留你們弟兄一命,救駕的功勞就算抵消了。也許,我就是厭倦了救皇帝。這話是不是有點(diǎn)大逆不道?但我真的累了?!?/p>

唐五忽然覺得無話可說,這對父子都是瘋子嗎?

杜郁非笑了笑,起身出了詔獄。他看著外頭陰沉的天空,回想著這幾天發(fā)生的事,賽哈同有一件事說得對,這次的事不論做得好不好,贏的都是東廠。金英那老家伙,中了十多針也沒死,真是命大。把這個天下就這么交給東廠嗎?

有那么點(diǎn)不甘心啊!杜郁非輕輕在手上哈了口熱氣,但這天下離開誰就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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