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可涵
冬至前后。寒意越來越濃了,門前的柿子樹已落盡了枯黃的葉子,樹皮粗糙,皸裂,漆黑的枝丫像一只巨爪,向天空伸去。年已近了,她要做的事兒還很多,殺年豬,打麻糍,裹粽子……一樣都不能少。但是,還有一樣更重要的大事。
她走到廚房,取出新碾的糯米,放進木桶里用水浸泡。干渴已久的糯米一碰到水,便迫不及待地痛飲起來,仔細聽,還能聽到“嗞嗞”的聲音,那是糯米的歡呼,富有青春的活力。第二天,米飽吸了水,不再像原先那樣堅硬了。它收斂起桀驁的鋒芒,變得柔軟了些,體積也變大了許多。她將米倒出來,放在水里淘一淘,支起蒸鍋,燒旺柴火,把米倒到蒸籠里蒸。氤氳的蒸汽,夾帶著糯米的清香,飄滿了整個廚房。噼啪作響的柴火,將她的臉照得通紅。
糯米蒸到半熟,就可以打散,放到陽臺上曬了。從這天起,她就成了天氣預報的忠實觀眾,她希望天天都是大晴天,好讓冬日里并不熾烈的陽光,將米的水分,慢慢地,慢慢地,變成水蒸氣,消散在干燥的空氣中;而米,也在這醉人的冬日暖陽中,把陽光一份份打包,小心地貯藏在日益干癟的身體里,那陽光,穿過厚厚的大氣層,已少了很多毒辣和耀眼,只留下溫柔的光與溫和的熱。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三五天。米的色澤,從原先純粹的白,到后來,已有些玉的成色了。
糯米不能完全曬干,在還余些許水分的時候,就要放到石臼里搗成米扁了。
全干的米,一搗就容易碎,而水分過多,又會因為糯米與生俱來的黏性,而黏成一團。幾十年的經(jīng)驗,已讓她能完美地控制住曬米的時間??粗世锟胺Q完美的米扁,她揩揩臉上的汗珠,笑了。
她還要為這米扁忙上好一陣。搗好的米扁,還要曬到全干,才能貯藏到過年。每天清晨,她便扛著米扁,在陽臺上細致地鋪開,回屋里忙活去了。曬過的米扁里,有陽光的味道。終于有一天,她收起米扁時,米扁發(fā)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沒有把它們裝進袋子,而是倒進早先洗凈,陰干過的瓶瓶罐罐里。米扁,將自己藏匿進了干燥且又不見天日的柜子中,靜靜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那一天終于來了,那是正月初一的清晨。來拜年的子孫親友擠滿了廳堂,她笑得合不攏嘴,忙跑去廚房,取出那一堆瓶瓶罐罐,燒熱了鍋,將米扁倒入鍋中翻炒。米扁干癟的身體里貯藏的陽光,在這一瞬間爆發(fā)出來,開成了一朵朵絢爛的米海。米海炒到微黃,就可以出鍋,抓一撮焦香發(fā)燙的米海,放進碗里,加進白糖,或者金橘餅、蠶豆。沖入開水,趁熱喝,金桔餅酸甜可口,蠶豆咸香軟糯,最可口的還是浮在水面的米海了,脆脆的,香香的,吸收了陽光的精華。剛會走路的小孩也能喝上一大碗。
她坐在子孫們中間,笑著,而眼角勾起的魚尾紋中,似乎埋藏著些許悲傷。
我也是一粒米扁?。∷坪踉谳p輕地呢喃。
(指導老師:何文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