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龍

春天里一個暖意融融的日子。在電腦上瀏覽衛(wèi)星地圖，手里的鼠標在地圖上的某一點不斷點擊，一座山被越放越大，山中的圖景越來越清晰，峭峰、山峽、巖壁、懸石、巖洞、巖樹、道路、流水、溪石、觀宇殿閣……歷歷可見，蔚為大觀。尤其穿峽谷而過的那道以前不曾被我特別注意的山溪，清汪汪地流淌，遇到陡坎時，揚起一串串水花，捎帶著巖谷特有的清涼之意。直接從電腦顯示屏上流進了我的心田。我突然來了靈感，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邀約工作單位在附近的幾個熱愛旅行的朋友，“走，到天華山讀水去?！?/p>

天華山位于祥云縣云南驛鎮(zhèn)東南部連綿無際的群山之中，環(huán)抱它的是星羅棋布在南山高坡箐谷的大大小小山村和茶園、橘園、梨園、桃園、橄欖園、石榴園、枇杷園、核桃園、板栗園、竹園、稻地、麥地、豆地、包谷地、青菜地、松櫟林地以及那裊裊升起的炊煙，隨處可聞三弦奏響的山鄉(xiāng)情歌。它的核心部分由東西兩面危聳百丈的懸崖絕壁夾峙一道幽險的峽谷組成，有溪水從澗底流過，天華山又名南華山，史稱“南華勝跡”，是祥云著名的道教勝地，自然與人文的景觀豐富多彩?！霸贫裏o雙地，匡州第一山”，古人用雄渾有力剛健豪放的字體鐫刻在天華山石壁上的這兩句詩，錚錚朗朗，以最簡約卻又最飽滿靈動的筆墨，道出了它的不同凡響，也奠定了它在祥云名山勝景中特別的位置，成為幾百年來祥云的熱點旅游資源，逗引古今許多旅家游客前去醉心觀賞閱讀，領(lǐng)略它由壯險巨巖幽澗組成的陽剛之美。當游人自西而東，橫穿過平野三十里的煙村田疇湖光。腳步聲在懸掛陡壁的環(huán)山石道上踏響的時候，就被天華山特別的氣質(zhì)所擁抱，蒼鷹翅尖掠出的呼啦啦谷風中。人的靈性與自然的靈性融為一體，沉醉其間流連忘返。我亦然。作為距離家僅僅四十里的一處集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為一體的名山勝景，我可謂近水樓臺。二三十年里，獨往或與旅友同行，曾數(shù)次到天華山旅游觀光，近距離感受這座雄巖大山自然景觀的雄渾壯美與磅礴大氣，一步步走到天華山歷史深處，撥云去霧，解讀作為一個道教圣地那深邃雋永余音繞巖的人文意蘊。

而這一次，我卻“別出心裁”，邀約旅友專門去天華山“讀水”。電話中，我將“讀水”兩個字特別地加重了語氣。

對我的盛情邀約。幾個旅友一反往常的心有靈犀。一致地大惑不解。說讀水干什么選擇去天華山，天華山的水有什么好讀的。

對旅友的反應(yīng)，我雖然多少有些失望，卻也不感到十分意外。的確，在湖光瀲滟溪河縱橫冷泉熱泉如花開的祥云，讀水，以石為主體的天華山，真的還從來都不是山水旅人能夠想到的地方；也沒有聽說古今有誰曾專程到天華山讀水。青海湖，蓮花湖、月鏡湖、水目山、日月潭、萬花溪、九股水、大波那龍眼、寶泉海子、七橋海、梁王泉、大龍?zhí)?、水簾洞、馬坊溫泉、溫水溫泉、王家莊溫泉以及水碾房河楚場河清水河漁泡江。這些才是晶瑩碧蕩在古今祥云人感覺和意識里中的明媚燦爛的“水之花”。對于這些水，不要說身臨其境了，就是隔山隔嶺遙遙地聽一聽這一個個浸透了晶澈水分子的地名水名，就立刻感覺到撲面的漉漉濕濕，身心與情感，就瞬間浸潤到了爛漫水花和盈盈波光漣漪里，如飲瓊漿，如沐花露浴。更別說，“青海月痕”、“蓮花舟影”、“月鏡湖光”、“日月互映”、“浪洗萬花”、“碧池秋水”、“七橋青山倒影”……無一不是祥云自然天地中由水書寫的大手筆詩性文章，讓人驚嘆不已，更別說，在祥云周邊。還有洱海、蒼山十八溪、蝴蝶泉、雞足山瀑布、小河淌水、珍珠泉、天池、西湖、茈碧湖、麗江黑龍?zhí)?、玉龍山冰川、長江第一灣、瀘沽湖、騰沖溫泉群等更大的手筆。而對天華山，是很難首先就想到水或是去那里讀一回水的。對于天華山，人們自然而然想到的，幾乎就是東西凜然對峙的兩面百丈增峨絕壁，是臥佛慈影、仙床云臥、石龍倒掛、石珠夜明、巉巖古觀、石梯入云、東西石樓、三庵古洞、石屋天窗、豆大天、諸葛營寨、石珠夜明、石鐘石鼓、石虎嘯山、懸石鷹影、青牛臥坪、懸棺遺夢、絕壁詩鐫等與石有關(guān)或者純粹就是石的諸多自然奇觀和文物之花。盡管，作為祥云乃至滇西著名的道教圣地，修道者在唐朝年間道教初興時就在此開山建觀，潛心修道，年年月月香客如云，每年里的幾個會期更是人山人海人聲鼎沸。天華山自然也有水，也必須有水，但天華山的水，充其量也就是環(huán)兩座懸崖絕壁流淌的一流看似普普通通的山溪，另外個別絕壁處，有涔出的水滴落，或者匯成小小的泉池。那道流過巖澗的山溪，旱季清瘦成清肌凸骨的細細一線，旱情嚴重的年份還會斷流。大雨時節(jié)雖然多少有了些洶涌的意味。不過已經(jīng)攜沙帶泥水色見濁。很難找出它有什么特別之處。這樣的水，在許許多多人看來，實在是無法跟什么“青海月痕”、“月鏡胡光”、“日月互映”、“浪洗萬花”、“碧池秋水”以及縣外那些大手筆水風景相媲美，因而是根本不值得專門去一“讀”的。當然無論古人今人，一旦到了天華山，行游中也難免會看一兩處水，但那不過是對天華山讀石悟道的補充：偶爾也會到溪中戲幾把浪，卻更是偶然綻放的行游花絮而絕非主題性內(nèi)容。

和我一樣曾經(jīng)讀過天華山的幾個旅友，自然不愿忙中偷閑和我一道去天華山讀水。旅友們不去，我就一個人前往。經(jīng)板橋、過馬街，兩次轉(zhuǎn)車，我在大坡頂小廟前下車，離開祥云的阡陌大平壩，步行進入縣境南部山地，一步步走近天華山，也走近了天華山的水。

在祥云的水世界中，天華山的水，也是大自然天地最詩意的作品，它們甚至有特別的姿容、光彩、質(zhì)感、氣韻、風度、內(nèi)涵，顯得特別的厚重和大氣。

“兩山巖對峙，崖壁峻峭，上有石龍倒掛，首尾龍爪，宛然若生，人莫能近。石開三洞，上建三庵……”這是古志文對天華山的描摹，寥寥數(shù)句，就潑墨大寫意地，對其作了見形見神見韻的逼真展現(xiàn)。但，如果說石是天華山之骨，那么水，就是天華山的血液了。作為血液，營養(yǎng)著天華山的每一個細胞。不難想象，倘若天華山?jīng)]有了奇美的水，毫無疑問要失去其原本的靈韻，峻而不如眼下這般靈秀。它作為一座名山的風采和魅力，也就將大打折扣。是的，無論什么時候，走進天華山，只要特別用心，你就會發(fā)現(xiàn)，撲面入懷的不僅僅是高巖奇石，石洞石梯石壁題詩等石文化。當壯觀玲瓏的高巖奇石和石梯石洞題詩石壁，隨嗖嗖谷風凜然撞入你的眼簾和心懷的時候，天華山的水也就童話般地在清風中陽光里，一頁頁輕輕地翻開，鮮潑潑地，姿情別樣地，漸次展現(xiàn)在你眼前，讓你情不自禁捧起來醉心閱讀，在醉心的閱讀中深度地品味、感悟，領(lǐng)略其特別的內(nèi)涵。

那股長流清溪，在百丈絕壁上倒掛。入谷底清溪的大小兩條石龍。應(yīng)該說更是水在天華山的一種特別呈現(xiàn)?！笆埖箳臁笔翘烊A山聞名遐邇的自然性景觀。是整個天華山的生花妙筆。與西二十五里處佛教圣地水目山上的“鐵樹開花”，構(gòu)成了祥云自然與宗教文化的兩大奇美景觀。明代有詩人劉善賦行游天華山，仰視石龍，欣然而賦詩：“巨靈突兀顯奇宗，絕壁千尋倒掛龍。莫謂石頑無雨降，須知洞古有云從?！彪m然，那“首尾龍爪，宛然若生，人莫能近”的“倒掛龍”，顯而易見地也是石，是純純粹粹的石之物，大自然鬼斧神工，在不沾一土的天華山百丈絕壁上的一個奇葩造型。但這只是表象。如果我們能夠?qū)⒛抗獯┩高@“石”的表象，看到的仍然是水，是卓爾不群殊異俊朗的天華山水。

是的，這兩條石龍其實就是天華山的水捧出的杰出作品之一。從遠古時候起，天華山巖石深處的水液，心懷對外面天地的熱烈向往，以我們的肉眼看不到的細小巖隙為路徑，甚至在沒有巖隙的地方浸出路，沖出路，向外面涌來，向陽光清風涌來。一路上，細如絲線甚至比絲線還細的它們，攜帶著以石漿為主體的礦物質(zhì)，左突右奔，右奔左突，幾經(jīng)曲折，最后無聲地滲出巖表。滲出巖表后，或匯成滴，一滴滴，滴答有聲地飛落到巖石下深澗里，營養(yǎng)著巖下的草木和那道溪流，或被高空潑來的炙炙陽光悄然蒸發(fā)了，石漿為主體的礦物質(zhì)，卻緊緊地粘附在巖壁上，越聚越多。在一個又一個世紀的時光中無聲消失，高巖上漸漸地出現(xiàn)了兩個向下生長的石芽。石芽越來越長，越來越胖，越長越顯奇形，于是，一種神物的雛影，就在這面黝黑發(fā)亮的絕壁高處凜然亮相：又經(jīng)過億萬年的漫長時光不停歇再塑。最終形成了這兩條有頭有尾有鱗有爪栩栩如生的“龍”。特別是那條“大龍”，長以丈計，身粗難抱。這是一種何等偉大的力量！這是一種何等堅毅的信念！關(guān)于水力與石的關(guān)系，我們通常說的是“滴水穿石”。但卻在相當程度上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滴水既可以穿石，也能夠在特殊的地質(zhì)條件下，憑借自己的堅韌和毅力，以雕塑的方式，造就出新的石。并且，“滴水造石”比“滴水穿石”，需要更多的堅韌，更大的毅力。特別是，滴水以堅韌和毅力、耐心造就出來的石，一般都是造型奇絕美輪美奐光彩奪目的石。地球上無以數(shù)計的溶洞里發(fā)育出的眾多的姿形各異、色彩斑斕的鐘乳石，就是滴水的一尊尊雕塑杰作。然而相比之，天華山億萬年間里從巖石深處涌出來的滴水，為今天的我們成功雕塑的，不是一般的鐘乳石，而是穿越億萬年日月風雨的兩條“龍”，兩條在高天太陽下，以藍天為背景，生機勃勃呼風喚雨騰云駕霧的“龍”，是曠世杰作，堪稱最偉大的雕塑作品。先不言其他了，僅僅憑這一點，我們就無法不對天華山的水肅然起敬，真的。因為有這兩條“龍”日日夜夜騰飛在天華山巖谷，即便是在這個晴朗無云的日子，我行走在春日天華山明媚陽光里，有云來一朵朵，霧罩一團團，有時細雨霏霏，感覺自己已經(jīng)完完全全置身進了一個水世界。甚至我還能在晴天大太陽下，隱隱約約看到那霹靂電閃，聽到那轟鳴雷聲。

半跪溪邊水浪浣洗出潔凈無泥的青沙上，掬一捧甘洌洌的泉水人口。在巖坡和峽谷亂石中不斷騰躍和攀登帶來的疲乏累意，瞬間消去了許許多多。咂咂嘴站起來，神清氣爽地暫離山溪，經(jīng)溪流邊借洞而建以石為柱以巖為墻的下庵，過拔地而起懸立半巖的中庵，沿著三尺寬的二百級石梯步步登高，去探訪天華山水童話的又一神來之筆：懸崖滴玉。

“懸崖滴玉”是迄今為止躋身于天華山諸多著名景點中唯一的水景點，古詩“龍蟠險境明珠現(xiàn)，玉滴懸崖妙藥金”的后一言，道的就是這里。作為天華山一個非常著名的景點，我不止一次到這里領(lǐng)略過其風采。但這絲毫不妨礙我再一次走近它。終于聞得“叮咚！叮咚！”的滴玉聲時，已經(jīng)攀至西巖半腰。抬頭看天，天藍一線：俯首看谷，一只山鷹，正逆峽谷的氣流飛過。清澈圓潤叮咚滴水之聲，美妙悅耳撥人心弦，實乃天籟之音。這個時候，也是到滴玉懸崖賞景最理想的時刻，太陽從東邊山頂升出，燦爛的陽光，斜過谷空，照在西巖上，也把這一景點沐浴在耀目的陽光里。輕手輕腳走到滴水巖下，仰看，終年潮濕的巖壁頂端，有三五玉綠色的水珠，像一粒粒熟透了的玉色葡萄，悠然離開石巖頂壁，在陽光里劃出一條條玉色的水線，最后叮咚有聲落在巖下，濺開細碎的水花，滋養(yǎng)山石泥土草木。而在一粒粒玉色水珠墜離頂壁的時候，又有水分子不斷地從巖石里慢慢滲出。先是隱隱約約的一點點，接著慢慢地亮起來，飽滿起來，最后成熟了，又在空中劃開一條玉色的水線，在巖底擊出叮咚的弦音，濺開燦漫的水花……欣賞著這妙不可言的高巖水景，再回味那些古詩聯(lián)：“對峙山藏珠煥彩，石龍?zhí)饺》睅r巔”、“妙境天華古洞仙，古珠夜明照南滇”、“龍飛倒掛珠明夜，玉滴高懸石化融”……只覺得這些吟詠天華山風光景致的珠璣詩聯(lián)，不是詩人們捻須吟就，更不是詩人們于書案前揮毫寫成的，而是詩人們現(xiàn)場采擷這一粒粒如玉之水滴，融著詩人的思想情感成詩的。

將臉仰起，接受父母般慈祥的大山懸崖，以“滴”的特殊方式，撫摸，親吻。一滴，一滴，又一滴，滴滴巖泉溫潤地落在臉上，開花在眼睛里、心里、渾身的每一個細胞中。在我品來，“懸崖滴玉”的“滴”字用得靈動，而“玉”字最最傳神，也最有勁道。祥云老少婦孺一致說，這玉液般的滴滴巖泉，有著特別的藥物作用，滴到臉上，能滋養(yǎng)得皮膚白皙細嫩不生皺紋；滴到眼中，能去濁明目亮眼；滴進耳中，能使耳聰：用舌頭品咂品咂，就心清思敏……正因為這些神奇的功效，才有“玉滴懸崖妙藥金”的古詩。這應(yīng)該不是無稽之談。既然被公譽為“玉”，想必也一定有玉的某些特殊功能。而古醫(yī)藥名著《本草綱目》、《神農(nóng)本草》中，就說玉有“除中熱，解煩懣，潤心肺、助聲喉，滋毛發(fā)、養(yǎng)五臟，安魂魄，疏血脈，明耳目”的特殊藥效，據(jù)說，晚清權(quán)傾朝野的慈禧太后，就長期堅持用玉棒來按摩臉部用以駐顏。滴玉！滴滴如玉！滴滴是玉！天華山這“懸崖滴玉”，實乃奇美之水。在祥云，巍巖雄峙絕壁森嚴的天華山，綻放開如此晶燦的水之花。這一刻，貪心的我，又如以往每次到這里那樣，只想伸出手，接上幾顆玉般的水滴，用一根彩色絲線，一粒粒穿起，穿成心形的玉佩，晝夜掛在衣內(nèi)的貼胸處，讓這一粒粒美玉，滋養(yǎng)佑護營養(yǎng)我的血脈身心，并給我?guī)砀嗟纳`氣和生活運氣。我想，這不僅僅是我，每一個走到這里欣賞了天華山“懸崖滴玉”的人，都會油然生出這份欲望的。

將一粒?！坝瘛本櫆貪竦匮b在心中，晶瑩在情感里，從“懸崖滴玉”風景點回到上庵庵門處鑲鑿得方方正正的青石坪上。已時值正午，太陽正當天頂，陽光直瀉天華山，也光瀑一般洶涌地直瀉進了深邃的天華山巖谷。這是一天里天華山受光最充沛的時刻。但見滿谷的陽光里，谷底溪流，驟然被鍍上了一層耀眼金色，使清亮亮的山溪頓時變成一條游走絕谷的金龍。跳躍時濺開的每一朵每一串浪花，都成了一個個黃金鱗片。以滿身金鱗金甲，與高高絕壁上倒掛的石龍相映生輝。俯視這金龍般的溪流，我神飛情馳，舉目向東向南望。將遠近的山脈河谷盡收眼底時。一條金龍般的溪流，在巖谷深處漫石跌坎，流到天華山峽谷最窄的巖口時，回頭向天華山巖谷及其山巖后的峰巔綠林村野深情望一眼，然后毅然決然地躍身，離開了孕育它的天華山，潛一片竹蔭而過，就流到村路牽手田塊的大坡谷地，在村莊田塊簇擁的沙質(zhì)河床上，換了一種姿情，緩緩地流淌。再往下是彌長谷地、段田谷地、鹿鳴谷盆、龍水谷地、三木箐谷地、彌渡馬鞍山谷地、李豐谷地、祖乃谷地、南華紅土坡谷地……我的目光水一樣逸過這一個個谷地谷盆。最后落在遙遠處迤邐的群山林谷，頓時思緒翩然。巍山永建鄉(xiāng)米鹿么村的“額骨阿寶”（彝語，意即“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的父親”），早被地理學家權(quán)威地定為“紅河源”。展開云南省地圖我們就會清楚地看到，紅河有兩大發(fā)源地：東發(fā)源地與西發(fā)源地。天華山及其周圍山峰箐谷，無可置辯地，就是紅河的東發(fā)源地。如果說巍山地的西源是“額骨阿寶”即“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的父親”，那么，發(fā)源于天華山峰巔穿天華山巖澗流過的這道溪水，就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的母親了”。東西兩片廣袤的山林土地，年年月月相依相守，相親相愛，才成功孕育出紅河這條五千里偉大江流！你看，它剛剛流出天華山，流到天華山東下稍微有些開闊的大坡谷地，借田塊簇擁翠竹掩映，就多多少少有些“河”的樣子了，有些“河”的韻味兒了。沿著河谷東去十五里，流淌到了珍珠般的鹿鳴小壩，與來自于老青山之麓的羅溪悄然相會，一條熱谷河流，終于在熱谷龍竹、金竹、苦竹、鳳尾竹的翩翩舞影中，搖姿曳姿地亮相。繼續(xù)往下，相繼有橄欖么箐水、冷水箐水、三街箐水、龍水箐水、拉哥么箐水、洗澡潭河水、一街河水、花魚洞河水、小馬街河水等一道道河溪匯入，河床越來越寬，水勢越來越大。三回五轉(zhuǎn)流淌至南華縣紅土坡鎮(zhèn)西下二里處，在攀枝花飄落的紅彤彤花瓣間，與來自巍山、南澗的西大河迎面相遇。呼嘯著激情擁抱。漫卷河谷的浪花中。一條國際大江流就正式登場亮相，喧囂奔騰在云南和東南亞的版圖上，禮社江、石羊江、嘎灑江、元江、紅河，名字更換了一個又一個，江面也越來越寬，江水也越來越浩蕩澎湃。完成云南之旅后，從邊縣河口流過國境線，進入東南亞半島上的越南，最后經(jīng)過越南河內(nèi)大平原注入煙波浩渺的大?！@是怎樣一段生命歷程，又折射出一條河流怎樣的一種山河氣概！

在上庵小憩，得觀中修持師傅盛情款待，品了兩杯用天華山清泉沏的南山茶。

太陽西斜時，謝過師傅，沿石梯而下，我沒有直接踏上出山返家的路，而是重新回到了谷底小溪邊，在一處小小的激瀑處，站住了。我欲借天華山澗溪的一串浪花，斜插在晶瑩瑩的心海中，作為此行永遠的紀念。陽光已經(jīng)爬上了東巖半腰，溪水在西巖投影慈祥的擁抱中，碧如玉液?！敖瘕垵尽庇智娜怀闪恕坝颀垵尽?。三兩點水花飛到臉頰上，涼絲絲地沁心舒爽，以至讓我目光情不自禁再一次隨流水穿過澗峽，先是向東，然后轉(zhuǎn)向南，真切看見遙遠南方紅河流水的洶涌澎湃與一瀉千里。還有南海的煙波浩渺波濤滾滾。也就這時候，耳畔忽然響起了歌聲：“啊……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家鄉(xiāng)的茶園開滿了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夜夜響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我心倏地一激靈，舉目四望，尋覓歌聲的來處，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錯覺。我聽到的不是歌聲，是天華山溪流的流響聲，是這道溪流浣沙漫石，彈奏出優(yōu)美纏綿思鄉(xiāng)戀母的心曲。我一時間甚是驚訝：這巖澗流水的聲符、音律、節(jié)奏，還有所傳達出來的純情絕戀，跟那支叫《魯冰花》的名曲，如出一轍。難道，這是五千里紅河在遙遠南方。深情遙望它的母地天華山深情唱響，又通過滿河的浪花，回溯到這里的心中戀歌嗎？……是的，是的，一定是的！心懷遠大理想的它，如稚稚少年時在這里掙脫母親溫熱的懷抱，在母親潮濕的目光里，一步步，一步步走向遠方，邊走邊發(fā)育成長，最后成為一條偉大江流融入廣闊大海！作為一條發(fā)源于這里的偉大江流，無論它流出多遠，無論它變得多么波濤洶涌激流浩蕩，它都是源地母親的“心肝娃娃”“魯冰花”，它都會“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遙遙地、深情地思念著“開滿了花”的“家鄉(xiāng)茶園”……在它深情思念的家鄉(xiāng)母地，不僅有開滿了花的家鄉(xiāng)茶園，還有開滿了花的家鄉(xiāng)橘園、梨園、桃園、橄欖園、石榴園、枇杷園、核桃園、竹園、板栗園、稻地、麥地、豆地、包谷地、青菜地、松櫟地，以及那隨處可見裊裊升騰起的炊煙。隨處可聞的三弦奏響的故園情歌……而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它作為一條流淌向遙遠大海的偉大江流，在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里。心中濃得化不開的母地鄉(xiāng)愁！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非智者，亦素不敢以仁者妄居。但樂水而常讀水，如同樂山而常讀山一樣。是凡夫俗子的我一生的所喜所好，自始至終視美麗自然山水為情感之舟、生命圭臬。腦際偶然問閃開的一道靈感。讓我又一次到了天華山，在天華山的山巖間痛快淋漓地又讀了一回水，讀到的是晶燦奇崛的祥云水文化大手筆，也讀出了些許算是人生真諦生活哲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