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
今年已經(jīng)47歲的喬玉斌理著寸頭,幾乎看不到有白頭發(fā),猛一看,以為他只有40出頭。他穿著一身警服,在鄭州火車站的各個角落里巡邏,對講機里時不時傳來呼叫他的聲音。你不會想到,這個身形壯碩的執(zhí)勤隊長在20多年前,差點成為一名職業(yè)足球運動員。他的人生像是一幅正弦函數(shù)圖像,遠遠超過了別人的起伏程度。
隕落的月亮
少年時的喬玉斌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和足球打交道。
因為身材修長,有運動天賦,13歲時,喬玉斌被父母送到了洛陽市重點體校學(xué)習(xí),參加了足球隊。1984年7月,他被河南省少年足球隊挑中,來到了鄭州。從市里到省里,喬玉斌覺得離自己的足球夢更近了一些。
兩年之后,17歲的他被選入河南省青年足球隊。因表現(xiàn)出色,在1988年,河南省足球隊又將他納入麾下。從少年隊到青年隊,從青年隊到成年隊,兩次篩選的淘汰率都在一半以上。在進入成年隊的那次挑選中,當(dāng)時的20名隊員,只有8名隊員被選入。篩選很殘酷,但他都“幸運”地留在了篩子上。他主踢自由中衛(wèi),也踢過前鋒和后衛(wèi)。繼承自父母的運動天賦和體格并沒有讓他自滿,他往往是訓(xùn)練中最刻苦的那個。
然而,一次普通的訓(xùn)練事故,切斷了他從少年隊、青年隊到成年隊發(fā)展路徑的可能性。
1990年,他隨河南隊去昆明進行冬訓(xùn)。那時河南建業(yè)隊剛升入中超聯(lián)賽甲級球隊,得以到昆明的紅塔基地進行冬季的集訓(xùn)。
在一次常規(guī)的對抗訓(xùn)練賽中,他被一名隊員踢中了膝蓋附近的位置,那一塊一下子腫了起來,鉆心的疼痛瞬間蔓延開去。這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從來沒體驗過,以前在運動中也碰到過韌帶撕裂,但都沒有這樣疼?!吧踔粒穷^斷了都不會有那么疼”,當(dāng)時的疼痛讓現(xiàn)在的他都記憶猶新。
醫(yī)生說,他的半月板已經(jīng)斷開了,還是先消腫吧。
百度百科上這樣解釋半月板的作用:“半月板是2個月牙形的纖維軟骨,位于脛骨平臺內(nèi)側(cè)和外側(cè)的關(guān)節(jié)面。正是由于半月板所起到的穩(wěn)定載荷作用,才保證了膝關(guān)節(jié)長年負重運動而不致?lián)p傷。而當(dāng)膝蓋承受到了巨大震動和能量傳到半月板時,半月板就會壓縮,厚度會減小一半?!倍鴨逃癖蟮陌朐掳逡呀?jīng)處于游離狀態(tài),在膝蓋附近到處游蕩,弄得他連路都走不成了。
當(dāng)時的主教練王隨生的意見是能不做手術(shù),就不做手術(shù),保守治療,看看恢復(fù)一段時間之后能不能重新回到賽場。喬玉斌心里也存著一絲希望,時不時地對自己說,再等等吧,再養(yǎng)養(yǎng),說不定就好了呢。
可是休養(yǎng)了半年之后,他的情況并未好轉(zhuǎn),騎自行車時蹬幾腳就滿頭大汗——還是疼。
不能走路,不能騎自行車,還談什么踢球呢。躺在病床上,給自己打氣打了半年多的喬玉斌,此刻不得不低頭面對現(xiàn)實。
教練拍拍他的肩膀,說,要不你還是做手術(shù)吧。教練的話算是幫他下了個決心。就這樣,他成為了河南省也許是第一個做半月板摘除手術(shù)的運動員。
當(dāng)醫(yī)生把那片游離的半月板從他腿里面取出來的時候,喬玉斌才曉得原來自己為足球付出了這么多——那片半月板已經(jīng)被磨損成一張紙的厚度。看著這張薄薄的“紙片”,喬玉斌知道,自己以后和足球再也不會有任何關(guān)系了。
就這樣,喬玉斌還未來得及享受波峰的美妙,就跌落到了正弦函數(shù)圖像的谷底。那年,他21歲。
“現(xiàn)在還看足球嗎?”我問他。
“基本上不看了,中國足球踢得太爛了?!彼麕е鴳蛑o似的笑容說道??墒菑乃勂鹱闱蛎硷w色舞的樣子,誰都能看出足球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從民警到警長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是他在手術(shù)恢復(fù)后,最常問自己的問題。將來能干啥?隊里能夠幫助自己安排工作嗎?自己家在洛陽,鄭州又沒有人脈和關(guān)系,下一步該咋辦?一個個問號在他腦子里翻騰,讓他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
不久之后,他聽朋友說,鄭州鐵路局招聘有體育特長的民警,于是趕緊去報了名。1992年,河南省第七屆運動會即將舉行,離上次運動會已經(jīng)過去6年之久,各個企事業(yè)單位都卯足了勁兒想要在這次運動會上有所表現(xiàn)。憑借著河南省前足球隊隊員的身份,他被錄取了。
23歲的喬玉斌,人生發(fā)生了轉(zhuǎn)向。
在參加完了運動會的比賽項目之后,他被分配到一個叫海棠寺的小站里,整個站里只有幾個老民警。雖然在閑暇時候喬玉斌也會想起馳騁綠茵場的畫面,但他不時地提醒自己,要面對現(xiàn)實。
他虛心地向王建森等幾個老民警請教,悉心觀察他們怎么詢問犯罪嫌疑人,怎么進行筆錄,怎么進行抓捕。他這個對公安知識一無所知的門外漢,也開始一點點往大門里面進了。
最初的迷茫期過了之后,他想真正干點事兒。王建森大哥說,你年紀輕,腿腳又好,去干刑偵吧,再干別的啥都不害怕了。
1995年,在幾個老民警的聯(lián)名推薦下,他來到鄭州鐵路公安局鐵路公安處刑警大隊。
剛到刑警大隊沒多久,他就接到了一個任務(wù)。一個曾在鄭州火車站行騙的四川籍詐騙犯,逃至老家廣安縣花橋鎮(zhèn),隊里領(lǐng)導(dǎo)讓喬玉斌與同事一起去把這名在逃的嫌犯抓捕歸案。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他和同事一路坐著綠皮車先到廣安縣城,又坐了三輪車一路突到了鎮(zhèn)上的派出所。
嫌犯的家在極偏僻的山上,找到他家的位置并不難,但是村子里的村民極有可能鬧事不讓走。當(dāng)?shù)嘏沙鏊隽藗€主意,讓計生委的辦公人員和他倆一起去,裝扮成例行公務(wù)的工作人員,把嫌犯騙到鎮(zhèn)上飯館,再實施抓捕。當(dāng)喬玉斌最終成功地將嫌犯帶到鎮(zhèn)上派出所時,嫌疑人的家屬卻死拽著車不讓走,強行掙脫之后車才得以啟動,而嫌犯同村的村民則騎著農(nóng)用三輪車緊追不舍。
讓他記憶深刻的除了這個一波三折的抓捕過程,還有廣安縣城小旅館里的蜘蛛,“一到晚上冒出來好多蜘蛛,有大拇指那么大!”但他又接著說,“對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兒來說,這都不算啥?!?/p>
到了火車上,犯罪嫌疑人雖說戴著手銬,怎么讓他安生地呆在車上不亂跑,成為了擺在喬玉斌和同事眼前的一道難題。車上旅客很多,喬玉斌和同事既要顧及旅客的安全,又要顧及犯罪嫌疑人的安全。沒別的辦法,只有守候,兩人錯開休息,最終犯罪嫌疑人被安全押回鄭州。
“回來之后領(lǐng)導(dǎo)還請我倆吃了個飯,夸我倆干得真不賴。”喬玉斌笑著說,20年前發(fā)生的事情被他說的像剛剛過去一樣。
這件事之后,喬玉斌對刑偵工作忽然有了自信——雖然之前的專業(yè)不是公安,但是自己反應(yīng)快,身體健壯,手腳靈敏。
在此之后,他跟著刑警大隊的探長,用心地學(xué)習(xí)分析、處理各類案件。
1999年,從鄭州開往廣州的T255軟臥車廂中發(fā)生兇殺案,這是建國以來第一個在軟臥車廂中發(fā)生的殺人案。嫌犯逃往廣州,喬玉斌和同事一起在廣州蹲點了將近一周,最終將殺人犯逮捕。
2002年發(fā)生的“6·6專案”,嫌犯從蘭考火車站的貨場里偷了100多袋貨物化肥。喬玉斌與同事一起分五組對抓獲的嫌犯分房間審訊。從下午五點一直到凌晨三點,喬玉斌一直在問訊室里,和對面那個40出頭的男人一起“熬”著。喬玉斌根據(jù)對方的身份、性格特點,設(shè)計了問詢思路和問題。最終,嫌犯吐口了,而這成為整個案子的突破口,使專案組一舉搗毀了嫌犯藏了近百萬贓物的窩點。
……
住在充滿蟑螂和蜘蛛的偏僻小旅館里,他沒覺得臟;晚上剛進家門脫了鞋就被通知要馬上到案發(fā)現(xiàn)場,他沒覺得苦;審問犯人成宿睡不成覺,只能靠吸煙維持精神狀態(tài),他也沒覺得累。他愛上了這份工作,也許是與一幫兄弟般的同事一起共事的快樂,也許是破案之后的成就感,也許只是因為警察這個充滿責(zé)任感的職業(yè)。
2003年,他升任警長,這是23歲初入警察隊伍的喬玉斌根本沒有想到的。他用了10年時間,實現(xiàn)了這個看似容易、卻實為艱難的跨越。
從頭再來
“4月15日晚,鄭州火車站售票處,一個少年走向售票處的值勤公安民警喬玉斌,他怯懦地咨詢‘子彈頭列車的售票情況,還想請民警喬玉斌幫他買一張‘子彈頭的票。”
這是2007年,省內(nèi)一家都市報上一則消息的開頭,喬玉斌不小心在新聞里面露了個臉。有心人會發(fā)現(xiàn),他刑偵警長的身份消失了,這一次他只是鄭州火車站票房的一名普通民警。
身份的變換源于他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2004年,喬玉斌的父親患上了肺氣腫,岳父也臥病在床。而他的孩子只有5個月,母親與岳母還都要照看病人,家里的孩子沒人照顧,自己的工作卻總是不按時、不按點。不得已,喬玉斌申請了崗位調(diào)動,到鄭州火車站票房工作。刑警大隊不愿意放人,大隊長知道,喬玉斌是干刑警的好料子,可是在現(xiàn)實面前,他也無法挽留。
對于喬玉斌來說,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鄭州火車站是四班倒:第一天8:00到17:30,休息24小時,然后上晚班19:30到第二天早上8點,再休息48小時。妻子也在火車站工作,喬玉斌與妻子的班次調(diào)開,就有時間照顧孩子了。通常是喬玉斌回家了,妻子就要上班走了。一家三口團聚的日子一周只能有一天。
雖然要照顧孩子,但是喬玉斌的心還是放在工作上。在別人看來,票房巡邏和之前的刑偵工作相比,既枯燥又不容易出成績,而喬玉斌卻覺得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既然做了這份工作,就要把它做到最好。
在票房里,他執(zhí)法非常嚴格,看到可疑人員就會上前詢問,看見臉熟的票販子他就毫不留情地把他們趕出去?!霸趲讉€票房里,我的票房應(yīng)該是最‘干凈的,票販子看見我就害怕。”喬玉斌說。
2008年鄭州動車組線路隊在內(nèi)部招聘4個中隊長。已經(jīng)在票房里升了一級的喬玉斌其實并不需要去應(yīng)聘這個職位,因為兩個職位級別和待遇并無差別,但是動車是當(dāng)時剛剛興起的新事物,喬玉斌想挑戰(zhàn)一下自己。在筆試和面試之后,他以第一名的成績?nèi)肼殹?/p>
不久之后,他調(diào)任鄭州火車站執(zhí)勤隊二大隊副隊長,手下管理著150人的安檢隊和28個輔警。安檢隊的隊員里絕大部分都是20出頭的小姑娘,他除了要保證鄭州火車站的安檢工作順利進行,還要照顧這些小姑娘的安全。因為各種雜項工作多,碰上值班多的時候,一個月只能休息一天。
在執(zhí)勤隊,他一年就抓捕了17個在逃的犯罪嫌疑人。而他抓捕的秘訣是,把可疑的人不當(dāng)好人看?!爸灰幸稽c可疑的行跡,就找他要身份證,并詢問個人信息。”因為這項工作成績突出,他還曾被鄭州鐵路公安局授予“全局緝逃能手”,被國家鐵道部公安局評為“全國公安系統(tǒng)優(yōu)秀線路民警”。
自他帶這支隊伍以來,從來沒有因為安檢工作失職而出過事兒。“安檢不出事,就是工作成績;但是只要出事兒,出的就是大事兒”,所以對待自己的工作,他總是懷著如履薄冰的心態(tài)。而他自己多次榮獲鄭州鐵路局“個人三等功”,先進工作者、優(yōu)秀黨員的榮譽更是舉不勝舉。
在采訪快結(jié)束時,記者問他有沒有什么外號,他大笑了兩聲,“外號多了去了,但是不好意思講出來,不過提起喬玉斌,沒人說我會把活兒給撂地上?!?/p>
從足球運動員到刑警,從警長到普通民警,每次身份的轉(zhuǎn)換,都迫使他離開自己心愛的工作。他也有彷徨的時候,但沒過多久那種失意的感覺就過去了,他似乎天生有那種愛上新工作的能力。
從波峰到波谷的墜落雖然讓人痛苦,但是從波谷再攀爬至波峰的那一刻,其中的快意,只有喬玉斌自己能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