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作品內涵極為豐富,而選入高中教材的短篇《藥》,象征意義尤為深刻和集中,耐人尋味,具體包含人物名稱的象征意義、物象環(huán)境的象征意義和情節(jié)結構的象征意義。
一、人物名稱的象征意義
1.勞苦家庭的代表
《藥》中出現(xiàn)的有姓或有名的人物主要有華老栓、華小栓、華大媽、夏瑜、夏四奶奶。華家是當時中國社會千千萬萬個勞苦家庭的代表:華老栓、華大媽都是愚昧、善良、貧苦的老栓子,是解不開的封建思想疙瘩。華小栓又是一個正在形成的小栓子,小疙瘩。夏瑜意為夏家的美玉,英勇不屈的革命者,民族的瑰寶。夏四奶奶也是一個像華大媽一樣的“庸眾”,她對兒子的不理解,從更深的層面上表現(xiàn)了革命者的孤獨和悲哀。華、夏兩家是整個中華(華夏)民族的象征,他們的遭遇亦即整個中華民族命運的縮影。
2.貪財如命的代表
康大叔、夏三爺、管牢的紅眼睛阿義都是身體健康,貪財如命,不擇手段的人:劊子手康大叔健康得“滿臉橫肉”,他愚昧無知、兇蠻成性;夏三爺即中國舊時代“下三濫”的典型,這個“乖角兒”,為了明哲保身,更為了“二十五兩雪白的銀子”,不惜出賣自己的親人,其卑劣行徑,令人發(fā)指;紅眼睛阿義,利用管牢的職務之便,將康大叔從夏瑜身上剝下來的衣服據(jù)為己有,更是下流之極。他們三個人既共同象征了那些麻木而兇殘地生活著的中國人,又各自象征了“這一個”獨特的小類。這一大類三小類的人,在中國雖不是主流,但也是無所不在的。魯迅先生曾說:“中國人無論體格如何健壯,都只能作看和被看的材料。”康大叔們既是幫兇也都是這樣的“材料”。
3.“庸眾”群體的代表
小說中更龐大的一個群體,就是出入茶館和涌向刑場的那些無名無姓的人:駝背五少爺、花白胡子、二十多歲的人及刑場上的“一簇人”“一堆人”——不同的年齡、不同的模樣、眾多的人數(shù),共同構成了中國“庸眾”的群體形象。老的、少的、高的、矮的,幾乎無一例外地愚昧無知,庸俗不堪;他們欺軟怕硬,慣于討好;他們麻木無知,卻特別喜歡議論、干預別人的生活;他們沒有地位權勢,卻特別崇拜地位權勢;他們自己被別人瞧不起,卻又特別瞧不起比自己還“低”的人。這種群體的麻木和庸俗,正是“中國國民的劣根性”所在,也正是毀滅真理、扼殺英雄的土壤所在。這些無姓無名或姓名不全的人,也就是魯迅所批評的“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伙”。
二、物象環(huán)境的象征意義
《藥》中的物象、環(huán)境都打上了陰暗的色彩?!扒锾斓暮蟀胍埂杯h(huán)境冷峭、陰森,既渲染了刑場的氣氛,也象征了整個社會的黑暗?!盀跛{的天”寓示暗無天日,“青白的光”寫照不可捉摸的希望;“灰白的路”是一條被欺、被吃、走向死亡的路,華老栓走在這條路上,中國民眾也無一例外地走在這條路上。
上墳一節(jié),物象尤為豐富:“兩面都已埋到層層疊疊,宛然闊人家里祝壽時候的饅頭”的墳墓,給人一種死亡無所不在的生命幻滅之感;夏四奶奶提著的“破舊的朱漆圓籃”“一串紙錠”,預示了革命者母親生活的凄慘與生存的不堪;“站在一株沒有葉的樹上”的“一只烏鴉”,“枝枝直立,有如銅絲”的枯草,完全破滅了人們生活的希望,徹底消解了生命存在的意義。通過這些物象的描寫,作品將墓地的悲涼與陰冷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給人以生命毀滅的恐懼感。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小說的最后,夏瑜“那尖圓的墳頂”上出現(xiàn)了“一圈紅白的花”,“花也不很多,圓圓的排成一個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齊”,“這沒有根,不像自己開的”。不難看出,除了母親之外,已另外有人給夏瑜上過墳,因而這“一圈紅白的花”說明革命事業(yè)后繼有人,象征了希望。事實上,人們都在看革命者被殺,大家都在罵革命者,連母親都不理解革命者,按說,革命者已經(jīng)徹底無望了。另外,從魯迅對中國國民性的理解來看,似乎對未來從來就沒有抱過什么希望。那么小說結束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這樣一個花圈呢?《<吶喊>自序》曾說:“既然是吶喊,則當然須聽將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筆,在《藥》的瑜兒的墳上平空添上一個花環(huán),在《明天》里也不敘單四嫂子竟沒有做到看見兒子的夢,因為那時的主將是不主張消極的。至于自己,卻也不愿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再來傳染給也如我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可見,這個象征希望的花圈是強加上去的,也是有乖情理的。
三、情節(jié)結構的象征意義
《藥》的情節(jié)比較簡單:華家的孩子小栓得了癆病,不知從哪里聽說的,華老栓竟拿出兩老口一生的積蓄去買用烈士夏瑜的鮮血蘸紅了的人血饅頭來給小栓治病。而小栓吃了人血饅頭后,病情一點兒不見好轉。茶館里的那些閑人幾乎無一例外地一邊喝著茶,一邊討好劊子手,一邊義憤填膺的痛罵革命者。最終的結果是夏瑜被殺后,小栓也死了。第二年清明,華、夏兩家的老母親不約而同地去給兒子上墳,革命者的母親——夏四奶奶,覺得養(yǎng)了一個“造反”的兒子,居然有些羞于見人,還希望自己的兒子是被冤枉了。
上一代的全都愚昧,甚或卑劣、兇殘;下一代的也幾乎全都愚昧,甚或卑劣、兇殘;偶有個別例外,遭到的只是一片指責,只是一片唾罵,只是被殺頭,整個華夏民族都完了,中國還有希望嗎?華小栓得的是癆病,是不治之癥;中國也整個兒地得了癆病,也是不治之癥。“人血饅頭”這味偏方,無法治愈華小栓們的“癆病”,烈士的鮮血也同樣喚醒不了愚昧、麻木的“庸眾”,更無法喚醒那些卑劣而兇殘的人。
從總體上來看,小說的題目“藥”的象征意義就更為豐富了:表層來說“藥”指“人血饅頭”,進一步思考,“藥”則喻指革命者的鮮血,也可以喻指革命的理想和目標;更深入一層,“藥”也是魯迅給中國人端腕拿脈后開出的一味治本救命的苦藥。這味苦藥,給中國人吃下去以后又將如何呢?我們似乎不敢多想。但魯迅確曾早已想過:民眾如此愚昧、麻木,革命者的悲哀如許深沉——連母親也不理解,中國還有希望嗎?他們患的可真是“癆病”,可真是不治之癥??!
夜正長,路也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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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中川,中央民族大學附屬中學海南陵水分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