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君
毛姆的生活經(jīng)歷使他對女性真善美有獨特的認知,在作品中對女性的刻畫呈現(xiàn)多樣性。《月亮與六便士》中三位女性的形象以及作者的態(tài)度展現(xiàn)了毛姆對懷有母性情感女性的追尋,和對平庸偽善、為婚姻套上枷鎖的女性的厭惡。
毛姆在小說《月亮與六便士》中生動地刻畫了幾位性格各異的女性形象,有評論家認為,這些形象普遍體現(xiàn)了毛姆對女性不善的態(tài)度,但探究毛姆的生活經(jīng)歷可以發(fā)現(xiàn),他對女性并不總是厭惡的,也有對女性真善美的渴求,作者把多樣的情感被投射到書中的女性上。
毛姆對女性情感是復(fù)雜的,既有對類似母愛溫柔情感的依戀,又有對索取無度欲望的厭惡,而這些情愫源自他的生活經(jīng)驗。他對女性真善美的感知源自幼年時母親無私的愛,這份愛“給他實實在在的安全感”,對毛姆終生產(chǎn)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導(dǎo)致他努力在不同的女性身上尋找相似的情感。但在尋求母性情感的過程中,他卻接連受挫。起初,他遇到心儀之人,“渾身散發(fā)著充沛的母性光輝”。然而,他的求婚卻遭受拒絕。之后,毛姆為了名譽而非愛情勉強結(jié)合的婚姻并不愉快。在外人看來,妻子“時髦輕佻的世界不屬于他,她咄咄逼人的占有欲令他反感”,毛姆自己則感覺“生活在一個充滿抱怨的氛圍里”。妻子的無理與無盡的欲望激發(fā)了毛姆對婚姻生活的抵觸。《月亮與六便士》中的女性形象有摯愛母親的影子,也有令人厭惡的妻子的痕跡。
個人經(jīng)歷影響毛姆對女性的評價與刻畫,也就是毛姆的真善美價值觀。但什么是真善美?首先,毛姆認為,太多人把真當(dāng)作一種表現(xiàn)和判斷,而忽略了真的本身,“人為了虛榮、安樂和利益,總是不顧‘真的”。真的價值在于其本身,而不是外在的形式。人應(yīng)該注重自我或行為的內(nèi)在本質(zhì)。其次,談到善時,毛姆區(qū)分了愛情和仁愛。在愛情里,“渴望自由的人類靈魂總是把愛情所要求的自我服從看作是有失體面的”。因此,愛情容易引發(fā)自由心靈與占有欲之間的矛盾,“許多人害怕它的威力,滿腹怨恨地只求擺脫它的重壓”。這樣的認識與毛姆在婚姻中的情感體驗是一致的。至于仁愛,它比愛的層次更高,是“善的較好一面,它使本身具有嚴肅性的善變得溫厚,從而使人們可以不太困難地遵循那些較細微的德行,如自制、忍耐、誠實和寬容等”。仁愛超越了愛情的狹隘,使人能忘我而對他人敞開更寬廣的懷抱,也是毛姆眼里的善??梢园l(fā)現(xiàn),仁愛之善與毛姆所求的母性情感極其類似。最后是美。毛姆所指的美,并不是人的容貌或事物的外形,而是能讓我們發(fā)自內(nèi)心欣賞與觸動的東西,“是指那種能滿足我們美感的對象”,能“激起情感”。
一、思特里克蘭德太太阿美
思特里克蘭德太太阿美是毛姆心中真善美女性的反面典型。她喜愛與文藝工作者來往,被公認是個熱情好客的女士,“在那些慣愛結(jié)交文人名士的人中,思特里克蘭德太太要算心地最單純的了”。然而,毛姆借小說敘述者之口對她的另一面有所暗示,“當(dāng)她同作家結(jié)識以后,她有一種感覺,仿佛過去只能隔著腳燈瞭望的舞臺,這回卻親身登上去了”。她認識名人的目的,不是為了友誼,而是出自虛榮心,想通過這些人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
在婚姻家庭中,她被視為“賢妻良母”,但阿美以及她的生活對作為藝術(shù)家的丈夫是沒有任何吸引力的,平庸俗套,激不起任何波瀾,“沒有什么比這一家人更為平凡的了”,丈夫出走不可避免。然而,在被丈夫拋棄后,她試圖挽救婚姻的舉動,以及行動無果后在他人面前的掩飾則暴露了她虛偽的本性。在誤認丈夫移情別戀時,她通過刻意夸大的痛苦來引起他人的同情,但敘述者卻清楚地看到“盡管她的悲痛的感情是真實的,卻沒忘記使自己的衣著合乎她腦子里的禮規(guī)叫她扮演的角色”,同時“她也很會把她的不幸表演給我看”,為的就是打動別人請求幫助,具有極強的目的性。在意識到丈夫因為藝術(shù)理想而永遠不會回來時,她故意誤導(dǎo)大眾以桃色事件來定性丈夫的離去,以制造對自己有利的道德輿論。但在丈夫去世成名之后,她卻對外展示與名人丈夫伉儷情深,認為這是“作為一個偉大天才的未亡人的一種義務(wù)”。
阿美被拋棄的命運暗含毛姆對其不認可的態(tài)度,她身上缺乏能感染他人的個性。雖然阿美的偽善并沒有受到強烈的指責(zé)與抨擊,但事實上毛姆對此是極其厭惡的。
二、施特略夫之妻勃朗什
另一位女性勃朗什則呈現(xiàn)出更為復(fù)雜的人性。她原本有深愛著她的丈夫,過著和睦的家庭生活。但在陷入難以自控的愛情之后,她扔下丈夫,投入他人懷抱,最后慘遭拋棄自殺身亡。在愛情之外,她對丈夫殘忍無情。面對丈夫的挽留,她不僅無動于衷,給予嘲笑呵斥:“你簡直丟盡丑了”。更為了擺脫糾纏,“用盡全身力氣在她丈夫臉上摑了一掌”,以羞辱丈夫。無論丈夫如何為她著想,希望她回心轉(zhuǎn)意,她都冷冷地予以回擊,直至死亡也不愿意接受丈夫的好心。但又必須看到,面對突如其來的愛情,勃朗什有強大的對抗輿論道德的勇氣。她不在乎愛戀對象貧窮的生活,執(zhí)著堅定,“他到什么地方,我就跟他到什么地方去”。勃朗什在婚姻里的高傲以及愛情里的堅韌體現(xiàn)了她真性情,有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倔強,雖然這是以犧牲他人幸福為代價的。
勃朗什為愛抗?fàn)幾屓藙尤?,但其愛情本身卻有卑劣的一面。與其說她是愛上他人,不如說她是被欲望所迷惑,“被一種無形的恐怖緊緊抓住,完全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了”。她破壞家庭關(guān)系,毀了自己的生活,恐怕只是為了滿足欲望,一種“非常強烈的統(tǒng)治欲”。在她的愛情中,被愛之人難以獲得自由。但若不是受困于愛情的盲目與不理智,勃朗什身上確有讓人留戀的女性魅力。藝術(shù)家贊揚她的吸引力,“她的身體非常美”,并以此創(chuàng)作出一幅直通人心靈的畫作。
因此,毛姆對勃朗什的態(tài)度,既有同情又有痛恨。他對她悲慘的結(jié)局心存憐憫,但不滿她的自私冷漠,更憎恨她在愛情中的無盡欲望?!八龑ξ疫@個人一點也不關(guān)心,唯一想的是叫我依附于她。”被愛之人無不諷刺地評論道。這種處境,正是毛姆自身受困于婚姻中的縮影。
三、塔希提土著姑娘愛塔
與阿美和勃朗什相比,土著姑娘愛塔思想樸素,性格單純?;楹笏袚?dān)起了家庭所有重擔(dān),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男人,并毫無保留地付出。丈夫?qū)λ械胶軡M意:“她不打擾我……她給我做飯,照管孩子。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凡是我要求一個女人的,她都給我了?!睈鬯粌H給了丈夫舒適安心的家庭環(huán)境,更提供了自由的空間,她純粹的供養(yǎng)并不要求對方物質(zhì)或精神的回報。在丈夫患病時,她更是不離不棄,“別人誰愿意走就走吧。我不離開你”。愛塔生活成長于野蠻落后的原始環(huán)境中,對愛的理解也停留在原始階段,“你要是不打我,我怎么知道你愛我呢”?她對男人如此真摯寬容,使她身上具有偉大母性的光輝。愛塔雖然是土著人,卻與她周圍色彩濃烈的環(huán)境一樣,能給人帶來精神上美的享受。她散發(fā)著獨一無二的自然之美,成為使藝術(shù)家“靈感開花結(jié)果不可或缺的事物”的一部分。
毛姆是喜愛愛塔的,這能從作者對愛塔與丈夫很長一段幸福時光的描述中看出來。愛塔是毛姆所尋求的真善美女性,她與年幼時母親的影像非常相似。她們無私奉獻,敞開溫暖的懷抱,安撫人心,同時,她們有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又能激發(fā)想象。作者在生活中并沒有體會到這種幸福和愉悅。因此,土著愛塔的性格和品行,她的生活環(huán)境,都像是毛姆刻意安排,苦心搭設(shè)的幻影。而讀者能從中感受到作者懷有一種渴求而不可得的遺憾心情。
四、結(jié)語
從阿美的平庸偽善,勃朗什的勇敢與欲望,到愛塔的寬容純樸,毛姆并不是只有無情的批判,還有對女性不幸的同情以及美好品性的肯定。受幼年所獲母愛以及婚姻不幸的影響,毛姆對具有溫暖柔情、無私奉獻精神的女性更為欣賞與認同,而否定那些虛偽狹隘的女性,《月亮與六便士》中的女性形象正折射出作者真善美的價值觀。
(韶關(guān)學(xué)院韶州師范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