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苡薇
作者有話說:寫這個故事的靈感來源于我的學(xué)生們,眾所周知(有人認(rèn)識你嗎請問……),我是一名中學(xué)老師,常常會碰到很多稀奇古怪的學(xué)生,優(yōu)秀的學(xué)霸,淘氣的學(xué)渣,還有那些看起來默默無聞的中等生,他們每個人都有熠熠生輝的特點。所以呢,在空閑的時候,我把他們變成了我故事里的人物。林笙簫只是其中之一,因為精力旺盛讓她在某些方面比別人跑得快一些,可在青春的小世界里,她同樣四處碰壁。那個叫周南欽的男孩,讓她學(xué)會了如何去愛,也讓她明白了,當(dāng)我們不能得償所愿時,應(yīng)該去前方看更美的風(fēng)景。
這一生都不會再碰到這樣如燈塔一般,讓人哪怕抗拒,也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的女生了,他知道。
1
林笙簫是個令父母和所有老師都感到苦惱的女生。也不是說她有多么差勁,完全是因為她精力太充沛了。
如果她只有五六歲,人們會說,這孩子挺活潑好動的??傻搅耸鶜q這樣的年紀(jì),精力過剩再也不能讓她顯得可愛。
學(xué)齡前在家打滾哭也不忘偷瞄電視,上學(xué)時聽課手里必須擺弄東西,因為轉(zhuǎn)筆或者折紙被罰站是家常便飯。班主任還會跟她父母告狀:“你女兒像修理工,凡是她手頭的任何東西,鋼筆啊,卷筆刀啊,同桌的手表啊,都會被拆得七零八碎?!?/p>
爸爸媽媽賠著笑臉道歉,沒好意思說,前幾天家里的電視機都差點被拆了。
林笙簫這樣的壞習(xí)慣一直持續(xù)到了高一,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最終導(dǎo)致了她在數(shù)學(xué)課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厍么驂牧说首拥囊粭l腿時,被老師咆哮著趕出了教室。
壞了的凳子被遺忘在教室里,走廊上的林笙簫掰著手指,十分無聊,她從門邊伸頭探進教室,眨著眼跟老師商量:“老師,罰站太輕了,要不罰我去跑步吧!”
對于她的不知悔改,老師十分憤怒,口水四濺地吼:“沒跑完二十圈不準(zhǔn)回來!”
林笙簫頓時眉飛色舞:“Yes,sir!”
全班同學(xué)哄堂大笑,有男生起哄了一句:“我打賭,林笙簫能跑四十圈。”
如果是以前,林笙簫肯定能跑個四十圈,甚至可能還要更多。但今天她只跑了十五圈就停下來了。
因為課間時,有人跑到操場上攔住了她的去路:“喂!”
高了她一個頭的男生,逆光站著,從她的角度望過去,只看得清他線條流暢的下頜,以及緊抿的嘴角。
“嘿,周南欽!”她大大咧咧地打招呼,已經(jīng)是九月,酷暑的余熱讓她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
“誰讓你多管閑事的!”沒理會女生的笑臉,周南欽冷冰冰地質(zhì)問。
她最近管的閑事有點多,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林笙簫暗自琢磨。
“還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任何事了!我不需要!”他的聲音變成了不耐煩的命令,他從褲兜里掏出一把錢塞給她后,也不管對方的反應(yīng),掉頭就走。
林笙簫立刻想起來了,之前偶然發(fā)現(xiàn)周南欽去小飯館吃飯,因為沒帶錢而狼狽地被老板趕了出來,于是她偷偷替他預(yù)付了一筆錢,并且拜托老板,以后只要他去吃飯,就給他做,錢不夠可以再打電話給她。
“周南欽!”她追上去,抓了抓一頭俏麗的短發(fā),覺得很挫敗,“這只是一點小事而已,再說,之前你也幫了我,不是嗎?”
周南欽的步伐邁得很大,可是女生鍥而不舍地追在后面嘮叨,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惡狠狠地瞪著她:“對我來說這不是小事!之前那次我也不是有意要幫你,所以我不想接受你的任何回報!別以為我不知道,上次月考時我沒帶筆,也是你送來給我的吧?!?/p>
當(dāng)時是開考十五分鐘后了,坐在窗邊的他正對著試卷一籌莫展,外面突然砸進來一支筆,正落在他的腳邊。
監(jiān)考老師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周南欽撿起那支木制的鋼筆,那不是商店里常賣的那些,他幾乎可以一眼斷定,那是林笙簫自制的。
他爸爸的健身房里也有很多這種筆,都是林笙簫做來送人的。爸爸對這個健身房里最勤快的女生滿口贊譽,可周南欽沒有任何理由不去討厭林笙簫,他也確實很討厭她。這種厭惡的情緒在心里不斷發(fā)酵,幾乎要演變?yōu)橥春蘖恕?/p>
“你別來煩我了行不行!”周南欽繃著臉,很不耐煩地怒吼。
用這樣粗暴的語氣對一個女生說話,真的太失風(fēng)度了,好幾個路過的同學(xué)都很同情林笙簫。
但她并沒有露出委屈的表情,只是帶著不自然的笑,認(rèn)真地、一字一句地說:“周南欽,你那顆受傷的牙還會疼嗎?等它變得完好如初時,我就再也不管你的事情了好不好?”
2
周南欽左下頜的那顆牙,是在兩個月前掉的,而且是被人打掉的。
事情的起因是,某天下午林笙簫去健身房,看見新來上班不久的前臺姐姐,因為拿錯了儲物柜的鑰匙,被一位皮褲大漢兇神惡煞地罵得眼淚直流。
在上跆拳道的課程時,林笙簫跟皮褲大漢狹路相逢,暗中使了巧勁,將他拉扯著狠狠摔翻在地上。塊頭很大,實則不堪一擊的大漢,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瞪著一臉無辜的小丫頭,愣是說不出話來。
皮褲大漢灰溜溜地走后,健身房的老板周叔感覺又氣又好笑地說:“你也是膽大!就你那小身板,小心被人家摔成肉泥!”
林笙簫來這家健身房學(xué)跆拳道四年了,一直是周叔親自擔(dān)任私人教練,兩個人是亦師徒亦父女的關(guān)系。
她背上一片瘀青,卻揚著下巴得意揚揚地說道:“我這是幫前臺姐姐報仇!我是周叔你的關(guān)門弟子,他這個第一天來學(xué)跆拳道的新手,肯定不是我對手。再說就算我輸了,你也肯定挺身而出救我于危難!”
周叔有點頭疼,見她一身傷,又心疼地叮囑她早點回家抹藥:“有幾個跆拳道學(xué)院的訓(xùn)練服要改,我讓周南欽陪著他們?nèi)チ?,不然可以讓他送你。?/p>
聽到那個名字,林笙簫的心跳驀地漏跳了半拍。周南欽是周叔的兒子,有點孤僻不合群,從學(xué)跆拳道算起,她認(rèn)識周南欽也有四年了,可他們的關(guān)系比陌生人還不如。
即使在很多個從健身房回家的深夜,他因為周叔的命令,不得不送她回家,兩個人也總是一前一后地走著,沒有任何交流。他就像一棵挺拔而沉默的樹,佇立在林笙簫前面,明明那么近的距離,她好像永遠都無法伸手觸摸到。
她從來沒有得罪過他,好端端地,他為什么這么討厭自己呢?林笙簫在回家的路上苦惱地思索著,穿過一條小巷時,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被人圍堵了!
“你個黃毛丫頭居然敢偷襲我!這些都是我專業(yè)練跆拳道的兄弟們,怎么樣,較量較量吧!”之前在健身房挨揍的皮褲大叔撂下狠話,絲毫沒有以多欺少的羞恥感。
林笙簫手心冒汗地盯著他,以及和他帶來的幾個幫手,內(nèi)心是崩潰的。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她現(xiàn)在跪下來求饒,會不會顯得很沒節(jié)操?
小巷里的氣氛劍拔弩張,在她即將被真的摔成肉泥前,有人從巷口經(jīng)過,遲疑著喊出了她的名字:“林笙簫!”
她驚魂未定地回頭,意外地看見了周南欽。
危難關(guān)頭,是他救了她。
其實也說不上救,因為他的那聲呼喊,跟他走在一起的幾個跆拳道學(xué)員,都注意到了小巷里的情況,立刻跑了過來。雙方一番交流,然后摩拳擦掌地進行一對一的跆拳道技術(shù)切磋。
然而三分鐘后,健身房的學(xué)員們集體慘敗。切磋過程中,本來小心翼翼地想要躲過混亂的周南欽,被林笙簫一腳踹中摔在地上磕掉了一顆牙。
看著皮褲大漢帶人得意揚揚地離開,林笙簫捂著腫了半邊的臉頰,悲傷得簡直想仰天長嘯,為什么同樣是學(xué)跆拳道的,她這邊的這么弱!
3
周南欽掉落的那顆牙,讓林笙簫始終擺脫不了負罪感,雖然周叔什么也沒說,身為罪魁禍?zhǔn)椎乃?,仍然想盡辦法試圖彌補,但似乎總是不得其門而入。
他從醫(yī)院植牙回來,她收集了厚厚一摞資料給他,都是關(guān)于植牙后的注意事項的,然而他看都沒看就甩到了一旁。
她順手想要幫他整理亂糟糟的書包,他用力推開她,冷冷地丟下一句“別動我東西”就走了。
如果是別的女生,一直被周南欽這樣無禮地對待,早就掀桌走人了??墒橇煮虾嵅粌H沒有打退堂鼓,反而越挫越勇。
她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周南欽時,她練跆拳道弄得渾身是傷,他主動遞過來一瓶活絡(luò)油。
那天的陽光那么好,唇紅齒白的少年認(rèn)真地站在她面前,即使穿著兩只顏色不同的襪子,也絲毫不影響他的好看。
還有某天晚上回家時,她一邊走路,一邊拿著手機入迷地翻開關(guān)于燈塔的新聞,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小狗而被咬傷。他一反往常的冷漠,雖然劈頭蓋臉地責(zé)罵她“故意顯擺自己一心二用很厲害而不看路”,但還是立刻緊張地背著她去打防疫針。
包括這一次,他在她被人圍攻時出手相助。
這些溫暖的小細節(jié),在發(fā)生的同時,就已經(jīng)被她妥帖地收藏起來了,心中涌動著的莫名悸動,讓她無法欺騙自己,她這樣厚著臉皮纏著他,根本不只是為了報恩,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對他好。
她想要極盡所能,偷偷地關(guān)照這個媽媽因為身體不好,回了老家養(yǎng)病,而爸爸太忙又顧不上他的男生。然而周南欽始終不領(lǐng)情。
很多天之后,林笙簫還是會想起那天在操場上,周南欽怒氣沖沖地將錢還給她時的情景,他俯視她時的眼神是敵視的,像尖銳的器物一樣刺痛著她。
可她不明白為什么,在最初相識的時候,他們明明是有可能成為朋友的。
她多么想跟周南欽和平相處啊,她希望他對她笑,希望能跟他每天聊聊天,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他不那么討厭自己也好。
林笙簫越想越悵然。
在公開課上走神,是很容易出洋相的。譬如現(xiàn)在,她第七次轉(zhuǎn)頭,看向兩張課桌之外的周南欽時,一臉茫然地被老師點名了。
那個問題是,世界上古老的燈塔之一,同時也是最亮的燈塔,叫什么名字?
因為感覺到自己一直被她盯著,所以周南欽很清楚地知道,她的心思一直沒在課堂上。
她肯定答不出來,她要丟臉了。
腦子里冒出這個念頭后,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該替她感到擔(dān)心,還是幸災(zāi)樂禍。
就像很多次,在她面前,他總是做著一些矛盾的事情,明明表現(xiàn)得很討厭她,可在關(guān)鍵時候,又忍不住出手幫她。
想到這里,周南欽有些心浮氣躁,他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林笙簫,竟然有點陰暗地希望她出丑。
這堂公開課是要被拍成視頻傳到全省做范本的,所以挑選出來的都是每個班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見到大家都像在聽天書的表情,老師笑呵呵地給了她一個臺階:“只是課堂知識的拓展,如果不知道……”
但他話還沒說完,林笙簫已經(jīng)響亮地說出了答案:“胡克角燈塔,位于愛爾蘭的胡克半島上,目前已經(jīng)有大約八百年的歷史了。”
其他人從老師驚訝的目光中判斷出,她說出的那個大家聞所未聞的名字,是對的。
周南欽也驚住了,隨即心情很復(fù)雜,從小到大,爸爸告訴他的是,如果你無法一下子把很多事情做好,那就先只專注在一件事情上。
于是他很努力地用心學(xué)習(xí),幫爸爸打理健身房,但這些都沒能博得爸爸更多的關(guān)注,反而是憑空冒出來的林笙簫,突然從某一天起,攬去了爸爸所有的稱贊。
周南欽曾經(jīng)觀察過,她可以一邊玩著拼圖的時候,一邊迅速報出數(shù)學(xué)題的答案;跑個步的工夫,她已經(jīng)把兩頁紙的歷史課考資料倒背如流;甚至是在掃地的間隙里,還能扯著嗓子教好朋友寫完一篇英語作文。
這樣非凡的能力簡直讓他感到自卑。也許,他對林笙簫的討厭,除了她搶去了父親的關(guān)注之外,更多的還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下了課之后,周南欽最后一個走出教室,落在林笙簫座位上的一個本子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過去拿了起來。
4
一連兩個星期,健身房竟然暫時關(guān)門歇業(yè)。林笙簫痛苦到了極點,用最近電視劇里很火的一句臺詞來說,她覺得已經(jīng)快控制不住體內(nèi)的“洪荒之力”了。
與此同時,她還發(fā)現(xiàn)自己特意用來記錄燈塔資料和圖片的本子丟了,這個本子伴隨她六年之久,她根本無法再重新收集一本。這幾乎比周南欽對她的排斥,還要讓她感覺難過。
林笙簫對燈塔的熱愛,源于九歲那年,跟著父親去一個海邊城市出差的經(jīng)歷。那天晚上,父親開會到深夜,她一個人在酒店,自然閑不住,偷偷溜到海邊去玩,卻迷路了。
四周黑得有點恐怖,她喊了很久,根本沒有人回答她,她終于忍不住害怕地哭了起來。就在這時候,有什么東西亮了,那光線轉(zhuǎn)動著,清晰地照出了她周圍的小路、樹林,還有海面。
林笙簫在這束光里,看到了不遠處巍峨聳立的燈塔,她沿著路拼命地跑,終于看到了也正急著尋她的父親。
后來坐車離開很遠了,她還忍不住回頭望,高聳的塔身,明亮的燈火,成為她一生難忘的美景。
再后來,她開始漸漸去了解更多在黑暗中明亮的塔。
西班牙的??肆κ克?,日本的橫濱海洋塔……它們美麗又寂寥,光明又堅毅,在夜晚不眠不休,照出了一個無比寬廣的世界,深深觸動林笙簫的少女情懷。
在那些被指責(zé)過于好動的成長時光里,燈塔成為林笙簫治愈自己的存在。她開始學(xué)跆拳道,學(xué)做筆,修凳子,而不是只會破壞,她還努力關(guān)照身邊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試圖把過于充沛的精力用在合適的地方。
除了因為違反紀(jì)律而惹惱老師,周南欽幾乎是唯一對她極為痛恨的人。
健身房重新營業(yè)后,林笙簫一邊跟著周叔練習(xí),一邊心不在焉地想,周南欽的那顆牙到底好起來沒有呢。
周叔只給她講解了一些動作,就回家休息去了,讓周南欽照看健身房。他看起來精神不太好,聽前臺姐姐講,他前陣子因為身體原因,住院去了。林笙簫有點擔(dān)心他。
時間還很早,健身房里沒什么人,她殷勤地把衛(wèi)生打掃好了,又檢查了所有的健身器材有沒有壞損,正忙得大汗淋漓時,忽然感覺到有點背脊發(fā)涼。
她一抬頭,看見周南欽正靠在門邊,用一種古怪的、帶著力度的眼神盯著自己。
她瞬間就有點手足無措,面對他時,好像她所有的古靈精怪、聰明才智都發(fā)揮不出來了。
“林笙簫,我上次磕掉的那顆牙,后來植好了。這周六要去醫(yī)院復(fù)診,你有時間陪我一起去嗎?”他像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走到她面前說。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林笙簫一下子愣住了,她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居然能得到周南欽的主動邀約。
“你不愿意嗎?”他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陰郁起來。
“呃……愿意!愿意!”
“別跟我爸說?!彼肓讼?,又叮囑了一句。
她立刻用力點頭,一邊覺得不可思議,一邊……又覺得無限欣喜。
周六臨出門時,林笙簫特意地打扮了一下,不再像平常那樣總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而是一件米白色的連衣裙,杏色裸靴,又用媽媽的卷發(fā)棒燙了一下劉海,整個人看起來清新又時尚。
周南欽見到她的時候,眼睛亮了亮,然后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倉皇地移開了視線。
等待周南欽復(fù)診的時間是漫長的,林笙簫無聊到開始背醫(yī)院墻壁上貼著的護牙小知識。
過了一會兒,他在醫(yī)生的辦公室里喊她,她立刻雀躍地跑進去。好像只要他主動對她說話,哪怕只是一個不那么冰冷的眼神,她總是能莫名地感到開心。
“我換衣服的時候,好像忘了帶錢包……”周南欽有點尷尬的樣子。
“我?guī)Я?!我去幫你付錢!”根本不需要他再多說,林笙簫已經(jīng)迅速地轉(zhuǎn)身往收銀臺去了。
出了醫(yī)院后,她本來以為這就要回去了,沒想到周南欽居然還建議一起去麥當(dāng)勞吃晚飯。他說話的語氣很武斷,似乎根本不需要考慮她的意見。
但林笙簫已經(jīng)完全進入狗腿模式,不管他說什么,她都點頭同意。他們吃了飯,又順道去看了電影。
那一天晚上,直到深夜十點,他們才告別。回家的時候,林笙簫好像踩著一朵云,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
周南欽對她的態(tài)度,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啊,不再對她冷冰冰地說話了,甚至,偶爾他還會對她露出一點笑意。
哦,對了,他還約了她明天再出去玩。
他這樣的轉(zhuǎn)變,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他突然就發(fā)現(xiàn)了她的好了?
因為周叔,所以他想跟她和平共處?
或者……他喜歡上她了?
最后一項猜測讓林笙簫覺得自己超級厚臉皮,她翻來覆去一整夜也沒有頭緒,但心里是歡喜的。
他愿意接近她,這就足夠了,她何必再去計較他的動機?
5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林笙簫每天都會跟周南欽待在一起,放學(xué)后一起找個咖啡館看書,寫作業(yè)。周末他們會約著一起去爬山,騎著自行車?yán)@城跑。
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林笙簫主動在找話題聊天,周南欽的反應(yīng)都是淡淡的,對此,林笙簫一點都不介意。
只要有他在身邊,藍的天,白的云,司空見慣的風(fēng)景,都要格外美麗一些,就像她的心里,也是一片風(fēng)和日麗。
雖然私下里往來很多,但在健身房里,當(dāng)著周叔的面,周南欽還是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但偶爾她上完課出來,他會遞過來一杯水,然后她瞬間覺得自己又精力百倍了。
他們這樣的暗中來往,持續(xù)了將近兩個月。天氣非常炎熱的時候,期末考試也來了。
每堂考試的時間幾乎都在一個半小時以上,這對林笙簫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答完題后,她在試卷上空白的地方,無聊地畫起了蠟筆小新。
畫到第十只的時候,鈴聲終于響了,她跳起來奔出教室,打算去找周南欽計劃一下,去哪兒慶祝即將到來的暑假。
因為考試,她今天沒帶手機,但約好了在校門口碰頭。她以為自己的動作已經(jīng)夠快了,沒想到的是,周南欽早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她。
他背著一個大大的黑色書包,頭上戴著一頂帽子,有點酷地對她揚了揚下巴:“走吧!”
“去哪?”林笙簫一頭霧水。
“你不是喜歡燈塔嗎?我們?nèi)ズ_呎覠羲 ?/p>
周南欽要陪著自己去看燈塔?林笙簫捂著臉,開心得想尖叫。
可是燈塔只是她藏在心里和摘錄本上的秘密,他是如何得知的呢?這個疑惑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時,她已經(jīng)被周南欽拉上了去海邊城市的火車。
“沒有準(zhǔn)備換洗衣服,但我們待一天就回來,有需要可以再買。”他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錢包,路上要吃的干糧,而且他已經(jīng)幫她告訴過她的爸媽。
林笙簫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到現(xiàn)在還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她竟然能跟他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那兩天的時間,幾乎是林笙簫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們來到了海邊,一直待到天黑,高聳的燈塔終于亮起時,那光芒在空曠的夜色里流光溢彩,不時聽得到海面上傳來的汽笛聲悠遠綿長,林笙簫有熱淚盈眶的沖動。
如夢似幻的場景中,站在旁邊的周南欽似乎伸出手,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肩。
回去的火車上,林笙簫一直在睡覺,醒來后走出車站還有點恍惚,以至于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滿臉焦急和憤怒之色的爸媽,還有周叔時,她還反應(yīng)不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切真的就像一場夢。
兩個人連續(xù)失蹤兩天,幾乎讓兩個家庭的人都崩潰了。周南欽在老家養(yǎng)病的媽媽特意趕來,抱著兒子就失聲痛哭。
林笙簫的爸爸則大發(fā)雷霆,站在人來人往的出站口,直接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不是……你不是說,有告訴他們我們?nèi)ツ牧藛??”她?cè)過通紅的半張臉,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問周南欽。
但周南欽一直低著頭,沒有回答她。
林笙簫忽然間就明白了什么,她眨了眨那雙皎若明珠的眼睛,淚水迅速地落了下來。
6
林笙簫去學(xué)校領(lǐng)取成績單的這天,暴雨如箭,鋪天蓋地的都是水汽,半路上看見同年級的一個男生在雨中狂奔,她好心地叫住他共傘。
男生一路上沒話找話似地聊:“上次在多媒體大教室上公開課,你有落下東西嗎?我好像看見周南欽從你座位上撿了個筆記本。不過應(yīng)該是不重要的東西吧,被他扔進了垃圾桶呢?!?/p>
林笙簫怔了一下,然后笑起來,帶著微微的苦澀:“是啊,不重要?!?/p>
“不過,周南欽這次沒考好啊,七門課,門門沒及格,他爸爸對他一定會很失望吧。我之前跟他同桌過,他說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爸爸關(guān)閉健身房,回老家跟媽媽一家團聚??墒且驗橛袀€女生是他爸爸的愛徒,所以他爸爸一直舍不得退休。他總說,如果能讓那個女生離開健身房就好了?!?/p>
雨聲嘩啦里,男生絮絮叨叨地說著,林笙簫只是平靜地看著前方,除了覺得有點冷,好像也沒有別的感覺。
從海邊回來后,她爸媽就禁止她再見周南欽,甚至連健身房都不許她去。
后來她偷偷給周叔打電話,一向疼愛她的周叔語重心長地說:“是我的疏忽,一心只顧著健身房,沒有管好周南欽,凈讓他胡鬧了,考試成績更是慘不忍睹。笙簫啊,這些年我一門心思顧著健身房,是不是做錯了?可你……你本來也不是個這么糊涂的孩子啊……”
她握著話筒,不知道該說什么。
此時此刻,即使再被蒙在鼓里,聰慧如她,也能猜出幾分周南欽的心思。
他太過深沉,也太過冷酷,算計了她對他的好感,算計了她的爸媽、周叔,只為了他心里那個小小的愿望。
他摸著她的頭發(fā)對她笑,陪她去看燈塔。她當(dāng)時那樣高興。原來只是一場騙局。
林笙簫覺得自己快要恨上他了,信任和希望被如此徹底地摧毀、踐踏,真的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
她本來不想再管這件事了,可周叔的嘆息時時刻刻縈繞在心頭。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些年周叔用心地教自己跆拳道的情形,還有周南欽為自己掉的那顆牙。
最終林笙簫還是頂著暴雨去了健身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叔。
“事情就是這樣。我猜周南欽是不想再讓你勞累,他覺得你是因為我,才一直不肯關(guān)掉健身房,所以故意這樣做,他其實……一直都很討厭我。”
她曾經(jīng)想做徹夜不眠的燈塔,照亮整個世界,但唯獨周南欽,是燈塔腳下的塵埃,無論她多么努力也不能將光芒投射于他。
到了這一刻,她竟然不怪他了,很奇怪,但她真的是這樣想的。與其讓周南欽一直怨恨自己,不如推他一把,成全他。他和她兩個人,能有一個如愿以償也好。
周叔把手背在身后,看著空蕩蕩的健身館,沒有說話。很久之后,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回頭溫和地看著她:“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健身房報名時,你媽媽說,之前一天,你在家里打籃球,球飛出去砸壞了鄰居的玻璃,因此被狠狠揍了一頓。我當(dāng)時問你為什么想學(xué)跆拳道……”
“我說,因為長了三頭六臂,想學(xué)著自己跟自己打架。”林笙簫接過話,靦腆地笑了。
“其實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教給你的了?!敝苁逭Z氣遺憾。
“但我要學(xué)的還有很多?!绷煮虾崒χ蠋熰嵵氐鼐狭艘还?。
這是他們最后的道別。
6
林笙簫以為不會再見到周南欽了。但她最后一次去健身房取回自己的練功服時,他們還是再次狹路相逢。
也許是錯覺,她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時,他的目光好像一直追隨著她。
林笙簫從自己專屬的儲物柜里取了衣服,把鑰匙擱在前臺,剛走到門口時,忽然停電了。
身后傳來“哐當(dāng)”一聲巨響,好像是周南欽在黑暗中慌不擇路,撞倒了什么東西。大門就在不遠處,林笙簫循著記憶默默往前面挪動,后面又是一陣“砰砰砰”的響聲。
她終于忍不住了,抹黑去尋找他:“周南欽?”
四周靜了幾秒鐘,右前方終于傳來他低啞的回應(yīng):“我在這里?!?/p>
他蹲在墻角,仿佛又回到了年紀(jì)小一點的時候,家里停電了,他害怕得不敢動,在黑暗中恐懼地等待爸爸回家,那等待的滋味非常煎熬。他好不容易磕磕碰碰地摸到電話,爸爸卻在忙著上課,那頭還傳來了林笙簫清脆的笑聲。
他想,也許是在那時,他對這個女生的欣賞,開始轉(zhuǎn)變?yōu)橛憛捔税伞?/p>
可是又怎么能說得上是討厭呢,無數(shù)個時候,他會忍不住暗暗注視林笙簫燦爛的笑容,她活力四射的模樣,她在上跆拳道的課時,即使渾身是傷,仍然倔強地咬著牙繼續(xù)。
還有前臺姐姐說,林笙簫是因為幫她出頭,才被皮褲大漢尋仇的。
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
即使他說服自己去討厭她,討厭她多管閑事,討厭她用單純的眼神看著自己,卻仍然會在她遇到困難時,下意識地出手相助。
可是最后,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他陰暗、卑劣地利用了她,完完全全地摧毀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美好,還有,她的信任。
黑暗中,林笙簫找到周南欽,然后拉著他的衣袖,一步一步引著他往出口走。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靜默中,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走到大門時,林笙簫用力拉開門,強烈的日光照進來,刺得兩人同時雙眼一瞇。
“那……再見……”她干巴巴地吐出幾個字。
周南欽沉默著,他想跟她道歉,也想跟她說聲謝謝,還想說,那個被他用力丟進垃圾桶的燈塔記錄本,他后來又撿了回來,并且鬼使神差地讀完了。
最后一頁抄了一首歌詞:“你是生命之中最亮的燈塔,溫暖著我,讓我勇敢地飛翔,這一路上總有難免不了的傷疤,有瘀青才讓生命更嘹亮?!?/p>
當(dāng)他看到這里時,心弦忍不住戰(zhàn)栗了一下。
如果他沒有惡意利用她對自己的心思,計劃了一場失蹤,想要爸爸討厭她而關(guān)閉健身房,帶著他回老家跟媽媽團聚,也許他們之間會有不同的結(jié)局也未可知。
林笙簫抬腳要走,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句:“你的那顆牙還痛嗎?”
周南欽一愣,清楚地從那雙剔透的眼眸里,看到了她心里的想法,看到了她對自己還沒有死心的期待。
他差一點就要脫口說什么了,但最終還是只是擺出冷冰冰的表情。就讓他這種不懂得珍惜美好,不知好歹的渾蛋,徹底退出她的生命吧。
這一生都不會再碰到這樣如燈塔一般,讓人哪怕抗拒,也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的女生了,他知道。
但林笙簫不知道,她不知道此刻周南欽的內(nèi)心這樣柔腸百轉(zhuǎn)過,她以為自己一直是被他厭惡的,被他冷血利用的,哪怕她曾經(jīng)那樣低入塵埃地試圖討好他,在經(jīng)歷那樣難堪的事情過后,她甚至還祈盼能回到從前。
她最后一次看一眼面無表情的他,終于失落又急促地轉(zhuǎn)身走了。
他們兩個人,就像龜兔賽跑里的烏龜和兔子,一個跑得太快,一個爬得太慢,他只是她路過的一場暴雨,她在這場雨里淋濕過,悲傷過,以后也將帶著未干的水漬往前跑。
但時間總會幫她把那些水分蒸發(fā)得干干凈凈。
一滴眼淚散入風(fēng)中,林笙簫用力往前跑著,再也沒有回頭。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