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沈葦是當代中國西部一位著名的詩人。譚五昌稱他是一位近一二十年來為數(shù)不多的非常優(yōu)秀的詩人。本文從三個方面分析沈葦詩歌創(chuàng)作的特點。探析當代西部詩人沈葦詩歌創(chuàng)作的特點，對讀者更好地理解、品味沈葦?shù)脑娮饔幸欢ǖ膮⒖家饬x。

關鍵詞：沈葦 詩歌創(chuàng)作 特點

沈葦1965年生于浙江湖州，大學畢業(yè)后奔赴新疆，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生于江南小鎮(zhèn)的他只身來到廣袤無垠的大西北，廣泛游歷了新疆南北，造就了現(xiàn)在我們眼中的沈葦。沈葦是一個理性與感性兼?zhèn)涞淖骷?，不僅寫出了優(yōu)美有力的詩作，像《在瞬間逗留》（1998年獲得魯迅文學獎）、《高處的深淵》《我的塵土 我的坦途》和《鄯善 鄯善》等，還著有評論集《正午的詩神》《柔巴依：塔樓上的晨光》等。讀沈葦?shù)脑姼?，不難發(fā)現(xiàn)在他的詩中有南方詩人沒有的粗獷豪放、深沉有力，又有著西北詩人所沒有的溫婉細膩。接下來，筆者從三個方面來探析沈葦詩歌的特點。

一、題材與主題的豐富性展示

讀沈葦?shù)脑姼?，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詩歌的豐富性特征。豐富性首先體現(xiàn)在他創(chuàng)作題材和主題上。

沈葦來自江南小鄉(xiāng)，1988年移居新疆，來到新疆之后一切都是新奇的，那么他的感觸自然與在江南水鄉(xiāng)不同。沈葦詩歌的標簽就是新疆主題，在他的詩作中我們發(fā)現(xiàn)抒寫新疆風光的和新疆日常風俗與民間風情的作品比較多。他說道“……一頭飲水的毛驢抬頭看了看我/我與收葵花的農(nóng)民交談，抽他們的莫合煙/他們高聲說著土地和老婆/這時，夕陽轉(zhuǎn)過身來，打量/經(jīng)辣椒、黃泥小屋和屋內(nèi)全部的生活……”[1]（《滋泥泉子》）“達浪坎的一頭小毛驢/吃一口紫花苜蓿/喝一口清涼的渠水/滿意地打了一個噴嚏”[1]（《達浪坎的一頭小毛驢》）。詩人對新疆的毛驢、葵花、莫合煙、紅辣椒、戈壁、沙漠等西域景觀進行了呈現(xiàn)。在他的很多詩作中，沈葦不是單純地描寫自然風景，他關注更多的是新疆的日常風俗和民間風情，他把對生命的體驗和感受聚集在細微之處。他寫道“……我俯下身，與螞蟻交談/并且傾聽他對世界的看法/這是開都河畔我與螞蟻共度的一個下午/太陽向每個生靈公正地分配陽光?！盵1]（《開都河畔與螞蟻共度一個下午》）

一個敏感的詩人，來到一個異質(zhì)文化所在的地域，就要對那個地域的文化、文明和歷史等進行追尋，只有這樣才能更加理智地去深入一種文化。沈葦就做到了，他寫的《細君公主》《葉爾羌》《樓蘭美女》和《沙漠，一個感悟》等詩就足以證明他對新疆文化、歷史的注重與追尋。

另外，沈葦詩歌題材與主題的豐富性還體現(xiàn)在他對生死問題的探討這一方面?！稓w來》通過女兒與“我”的對話而呈現(xiàn)生死問題，原本“我”從幼兒園接女兒“歸來”是最日常的生活片斷，然而在“歸來”途中兩代人從不同視角討論生死問題，詩中更側(cè)重的是孩子的視角，從孩子對生與死問題的認識呈現(xiàn)了詩人對生與死的獨特體悟?！锻掠鴾稀分袆t勾勒了一個“村莊在低處”“墓地在高處”[2]的吐峪溝。吐峪溝是中國伊斯蘭教最大的圣地，地處新疆鄯善縣的火焰山中，詩人通過呈現(xiàn)村民們在村莊與墓地鄰近的葡萄園中采摘、忙碌的生活景象，暗示了生者與亡者彼此臨近的生死哲理。

從江南水鄉(xiāng)來到西北大漠，沈葦一直在追尋一種東西，一直在追尋自我。詩人在他的《自白》詩中傳達了他時隨波逐流的生活狀態(tài)保持清醒的距離，而愿意用孩子的目光打量春天的花園或像小鳥一樣縱身藍天，顯示了詩人孩子般純凈的童心、小鳥般對藍天與自由的向往，以及他超然世外、無所欲求的淡定、恬然心境，這是詩人對“自我”的清醒認識與自覺追尋。

沈葦?shù)脑姼枋撬癖尘跋碌摹肮录旁妼憽?，也是他詩歌豐富性的體現(xiàn)。在他的詩歌中出現(xiàn)了大量孤寂、虛無、蒼涼、墓園、孤獨、黑夜這類意象，正是這類孤寂狀態(tài)，以及浩渺茫茫的戈壁、沙漠給了沈葦絕對詩學意義上的“本體”思考。而這樣的詩歌必然暫離喧囂、吵鬧。沈葦?shù)奈鞑炕?、邊緣化，讓詩人回歸到真正的內(nèi)心寫作與本體寫作。他詩歌中的“孤寂性”思考，恰恰是豐富性的一種體現(xiàn)。這種孤寂性豐富了當代詩歌的書寫可能。沈葦以孤寂性寫作補充日?；⒖谡Z化敘事的寫作，這是他個人寫作生涯的極為寶貴的“豐富性”。他以邊緣化、孤寂性維系了詩歌的豐富性、歌唱性。

二、多樣化的形式與整體成熟的詩歌技藝

沈葦?shù)脑姼璨粌H展示了其題材和主題的豐富性外，而且也展示了他詩歌形式的多樣化和成熟的詩歌技藝，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沈葦在在詩歌形式上進行了自覺的探索與實驗。

在詩歌體式上，他嘗試了不同的風格與樣式，有仿突厥文、仿哈薩克民謠、仿柔巴依等?！吨e歌》（仿哈薩克民謠）、《占卜書》（仿突厥文）、《新柔巴依》等詩都是這些體式的嘗試。其中柔巴依是維吾爾族詩歌的一種形式?！叭岚鸵馈币辉~源出阿拉伯文，意思為“四行”“四行詩”。這種古典抒情詩的基本特征是：每首四行，獨立成篇；押韻方式為一二四句或四句全部押尾韻，也有二四句押韻的樣式，在民間柔巴依中，押韻方式相對自由些；每行詩由五個音組構成，形成和諧的對仗；詩的內(nèi)容旺旺涉及愛情、飲酒、自然、信仰等哲理性的主題。沈葦1991年開始寫柔巴依，被譽為“漢語創(chuàng)作柔巴依第一人”。沈葦稱自己的柔巴依是“‘拿來主義，是‘鸚鵡的舌頭”。他認為，柔巴依是精短而濃縮的，它在方寸中容納萬千氣象，在單純性中表達復雜性。詩人對維吾爾的柔巴依認識透徹，理解到位。如柔巴依代表作《一個地區(qū)》，正是依照柔巴依的要求創(chuàng)作出來的?！爸衼喌奶枴Ｃ倒?。火/眺望北冰洋，那片白色的藍/ 那人傍依著夢：一個深不可測的地區(qū)/ 鳥，一只，兩只，三只，飛過午后的睡眠。”[2]沈葦也嘗試摸索“一行詩”這種新體式?！兑恍性姟分?，全詩分為77行，每一行單獨成詩，并標以序號，儼然是77首“一行詩”，它們將各種瞬間、感觸、體驗、場景進行拼貼，組合成一首長詩。“春天的美要帶點融雪后的污泥濁水/明媚之前，玻璃中的黑走到了盡頭/尸骨陷得越深，鮮花開得更艷……”[1]沈葦也嘗試了“對話體”詩歌。像他的《對話》以純對話的形式展開詩歌書寫，是時“對話體”詩歌形式的實驗。

沈葦對詩歌的節(jié)奏也有自己的探索。如《向西》這首詩以“向西！”[2]為頭領銜每一節(jié)詩；《占卜書》則每一節(jié)詩都以“你們要這樣知道”[2]為結尾，形成回環(huán)往復的節(jié)奏和旋律，中間則以長句與短句、短語交替，錯落有致，營造出獨特的詩歌效果。

其次，沈葦在詩藝上進行了多樣化的嘗試與錘煉。

沈葦在詩中善用語言“弄虛作假”，這主要通過超凡的想象力得以實現(xiàn)。在他的詩中，毫不相關的事物被他的語言藝術一組織編排，便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如《謊歌》（仿哈薩克民謠）中“騎著旱獺去漫游/剝了張蚊子皮做大衣”“一不小心將月亮撞了個缺口/要用奶皮把缺口補好/才能安心去睡覺”[1]，將比喻、擬人等各種修辭雜糅于一體所拓展的想象空間讓人嘆絕。值得一提的是，比喻是沈葦最常用的修辭策略，他用比喻所建立的人與事、物、世界、意識的關系非常具體、感性、形象、生動，且常出人意料。如《向西》中“墳瑩的一只只乳房/瞄準行走的風景”“一群白羊從山頂滾落/如奢侈的祭品撤離桌臺”“ 沙漠傍依天山/像兩頁傷殘的書簡”等詩句中的比喻都可謂化腐朽為“新奇”，又不失貼切生動。

沈葦還善于使用蒙太奇手法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

《墜落》中，通過一個厭世者墜落的過程以慢鏡頭呈現(xiàn)了九層樓中各層樓所發(fā)生的景象，蒙太奇般地將人間各種世態(tài)世相呈現(xiàn)出來，世俗百態(tài)的“生”與墜落者的“死”形成鮮明對比，令人震驚而又巧妙自然。

最后，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沈葦開始真正找到自己的精神支撐點。

他思考一個民族、一個地域與“人”“自我”以及“他者”的關系?！拔彝蝗粎捑肓俗龅赜蛐缘亩镭溩印盵1]（沈葦：《沙漠，一個感悟》）。他詩歌的題材極大豐富了，更西部化了，那里荒無人煙，但似乎又是“生命局限”的象征，在自然與藝術中，沈葦找到了情感的爆破口。所謂的主題，也由早期的個人處境的關懷走向了人類的普適性的精神思考"

三、“雜糅性”的地域文化資源與文化身份

沈葦?shù)脑婏@然是典型的“雜糅性”的“混血兒”。由江南水鄉(xiāng)“移民”新疆西域的詩人身上，江南氣質(zhì)與西域風骨交相撕扯、雜糅，使他逐漸成為一個“混血兒”，對此他自己非常清醒：“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正在變成一個混血兒，半個江南人和半個西域之子混血的‘雜種。我是在走向一種兼容還是暖昧？我既能聽見故鄉(xiāng)雨水的漸瀝聲，又能感受到古絲綢之路上悠遠的駝鈴聲?！盵3]他還提出“混血的詩”的概念，這種詩具有“一種地域大跨度帶來的混血、雜糅、包容、隱忍的特征”，因而，“雜糅”“混血”成為沈葦詩歌的重要特質(zhì)，他的詩雜糅著各種地域文化資源，混流著多種傳統(tǒng)血脈。這種特點在沈葦?shù)脑娭惺欠浅ｕr明的，如《細君公主》《麻扎塔格》《喀什的早晨》《葉爾羌》等詩，既流淌著江南的細膩、陰柔、敏感氣韻，又奔騰著新疆的粗獷、豪邁、開闊風度。這是他的詩歌特質(zhì)，也是他引起詩壇注目的重要原因。

沈葦?shù)倪@種雜糅、混血的文化身份對于當下詩歌書寫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當下許多詩人不愿意書寫地域的、本土的、民族的文化，而追求所謂“中國的”“世界的”，這或許不能苛責這些詩人，因為詩寫者只有在經(jīng)過多重文化的沖撞后才更能看清所處地域的真實面貌、本質(zhì)氣韻。像沈葦這樣的“移民”詩人，他們都擁有本土和異地的雙重文化背景與經(jīng)驗，他們更能將本土經(jīng)驗與異域文化會聚或 聚集，從而獲得寫作的超越。這或許是沈葦?shù)脑姼钑鴮懌@得成功的內(nèi)在原因。

從沈葦?shù)摹锻掠鴾稀分校覀兓蛟S可以找到一些提示：“峽谷中的村莊。山坡上是一片墓地/村莊一年年縮小，墓地一天天變大/村莊在低處，在濃蔭中/墓地在高處，在烈日下/村民們在荀萄園中采摘、忙碌/當他們抬頭時，猶從死者那里獲得/ 俯視自己的一個角度，一雙眼睛。”[2]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當代詩人，沈葦也許早就“獲得了俯視自己的一個角度”，地域和文化身份對詩人來說都不是問題，它們不過是詩人血管中自然流尚的血液。

再如，《有時我覺得》中，“我是我，也是他們。到處都是/人的生活，到處都是可以筑居的地方/正如浪子以離開的方式愛著故鄉(xiāng)/從我身上放逐出去的無數(shù)個我/正以遙遠的方式親近隱秘的‘我”[1]。

故鄉(xiāng)并不是天然存在的，它并不單純地等同于出生地，因為有愛才會有失落，而出生地成為故鄉(xiāng)必須要經(jīng)歷的，恰恰是這一失落的過程，即故鄉(xiāng)只有失去后才能存在，這也就是沈葦所謂“浪子以離開的方式愛著故鄉(xiāng)”。

四、結語

沈葦就像中國當代詩壇上的一顆默默無聞的種子。他默默耕耘，努力開花結果，突破自身。本文從他詩歌豐富的題材與主題、多樣化的形式與成熟的詩歌技藝和雜糅性的文化身份三個方面介紹了沈葦詩歌的創(chuàng)作特色，使讀者了解沈葦?shù)脑姼?、認清他在當代詩歌史上的地位與價值。這對以后關于沈葦詩歌的研究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注釋：

[1]沈葦：《新疆詩章》，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2]沈葦：《我的塵土 我的坦途》，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3]沈葦：《新疆詞典》，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

（翟曉娜 新疆伊寧 伊犁師范學院 835000）